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打擊
“所以說, 你現在是怎麽想的？”
霧氣蒸騰嫋嫋升起間，幾近奶白的溫泉泉水裏，浸潤著兩道身影, 靠在造型原生的岩石上, 其中一個女人睜著細長眼眸，語氣詫異。
“……我要吃西瓜, 謝謝。”
她一側的少女沒回答，而是往後仰著臉，朝身後坐在岸邊軟墊上的旗袍女子微微張嘴。
旗袍女子輕輕一笑，素手執起銀製的小餐叉為她戳起一塊大小入口正合適的西瓜, 送入她口中，隨後放下餐叉, 微微往前坐了些, 纖纖十指搭在少女肩上，力度柔而有力地為她揉按。
“什麽怎麽想。”連漪愜意地喟歎一聲, 大冬天的泡溫泉, 還有漂亮姐姐在側作伴，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她現在滿腦子輕鬆寫意, 什麽都不想。
黎溪萊無語地看著她，“連小漪，你再這樣一副昏君的樣子, 我真的都要信了網上說的那些東西了。”
“宋琪琪送醫及時，沒出事。但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 因為謝泠配合學校做出的澄清, 反而讓你背上一口黑鍋，這些人也是搞笑, 如果你真的想對謝泠做些什麽，還用得著繞這麽一圈去設計，看不起誰呢。”
連漪閉著眼輕笑了一聲，“這很奇怪嗎，比起一個需要去臆測造謠才能審判的受害者，當然是我這樣名聲不好的人，更適合讓他們宣泄無處安放的正義感。”
“你早就想到了。”黎溪萊語氣篤定，間連漪滿不在乎的淡定模樣，她神色漸漸變得放鬆，伸手撩起一捧溫泉水，澆在細膩白淨的手臂上。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宋琪琪隻是一個幌子，有人利用她當初是被你幫助脫困的這一點，想要做文章，先讓宋琪琪遭受流言蜚語，到了這個時候，她怎麽做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黎溪萊分析道：“重要的是，當這件事醞釀得足夠大的時候，那個人會讓你成為事件情緒的宣泄口。”
“我沒那麽聰明。”連漪舒坦得打了個哈欠，拒絕承認黎溪萊把她說成什麽城府極深、智珠在握的人設。
黎溪萊斜眼看了看她，臉上神情寫滿了不信兩個字，‘嗬’笑一聲後，道：“老裴他們去找謝泠了，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找不到你，就覺得你可能會在謝泠那兒。”
連漪笑了笑。
“不過他們跟我說，謝泠看起來不像故意這麽做，當然了，知人知麵不知心。”黎溪萊道：“你覺得呢？他在這件事裏，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
感情最忌猜疑和誤會，尤以他們這個圈子裏的人最甚。
現實點說，數不勝數的例子曆曆在目，多得是被利用、算計、欺騙的倒黴蛋，但黎溪萊不信連漪會是這一類人。
“我知道他會這麽做，雖然沒早多少，就前一天的工夫吧。”
連漪抬起手揮了揮，旗袍女子微微頷首，起身收好東西一步一步退出這座庭院。
“他的想法很簡單，隻是見不得一個無辜的女生被流言蜚語傷害，盡自己所能去澄清，試圖讓謠言停止傳播。至於之後會是這種失控的局麵，他想不到也很正常。”
她彎起嘴角笑了笑，琥珀眼被嫋嫋霧氣浸潤得瑩亮，情緒淡淡道：“你不覺得，這樣的性格，更讓人喜歡了嗎？”
黎溪萊把臉扭到一邊翻了個白眼，才轉過來對她說道：“你就是圖他長得好看，說這些沒用的幹什麽。”
“長得好看就是最大的優勢。”連漪笑了笑，無所謂道：“怎麽，難道我還圖和他天長地久，做靈魂伴侶嗎？”
