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相親相愛一家人
連家大宅坐落在青烏江蜿蜒的支流清河邊上。
比起仿園林風格的天錦1號, 這一片地段都是真正的園林建築,低調秀美的矗立在都市之中,最年輕的一座園林, 至少也有七八十年的曆史。
有個園林的主人不常住這邊, 因此還大方地對外開放。
連家老爺子當年半生戎馬,娶了一位當真是出自書香門第的妻子, 但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於,老爺子是個儒將,行事風格很有種舊時書生氣的格調。
而老太太呢,據說她當年和老爺子初遇, 是在一個山寨裏。
被舉人老淚縱橫抓著手哀求救救他女兒的老爺子,當時也想率領部下鏟除這個綠林窩點, 順勢而為便率人經過縝密部署, 閃擊攻入布防不堪一擊的山寨。
剛衝進大廳,就瞧見大家閨秀正踩著板凳和死了老公的新任大當家把酒言歡, 揚言要將山寨事業做大做強。
山寨麽, 最後是收編了,老爺子被老太太一眼叨中,最後才有了連父這一代人。
連父上頭還有一個大哥與一個姐姐, 下邊是老爺子收養的一對兒女,都是當初犧牲戰友的後代。
因為老爺子這人總有些愛講究的緣故,每月十五都會特設家宴, 能趕回的連家人沒誰敢不來。
連父這一代人裏,除了那對收養的兒女追隨父輩的腳步外, 其餘人都走向了下海經商的路, 隻不過連漪的大伯赴港,大姑主要經營的業務在國外。
三家看似連父這邊風頭最盛, 但細究下來,還真難分誰高誰低。
大伯家如今兩男一女,大姑家一男一女,小姑和小叔各有一個獨生子女。
且不論私下是否真的那麽相親相愛一家人,但每月家宴拚拚湊湊的,倒也能湊出一個和樂融融、子孫滿堂的好風光。
但連漪向來對這種場合是沒什麽耐心的,大家坐在一張桌上,話裏話外卻總是兩個意思。
尤其是上一代這些中年人,是為爭老爺子和老太太的側目,還是單純的攀比炫耀,尤為喜歡在飯桌上暗暗比較幾家孩子。
這種事,不扯上連漪,她也就當個樂子看。
偏偏總有人給臉不要臉,連漪自然是毫不顧忌所謂的尊重長輩,破壞了幾場家宴的氛圍後,她懶得再來,反而詭異得沒人指出來。
畢竟,就連重視規矩的老爺子都不對她在飯桌上對長輩、同輩冷笑嘲諷而做出反應。
誰又敢置喙半句。
直升機落在園林邊上的停機坪,收到通知等候在此的老宅管家迎了上來。
幾名傭人訓練有素地站在他身後,有人上前正要攙扶,連漪已經直接輕輕跳下來,平穩落地。
“小姐,家宴還在準備中,離開席還有二十六分鍾,連老先生與秋老夫人都在清心閣喝茶,他讓您過去一趟。”管家年紀不小,頭發花白,穿著石青長衫,做派也很有舊時的風格。
“好,我知道了,李叔。”
連漪神色淡淡地點點頭,穿過圓拱門後,忽然問道:“那幾位少爺小姐的,來齊了?”
