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錦衣衛說到底是效忠於皇命, 無論接管的人是誰,出身何等尊貴在絕對的皇權麵前,一切都需讓路。
別苑門前兩名錦衣衛麵麵相覷, 低頭朝高公公手中的食盒看了一眼, 隨即錯開身位後退兩步,讓出了道路。
高公公手中的拂塵輕輕掃過身側, 輕聲吩咐身後的人道:“走吧。”
小太監眼疾手快, 連忙上前帶路。
一行人正欲邁入別苑,身後傳了一聲低沉的嗓音。
“且慢。”
高公公自風雪中回頭, 見遠處一位身形修長的男子正朝他們靠近,舉手投足間帶著冷冽氣息。
他微微眯眼,定睛一看, 來人眉宇間同光承帝極為相似, 不是七皇子蕭珩還能是誰。
高公公心口一沉, 隻覺得晦氣。
卻還是笑盈盈地迎上前,道:“許久未見七殿下,奴婢給殿下請安了。”
蕭珩在他麵前站定,看著他手裏拎著的食盒, 平靜道:“辛苦高公公親自來跑一趟, 宸貴妃娘娘今日約我一同過節用晚膳, 正好我順手替公公禦賜的餃子帶進去。”
話剛說了一半, 蕭珩察覺高公公身側跟著的小太監神色有幾分緊張。
蕭珩眸光瞥過一旁停著的那頂奢華的轎子, 突然放緩了語氣,“雪大路滑, 公公也可早些回去休息。”
高公公訕訕道:“本就是奴婢應當做的事, 怎麽好勞煩七殿下呢,況且宸貴妃娘娘那邊......”
“近來四境不安穩, 內廷縮減用度將錢節省下來置辦前線的補給,”蕭珩打斷他的話,一字一句道:“公公這轎子倒是看著新的很。”
太子殿下薨逝,邊境戰事頻發,戶部又被查出貪贓枉法私盜國庫。
一件件大事接踵而至,一時間整個皇城都在開源節流,連光承帝心心念念十來年的皇陵都再次終止修建。
高公公是內廷的一把手,多年來認下的幹兒子無數。
好不容易熬到了這個位置,一時間難免有些得意忘形。
他順著蕭珩的目光看過去,隨即笑道:“害,什麽新不新的都是從前置辦的玩意,一直沒拿出來用過,這幾日天寒奴婢老毛病又犯了,腿腳不利落。既然有七殿下替奴婢代勞,那奴婢就先行告退回禦前侍奉陛下了。”
蕭珩垂下眼睫,麵色平靜,“公公慢走。”
直到那頂轎子晃晃悠悠消失在宮道盡頭,看不見蹤影時蕭珩背過身,在原地站定了許久。
門前的兩名錦衣衛見狀上前詢問道:“殿下,可需要我們將食盒轉交給宮人?”
蕭珩眉頭微皺,沒有應聲。
在兩名錦衣衛疑惑的目光中,良久後他開口道:“有沒有聞見什麽特殊的香氣。”
二人不明所以,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
錦衣衛中人皆是耳目過人,除卻皇城落雪時冷空氣中的絲絲甜意,還當真嗅到了其他味道。
是一種暖香,僅僅隻是聞著餘味便覺得高貴,似乎並不常見,但又很是熟悉。
思索良久後,最右側的那名錦衣衛突然開口道:“屬下覺得...像是龍涎香!”
龍涎香名貴,價值萬金。
整個皇宮能用的了這麽好的香料的隻能是皇帝,可蕭珩記得,光承帝不喜此香,覺得濃厚熏得人頭疼。
這群閹人中,有人身上能沾著如此重的香味,想必是在香源處待了許久。
滿宮裏,除了皇帝還有誰會用如此名貴的香料?
蕭珩環視皇城周圍,眼神在層層宮闕中向一處鎖定。
良久後,他收回視線將食盒遞給錦衣衛。
“檢查無誤後,交給昭華宮宮人便可。”
他朝緊閉著的別苑大門看了一眼,隨即轉身邁入風雪中離開。
沉重的大門咯吱了一聲,緩緩打開了一道縫隙。
昭華宮女官芷蘿自院內走出來,立在門前恭敬地行了一禮。
“七殿下,我們娘娘請您進來。”
殿內暖爐生香,宸貴妃垂手放下茶盞,眼中帶著柔和的笑意。
“此茶名為武夷岩茶,產自福建武夷山回味香醇,京城這邊少有七殿下嚐嚐看。”
蕭珩自女官手中接過茶盞,仔細地品嚐了一口,味道甘醇香馥味濃,的確是別於京城常見的茶。
他緩緩放下杯盞,“京城中盛行清茶,想來此茶當時侯爺送給娘娘的吧。”
宸貴妃麵上帶著笑意,“兄長常年在外征戰,偶爾得了空閑總喜歡在當地遊玩一番,給家人帶著地方特色回來。”
“侯爺雅興。”蕭珩平靜道。
“兄長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人生裏隻有兩件事於他而言最為重要。一則是四境安穩天下太平,百姓不在受戰亂之苦。二則家宅安寧,手足和睦,同尋常人家一樣平淡幸福的過完一生。”
宸貴妃語氣平緩,提起自己的家人眼角不經意間流露著柔情和笑意。
明明是這樣溫馨的場景,明明一同坐在席麵上品茶用膳是前世常有的事,如今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心境。
倘若沒有那些恩怨糾葛,前世的他沒有鑽牛角尖心懷恨意執迷不悟。
有他心愛的小舒那般的如花美眷陪伴身旁,宸貴妃如此溫婉良善的養母,靖安侯府上下和睦的親友。
他當是這世間最幸運的繼子,最如意的女婿才是。
蕭珩閉了閉眼,寒意順著脊背爬滿整個神經。
可惜沒有如果,靖安侯府權勢滔天放在哪朝哪代都不能被君主所容忍。
他輕歎了一口氣,下定決心般開口:“宸娘娘......”