“你們不用去找他麻煩，這件事，他隻是導火索的一部分，無意促成了這場聲討我的狂歡而已。”
連漪說這話時的語氣很是隨意，微卷長發被霧氣打濕了幾率，貼在她珍珠般瑩白的臉頰上，隨著笑容而彎曲。
輕描淡寫得仿佛她不是如今那個陷在輿論風波裏的人一般。
連漪對此的確不在意，甚至有點遺憾，遺憾謝泠不是故意而為之，恐怕還會因此對她心生愧疚，讓退休計劃變得有些危險。
“行了，說正事吧。”黎溪萊處在朋友的立場上，幾乎恨不得搖搖連漪的腦袋，試圖將她腦袋裏疑似進的水都給搖出來。
別管謝泠到底是什麽動機，他對連漪造成的影響和傷害是切實存在的，這一點無法否認。
可現在呢，連漪居然一點都不生氣？
黎溪萊都快被她氣死了。
“之前你讓我做的事，倒是正好派上用場了。”黎溪萊說到這時，冷笑了一聲，“好在我舅舅的人早早潛伏混入各個學生群裏，這麽短的時間裏，竟然還交了不少朋友。”
“如果說之前的謠言是無組織的混亂，那麽現在以你為主的這些流言蜚語，我舅舅那邊給出的結論是，絕對有人在有組織的進行引導。”
“下午剛爆出來，馬上就有幾條投稿出現，好在他們辦事一向嚴謹，一直盯著，那些投稿剛出現就處理了。”
黎溪萊盯著連漪，篤定道：“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安排我去做這些準備。”
“……”
連漪往溫泉裏滑下些許，讓下巴也一起泡在溫暖水流裏，實在不想回答黎溪萊明顯已經確信的猜測。
她能說什麽？
說自己真的隻是錢多到沒地方花？
還是真的隻是好事愛折騰，就喜歡趁著水混加入進去直接把水抽幹，看著那些臭魚爛蝦隻能在淤泥裏撲騰？
她攪了攪近乎奶白的溫泉水，無奈地試圖挽回自己的人設，“這個事吧，真的隻是巧合……”
“嗯，我信。”黎溪萊點頭，飛速表示認同。
隨後她細長眼眸微眯，沉聲道：“現在因為你提前算到的布置，我們的人手反而能從前後的言論變化裏，揪出那些有組織引導節奏的人。”
“我沒提前算到啊……”
“他們還在排查，你放心，用不了多久的時間，最遲明天就能把完整的名單交給你。”黎溪萊無視道：“至於主導者究竟是誰，他們給了我一個名字。”
她繼續無視連漪眼巴巴看來的目光，反手從後邊摸來一個平板，任由水珠滴落，在平板上滑出一道道痕跡。
“趙燕楠，你認識這人嗎？”黎溪萊嗓音冷靜道。
連漪頓了頓，道：“她頂多隻是被推出來頂罪的煙霧彈，這件事能傳開，和她有很大關係，但她沒那麽大的本事做到後麵的事情。”
“派人盯著她吧，這種人空有算計卻沒相匹的能力，不用費什麽心思就能順著她挖出後續。”
起初在知道謠言事件的時候，連漪還真沒懷疑過趙燕楠，她的確可疑，但動機不足，至少基於事件現狀來推，是這樣的結果。
但在事態發生轉變後，她自然而然成為了第一嫌疑人。
連漪並不驚訝，不論是這個人是趙燕楠，還是趙燕楠為了搞她，不惜利用宋琪琪，不顧其是否能承受非議，隻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便不擇手段。
這種人，即便不是名利場裏，也隨處都是。
“……噢，這也是你的沒算到嗎？”黎溪萊垂眸在平板上記錄著根據連漪的話而有的新思路，笑意淡淡地說道。
連漪有點想埋進水裏吐泡泡。
“不過，按照你的要求，名單上的人還真不少，接下來我媽的事務所可有得忙了，估計連實習律師都要被委任。”
黎溪萊笑了笑，“這可不是小數目，你確定要這麽做？”
“能花多少錢啊，拿幾百萬砸出一場好戲，看他們哭天喊地的懺悔，好像原地洗心革麵的樣子。”連漪眯了眯眼，“為什麽不呢。”
黎溪萊點著屏幕的手指一頓，她看向連漪，同樣露出笑容。