“都已經到了,素禾小姐和素甯小姐在泓池喂魚,幾位少爺……”李叔頓了頓,麵不改色地改口道:“仲鳴、仲鈺、仲嶽他們幾位在書房品鑒老爺子這段時日書寫的墨寶。”
“回回來都是鑒賞書法,怎麽一點新意都沒有?”連漪嘴角微勾,穿過回廊,走了幾分鍾才終於看到清心閣的輪廓。
她走到清心閣門前,敲敲門權當通知,便徑直推門而入。
身後綴著的一群人默默停下跟隨,留下兩人候在門外,其餘人皆隨李叔去確認待會兒的家宴還有無疏漏。
清心閣不大,三層都布置成了茶室,朝向池塘的一麵做了憑欄,疏影錯落的竹子微微隔開樓閣和池塘。
泡茶的女子微微抬眸看了一眼進來的連漪,隨後一言不發取出茶杯,擺在桌上。
茶桌右邊坐著兩位老人。
老爺子坐姿筆直,身形瘦削,側麵看去從眉骨到下頜有道蜈蚣般的疤,附在老人遍布皺紋和些許斑的臉上看起來有些嚇人。
他身側的老太太用一根烏木簪子盤著頭發,看起來有些富態,但麵容一派嫻靜,自有種久曆歲月卻不敗的氣韻。
兩人見到茶藝師的動作,便猜到來人了,老爺子倒是巍然不動,肅穆得像座山。
老太太已經笑容洋溢地扭過頭看來,連漪也笑著走向她,一聲奶奶還沒叫出口,老太太就已經騰地起身,念著心肝寶貝肉、囡囡不好好吃飯又瘦了之類的話,牽著她的手往茶桌前帶。
“……奶奶,真沒瘦。”連漪笑容甜甜,“我爸又沒破產,哪能餓到我啊。”
老太太哼了聲,卻不是為她這句口無遮攔,“現在你們小姑娘不都愛減肥?吃的喝的擺在麵前都不肯多用一口,奶奶又不能天天看著你吃飯。”
“就是瘦了。”她捉著連漪的手,輕輕捏了捏手腕,皺眉道:“還說沒餓著。”
連漪笑著不說話,隻歪歪頭對老太太眨眼賣乖。
老太太最吃這一套,滿臉笑容拍著她的手背,伸手將桌上幾盤糕點拉過來,“還要一會兒才開席,這些都是你愛吃的糖糕,是你過來時才讓人做的,這會兒最好吃了,快吃點墊墊肚子。”
說完又嗔怪地順手往旁邊一打,拍得坐姿端正的老爺子晃了晃。
“你都念叨囡囡一天了,現在在這裏裝腔作勢給誰看呢!”
老爺子對於妻子拆台的話已經習慣了,轉過臉來時表情平靜,看著不苟言笑的樣子。
“來了。”
連漪瞥了眼老爺子,笑嘻嘻道:“沒呢,還在路上。”
老爺子眉頭就這麽一皺,“說話沒個正形!”
“奶奶——”
連漪眼眸微彎,直接耍起無賴,“你看,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爺爺就訓斥我,他是不是還記著上次的仇啊?要不我還是先走吧,免得待會兒爺爺看見我吃不下飯。”
老太太看著一股子大家閨秀、名門之後的風範,前提是她不開口說話,以及不做什麽表情。
她哪聽不出連漪故意這麽說話,卻忍不住露出縱容溺愛的笑,拍著連漪的手低聲道:“也不能這麽和爺爺說話。”
隨後一扭臉,堪稱變臉的藝術,柳葉眉飛起,老太太嗓音那叫一個脆。
“老連,別在孩子麵前端著了啊,囡囡不來你念得不比我少,囡囡來了你一說話就訓她,小姑娘天真爛漫些,總好過死氣沉沉的吧?”
老爺子雖顯老態卻依舊周正的眉眼有些神色不自然,很快又恢複平靜。
“聽你父親說,你又想要……”
察覺到妻子的目光緊盯著自己,他改口得極自然,“——創業。”
“這是好事,你既然成年了,也該多接觸接觸這些行當,但要正兒八經的做,小打小鬧的事起不到鍛煉的效果,你父親倒是想讓你步子別邁太大。”
老爺子微耷的眼皮一抬,曾經清正的眼眸稍顯渾濁,“隻要你想好了,他這個做父親的不該小氣。”
“連家女兒做事,隻弄些小玩意兒?這是要讓誰看笑話!”
他老人家說話向來不疾不徐,少有這般話語之間微露鋒芒的情況。
但聽到這話,連漪也知道了兩位老人特地在開飯前把自己叫過來的用意。
她暗歎了一聲,隨後仰著臉,滿眼認同地點頭道:“就是,還是爺爺奶奶你們看事透徹,這回我肯定能弄個大的!驚天動地!”
