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雷區蹦躂連小漪
“琪琪, 我真的求求你了……”
醫院病房裏,躺在病**的女孩臉色蠟黃,兩頰微微凹陷, 前幾天還清麗有神的眼眸此刻黯淡無光, 默默地看向窗外。
趙燕楠一臉焦急地坐在床邊,原本想要握住她的手, 但在看到她瘦得好像隻剩下一層皮的手腕上留置針,頓了頓,轉而緊緊撐著床墊。
“隻要你不回應就可以了,現在已經沒有人再對你造任何謠, 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連漪身上。”她身體微微前傾,急切道。
“連謝泠都出麵為你澄清, 你真的沒必要把事情再往自己身上攬了啊。”
宋琪琪眼睫忽然上下輕顫, 幹燥得微微起皮的嘴唇張了張,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著水泥地。
“我說過很多次……為什麽你就是不信, 連漪是無辜的, 是她幫了我……救了我,我知道這種處境有多難過,你要我沉默, 我真的做不到。”
一句話說完,儼然像是耗盡了她不少的力氣。
趙燕楠抿了抿嘴,恨恨道:“難道這不是她罪有應得嗎?”
“……趙燕楠, 你可不可以實話和我說,那些話, 究竟是不是你傳出去的……我不怪你, 我隻是想知道事實。”宋琪琪忽然吃力地挪動頭,黯然眼神靜靜地看著她。
“為什麽你會懷疑我?!我真的沒有做過這種事, 琪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
趙燕楠微微咬牙,下意識想要站依誮起身卻又按捺住,她看著宋琪琪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放軟了語氣,“我隻是很擔心你,你也不需要對連漪做什麽說什麽。”
“隻要你對於這件事的任何詢問,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們還有一個學期呢,琪琪,難道你希望開學以後那些人還在討論你嗎?”
聽到這句話,宋琪琪神情明顯痛苦地閉上眼,緊咬著牙。
“別難過了,都是他們不好。”趙燕楠看著好朋友痛苦的樣子,內心也感到煎熬,但事已至此,就像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她內心的這份煎熬逐漸化作堅定。
對好友造成的傷害是趙燕楠沒有設想到的不可控,但最終這件事,還是走上了正軌。
隻要連漪受到懲治,她的目的就達成了。
趙燕楠看著憔悴痛苦的宋琪琪,暗恨咬牙,她到現在還是不肯說當初為什麽會和蔡東明去青禾,顯然這個過程是宋琪琪痛苦的一段回憶。
這越發坐實了趙燕楠的猜想,如果不是被逼迫,最後又被威脅,宋琪琪為什麽不敢說出來。
但是沒關係,她不斷地肯定著自己為好友伸張正義的想法,臉上露出真心實意的憐憫,伸手想要為宋琪琪理順散落在臉頰的發絲。
卻被她一個偏過臉的動作躲開。
趙燕楠頓了頓,難過地歎了口氣,“我知道,你還是懷疑那些謠言是我傳出去的……但是沒關係,琪琪,我不怪你。”
“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阿姨回來沒有。”
臨走前,她又看了一眼始終不肯睜開眼的宋琪琪,隨後轉身離開。
趙燕楠在醫院走廊裏拿出手機,看到那個人發來催促她盡快做決定的消息,眉頭皺了皺。
實名舉報連漪……
她有些抵觸這個想法,但一時間想不到該怎麽拒絕對方,隻好先將手機收起,當做沒看到消息,繼續邁步向前。
視線裏,趙燕楠看到兩名警察正在護士站點詢問著什麽,她神色如常地走過去。
正要轉彎之際,其中一位警察習慣性觀察看來時,目光微怔,旋即變得嚴肅,一邊推了推身邊同事,一邊朝她走來。
“你好,請問是趙燕楠嗎?”他嚴肅道。
“……是、是的。”
他點點頭,與身旁女警對視一眼。
對方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往前走了一步,冷靜的聲音微輕,“趙燕楠,我們接到一起報案,是關於你散布謠言一事。”
“麻煩你和我們走一趟。”
“警察姐姐……我……”趙燕楠臉色瞬間煞白,後背冒出一片冷汗,手無力地抓了抓。
“這裏說話不太方便,你還是和我們回局裏說吧。”女警見她年紀不大,在心底歎口氣。
如果不是報案人提交的證據確鑿,她也很難相信這樣一個看起來像個好學生的女孩,能做出那樣惡劣的事情。
趙燕楠表情灰敗,囁嚅著嘴唇半晌說不出話,最後還是在女警半攙扶的幫助下,才勉強離開了醫院。
病房裏。
宋母打完水回來,心疼地拿棉簽沾濕,浸潤著宋琪琪的嘴唇。
“寶寶,等你恢複好了,媽媽和爸爸帶你去旅遊好不好?上次你不是說想去那個什麽遊樂園,你爸爸已經在看咋個去了……”
“媽。”
宋琪琪睜開眼,她聲音因為當初被摳挖催吐而受了影響,粗糲刺耳,眼底淚光盈盈,“要是我做錯了事情,你和爸爸,會原諒我嗎?”