“確實，那我再幫你把火燒旺一點。”
連漪無所謂地從溫泉池裏站起來，任水珠從身軀各處滾落，她拉了拉緊貼著肌膚的吊帶絲綢短裙，隨口道：“隨你，但別給我瞎套些什麽……受害者之類的名頭。”
她皺了皺鼻子，“我不需要那些愚蠢的人對我同情或是改觀，這是對我的一種侮辱。”
“我泡好了，走啊，這裏的姐姐手法很專業，請你做個spa犒勞犒勞你。”
黎溪萊還坐在溫泉裏，原本心裏還有些話想要說，但仰著臉看到連漪的神情後，那些話都盡數壓在心底沒能說出口。
連漪的性格和一些想法，在很多人看來很奇怪，但隻有她和他們這幫了解連漪的朋友才會知道，她隻是不在乎。
不在乎太陽為什麽散發熱度，不在乎海水為什麽是藍的，不在乎別人對她是喜歡是厭惡。
她在乎的是能否享受日光沐浴，眺望藍得深沉的大海，隨他人是喜歡是厭惡，她都不會為之改變。
包括黎溪萊在內的這幫朋友，之所以隱隱以連漪為核心形成圈子，正是因為連漪這份恣意的人生態度。
和她相處，從來不用擔心自己說的某句話，是否會成為來日刺向自己的一支箭。
更不會有什麽勾心鬥角。
很多時候遇到糟心事了，還得斟酌著要不要讓她知道。
否則第二天往往就能聽到她怎麽去囂張跋扈把場子找回來的消息，因為她從來不在意外人的看法。
但他們都知道，她在乎的是身邊的人。
黎溪萊眼前，是連漪白皙嫩滑的大腿，隨著她沒什麽反應，很快失去耐心地拿腳在溫泉水裏前後擺了擺。
“發什麽呆，跟你說話呢。”
黎溪萊還是沒回答，隻不過抬起手，捏了捏她有些軟乎乎的大腿。
“……喂，黎溪萊你幹嘛啊。”連漪目光驚奇，歪著腦袋看她，“你衝我耍什麽流氓！”
“你也可以捏回來。”
黎溪萊笑眯眯地站起身，懶得計較她以前也沒少朝自己伸出魔爪的事，“走吧，連小漪，難得能讓你請一回客。”
連漪輕哼一聲，轉身上岸，赤足踩著嶄新鋪就的地毯往那座中式風格的小樓走去。
她什麽時候小氣過，還不是他們每回都搶著買單，她不屑和他們爭罷了。
……
入夜，已是十一點的時間。
與團隊成員敲定最終決定的選址以及備選方案，許清瑤將下一階段的任務分配安排好，匆匆打車趕回別墅。
因為是出租車的緣故，她隻能在小區外下車。
許清瑤神情冷然，一邊皺著眉查看手機消息，一邊快步往小區門口走去。
經過一個下午和晚上的發酵，眼下的輿論已經逐漸變形。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聲討，還有一些自稱曾經被連漪欺負過的人發布小作文，全程沒有指名道姓，最後卻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所以她能做出今天爆出的事情，我一點也不意外。
許清瑤在看到這張別人發給她的截圖時，臉色難看至極，隨著怒火騰地升起，她幾乎產生一種想要將手機砸碎的衝動。
這個人她也配？她怎麽能這麽無恥。
看著那個自拍頭像裏熟悉的臉，許清瑤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張臉，曾經是站在她麵前，表情得意、高傲又惡毒，看向她的目光帶著輕蔑與嘲諷。
在她的帶領下，她們，還有他們。
讓許清瑤持續整整一個學期，用著從水溝裏撿回來的課本，時常被偷偷剪掉頭發，被翻出衛生巾揮舞著在教室走廊裏肆意地哈哈大笑。
許清瑤腳步頓住，站在原地，緩緩蹲下。
她閃爍著淚光的眼恨極了地看著屏幕上的頭像，那些淡淡無奈釋懷口吻的文字，讓她感到無比的惡心。
如果不是連漪，他們根本不會害怕，不會受到懲治。
可現在，這個曾經的加害者，卻把她罪有應得的報應，曲解成一段遭受富家千金欺淩的痛苦經曆，這是人們樂於見到的故事，所以她收獲了一堆同情和憤慨。
“……許清瑤？”