老爺子一看她這不著調的樣子,習慣性地想要規勸訓誡多幾句,最終在老太太的眼神中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連漪其實不知道為什麽兩位老人從小就對她尤為偏愛。
別看老爺子沒事就喜歡訓斥連漪兩句。
但打小,不論連漪是從池塘裏撈他當眼珠子寶貝的錦鯉,還是抱著老太太的貓潛入書房,拿踩了泥巴的貓爪給他墨寶蓋章。
從來不見他有半點動怒的意思,老太太這邊,連漪倒是沒好意思多折騰。
實在是她老人家折騰的本事,都讓連漪有些自歎不如。
誰家老太太會和自家孫女半夜在院裏碰見,一個拎著名貴藥材和脫毛殺好的整雞,另一個愣愣看了會兒,一拍手掌決定就地挖坑做叫花雞。
半夜巡邏的安保差點就以為有人放火。
最後被吵醒的全家人,隻能滿臉複雜地欲言又止,看著這一老一幼旁若無人地啃著雞肉。
別說,確實很香。
連漪張嘴叼住老太太喂的豌豆黃,這兩個億有老爺子的態度擔保,就算她交個白紙過去,連父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但她從一開始就奔著奢侈揮霍去的,這項目鐵虧錢。
看了眼兩個老人用著不同方式地表達著自己的關心,連漪垂下眼,有些心虛地想。
要不……少虧一點?
最多隻能是不掙錢,要是掙了一點,她都怕老太太全市宣告:我孫女是未來雲海首富。
到了將要開席的時候,李叔敲門提醒。
連漪終於能從奶奶讓人恐懼的投喂中逃脫,桌上都不知不覺間擺了一堆小菜,還有兩盅湯,好像連漪吃慢一點都得餓死似的。
“咳,爺爺奶奶,您二老準備入席吧,我自個兒過去就是。”連漪站起身揉揉肚子,好在她今天穿的衣服款式較為寬鬆。
手握拳抵在唇邊,微不可察地打個嗝,連漪彎了彎眼眸,“就不做那個招人嫉妒的跟班了。”
二老無疑是連家的兩根定海神針,否則這每個月的家宴,就不會月月如此熱鬧。
幾乎都成每一家固定的每月表現時刻。
連漪每次參加家宴,都是最早坐在位置上的那個。
然後坦然靠著椅背,漫不經心地看著哪個堂兄弟或堂姐妹,努力裝作成熟大人模樣,又要保持乖巧老實地扶著二老走進飯廳。
往往能扶著他們二老的人,都是最近有什麽優秀表現。
連漪想了想自己最近的事跡,便慢悠悠走出大門。
茶藝師已經在茶杯都被擠到桌角時,就默默離開了。
兩個老人看著連漪好像萬事不煩心的灑脫背影,臉上表情都有些沉靜,他們還未起身,自然無人敢催促,都候在門外一段距離。
雕花門扇在連漪的身影淹沒於蔥蔥鬱鬱之間的回廊時,便被李叔垂著眼闔上了。
“……德成夫妻,實在糊塗。”老爺子微微閉眼,隻在與妻子相處的時刻,才會露出些許疲態。
老太太想起還是麵帶慍怒,“他們把話說得再好聽,打著什麽算盤,我這個老太婆不是看不清。”
“我們家家風什麽時候教會他有這種思想?”
“當年那般環境,我父親亦送我上學,縱使家道中落,也都對家中子女一視同仁,他倒好,讀過書、經商有成,還這麽愚昧蠢笨!”
老爺子歎口氣,“連漪這孩子,性情驕縱不受拘束,他們大抵是顧忌以後偌大家業……”
“連山賀!”老太太橫眉倒豎,“這話放在五十年前,你要敢和我說,我能一刀劈了你。”
“……”老爺子頓了頓,“罷了,我們多為這孩子打算,不叫她受這委屈便是了。”
“嗬!”