“……”
宋母滿眼心疼地看著她,“是人都會做錯事情,你是爸爸媽媽的女兒,有什麽不對的,爸媽也有責任。不要說原諒不原諒,但隻要你認識到錯誤,爸爸媽媽會和你一起麵對。”
想到當時在廁所裏看到女兒的那個樣子,宋母幾乎還心有餘悸。
“隻要人還活著,什麽事都還來得及去做,以前我和你爸爸隻想著你聽話懂事,總以為不需要操心太多,反而少了對你的關心。”
宋母摸著她的臉,眼裏浮現淚光,“不會了,啊?有什麽爸爸媽媽都和你一起麵對。”
“媽……”宋琪琪眼眸慢慢闔上,兩行淚滴沿著太陽穴沒入發絲間。
她近乎啜泣道:“我想回學校,就現在,我不想做一個自私的人,我做不到……”
“好好好。”宋母很快答應,但想到她的身體狀況,又有些猶豫。
“求求你了媽媽。”宋琪琪不顧手上的滯留針,吃力抬起手,“我不想一輩子都背著這種罪惡感,我真的很痛苦,好難過。”
……
領完成績單,一眾學生有人歡喜有人憂。
聽著老師在講台上勸告著即使放假了也不要鬆懈,大家都放鬆地在底下低語交談,偶爾會對老師的一句話發出哄笑。
有做不完的卷子習題,誰還能鬆懈啊。
直到老師們終於講完話宣布解散,一眾學生這才鳥獸散籠般轟亂擠出教室。
不少人都有些遺憾於學校對連漪的輿論一副視而不見的態度,卻又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誰讓她家裏有錢呢?要是會處理,早就勸退了,還用等到今天嗎。
成群擠在走廊裏往樓道移動的學生們議論著,偶爾聊起待會兒要去哪裏玩,熙熙攘攘地往學校大門口走去。
本來人就多,到了校門的時候,前方還不知為何熙熙攘攘擠著一堆人堵在那裏,各種震驚話語聲交織在一起,一時間顯得無比混亂。
“怎麽了怎麽了?”
“前麵發生什麽事啊?”
“woc,震驚我一百年,有人說連漪帶了一幫人堵住校門口。”
“啊??她要幹什麽?”
“好像是……呃……如果我沒聽錯的話,她好像是要批發律師函?”
越往人群前方,反而越是沉默。
直到最前方的學生們紛紛下意識無措扭頭,但身後擠滿了人,根本退不回去,往前走,卻又……
他們看著那一排西裝革履、精英風範的男女,以及隱隱形成包圍圈的一眾保鏢模樣的人,無不是感到十分炸裂。
“喂?test、test?”