聽到這個遲疑語氣的聲音叫著她的名字，許清瑤攥緊了手，胡亂將眼睛周圍的濕意擦幹，她冷著臉，眼眶微紅，恨意卻延續至那個此刻站在不遠處的少年身上。
許清瑤盯著謝泠，一字一句道：“你是怎麽還有臉出現在這裏的。”
“我知道，是我的魯莽和衝動，導致現在連漪陷入這樣的處境當中……但不論怎麽說，我都應該為自己犯的錯，向連漪道歉，以及彌補過錯……”
謝泠頓了頓，“能不能請你帶我去見她？”
“謝泠，有沒有人對你說過這種話。”
許清瑤緩緩站起身，天生帶著一股清麗柔弱韻味的眉眼，此刻卻冷若冰霜。
她‘嗬’了一聲，譏笑道：“應該沒有，你是誰？長得好看、成績優秀，同學們隻能仰起頭看你，每個老師都欣賞你。”
“但現在，你這張臉，怎麽還能擺出一副高冷的樣子，看著真的讓我惡心。”
謝泠神色微怔，他理解許清瑤的心情，正因如此，也失去了解釋的意義。
“連漪她……”
許清瑤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她做錯什麽了呢？是當初幫了你和宋琪琪，還是之後因為喜歡而追著你？你在意宋琪琪的感受，你去澄清解釋，是，你高風亮節。”
“但連漪呢？她到底做錯什麽了，要在你成就自己的清譽美名之後，去承擔那些非議。”
“你到底是有多討厭她？”
聽著許清瑤接連反問，謝泠微微蹙了一下眉，“許清瑤，是我沒有考慮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但我不討厭連漪，更不可能因為討厭她，而任由事態發展到如今的局麵。”
“是嗎，LJ嗬。”
許清瑤眼角濕意被寒風吹幹，緊繃得像是發疼，她的聲音仿佛布滿刺，壓得極低，“那為什麽你在決定這麽做之前，不和連漪商量，而是自以為是地做了決定。”
“連漪喜歡你，你是知道的，你真的沒想過她會是什麽感受嗎？”
“我知道，你一直覺得是連漪在強迫你，強迫你接受，強迫你被她喜歡，你是不是到現在還以為，當初你爸的手術，是連漪拿來威脅你的手段？”
她一字一句道：“那次手術的主刀醫生，是連漪她父親也要禮待的人物，她想盡辦法去請動這位醫生，根本就沒考慮過哪怕你不接受她以後，要拿中止手術來威脅你。”
“抱歉，我……”凜冽寒風一陣陣吹過，偶爾帶起謝泠額前黑發，露出他冷然清雋的眉眼。
而此刻，他瞳孔微縮，眼睫輕顫著仿佛慌亂般的幅度。
“你有什麽好抱歉的？”
許清瑤快意地看著他的表情，冷冷譏笑道：“因為連漪名聲不好，對不對，所有人都知道她家境很好、脾氣很差，在學校裏橫行霸道，不想上課就不來，來了也一樣學習不好。”
“你覺得她就是這種人，所以不吝將她揣測成最壞的模樣。這樣的一個人，怎麽配喜歡您？你不妨繼續這麽認為下去，總好過對她感到虧欠，再拿著這點虧欠，現在裝模作樣地等在這裏，說什麽認錯和彌補。”
“你這麽做，隻不過是仗著連漪喜歡你，所以你隻要稍微低個頭，她就活該原諒，你也就能繼續釣著她。”
“……”
謝泠的眼底隱隱浮現迷茫，清冷臉龐泛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沉痛。
許清瑤說的每一個字，他深知自己無力解釋。
想到曾經那些對連漪感到抵觸的瞬間，那些自以為被迫接受的念頭，如今就像是周圍寬闊廣場肆虐的寒風一樣，席卷著謝泠的整顆心。
她說得對，連漪做錯了什麽呢？
謝泠猶如喉間被人扼住般，發緊幹澀得吐不出一個字。
連漪的喜歡，從來表現得熱烈而純粹，她隻是不知道要去怎麽喜歡一個人，卻竭盡所能地想要對他好。
謝泠有些痛苦地閉了閉眼，他固執的試圖將連漪解決父親手術的事情，換算成金錢的虧欠，換算成需要報答的恩情，以此來掩蓋這是她對他的付出。