老太太撫著手腕上的羊脂白玉鐲,臉色沉沉不見半點笑意,“連漪是驕縱不知事,但她心性不壞,其他幾個孩子養得好,個頂個的優秀。”
“在你我麵前,孝子賢孫的樣子是做足了,可心裏頭到底想著什麽,又有幾分真心實意,你八百個心眼子能瞧不出來?”
“倘若他們好好培養,囡囡不會比別人差上半點,他們是這幾年才知道要顧忌家業無人能承嗎?!”
見妻子氣成這樣,老爺子連忙抬手在她背後順氣輕撫,沉默無言。
手心手背都是肉,事到如今,他們兩個老人除了多加照顧連漪一些,為她以後做些打算和籌備,便也隻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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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家宴設在的飯廳離清心閣不遠,裝修典雅、頗具古韻。
能容納十餘人共坐的餐桌及配套的椅子都是老物件,但因為二老還沒入席,所以一眾人都待在偏廳等候。
連漪到的時候,充斥著高談闊論和低笑說話的融洽氛圍一滯。
大人們坐在茶桌前聊天,連漪來了朝那瞥一眼,連打聲招呼都奉欠,對於這種不敬長輩的行為,卻也無人提出異議。
畢竟相比起前幾年,歲數還小的連漪掏出一張港城報紙問大伯,怎麽不把照片上這個漂亮姐姐帶過來吃飯的操作。
她不說話,已經是種尊重。
當時大伯臉色鐵青就要訓斥,連漪已經一臉無辜笑容地勸說:“大伯,您還是少和些不三不四的人廝混在一起,有損咱們連家顏麵。”
這話聽著就耳熟。
聽著就像他上個月家宴時,對連漪一副大家長姿態、居高臨下說的話。
諸如此類的事情不少,誰都拿連漪沒辦法,難道還能不管不顧和一個小女孩計較?隻能硬生生擠出笑容,壓下恨恨的咬牙切齒。
“連漪,素甯還有素禾他們都在隔壁廳裏,你過去吧,馬上就開席了,別亂跑。”連母朝她看來,笑了笑道。
連漪點點頭,朝隔開兩座偏廳的珠簾走去。
等她掀起珠簾,身後沉默了一陣的氛圍再度熱絡,換來的是另一座偏廳驟然的寧靜。
直到連漪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有個看起來二十多歲,中式風著裝的年輕男人率先笑著打招呼,“連漪,可有段日子沒見你,聽說你要搞創業了?怎麽不帶著二哥一起發財。”
“哦?這項目我準備先砸兩個億玩玩,二哥有興趣,準備投多少啊?”連漪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
兩個億。
連仲鈺臉上笑容微僵,他父親又不止自己一個兒子,外邊有幾個私生子都說不準,哪像連漪家裏隻她一個,這麽大的數目說給就給。
一旁穿了身休閑西裝,長相有些普通但看著很穩重,比他年輕些的男人開口,“連漪這次是要做自己事業的,二哥,你就別摻和了。”
雖然他開口解圍,但連仲鈺心底卻沒有半點感激,但麵上不顯,“老四,你不是幫著二叔做事嗎,要不透透口風,咱家小連漪到底打算做點什麽,好讓哥哥跟著蹭口湯喝啊。”
排行第四的連仲嶽笑了笑,沒說話,看著沉穩的年輕麵容,竟也有些上位者風範。
話題轉開,兩人聊起些近期商界的一些時事,坐在上位的男人約莫三十來歲的模樣,隻偶爾點評上一兩句。
連仲鈺和連仲嶽便各自表現不同地捧上幾句,他是大伯家長子連仲鳴,已經接觸家中核心產業。
連漪對麵坐著一個長相溫婉的女人,是大伯家的女兒,叫連素甯,在她身旁穿著打扮都很時尚的女生是大姑家女兒,叫連素禾。
連家第三代年輕一輩此刻都聚在這間偏廳之中。
連素甯早在連漪進來時便朝她微微一笑,隻是溫婉臉龐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勉強。
連漪對她這個大姐,印象倒是不錯。
記憶裏對方總是溫溫柔柔的,說話細聲細語,雖然年紀差不了太多,但小的時候她也總以姐姐的身份,照顧著弟弟妹妹們。
不過連漪和她算不上熟絡。
小時候把連仲嶽欺負哭的時候,連素甯總是想要教導她不能欺負別人,最後反而自己被她小霸王的無賴態度弄得眼眶泛紅、說不出話。
幾次過後,連漪就對大姐敬而遠之了,哄嘛,她又不可能哄的。
對方又很是執著,堅定認為妹妹隻是不懂事,索性避開免煩惱。
她抬眸看了眼時鍾,離開席隻剩下兩分鍾。
連漪無聊地垂下眼,繼續一個人孤立其他幾人。
“連漪,聽說舅舅打算讓你和顧家的那個顧一嶼訂婚?”
