第114章 結局(中)
院中紛飛的雪花落在刀刃上, 迅速變成兩半,霍銘一雙眼在雪夜裏泛著寒光。
霍銘看向麵前那個一襲火紅飛魚服,身形略顯單薄的青年, 站定許久後手中刀刃翻轉先行出手朝鄧硯塵刺過去。
霍銘的刀法同鄧硯塵以往遇見的完全不同, 是他全然陌生的打法。
無論是裴譽還是乃蠻族的烏木赫,他們使用的都是重刀, 力量強悍但速度不足。
霍銘手中的刀刃細長輕薄, 說是刀實則與劍更為相像。
不僅出手迅速,刀法更是變幻莫測, 叫鄧硯塵摸不清方位。
幾個回合過後,鄧硯塵鬢邊的碎發斷了幾根,隨風落在白茫茫的雪地裏。
左肩填了一道細細的傷口, 鄧硯塵握著繡春刀的虎口隱隱泛白。
他提刀再次迎了上去, 兩刀相擊, 寒光縱橫。
猛烈的攻擊終究難以持久,他本就不是善用刀法的人,鄧硯塵氣息不穩,步伐淩亂逐漸落到下風。
霍銘唇邊勾起一抹冷笑, 逐漸放慢了進攻速度, 有意將戰局拉長, 想看一看麵前這個在玄甲軍中素有佳名的少年將軍究竟功力幾何。
鄧硯塵很快察覺到這一點, 如此這般被人戲耍的滋味, 他不是第一次嚐過了。
當年在許明舒的安排下,他同裴譽的那一場比試叫他顏麵盡失, 掙紮不過十招而已。
承認自己的不足, 自那時起於他而言便不是難事。
他不會因此被激怒,亂了心神以至於出手毫無章法。
許是察覺到麵前人心態平穩, 霍銘刀法再次迅猛起來,借助著院中廊下的朱紅色柱子一個躍起,提刀當空劈下來。
巨大的衝擊力激得鄧硯塵一連後退了幾步,撐刀在雪地裏方才穩住身形。
蕭珩似是聽見身邊鄧硯塵靠近的腳步聲,他有意伸手去攙扶,卻怕辨不清他手臂的位置暴露了眼睛不能視物的真相。
他收回已經半伸出的手臂,垂下眼睫,神情一片淡然。
府門外傳來一陣響動聲,火光逼近,霍銘收了刀退回原位,隨即看見四皇子蕭瑜帶著一隊禁衛軍邁入院中。
蕭瑜看著身著飛魚服撐刀在地上劇烈喘息著的鄧硯塵,和身後那個顯得依舊氣定神閑的蕭珩,冷笑出聲。
蕭珩還比蕭瑜小上一歲,可無論何時都是這幅泰山崩而不改色的樣子,就好像所有事都在他掌控之中,隻看他是否用心去爭罷了。
蕭瑜恨極了他這幅模樣,每每同他接觸,常常會讓蕭瑜無端生出一種被玩弄鼓掌之中的挫敗感。
他看向蕭瑜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兄長,亦或者是勢均力敵的對手。而是輕垂眼睫,一種輕蔑油然而生。
憑什麽?
蕭瑜的母親劉貴妃出身名門,戶部沒出事前外祖父在京城更是家世顯赫,蕭瑜乃是天潢貴胄,貴不可言,憑什麽同蕭珩這種歌妓生出的孽障相提並論。
憑什麽多年來唯一一個能讓光承帝有心栽培的人是他蕭珩?
蕭瑜邁步上前,得意道:“我的好皇弟,死到臨頭了還這麽氣定神閑,為兄當真是佩服。”
蕭珩不為所動,“你這些年,當真毫無長進。”
爭鬥了兩輩子,他太了解蕭瑜是什麽樣的人,最聽不得什麽樣的話,僅一句便徹底激怒了蕭瑜。
“你不會以為,攀上了宸貴妃和靖安侯府便能高枕無憂了吧?靖安侯如今怕朝中彈劾根本沒有膽量回京,宸貴妃如今不得聖心自顧不暇。”
蕭瑜俯身,似是遺憾道:“我的好皇弟,夢醒了!”
蕭珩冷哼道,“聖心,如今聖心如何不全憑你四皇子一人之言嗎?”