而她做過的種種，都在謝泠腦海裏不斷浮現。
自己卻將她埋藏在這些行為之下的喜愛，自欺欺人般找到了各種合理的解釋，仿佛這樣，就能夠心安理得地忽略。
她沒有錯，許清瑤的指責也沒有錯。
是他錯了，在第一次內心沒有絲毫勉強的不拒絕時，他就應該清楚自己心裏真正的想法是什麽。
“希望你想清楚以後，不要再出現在連漪的麵前。”
許清瑤冷冷地看著他，道：“她不需要你的道歉，現在說這些也已經來不及了，連漪的生活應該是無憂無慮、灑脫快樂的，而不是追逐著你。”
“如果你不想再對她繼續造成傷害，不如果斷一點。”她冷笑道：“放心，連漪絕對不會像你自以為的那樣，拿什麽東西要挾你。”
說罷，許清瑤不想再看見他這張臉，垂下眼便要繞過謝泠往小區走去。
“等等！”謝泠匆匆開口，從來冷靜自持的語氣竟有些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慌亂，他看著許清瑤沒有打算停下腳步的背影，心裏隱隱感到如果今天見不到連漪——
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但許清瑤根本不想理會，冷著臉加快腳步，隻想盡快回家見到連漪。
“……誒，你們在這幹嘛呢？”
熟悉的清脆嗓音，在這寒風凜冽的夜晚裏，像是烤融化的蜜糖一樣，溫暖而又甜蜜，帶著疑惑和奇怪的響起。
連漪在車上一開始並沒注意到廣場的兩道人影。
車子進入小區要走另一個專用的出入口，司機要打方向盤轉向時，眼尖地發現了那兩道隱隱對峙著的身影。
“小姐，那邊的人好像是許小姐和您的同學。”他不僅看到，他還放慢車速提醒了一句。
…
許清瑤麵無表情的臉隨著這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冰雪消融的速度猶如變臉，她吸吸鼻子，連忙轉過身。
原本站立在原地，頎長身形一動不動的謝泠，訝異之中帶著些驚喜地偏過臉看向說話的人。
兩人的表情都有那麽一瞬間的懵然，目光怔怔地看著連漪。
她此刻看起來容光煥發，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套了件絨絨小熊元素的外套，底下搭著牛仔褲，踩了一雙印著素雅雲紋logo的布拖鞋。
除了這雙拖鞋，連漪整個人都裹在衣服裏嚴嚴實實的，勉強露出張清清潤潤的臉，在這夜色之中，肌膚瑩白得仿佛在淡淡發光。
琥珀眼底滿是對他們怎麽深更半夜還在這裏的好奇。
倒不是謝泠和許清瑤認為連漪在陷入輿論風波的時候，就應該失魂落魄的樣子。
隻是她現在的狀態看起來……好得就跟那些罵名都是對她的讚美一般，輕鬆、愜意、隨性，還樂嗬嗬的笑著。
連漪注意到了謝泠看向自己的目光，眼神裏的情緒無比複雜，讓她表情不由得古怪了起來。
放在外套口袋裏保暖的手忍不住撓了撓。
她的確想過，按照謝泠的性格，會在知道事態輿論轉向攻擊起她的時候，對她心生愧疚，態度會有個大改觀。
盡管不是很想看到，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連漪隻能寄希望於她在見到謝泠之後，利用理念的分歧把他一頓嘲諷，好將這份愧疚消磨掉。
可眼下這個樣子……
連漪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許清瑤看著她要哭不哭的就算了，為什麽謝泠也一副隱忍著難過情緒的樣子啊。
“你們……怎麽回事？”她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目光飛快從謝泠微微泛著難以察覺紅意的眼眸掠過，看向許清瑤。