偏偏有人不上道,一陣香風撲麵而來,伴隨著略微高昂的語調,連素禾在連漪身旁位置坐下,往前傾身,帶著八卦神情的臉湊近。
“連素禾,我知道你家賣香水的,但能不能少噴點。”連漪揉揉發癢的鼻子,橫了她一眼。
連素禾不滿地瞪了她一眼,但還是往後退了點距離,嘟囔道:“真沒品味,這款香水在歐美那邊很受歡迎的。”
“受歡迎就說明十個有九個都用,怎麽回事,你不是最講究獨一無二的嗎。”連漪嗤笑道:“不用特別定製、私人調配的香水,難道你付不出找調香師的費用了?”
連素禾精致妝容的臉上神情微怔,旋即露出幾欲抓狂的表情。
好氣啊,每次都好氣啊,關鍵回回都懟不回去,就更氣了。
“誒,連素甯怎麽了?”連漪見她老實點,下頜微抬朝對麵不時走神的女人點了點。
“不知道!”連素禾冷哼一聲。
“連素禾,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點你兩句。”連漪眼眸微眯,忽悠道:“你知道為什麽大姑到現在,還不肯放權讓你接觸你家那些核心產業嗎?”
“……為什麽。”
連素禾第一反應是警惕地讓自己別搭理連漪,從小就沒在她這裏討著好,光受悶氣了,但聽到話裏的內容,還是忍不住豎起耳朵,靠近了些。
連漪被她身上濃濃的香水味熏得想打噴嚏,皺眉道:“先和我保持點距離,你到底噴了多少香水?”
“沒多少!”連素禾嘟囔著挪挪屁股,催促道:“你快說啊,我勉為其難聽聽你能說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連漪輕嗬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睨了眼她沒發覺自己臉上表情多認真的樣子,道:“我也不知道。”
“……”
連素禾想捏緊拳頭,但美甲是剛做的,她不舍得,隻能控製著力度掐了掐身下坐墊。
試圖讓自己不要向連漪低頭,但她實在想知道連漪到底要說什麽。
“我是真不知道,你又不是不清楚,平常我和我媽都在國外,大姐在港城,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麽可能比你消息靈通。”
連素禾一臉不情不願,看了眼時間,見連漪淡笑垂眸毫不在意的樣子。
隻好輕咬著牙低聲道:“但估計是大伯打算安排她結婚了吧,畢竟年紀差不多了,行了吧!快點告訴我!”
李叔走進隔壁偏廳提醒開席入座的聲音隱約傳來,隨後便是他撩起珠簾,對這邊的年輕一輩說話。
連漪起身,毫無長幼有序的概念,朝飯廳邁步。
但臨走前還是對連素禾笑了笑,在她先是錯愕、生氣,又立馬換作平靜的表情變化中,迎著連素禾的期待眼神緩緩開口。
“因為隨口說說就能從你這裏釣到想知道的事,我要是大姑,我也不讓你掌權。”
“連漪!”她竭力控製著低聲抓狂。
傭人掀起珠簾,低眉順眼地候著幾人離開。
連漪走出偏廳時,身後腳步聲徐徐走近,是大哥連仲鳴。
“霍家最近的戰略部署,貌似要將重心放在雲海,我聽說小霍總前段時間已經回了雲海,看來這個消息是真的。”連仲鳴沉聲道:“他回來這事,你知道嗎?”