校門外的空地形成一個圓形廣場,現在擺著幾張長桌,打扮風格幹練專業的律師們,正站在長桌後,低頭整理桌上一疊疊紙冊,偶爾低聲交流幾句。
一行保鏢打扮的人士分散站在門口,他們之間散落著幾個看起來年輕許多的律師。
連漪拿著擴音器測試完畢後,揚起甜美笑容,眼眸掃過一張張表情各異的麵容,內心的情緒隨著那些或躲閃或不明所以的表情變化而愉悅著。
“最近發生的事情,相信很多同學都知道,或許還參與過討論。”
她隨意地倚著身後一張長桌,雙腿交疊,姿態看起來相當放鬆。
“所以,我在這裏想浪費下大家的一點時間。”連漪抬起手,食指與大拇指輕捏,比劃著這個一點點的概念。
“你們應該也知道,我這個人脾氣不是很好,也很記仇。因此,我特地為在這次事件裏發聲的同學們都準備了一份禮物。”
她不在乎地看著那些人之中,一個個接連變得不屑與嘲諷的表情。
“接下來,就請前麵能聽到的同學向後麵的同學轉達一下。”
連漪垂眸輕笑,隨手將身側桌上的一張紙拿起來,“我手裏有一份名單,記錄了在這次事件裏編故事很厲害的同學的名字,那麽請念到名字的同學,去你們右手邊領取一份屬於自己的律師函。”
“啊,對了。”
“或許你們會心存僥幸,覺得這隻是在嚇唬你們,那為了不讓大家產生這種錯覺呢,在你們的律師函裏還會有起訴回執的複印件可供查閱。”
明明校門裏外都站滿了人,此刻卻莫名的一陣雅雀無聲。
連漪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她其實還挺期待會不會有人跳出來反駁下。
但看樣子,大家似乎都有點被嚇到了。
“順帶一提,為了防止有同學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
連漪抬起眼,看向他們莞爾一笑,“名單上的同學,你們在各個群聊,甚至於某些私聊的聊天記錄,我都很貼心地為你們做了備份。”
“如果今天有人試圖悄悄離開,沒關係的,我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等到你們考上大學,這些聊天記錄,會隨著你們的大學論壇或者校園牆,包括對你們的起訴記錄等等。”
她臉上的微笑在不少人眼中看來,幾乎與惡魔一樣。
“如果有人不信,大可以試試我做不做得到。”
隨著她話音落下,那些保鏢自發散開,留下幾位看起來比較年輕的律師手裏拿著名單,清清嗓子後,依次念起班級和名字。
“A2班,林長青。”
“c1班,何靖山。”
“B2班……”
人群依舊很擁擠,但即使連漪的人讓開了離開的路,此刻竟也沒人有要走的意思。
大部分人在這次事件裏扮演的角色,是知道卻不參與,是隨口評價兩句,又或是私下發給朋友、說給父母家人聽。
在他們的認知中,這就是一個與自己無關,全程看個樂子罷了的事情。
因此在聽到一個又一個名字念起時,很快便有認識這些名字的學生,用同情、好奇、好笑或鄙夷的目光看向那人。
並下意識離得遠一些。
被叫到名字的人表情一個比一個不好看,他們臭著臉,誰也沒動,有些人不甘心地低聲對身邊人罵道:“我不信她真的敢這麽搞。”
是啊,誰都不信。
甚至有人忍不住低聲吐槽,“連漪真的是仗著家裏有錢在這裏搞事,學校都不管的嗎?拜托,我們都是學生誒。”
“就算有些人說話難聽了點,可是她也沒必要這樣吧,有錢真是可以為所欲為哦,好囂張啊。”
“真的好離譜,這麽多人她告得過來嗎?看著吧,事情鬧大了,學校肯定會處置她。”
“估計就是雷聲大雨點小。”
除了被念到的幾十個名字,不少學生之間逐漸流傳起這樣的言論。
這個時候,推到一邊的保鏢們,從長桌底下取來厚厚的一疊傳單,走往校門口,在保安們對著對講機不斷催促的注視下,朝那些學生們走去。
他們一邊發放著傳單,一邊疏散著人群。
頃刻間,擁擠堵在校門的學生們很快散布到整個廣場,但大多拿著傳單都不肯散去,一邊低頭看著傳單上密密麻麻的圖文,一邊拿視線餘光打量倚著長桌神情悠然的連漪。
很快,一聲聲詫異的議論嗡嗡響起。
還有一部分人臉色難看地把塞到手裏的傳單揉成一團或是撕碎扔到地上。
“林長青平時看著挺正常的一個人啊?他怎麽說得出這種話的啊?”
“……對一個女生這樣意**揣測,真的好惡心啊,說人家做雞??”
“不是,都什麽年代了,為什麽還有人在說這種話啊,什麽叫看見宋琪琪從酒店和男人出來,有證據嗎就這樣說?”