或許人都是這樣，內心的情緒無論有多委屈多崩潰，總歸能強忍著到一個人的時候才爆發。
但隻要有人關心的問一句，這種情緒就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樣，直接炸了開來。
許清瑤真的很不想謝泠在場的時候情緒失控，但她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內心壓抑的種種再也繃不住了，她朝連漪走去，步伐越來越快。
最後幾乎是小跑著到了連漪麵前，抱住她一個勁地掉眼淚。
連漪被猝不及防的一個熊抱，連兜帽都被帶得往後掉，她有些發懵地看了眼站在不遠處，似乎原本有所動作，卻又因為許清瑤而頓住的謝泠。
“你想勒死我是不是……”連漪有些不耐煩，雙手還插在兜裏扯都扯不出來。
“他們太過分了，連漪小姐……他們真的很過分……”
許清瑤悶聲重複著，臉幾乎埋在連漪的肩膀上，好像隻有這樣，那些讓她感到心悸痛恨的記憶，還會在耳邊回想起的嬉笑聲，才會徹底消失不見。
“好好好，我知道，過分過分。”連漪無奈地仰著臉，否則真要被許清瑤的熊抱給憋死，有些敷衍的話語卻又忽然頓住。
她若有所思道：“你看到什麽東西了？”
“……沒有。”許清瑤吸吸鼻子，聞言有些戀戀不舍地鬆開懷抱。
她不好意思地看著連漪肩膀上被她蹭上的眼淚痕跡，垂下通紅的眼低聲道：“連漪小姐你知道的，就是那些人說的話，很過分，他們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連漪微眯著眼，一眼看穿她刻意不躲閃的偽裝。
“許清瑤，我問你，你就別撒謊想著隱瞞。”她嗓音淡淡，眼睛笑著，“所以，你看到什麽東西了？”
許清瑤是在剛才那一瞬間又猶豫想明白，那些曾經欺負過她的人說的話，是對她的再一次傷害。
但她不應該讓連漪再一次為自己去收拾他們。
眼下的輿論風波有待解決，許清瑤自從接手項目後，眼界要變得比以往更廣闊，她再清楚不過，這個至關重要的時刻，連漪最需要做的是靜觀其變，而不是因為她再生事端。
可是連漪神情淡淡帶笑的對她說出這句話，許清瑤知道，連漪看出來了。
而如果她再堅持隱瞞下去，連漪會生氣。
“初三欺負我的那些人……我看到有人發的消息……”許清瑤不願回想那些人的樣子，哪怕隻是連名字都沒提起。
“她扭曲了當時的事實。”
許清瑤站在連漪麵前，捏緊了拳，有些哽咽道：“明明……明明是他們做了那麽多惡心的事情，連漪小姐您隻是懲罰了他們，現在他們卻借著這個機會，跳出來往您身上潑髒水。”
“哦……”
連漪微微皺眉，這在她看來算不上多大的事，不就是落井下石、火上澆油嘛，她既不是第一次經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甚至於在結局到來之後，這些人還會迎來屬於他們的狂歡。
畢竟那個他們看不慣又殺不死的連漪，失去了她能夠胡作非為的最大依仗。
但看著許清瑤強忍著難過，衝她含淚抿嘴一笑，似乎想以此來證明她真的不在意的樣子。
連漪頓了頓，臉上笑意淡了幾分，她伸手揩去許清瑤眼尾欲墜不墜的淚珠，眼神平靜，“傻不傻，嗯？這有什麽好哭的，我教過你的都忘記了嗎？”
“連漪小姐……”許清瑤怔怔地看著她。
“他們叫一次，那就打一次，打到他們痛了，痛得叫不出來為止，不要覺得他們會害怕，一旦不痛了，他們就又敢衝著你亂吠。”
連漪將她散亂的鬢角發絲勾至耳後，輕聲道：“告訴我，你看到誰發了這些東西？”
記憶裏，當時欺負許清瑤的那個小團體有幾個人來著，六個？還是七個？
“……是陳紫婷，其他人或許也發了，但我還沒看到。”許清瑤低聲道。