連漪回頭看了一眼,連仲鳴目視前方,隻在她看來時視線移過來一瞬,隨後又淡淡望向前方。
他身後,是看著兄友弟恭的連仲嶽和連仲鈺。
再往後不遠不近的跟著微微垂眸的連素甯,與她並肩同行的連素禾一臉憤憤,對上連漪的目光,哼了一聲把臉扭向旁邊。
“他回來,我必須知道嗎?”連漪收回視線,嘴角輕扯。
連仲鳴聞言神色微頓,這麽說,就是她唯一值得關注的價值都沒有,於是長腿邁動,越過連漪第一個走進飯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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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連家沒什麽古板老舊的規矩,就連李叔稱呼少爺的習慣都被二老改過來。
但在飯桌上,那些潛在的規矩表現仍然無法擯棄。
如果不是二老開口,則無一人說話。
平常倒也不至於如此,自認是連家第三個大家長的大伯,有時候也會開口拋出個話題,與弟弟妹妹聊上幾句,好讓父母看到他們幾人之間氛圍融洽。
但今晚連漪也在場,他們便失去了說話的興致。
隻能看著老太太不時讓連漪吃這個、吃那個,就差把偏心兩個字雕成牌子擺在麵前了。
沉默間吃完一頓飯,眾人心思各異,不時打量一眼連漪,麵上工夫倒是做得很到位,笑語晏晏的模樣,挑不出半點差錯。
隻有連漪絲毫不受影響,老太太投喂,她就給麵子吃兩口,否則不動筷子。
倒不是擺臉色。
實在是再大的胃,都禁不住老太太這麽個投喂頻率。
隨著二老先後放下筷子起身,一眾人立馬跟著放下筷子,姿態優雅地擦擦嘴,用花茶漱過口後,一大家子浩浩****地轉場。
到了這個時候,就是各家說說近來情況,互相關心關心。
再誇讚下年輕一輩的孩子,然後被誇的謙虛批評自家小孩兩句,大家笑嗬嗬的,這場家宴就算圓滿結束。
“……你們能有進取的野心是好事,但也要注意步子不能一下邁得太大。”老爺子似闔著眼,淡聲道:“時代變化太快,身處其中則愈要耳靈目明,不可衝動,不能失德。”
“這些道理,你們比我這個老頭子懂得更多,我就不多說了。”
“哪裏,您老人家看待事物的眼光,可比我們敏銳得多,要是沒您指點。”大伯連許漢表情嚴肅,“我這心裏還真有些沒底。”
老爺子不置可否地看了眼連德成,眼神頓了頓,“做事做人,都是一個道理,你們這一輩,外人說起來都稱讚個個是人傑,擔不擔起這樣的讚譽,你們自己好好掂量。”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兩把老骨頭管不了太多,也不想管。”
“但要是到了非管不可的時候。”
老爺子看了眼臉上掛著笑的老太太,隨後不輕不重地敲敲手邊的桌麵,篤篤兩聲仿佛敲在眾人心頭。
“你們也別說我這個老頭子,一把年紀了,還搞封建大家長那一套。”
在商界沉浮數十載的連德成,此刻竟也有些不敢直視老爺子的目光。
斂了斂心神,他擠出一抹笑,沉聲道:“父親說過的話,我們都記在心裏,不敢忘記。”
“是啊,爸爸!”大姑笑著緩和氣氛,“您和媽要是願意管我們,我們開心都來不及呢,要不讓媽現在就揍二哥一頓得了,像小時候那樣。”
老太太蔣琬清掀起眼皮,笑了一聲,“他那會兒啊,調皮搗蛋得很,跟現在可比不了,現在哪裏還打得?”