“誒小月,你看你男神,嘖,居然說體育課的時候看到宋琪琪跑步那個胸彈來彈去就知道她很騷……”
廣場上,幾乎是一副眾生相。
有人嘖嘖稱奇,目光不時瞥向傳單裏聊天記錄的當事人,露出驚奇又鄙夷的神色。
有人臉色越來越差,想要離開,但一想到那勞什子律師函,沒什麽社會經驗的他們頓時不敢動彈,隻能僵硬地待在原地,被各種各樣的目光打量。
也有人沉著臉,快步往學校裏走去。
卻沒一個人主動走到那些等候的律師麵前,領取屬於他們的律師函。
好像隻要大家都不去,他們就能混在人群之中,找尋到這一份微弱的從眾安全感。
連漪看著這一幕幕,笑容愈發愉悅。
她知道,自己這麽做,無疑是在挑釁著紅線,更是不會收獲到好名聲。
人們總是如此,既批判犯錯的人,又驚懼反擊的人為何要揮舞鞭子。
不至於、沒必要、做得過了、明明有情商更高的辦法、她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這樣的聲音,總是能隱約傳入耳中。
可連漪不在乎,她不需要這樣的擁躉和認可。
這些人在她眼中,隻不過是一群羊,他們愚蠢,自信地以為身處的羊圈就是整個世界,按照牧羊人或是牧羊犬的驅趕,終日循著既定的路線,吃草、排泄、休眠。
相比起它們的誇讚與認同,連漪更喜歡看到它們的畏懼和厭惡。
隻是為了達到目的而已,何必在意羊群在咩咩叫著什麽。
“你們這是在幹什麽!”從校門裏呼啦啦走出一群教師,為首的是教導主任。
在他身前,一個學生低下頭時恨恨地看了眼連漪,眼底閃過得意。
教導主任看了看廣場上混亂的情況,表情沉肅,尤其是在看到連漪的時候,頭都大了,快步走到她麵前,嗬斥道:“連漪!你到底還有沒有點身為學生的自覺?!”
“當然有。”連漪笑眯眯道:“主任,如果我沒有這份自覺,就不會給學校麵子,等到大家領完成績單,才給他們發禮物了。”
教導主任被她態度激得更加生氣,他環視廣場一圈,沉聲道:“這叫禮物?連漪,你現在趕緊把這些人撤走,然後跟我去一趟辦公室。”
“你造成的影響太過惡劣,學校必須對你做出處置。”
“不行哦。”
連漪一臉無辜,看著他搖搖頭,“到現在還沒有同學願意接受我的禮物,我就想看看他們收到禮物以後的開心表情,所以還不想走呢。”
“連漪!”主任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眼神嚴肅帶著威壓地注視著她。
“如果你再這樣胡鬧下去,我在這裏可以直接告訴你,學校會對你做出開除處分。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前途?一個人把整個學校搞得烏煙瘴氣。”
“你無所謂高考,但其他同學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不應該因為你一個人而受到影響!”
“主任……我真的沒想到會造成這種結果,但如果我有錯,我願意道歉,而不是這樣被公開信息。”他身旁那個學生表情沉重。
有了第一個人開口,很快便有第二個人開口。
“我在網上口無遮攔,的確傷害了無辜的同學,我可以對她道歉賠償,可是現在這樣子,我不知道連漪同學是出於什麽立場去做這些事情。”
“我也是被人誤導的才會發這些消息出來,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
“要是我爸媽知道我被人告了,一定會打死我的!”
散落的人群裏,一個個誠懇帶著歉意或是哭腔的聲音接連響起。
他們像是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一臉痛恨悔過的表情。
教導主任聽到這些話,眼睛盯著連漪那仍舊一臉無所謂的笑容,恨鐵不成鋼道:“你看看你究竟幹了些什麽,我最後警告你一次,如果再不把這些社會人士請離,我將會以學校的名義報警處理,並且堅決要對你做出開除處分!”
“主任,別這麽生氣啊。”
連漪嗓音淡淡,毫不在意他的威脅,“想報警?那你就報警好了。”
“你報警要說什麽呢。”
“是有學生因為被造謠生事,對造謠者進行起訴處理?”
“還是說,我隻是把他們說過的話打印出來,發給大家看,這件事情傷害到他們脆弱無助的弱小心靈了?”
連漪像是說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眼眸微微睜大,笑聲清脆,“啊,我犯法了誒。”
“犯的什麽法呢——”
“就是把他們做過的事情,攤開來給大家看而已啊。”
連漪眼神微冷,她看著教導主任那張慍色濃厚的臉,一字一句道:“他們犯錯的時候,你不管,你覺得管不了,他們對我造謠的時候,你也不管,還是覺得管不了。”
“那麽我現在親自來管,主任,如果我是你,這種時候更應該反思一下是不是學校的管理製度出了問題。”
“而不是解決不了問題,就幹脆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教導主任臉色漲紅得宛若豬肝,他感到氣極,卻又對連漪的話一時間無可辯駁。
“你知不知道這樣子做,會毀了他們的一生!”主任沉聲道。
“多有意思啊。”
連漪微圓眼眸輕彎,“主任,你剛才是不是說了個很有意思的笑話來著?要不再重複一遍好了。”
她看著這些人的反應,有些索然無味地歎口氣。
“律師函呢,他們不好意思收也沒關係,給麵子不要,那就別怨我把事情做絕。”
連漪的聲音輕飄飄砸在他們心頭。
“今天不把我的禮物親自取走的人,有一個算一個,不論你們是上大學,還是畢業了找工作。”她垂下眼,語氣散漫道:“我不介意花點小錢,讓你們做過的這件事,永遠永遠如影隨形地跟著你們。”
“這個威脅好像對你們起不到太多作用呢,是不是?”