“不錯!”蕭瑜拊掌,“聖心如何於今日的我而言不重要,七弟,你總算猜對了一件有用的事。”
“我猜到的遠不止這些,”蕭珩立在階梯之上看著蕭瑜,目光平淡:“我還猜到了你殺父弑君,謀權篡位偽造遺詔,罪不容誅。”
此話一出,院中全部沉寂下來。
身後的一眾禁衛軍麵麵相覷,他們接到的命令是七皇子蕭珩意圖謀反,奉四皇子之命前來鎮壓,怎麽變成了四皇子殺父弑君,謀權篡位這種大逆不道的行徑。
霍銘看著身後小聲議論的禁衛軍,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蕭瑜麵上閃過一絲詫異,隨即道:“蕭珩!你休要信口胡言!分明是你勾結靖安侯意圖謀逆,京城內外傳得沸沸揚揚,你居然妄圖將髒水潑在我身上!”
蕭珩看向他,一雙狹長的鳳眼帶著幾分輕蔑。
“是嗎?”
蕭瑜那讓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目光相撞,突然竟生出幾分膽怯。
麵前的蕭珩直視過來的時候,眸光深邃一眼望不見底,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肆意與威嚴。
像極了,那個讓人恨之入骨的父皇光承帝。
蕭瑜被這個眼神激怒了,朗聲道:“怎麽不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欲娶靖安侯之女為妻,若是說你無心於皇位,靖安侯沒有結黨營私借機排除異己,誰又能信!說起來想要謀權篡位的人,是你吧?”
蕭瑜逼近幾步,“七弟莫不是覺得自己死期將至,便開始胡亂攀咬起我來?”
聞言,蕭珩卻幽幽歎了口氣。
蕭瑜說得沒錯,事到如今若說自己無心皇位,又有誰能信?
所以,利用他對抗蕭瑜,將他推上皇位也是許明舒計劃中的一環對嗎?
從頭到尾,他隻是她保護家人,保護鄧硯塵的棋子。
離得近了蕭瑜逐漸發現了端疑,蕭珩似是朝他所在的方向看過來,目光卻顯得有些空洞無神。
像是盯著他,可眼神卻透過他的身體望向遠處。
猛然間一個猜想在他腦海中生出,蕭珩可能又變成了一個瞎子。
他記得蕭珩跟在太子身邊那一年受了重傷,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眼睛不能視物。
他曾經還因此為難過,嘲諷過蕭珩,宮裏宮外處處設絆子,更是讓蕭珩在秋獵上顏麵盡失,失手傷了宮人被罰廷杖。
蕭瑜嘴角控製不住的上揚,蕭珩再次變成瞎子這件事讓他分外開心,他突然不想這般輕而易舉地要蕭珩的性命。
他想看著在自己登基為帝後,蕭珩這個殘廢困在宮裏如同畜生一般苟延殘喘。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經出現,便叫蕭瑜周身血液再次沸騰起來。
他側首看向守在蕭珩身邊的錦衣衛和尚在恢複體力的鄧硯塵,揮手吩咐道:“動手,除了蕭珩不留活口。”
話音剛落,錦衣衛在鄧硯塵的帶領下橫刀擋在了院前。
兩方對峙之中,蕭瑜的目光落到麵色蒼白的鄧硯塵身上。
他還是頭一次仔細打量這個人,從前也曾有過幾麵之緣,隻是可惜鄧硯塵一個罪臣之子蕭瑜並不放在心裏。
後來有意無意地關注起鄧硯塵這個人,也是因為他妹妹成佳公主的緣故。
成佳是個死心眼的姑娘,認準一個人便一片癡心任旁人勸說也無濟於事。
若不是因為這個鄧硯塵,成佳應當一早就在他們母妃的操持下嫁給京城某位青年才俊,離皇宮近,可時常回到劉貴妃身邊盡孝。
而不是蹉跎至今,最後在外祖父倒台後落得個將前往鄰國和親的下場。
他雖平素一直覺得成佳蠢笨,眼光差,沒品味。
可那畢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身陷泥潭,背井離鄉去過那種非人的生活。
思及至此,蕭瑜看向鄧硯塵的目光寒了幾分。
“鄧將軍,”
蕭瑜目不斜視道:“聽聞鄧將軍是孤兒,被黎瑄和靖安侯關照才有今日。鄧將軍為靖安侯效忠,一片赤誠之心當真叫人佩服。隻是我有一事想不通,恩情在鄧將軍眼中竟這般重要,叫你連奪妻之仇都不顧了嗎?”