連漪微微一笑，往後退了步，看著拭去淚痕將頭發理整齊的許清瑤，眼眸彎彎，“多漂亮的小許呀。”
她的聲音裏也仿佛帶著笑意，“我知道了，他們讀初中的時候不是一群人關係很要好嗎？你說如果那些人每天都被拖去巷子裏打一頓。”
“唯一安然無恙的陳紫婷會不會幫助她的好朋友啊。”
許清瑤愕然的微微睜大雙眼，“連漪小姐……”
“放心，放心。”連漪安撫道：“這跟我有什麽關係呢，我又不會做壞事，隻是他們自己不知道招惹了什麽人而已，如果我知道了他們的遭遇，我也會很同情他們的。”
“要是他們自己胡思亂想，把錯怪在陳紫婷頭上，這跟你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連漪拍了拍她的腦袋，笑眯眯道：“下次遇到事情，記得放過我的外套。”
許清瑤沒忍住破涕而笑，羞赧地點點頭，“以後我一定會控製好情緒的，不會再像今天這樣了。”
“隨你。”連漪把手放回溫暖的口袋裏，不置可否地挑挑眉，總之她身份被揭露的那天起，也養不起這個愛哭鬼了。
她能不能趕在那個時候成長起來，看她自己的造化。
在這吹了半天冷風，連漪已經沒什麽耐心，邁步便往小區走，許清瑤愣了愣，很快跟上她的腳步，臨經過一直沉默不語的謝泠時，不忘剜了他一眼。
嘴角卻有些得意和挑釁的勾起。
“哦對了，剛才你說陳紫婷扭曲事實往我身上潑髒水是嗎？”連漪忽然想起這茬，看了眼許清瑤。
“嗯。”許清瑤點點頭，想要打開手機讓連漪看看截圖。
“都是些廢話，我懶得看。”
連漪下頜微抬，平視前方，“看來剛剛我的話說得不夠準確，有點遺憾，陳紫婷同學可能沒辦法安然無恙了。”
在她揪出真正主導者才去處理的那一連串名單之前，陳紫婷？可以拿給黎溪萊她媽家的事務所先熱個身。
他們看在她是大客戶的份上，應該，會給她免掉這一單吧。
“馬上就要高考，何必給自己找些麻煩。”連漪輕嘖一聲，眼神卻絲毫沒有語氣裏的惋惜。
“……連漪。”
還沒等許清瑤開口說話，身後便傳來少年已然度過變聲期，稍顯低沉卻很清透的聲音，本該是熟悉的冷靜得有些淡漠的語氣，聽起來卻包含著複雜的情緒。
許清瑤亦步亦趨跟在連漪身後，見她聽到這聲音以後停下腳步，便不滿地扭過頭瞪了謝泠一眼。
礙眼的男人，煩死！
連漪在心底歎了口氣，她不是很想在這個時候和謝泠說話。
倒也不是心裏對他憋著什麽氣。
他的選擇在他做決定的時刻，於立場而言，沒問題。
連漪一直對於現在所擁有的的一切，都有種置身事外的抽離感，這些紛紛擾擾，終究都隻是成為假千金‘連漪’的事跡，與退休的她再無關聯。
不論人，還是事物，都是如此。
所以謝泠的這個決定對她來說，既不感到意外，也不覺得生氣。
連漪在意的是，謝泠會不會因為此刻的愧疚導致思維變得感性，否則這會讓她很難辦
“外麵這麽冷，你先回去吧。”她轉過身，抽出手捏了捏許清瑤冰冷得嚇人的手指。
“嗯……好。”許清瑤雖然很不想讓謝泠有機會和連漪獨處，但是連漪開口了，她也隻能有些悶悶地點點頭，走幾步便忍不住扭臉探來視線的偷看一眼情況。
“謝老師這麽晚來找我，難道專程來道歉嗎？”待許清瑤走遠，連漪收回視線，揚起笑容看向謝泠。
“連漪，今天的事……”謝泠頓了頓，他原以為自己有很多話想說，不論是對連漪的歉意，還是為他的魯莽和自以為是。
又或是許清瑤那句‘被原諒後可以繼續釣著她’，讓謝泠想要正經嚴肅的和她說清楚一些事。
但不管是哪一種，剛剛在腦海裏組織過、練習著的言語措辭。
此刻看著連漪那對幹淨澄澈琥珀般的眼眸時，謝泠一瞬間仿佛失去了語言功能。
“……對不起。”話說出口，謝泠有些無奈地閉了閉眼，第一次對自己的沉默寡言有了深刻認知。
他想說的，分明不止是這些。
“謝泠，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