“畢竟你們在造謠的時候,應該也考慮過後果的吧。”
當然考慮過……個屁!
榜上有名的人個個表情隱隱慌亂,在親眼見到連漪根本不畏懼主任的表現過後,在見識到她能瘋到這種程度,竟然一個人……
不,是動用鈔能力去堂而皇之地做出這些事情以後。
他們才終於有所醒悟,不論是‘法不責眾’,還是大家都應該遵守的體麵、規矩,都根本約束不了連漪這個瘋子。
教導主任鐵青著臉看著這個一臉無所謂的刺頭,內心迅速做出決定。
“很好,看來你是鐵了心要違反校紀,既然你堅持尋釁滋事,我直接在這裏做出對你的處分,予以連漪同學開除處理!”
關於連漪要告那麽多學生的事情該如何收場,主任決定回去後和校長等人開會,聯係連漪的家長進行勸說施壓。
但眼下,他作為校領導,必須對這個惡性事件作出堅硬態度。
眾目睽睽之下,怎能讓此等不正之風蔓延。
連漪當然無所謂,她甚至還有心情笑出來,開除啊,不過是退休計劃喜提一大助力的收獲罷了。
可是那些人呢,她要他們一個個的,都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就算眼前的教導主任扯起再如何冠冕堂皇的大旗。
連漪倚著長桌,態度散漫地想著,她又不是沒有將這支大旗踹斷的能力。
她‘哦’了一聲,隨後目光往那些個恨恨看著她,卻在她眼神掃過後慌亂躲開視線的人看了看,“還不去拿禮物,是不信我嗎?”
“你……”教導主任實在被她這無法無天的態度氣得三屍神暴跳。
“主任!”
從學校裏,有道人影匆匆跑了出來,似乎因為跑得很急,以至於他冷靜的聲音微喘,額前黑發被吹開些許,冷白的膚色隨著運動而沾染上漂亮的紅意。
謝泠往連漪臉上飛快地瞥了眼,盡管被事情絆住,讓他來的時候隻聽到主任那句開除連漪的話。
但看著廣場上,所有人種種不一的神情,他感覺到了連漪此刻的孤立無援。
教導主任在看向謝泠時,盡管表情仍然泛著冷意的嚴肅,但也肉眼可見的緩和了許多。
不僅僅是看在謝泠作為學校如今的一個金招牌,更有他和連漪處理事情的成熟理性態度的前後對比。
“主任,我不認同您對連漪的開除決定。”他放慢了腳步,走到主任麵前,迎著一眾目光的注視,語氣堅定道。
“……你說什麽?”主任頓時一臉古怪,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周圍更是一群人驚詫低呼,他們想到謝泠和連漪在一起的傳言,頓時興奮得渾然將注意力都放在眼前正在發生的對話上。
倒是有人感到奇怪,畢竟按照後來傳得沸沸揚揚的說法,謝泠會和連漪交往,不都是她設局的結果嗎?
“我知道,連漪的做法在您看來太過激進。”
謝泠清冷臉龐上的紅意逐漸恢複如初,他眸光沉靜,聲線微冷,“但就這麽輕易對她做出開除處分,是否有失公允。”
教導主任眉頭緊皺,輕吸了口氣,心裏的措辭再三猶豫更改。
但凡眼前換來一個學生和他說這種話,他都要將對方訓個狗血淋頭。
但這畢竟是謝泠。
教導主任對他放緩了語氣,苦口婆心道:“謝泠,我知道你是一個很有正義感的學生,但在學校,解決事情的辦法有很多種,唯獨不能容忍的,就是這樣影響到所有學生心態的極端方式。”
見謝泠神情端正地聽著他說話,主任略感欣慰。
“誠然,造謠傳謠的行為同樣違反校紀,尤其是造成了嚴重後果,學校不會縱容這種行為,一定會對做出此類行為的學生進行處分,但連漪的做法太過極端,並且不知悔改,嚴重影響到學生的情緒。”
“你也是學生,應該比我更清楚,在臨近高考的時間點,如果那些學生因此而影響到學習狀態,這是將會影響到他們一輩子。”
他很有耐心地說著道理,“人總會有行差踏錯的時候,但總不能為此,就賠上整個人生吧?”