蕭瑜抬手指向蕭珩道:“我沒記錯的話,若不是皇帝橫插一腳欲將這個人和靖安侯府強行綁在一起,你此時應當早已經攬美人入懷,同許家姑娘雙宿雙飛了吧?”
鄧硯塵粲然一笑,“四皇子挑撥離間的方式當真是如七殿下所言,多年來毫無長進。”
他本意是想效仿蕭珩氣一氣蕭瑜,沒成想這個人竟然當真是這般容易被激怒。
蕭瑜眼裏壓抑著火光,雙手緊緊握成拳,此時此刻已然不願再同他們多費口舌。
蕭瑜側首看向霍銘,二人僅一個對視後,霍銘當即心領神會拔刀而出,身後的禁衛軍更是衝上前同錦衣衛廝殺起來,頃刻間刀劍碰撞之聲不絕於耳。
鄧硯塵深知他不是霍銘的對手,繡春刀在他手中同霍銘相比使用的太過於笨拙了些。
眼見刀鋒襲來避無可避,鄧硯塵正欲抬起手臂擋在喉間,一道箭矢劃破寒風筆直地射向蕭瑜。
霍銘當即心口一驚,急忙轉身徒手去接箭,擋在蕭瑜麵前。
倉促間鄧硯塵發覺了反擊的好機會,足尖點地,借力縱身一躍繡春刀越過霍銘準備防守位置,傾斜了半分插入霍銘腰腹之中。
頃刻,血流如注。
霍銘有些詫異地看向沒入腹部的繡春刀,那一刀揮舞的方式分明是他方才對付鄧硯塵時所用的招式,現如今鄧硯塵分毫不差地還給了他。
怪不得玄甲軍中一直稱讚他為練武奇才,鄧硯塵學習新事物的速度極快,並且能巧妙加以致用。
分明方才一交手時他便發覺,眼前這個年輕人連繡春刀基本的招式都不知道,隻會橫衝直撞,揮舞間甚至有幾分耍槍的韻味。
可交手不過兩次,鄧硯塵便將他的絕技銘記於心,雖尚且拙劣,但足以讓人心驚。
霍銘將腹部的繡春刀拔出,劇痛使得他身形晃動了幾下。
此時目睹了這一幕的蕭瑜當即變了臉,霍銘受傷形勢對他來說大為不利。
他帶著詫異的目光看向蕭珩,同蕭珩那雙空洞的眼神對視,看見那雙眼睛中逐漸揚起一絲嘲諷。
蕭珩收了手中的霸王弓,一字一句道:“從前你就該知道,論起弓馬來你永遠都比不上我。”
雙眼不能視物困在無邊黑暗中的那些年,連行走都吃力的日子,蕭珩咬著牙摸索著弓箭倔強地朝靶子上射過去。
就當是在練習蒙眼射箭,隻要他還活著就絕不允許自己成為一個無用的廢人。
蕭瑜怒從心生,此時他已經顧不上其他,隻想速戰速決解決了蕭珩和鄧硯塵這塊頑石。
雙拳難敵四手,猛虎還怕群狼,他不信身後這麽多禁衛軍還殺不了一個鄧硯塵。
他後退幾步,朝身後的禁衛軍發號施令之時,一位禁軍皺眉迎上前道:“殿下,院外的禁軍已經所剩無幾了......”
蕭瑜猛地轉身,朝門外看過去,隨即驚恐道:“怎麽回事?人呢?都去哪兒了?”
禁衛軍將士滿麵愁容道:“屬下也不知道,同其他隊伍失去了聯係,一直沒得到他們的消息......”
來不及了,
再拖延下去天便要亮了,屆時文武百官上朝極為容易走露消息。
蕭瑜將手裏的兵符塞進禁衛軍將士手中,急切道:“拿著這個,去禁軍大院調遣我的私兵進宮,立刻!”
話音未落,遠處宮道上慌裏慌張地跑來一道身影。
來人舉著火把,臨到門前甚至還摔了一跤。
蕭瑜心煩意亂,不滿道:“出了何事如此慌張?”
那人自雪地裏爬起身,拱手朝蕭瑜行禮,磕磕絆絆道:“四殿下,大事不好了!靖安侯返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