連德成趕忙接下這個台階,“媽,當著孩子們的麵,就讓我這個做長輩的留點麵子吧。”
眾人適時捧場地輕笑幾聲。
連漪看著都想打哈欠,有些無聊移開目光,便看見連素甯眼神泛著絲絲愁緒的出著神,她頓了頓,不感興趣地把目光再一挪。
對上連素禾憤憤的眼神,心情頓時好了不少。
於是朝對方眨眨眼,嘴角一勾,果不其然換來對方愕然瞪大雙眼後,愈發氣惱的表情。
大姑注意到自家女兒這不夠穩重的表現,暗暗皺了皺眉,很快又維持著笑容道:“連漪啊,姑姑聽說你最近要創業了?”
連仲鈺聽到這話,眉心一跳。
“對啊——”
連漪笑道:“怎麽,大姑你有興趣投資麽?”
“哈哈。”大姑一臉關愛的表情,打趣道:“好啊,自家人的事業不投資,難道我還去投別人?正好家裏人都在這呢,都表示下支持啊!”
連仲鳴幾人抬起臉,神色不一,連素禾是聽到那兩個億的,聽到她媽這麽熱絡的話,頓時感到有些尷尬的想要提醒。
“咳……”連德成想說話。
大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大姑,我爸這次準備拿兩個億給我創個業,你這熱情難卻的。”連漪把台階抽掉,眼眸微彎,“打算支持多少啊?也別太多了,畢竟我還是要獨立點嘛。”
“……”
兩個億?!
連靜柔第一反應就是二哥瘋了,她努力維持著表情不生異樣,倒也是有城府的人,看了眼連母,嘴上說著抱怨,“你們啊,寵著孩子倒是讓我這個做姑姑的沒臉了。”
兩個億很多,但,又算不上多。
可要是這兩個億作為連漪的創業資金,這事聽起來就和砸錢打水漂沒什麽區別。
“她有這個想法,做父母的當然要支持。”連德成神情淡淡,不怒自威,“不親身經曆一下,他們怕是還以為錢掙得容易。”
“要是她能做成,我這個當父親的自然驕傲。”
“就算失敗了,這錢買一個教訓,也值得。”
大伯點頭笑了一聲,“還是你有魄力。”
連靜柔臉上的笑容卻維持得有些勉強,看了一眼麵容沉穩的兒子連仲嶽,她忽然道:“對了二哥,仲嶽跟著你身邊學習做事的這段時間,沒出什麽差錯吧?”
“要是他哪兒做得不好,你隻管教訓,他最聽你這個二伯的話了。”
連德成看了一眼連仲嶽,往常都會露出明顯欣賞的他,這段時日卻漸漸態度變得平和。
在連靜柔注視下,他笑了笑,“仲嶽性子不驕不躁,辦事也有能力,你不用擔心,過些時間清水灣的項目,我打算讓他去試一試,做個副手。”
“謝謝二伯信任,我盡力做到最好。”連仲嶽沒等母親看向自己,便沉聲開口,神態不卑不亢。
蔣琬清微微蹙眉,隨後舒展,開口道:“仲嶽這個當外甥的,你都安排了事做,連漪是你女兒,既然成年了,你也該讓她接觸家裏的產業了吧。”
眾人沒想到老太太會突然開這個口,一時間竟有些愣住不知該說什麽。
連德成頓了頓,“媽……”
“奶奶——”
連漪語調懶散,迎著他們紛紛看來的目光,泰然自若道:“我不還有兩個億嗎,花完了再說唄,不著急。”
還是那個讓人放心的不著調模樣,也不知有幾人下意識暗暗鬆了口氣。
唯獨二老微皺了皺眉,連漪眼尾一挑,往旁邊看了眼,竟看見連素甯不在那裏悲春傷秋了,而是隱隱有些不讚同地看著她。
這又是鬧哪出。
“你啊……”蔣琬清萬般無奈,隻歎沒能把這孩子從小帶在身邊教。
連仲嶽微笑道:“我相信連漪這次創業,一定會給我們帶來驚喜,畢竟在二伯和二伯母身邊耳濡目染,六妹,祝你成功。”
他把心底的輕視掩藏得很好,即便是一旁的連仲鈺都微微詫異地看他一眼。