周圍同學聽到這話,更是認可地接連點頭。
是啊,有什麽不能好好說呢?
謝泠搖了搖頭,眸光平靜坦然地與主任對視,“我不認同您的說法。”
“您考慮了所有人的感受,顧全大局,在意每位同學的內心狀況,但為什麽偏偏忽略了連漪的想法?”
他眼神微微有些複雜地看了一眼連漪,對上她渾然不在意的雙眼時,微微有些黯然地垂下眼。
隨後抬眸,一字一句般,清冷聲線平靜卻有力地繼續說道。
“您認為連漪的方式極端錯誤,但她隻不過是合理使用自己的權益,去應對那些針對她的流言蜚語,在此之前,學校並無任何作為,不是嗎?”
“……”
“您在意那些製造謠言並且肆無忌憚傳播的同學,希望連漪考慮他們的感受而退步,主任,我無法理解這樣的道理。”
他頓了頓,“談論一件事情的對錯,什麽時候不是由它本身去決定,而是隻看孰強孰弱,以此來決定,誰值得同情憐憫,誰就活該要遷讓,即使要為自己受委屈、犧牲。”
“既然大家都不是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孩子,應該比誰都明白,做任何事情都要有承擔後果的心理準備。”
“主任,他們做錯事了,有您和學校關心心理狀況,為之兜底。”
“而被造謠的宋琪琪,以及連漪,她們呢?”
謝泠在說到最後一句話時,清冷平靜的眼眸靜靜看著教導主任那被耷拉眼皮半掩的眼睛,一時間竟有些與他此刻少年年紀截然不符的犀利。
連漪察覺到周遭氛圍的不對勁,差點就想站直身揪著謝泠把他嘴縫上。
‘這人別是魔怔了吧!’
她嘴角的笑意都變得勉強,微圓的眼睛微眯著斂去危險的眸光。
真不愧是優等生,據理力爭起來毫不膽怯,可為什麽偏偏在她仗勢欺人得好好的時候冒出來。
連漪眼角餘光瞥見不少學生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額角忍不住跳了跳。
謝泠一定是上天派來阻撓她退休計劃的。
“謝泠,我承認你說的很對!”
這個時候,忽然有人站了出來,他苦笑了一聲。
“我真的很後悔一時鬼迷心竅,也發布了不少沒有經過證實就胡亂揣測的言論,你說得對,我應該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起責任。”
他隨後神情變得悲傷,“我真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也願意去彌補,公開道歉都可以。”
“但連漪的做法,就真的沒有一點問題嗎?”
“我是一個農村孩子,家裏很窮,爸媽為了供我讀書,每天都要挑著一擔擔菜去賣,才能拿著那些一塊五塊的零錢,一點一點湊夠學費給我讀書。”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博取同情。”他灰敗地垂下臉,“隻是,連漪在已經有名單的情況下,不和學校商量,不先找我們私下談談,就這麽攔著我們在校門口,揚言要起訴我們。”
“我請不起律師,我也賠不起,難道……難道要我死了才能贖罪嗎?”
連漪一聽到這話,心情頓時放鬆,好整以暇地抱胸倚回長桌。
這道德綁架的牌打出來,威力可不小啊。
果不其然,在這個男生不惜揭短賣慘過後,接連又有幾個男男女女語氣僵硬地開口。
話裏話外無不是,錯雖認,但她也不對。
謝泠微蹙了一下眉,他自然知道此刻的局麵又回到了一開始,如果連漪執意要起訴名單上的所有人,這一點造成的影響過於巨大,學校必然不會答應。
而她在同學們的眼裏,勢必也會成為一個冷血的人,哪怕事出有因。
謝泠在此刻,終於徹底明白連漪為什麽總是嘲弄地不屑他人看法。
如果不是現在正親身經曆著,他恐怕永遠都體會不到連漪的心情,明明不對,明明不該是這樣的道理。
但似乎所有的聲音,都在責怪著、逼迫著想要也理應得到公正的你。
為什麽就不能退一步呢?
教導主任的目光落在在場幾個主要人物臉上,那些造過謠傳過謠的學生,不敢直視他,紛紛低下眼。
他在心底歎了口氣,其實對和錯,就像謝泠說的那樣,他何嚐不知道呢?