連漪笑著看他，目光專注，腦海裏運轉著的卻是與話語內容截然不同的想法。
這真的很不對勁，謝泠就算對她感到愧疚，也不應該是這樣。
他理應認可自己的初衷和立場，隻是會對他導致了她如今處境而感到歉疚。
看到謝泠眼底的緊張，她有些想笑，但想到自己好像因此而顯得岌岌可危的退休計劃，又笑不出來了。
“剛剛你也應該聽到了，我算不上什麽好人，對待以前的同學，即使過了這麽多年，我不高興了，一樣可以隨便把他們抓出來折騰出氣。”
連漪語氣平靜，嘴角微微上翹，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就像我不需要別人的認可和讚美一樣，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愧疚。”
“我不相信以德報怨能換來感化他人的結果，能用錢解決的事情，就沒必要講什麽道理。躲在屏幕後頭偷著樂的那些人，我會一個一個地揪出來，以暴製暴、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所以你的愧疚對我來說，真的沒什麽用。”
謝泠看著她說完這些話，眼神微微有些複雜，“不是這樣的，連漪。”
“嗯？”連漪笑了笑，神情輕鬆道：“謝老師，你的道歉我接受，但如果你想和我講什麽大道理，還是算了吧，天挺冷的。”
“……一直以來，我總是抱著自以為是的想法與成見在和你相處。”
他垂下眼，想到剛才連漪無所謂的語氣，就好像她不是在說她自己一樣，那種輕鬆又隨意的自嘲口吻，讓他感到心微微刺痛。
“直到這件事發生轉變之前，我仍然固執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許清瑤說得很對，我的表現的確顯得又當又立，隻是因為你從不表現出自己的脆弱，就理所當然地忽略了這一切。”
聽到‘許清瑤說’這四個字的時候，連漪嘴角笑意淡了淡。
她就知道，就知道！
果然有叛徒。
“……但事實是，不論你能否承受、解決，我都不該忽略你的感受，而擅自作出決定。”
謝泠頓了頓，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小區明亮燈光照耀下，泛著漂亮的光澤，眼神認真，“你說你會因為不高興，拿以前的同學出氣，但我看到的是你為了許清瑤去做這件事。”
“當初你對宋琪琪說不會繼續保護她，但你在聽到我說這件事後，仍然願意去為她解決。”
“連漪，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評價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但在我心裏，你從來都不是那些聲音裏的模樣。”
“很抱歉，直到現在我才正視這些……”
連漪臉上的表情，隨著他一字一句打破以往對他印象的話語，而變得愈發平靜。
她看著謝泠，他額前黑發被冷風吹散開些許，微微露出光潔額頭，清冷眉眼間因為微蹙的眉和微皺的眼皮，看起來竟有幾分像是踟躕忐忑的情緒盤桓。
他的骨相優越，撐起這張臉，在少年與青年交接的年紀，氣質正派清雋卻絲毫不顯老成。
過去瘦了些導致有些單薄的身形，如今也不再那麽清瘦，肩腰都要挺拔不少。
連漪欣賞著美色，眼底淡淡的笑意卻逐漸冰冷。
她眯了眯眼，語氣嘲弄，“謝泠，是誰給你的自信，讓你覺得可以站在我麵前，自以為是的對我一通剖析。”
“就因為我說過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