“內閣已經列了靖安侯府十大狂悖罪名,隻等著侯爺返京。”
宸貴妃眸光淡淡,蕭珩說的話她又何嚐不知曉。
或許說早在老夫人將先帝賜給靖安侯府的金牌交給許明舒時,她便已經料想到了這一天。
他們靖安侯府上對得起天地君主,下對得起將士百姓,無論到何時都是問心無愧。
“北境戰事緊急,朝中一直沒能收到真實的軍報,硯塵和長青等一眾將士已經是重傷在身,難以支撐。危急關頭總要用些不得已的辦法,說起來還要感激七殿下你幫忙出謀劃策。”
蕭珩眼神掃過空****的別苑,良久後開口道:“所以,她還是去了北境。”
宸貴妃知曉他心裏在想什麽,隻能寬慰道:“小舒同硯塵自幼年一起長大,兩個孩子情投意合聽見一方有難無論如何都要見上一麵才能心安。”
她歎了口氣,看向蕭珩柔聲道:“硯塵也是我們一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早就被當做靖安侯府的家人看待。承蒙殿下厚愛,為小舒如此深謀遠慮,但終究是有緣無分......”
“不是...”蕭珩垂下眼睫,“也不全是因為她。”
他突然正襟危坐,看向宸貴妃一字一句道:“我有一計,可助靖安侯府擺脫困境,但此計風險較大,稍有不慎興許要背上謀反的罪名。還請宸娘娘聽過後仔細斟酌,再考慮要不要告知於侯爺。”
......
來北境的這些天,許明舒的心裏沒有一刻踏實安穩過。
雖說如今鄧硯塵安然無恙的站在她麵前,心頭壓著的巨石減輕了一半的重量,可她依舊掛念著靖安侯府的安危。
清早傳來的消息,沿海戰事大獲全勝,想來距離她爹爹返京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此番她無詔讓裴譽號令四方兵馬前往北境支援,必定會給爹爹乃至整個侯府惹來麻煩。
營帳外紛雜急切的腳步聲吵得她心神不寧,處於軍營中的每一個人都忙碌著,做著備戰的準備,沒有人能睡得安穩。
鄧硯塵夜裏回來時,她正坐在書案前看沿海的兵報。
見他進來,她從身邊拖出一個箱子朝他招了招手。
鄧硯塵靠近她,看著箱中雜七雜八的藥物,笑道:“你這是將軍醫的全部家當都搬來了?”
許明舒沒理會他,隻道:“脫衣服。”
“嗯?我剛回來就讓我脫衣服,不好吧?”
他笑的狡詐,許明舒一陣無語,橫了他一眼,“快點啦,該換藥了。”
鄧硯塵原本就隻是想逗逗她,方才一進來時看見她坐在那兒悶悶不樂
他知道她心裏牽掛著侯爺和宸貴妃,倒也沒再開玩笑,安靜地在她身邊坐下。
許明舒解著他的衣衫,動作極其輕柔,生怕觸碰到他傷口處。
那些繃帶一一被換下時,看見他身上駭人的傷口,她還是心中一驚。
鄧硯塵低頭看她,見她心神不寧問道:“在想什麽?”
“在想,你什麽時候能學會愛惜自己一點,不要再受傷。”
“那可能有點難,戰場上刀劍無眼在所難免的。”
他一雙眼在燭火的照耀下亮瑩瑩的,又帶著些笑意,“不過既然許大人開口了,我以後會小心的。”
胸膛上的傷被仔細地塗抹好藥物,纏繞上新的繃帶。
許明舒看著那些橫七豎八的白色布條,突然眼眶一酸輕柔地撲進他懷裏。
“你有話要對我說嗎?”
從他進門,鄧硯塵便察覺氣氛不對。
“對不起...”許明舒輕歎出口,“我可能該回去了。”
鄧硯塵的手攬上她的肩,下顎蹭著她頭頂濃密的發。
“我也正有此意,這裏不該是你待的地方。蠻人隨時會進犯,長青為了救我此番重傷在身,我叫人護送你們回京。”
他胸膛起伏了下,神色中帶著不舍。
“比起我身邊,京城侯府才更需要你。”
他們都即將麵臨一場大戰,無論是刀槍劍影還是口誅筆伐。
隻要將此劫難徹底度過,才能過上真正安穩的生活。
許明舒指腹劃過他的眉眼,“如此也好,我們一內一外雖同處風雪之下,也算得上是同進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