可怎麽擔當得起這幾十名學生在最關鍵時刻,遭受起訴這樣的影響啊!
目光微微偏移,落在神情愉悅輕笑的連漪臉上,她甚至混不吝地挑了挑眉,明明是再乖巧可人不過的長相了,偏偏性子就是這麽極端。
教導主任再一次想要歎氣,最終看向微微皺眉的謝泠,這個他最得意的學生。
對於謝泠剛才的據理力爭,主任其實感到欣慰,但現實並不是那麽美好,他內心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為謝泠的表態而軟化了態度。
“連漪,我能理解你在氣頭上,很多決定都會陷入不留餘地的偏激……謝泠說的不無道理,但現在這麽多人聚在這裏,並不是一個協商解決的好場合。”
他放緩了語氣,“不如你,還有其他……名單上的同學,都跟我去一趟會議室,開誠布公、心平氣和地好好談談。”
盛垣律師事務所,這是一個在國際都小有名氣的‘流氓’。
教導主任遠比這些孩子更清楚,一旦案件真的開庭,以連漪掌握的證據,搭配盛垣這個隻錢到位、絕對服務更到位的‘必勝客’。
他們必然會背負一個敗訴的判決結果。
“至於開除的處分,我承認是過於武斷了些。”
主任並不介意在這個時候有低頭的表現,他坦然地看向連漪,“如果你認為有這個必要,我會公開收回這個決定,並向你道歉。”
看到向來嚴厲古板的教導主任如今為了解決這件事情,甚至能夠做到對一個學生低頭。
在場的每一名望海學子無不是倍感觸動。
連漪略歪了歪頭看他,微圓眼眸裏的笑意冷淡,輕嗬一聲,“看來主任真是貴人多忘事,我說過不會放過的人,就算死了,照樣要掘出他的骨頭刻上罪狀才解氣。”
“謝泠說過的話,與我無關,我沒什麽大義凜然的想法,更不是為誰打抱不平。”
“我隻是在教這些同學一個人生哲理,惹不起的人,最好繞道走。”
“給你們兩分鍾的時間,拿不完我的禮物,那就不是我的問題了。”
周圍眾人頓時一片嘩然。
教導主任冷硬沉肅的麵容也出現一絲裂痕,才被謝泠壓下去的怒意騰地又冒了起來。
謝泠眉頭緊皺,清冷眼眸看向連漪,不是對她這麽說的不讚同,而是為之感到擔憂,她這麽說,隻會讓局麵陷入對她更不利的情況中。
“難道你真的要逼死我們嗎?!”有人實在感到崩潰地大喊,喊完以後蹲下身把臉埋進膝蓋裏失聲痛哭。
連漪卻像是看到好玩的事物一樣,詫異地看了過去,旋即噗嗤笑了出聲。
“哭也算時間的哦。”
“連漪,你不要太過分了!”教導主任麵色鐵青。
索性扭過頭想要招呼保安過來,采取強製措施,他就不信如果自己要讓這些學生先離開,連漪還真的敢讓人阻攔不成!
隻要先穩住現在的情況,過後自然能通過聯係她家長處理後續起訴的事宜。
但就在他正有動作之際,軲轆在粗糙地磚滾動的聲音突兀傳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看向那個從馬路邊推來的輪椅。
連漪本來沒打算理會,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正要垂眸看時間到了沒有,好繼續下一步計劃,殺雞儆群猴,微圓眼眸卻又頓住。
隨後慢慢轉了回去,漸漸微眯起,打量著那個病懨懨坐在輪椅上的人影。
莫名的,連漪心裏浮現不好的預感。
“……主任,您好,我是宋琪琪。”輪椅上的少女身形極為消瘦,裹在厚厚衣服裏、戴著帽子,卻依然給人一種好像紙片般單薄的感覺。
宋琪琪的聲音很輕,但還是清晰地傳入附近人耳朵裏,刺耳、沙啞,好像爪子撓木頭似的。
但所有人都在此刻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仿佛這一刻,他們才直觀地看到,那個遭受漫天謠言加身的女孩,受到的摧殘都有了實質化的呈現在眼前。
幾天前還朝氣蓬勃愛笑的她,是被在場那幾十人的謠言,那數百人的議論談及,一人一人澆上了腐蝕的毒藥,一點一點將她侵蝕得枯萎。
教導主任當天就親自去醫院看望過宋琪琪,知道她的情況其實還沒有到危及生命的程度,雖然也很嚴重,但最重要的還是內心積鬱導致她如今狀態極差。