連家誰不知道,這些年連德成隱約有要培養他連仲嶽的意思,甚至後來也的確這麽做了。
恐怕隻有那位小祖宗成天隻知道吃喝玩樂、遛狗逗貓的被蒙在鼓裏吧。
但眼下這個情況,又讓人有些看不懂了,能掏出兩個億給連漪搞事業,隻要她不是蠢到無藥可救,有連氏這麽個招牌在後頭,多得是人為她出謀劃策。
要想交一份無功無過的答卷簡直不要太輕鬆。
兩個億,足以說明連德成的重視和寵愛了。
但他這些年對連仲嶽的培養呢?還讓他入駐接下來極為重要的清水灣項目,這看著也不像要放棄的意思啊。
連漪眼眸彎彎,笑容真切。
“這樣啊,那就謝謝你的祝賀了。”
見她沒有要發作的意思,默默注視著她的人裏頭,有人惋惜,有人鬆了口氣。
隻有靜候在一旁的李叔滿懷欣慰,小姐終於長大了,多久沒見到這樣和樂融融的家宴了啊。
…
…
李銘待在咖啡店裏有些坐立不安。
他是一家音樂公司的老總,名頭的確唬人,過去其實也曾風光過一段時間,但對於現在的李銘而言,過去,就真的都是過去了。
隨著網絡飛速發展,帶給時代的變化,落到他個人乃至公司的影響就是,跟不上變化帶來的死亡陰影。
李銘曾經極有魄力,率領公司甚至在各大老牌巨頭占據的市場裏廝殺出屬於自己的地位。
但他隨著成功而無限膨脹的自信,隨著輕視網絡發展對於人們的影響,仍然堅持對於過去風格的判斷,以及堅守電台、實體專輯的戰略。
導致錯過了最開始搶占網絡的先機。
如今的咕咕機音樂公司,正如業內人士嘲笑的那樣,隻能可憐巴巴地咕咕叫兩聲啄點雞食。
旗下藝人尚能靠過去的粉絲基礎,勉為其難地去些晚會、商演撈金,但財報會告訴李銘現實有多殘酷。
大家現在都能直接在手機、電腦裏聽歌,誰樂意買你這實體專輯啊?
兩到三塊錢一首歌,現在每天出道的歌手那麽多,這個愛,那個也愛,誰還記得你這前兩年紅、這兩年沒跟上時代,現在才巴巴蹭這碗飯的歌手?
的確,他們可以尋求投資,現在培養藝人、開拓市場,都還來得及。
但商場如戰場,你如日中天的時候,自然有大把人揮舞著鈔票求入股、求合作,但現在你不過是朝陽產業裏那些個快死掉的夕陽。
還想讓我們給多少?這真的很難辦啊——
今天這位投資人,李銘其實隻知道對方的名字以及其公司名,他查過,公司倒是沒什麽問題,但問題是,這公司居然是昨天才剛成立。
而主動聯係上他的那位投資人,今年才十八歲!
李銘忍不住跑去廁所洗了把臉,看著鏡子裏自己許久沒打理的胡子,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真正讓他下定決心見一見這位哪哪兒都不靠譜的投資人的原因,是他四處打聽時,有位好友隱晦提醒了下,這家公司和那位陳家少爺有點淵源。
多的倒也沒說,不知道是對方不清楚,還是不敢多說。
但這已經成為了李銘最後的一線希望。
哪怕是什麽有錢人家小孩玩票性質的砸錢,隻要肯給錢,再給他一點時間。
他一定,一定能再奪回屬於咕咕機的榮光。
但現在還有一個問題。
就是半個小時前李銘打電話小心詢問這位投資人到哪兒的時候,那道清冷但很年輕的聲音說——
“校車馬上到了,預計四十分鍾我會抵達咖啡店。”
“李總,我記得我們約的是九點。”
一句平常的話,因著對方冷淡嗓音的氣勢,讓李銘下意識微微低頭,放輕聲音,“抱歉抱歉,我隻是想再確認一下時間。”
等對方掛斷電話,李銘看著牆上才走到八點十分的電子時鍾。
突然反應過來。
校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