隻是在看到宋琪琪突然出現的時候,他內心也浮現了與連漪如出一轍的不好預感。
教導主任快步走上前時,瞥了一眼笑容意味不明的連漪,心下微凜,他竟然小看了連漪的城府……
“宋琪琪同學,你怎麽來了?”盡管有所猜測,但他麵上仍然不顯,帶著關懷沉聲詢問。
“我來,是想要和您坦白一些事情。”
宋琪琪稍顯暗淡的眼眸看向教導主任,說來也是神奇,她過去的高中生涯裏,最害怕的就是這位主任。
她在來的時候,也沒想過自己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說那些話。
但到了這裏,承受著數百雙眼眸的注視,各種各樣的情緒落在她身上。
宋琪琪反而出奇的沒有感到難以啟齒,甚至有種終於能把一切都說清楚的輕鬆,她嘴角輕扯,淡淡的笑容因為蠟黃臉色,其實不是很好看。
“……您一直監督我們不許早戀,但我還是違反了這一點。”
宋琪琪輕呼出一口氣,感覺到喉嚨發疼。
她卻不在意地接著說道:“蔡東明同學……我被他的外表和大方行為吸引,因此答應他的追求,和他成為情侶。”
“12月28號那天,蔡東明邀請我去鼎勝ktv約會,告知我當晚會有他的一些朋友,並帶我去了百運廣場購物。”
“我因為覺得鼎勝ktv混亂,認為蔡東明有足夠的消費能力,於是詢問他能否將場地改為青禾會所。”
“他欣然同意,而我沉浸在能夠出入高檔場所的欣喜中,忽略他的表現過於急切……”
她逐字逐句地說著當時的事情,神情隱隱有些痛苦,顯然這是在承認自己內心當時是有著‘拜金’的想法。
但還是在緩了口氣之後,繼續張嘴想要說下去。
“別說了。”不遠處,連漪的聲音微冷,她注視著宋琪琪,常帶著笑意的眼底一片冷然。
宋琪琪想要對她露出一個笑容,但嘴角實在沉重,遂隻能作罷。
“……在蔡東明哄騙我喝了半杯酒後,我去包間自帶的廁所洗臉,並未關門,於是聽到他與他朋友們的對話……”
將那些不堪言語,用近乎麻木的語調重複出來。
宋琪琪聽到了同學們震驚的嘩然,聽到了身後母親難過的低語,看到了連漪對她望來的平靜眼神。
“我想要離開,但蔡東明和他一幫朋友阻攔,從開始的勸說,到後來態度強硬,而這個時候,在青禾會所兼職的謝泠進來送他們新點的酒水。”
宋琪琪平靜說著那些經過,事無巨細般,“之後,連漪同學從包間外經過,進來為我和謝泠同學解圍。”
“整個過程,從我臨時決定想要去青禾會所見世麵起,碰到謝泠和連漪兩位同學,僅僅隻是巧合。”
“而我是否在當時遭受了蔡東明的侵犯,以及我是否是一個靠出賣身體換取金錢的人。”宋琪琪的眼死氣沉沉看著教導主任。
“主任,我願意接受醫院對我進行鑒定。”
這道聲音無力地飄進幾乎所有人的耳朵裏,整個校門口一片寂靜。
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孩,將自己脫光,以最羞辱自己人格自尊的方式,用帶血的聲音,質詢著他們。
到底誰無辜。
到底誰可憐。
到底誰才是該被淪為眾矢之的的罪魁禍首。
連漪在心底無奈地歎了口氣,她好不容易策劃的一場大戲,就差那麽一步,就能在所有人的深惡痛絕和鄙夷驚懼中,得到懲治他們的快樂。
這下好了,全完了。
感受到一道道目光,此刻都帶著厭惡和疏遠的看向那些名單上的人。
連漪垂下眼,片刻之後,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對教導主任說道:“主任,您要不先把開除我的處分給辦了?”
“……”
好一個,殺人誅心。
眾人朝她投來複雜的眼神,而教導主任此刻胸前的夾克肉眼可見的一陣起伏,表情說要泛青又強壓下來維持著一片沉肅。
他看了眼宋琪琪,隨後閉了閉眼。
“其他無關的同學趕緊回家,記住教訓,不要再在網上胡亂發表言論。”
“至於你們……”主任並未明確提及是誰,但眾人就是瞬間知道他在說哪些人。
“把東西帶上,跟我過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