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尊嚴值錢嗎
這件事, 景雲大部分人的想法,反而不像連漪所認為的那樣,會對始作俑者感到厭惡, 甚至是很有集體榮譽感的覺得自己被挑釁了。
事實上, 在眾人獲知的信息裏。
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已經全然沒有了連某的姓名。
從一個個小道消息裏, 真真假假的信息匯合在一起,就變成了景雲某不知名的孟姓學生代表,在解決校園霸淩時行為過激,卻不為強權低頭。
據悉, 孟某臨危不亂,麵對諸多指責和壓力, 仍與校方據理力爭。
最終以一人之力, 成功使得校方被其卓越口才所打動,竟真的破例修改原來的處理結果, 且承認了他們的決策疏忽。
這是孟洱隨手抓住一個試圖發出鼓勵聲音的女孩, 問出的全新版本。
她從對方所講述流傳廣泛的這個版本的故事裏,捕捉到了比較關鍵的信息,也就明白為什麽最後是自己替大號背了這口鍋。
因為連漪一開始的不配合、不提供信息, 導致她在景雲這邊開會時,是以校外人士進行代稱的。
但幾次提及她為什麽能夠進入景雲,甚至是進入玻璃花房, 就不得不提到那張孟洱的學生卡。
參會的教師與學生會成員,起初的確相信真有這麽一個‘外校人員’以不正當方式, 拿到孟洱的學生卡後, 混入學校裏。
但隨著後來教導主任態度含糊不明的略過這事,連帶著這名外校人員的處置結果一並省略。
他這個態度, 一下就耐人尋味了起來。
顯而易見,教導主任是要保這名‘校外人員’的,而他的態度當然也是受到了上麵人的授意才會如此。
那麽一開始的‘孟洱學生卡丟失’的說辭,到底是真有這麽一回事,還是其實拿著學生卡進入學校,又進入玻璃花房的人,就是她本人。
大家隻能往自己喜聞樂見的方向去猜。
他們並不覺得孟洱做這件事情,是來自特招生對於另一階層學生的挑釁。
盡管校方明令禁止不許傳播網上那些視頻,更不準隨意發表言論,但私底下嘛,誰不是討論得熱火朝天?
大多數人的態度,既有著對孟洱敢挺身而出的勇氣的欽佩,畢竟哪怕做不到感同身受,也對那幾人的行為十分不屑和鄙夷。
什麽東西啊你就在這耀武揚威、囂張跋扈,這下還害得我們整個學校因為你出醜。
而隨著學校在短時間內,就發出兩則處理結果的通報,還相當戲劇化的有個大轉變,盡管他們對於之後發生的事情,幾乎沒掌握什麽信息。
但架不住他們會腦補啊。
結合此前對孟洱僅有的一些印象,一個敢於直麵學校權威且去質疑的形象,就這麽誕生了。
孟洱終於知道,為什麽他們會有這麽奇怪的表現,這些少年人生活在象牙塔之中,哪怕很大一部分因為家世的緣故,眼界會比一般人更開拓。
但仍然是被規則所約束著,再隨意輕狂,似乎都跳脫不出這方寸之間。
於是他們會對這種敢於直麵權威、質疑權威的存在,產生崇拜。
哪怕事實是,他們搞錯了對象。
直到會經過電腦室所在大樓的校車開走,孟洱忽然回神,她看了眼還站在自己身後,一言不發卻很有存在感的少年。
“你不上車嗎?”總不至於是想看她‘社死’的一個又一個尷尬的畫麵吧。
即使是孟洱,也有些招架不住這些少年人雀躍地衝過來就喊上一句你真的超酷之類的話。
“……”
徐嶧桐反應過來,不知道該說什麽。
因為他也是在孟洱出聲提醒後,才發覺自己一直漫無目的地跟著她。
自己的這種行為好像確實很奇怪,他低頭拿出手機啪嗒啪嗒敲了兩下,隨後便抿著嘴默默站在那兒。
【剛剛走神了……】
孟洱看了眼消息,麵無表情地收起手機,餘光瞥見少年似乎微紅的耳廓,她在心底冷哼一聲。
最好是真的。
…
…
何副校從裏間走出來時,心情是很複雜的。
她的確沒有想到連漪能做出這種事,倒不是出自反感的角度,相反,她很欣賞連漪能在不依靠家世的前提下,迫使景雲不得不改變自己的決定。
甚至最後還得和她說一聲謝謝,畢竟要不是連漪阻攔了那幾個男生,可能……采取的措施比較激烈。
但對於景雲接下來要澄清的公關,卻有著很大幫助。
你們罵我校第一份通報不近人情、黑暗、有內幕?沒關係,我們會說這是工作失誤。
反手再將事情過程以保護學生隱私為由,匿去涉事學生名字,隻告訴你們,雖然發生了這種痛心疾首令人深思的霸淩事件。
但好在,仍有學生正義地站出來,阻止了這場霸淩。
想到這裏,何副校暗歎了一聲,她是最不希望孟洱被牽扯進來的人。
當初以破格的條件將孟洱招進來,為的是讓她作為接下來景雲最優秀的尖子生,出戰之後的各種競賽。
景雲的確擁有很多優秀的好苗子,拔尖的不少,但隨著他們年歲漸長,精力不可避免要放在接手家中產業上,或是為邁上更好的平台做準備。
導致景雲在一些重要的競賽中,失去了不少競爭力,優秀的有,拔尖的卻在逐漸減少。
但這口看起來不黑甚至隱隱發著金光的鍋,她孟洱該背還是得背,補償當然會有。
不背,校方怎麽下得了台。
穩了穩心神,何副校看了眼那幾個學生家長及代處理的人員,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態度,心下微嘲,但麵上不顯。
她走到連漪麵前,微微一頓,決定還是先和學生家長們溝通。
這位執教又任職幾十年的副校長,頭一回麵對個剛成年的少女,會生出一種很不想與之談話的感覺。
“各位學生家長,我校重新通報了最新的處理結果。”
何副校嚴肅道:“很抱歉沒有事先與幾位溝通,但這件事情,我校一直秉持著必須嚴肅審查、謹慎決策的態度。”
“需要告知諸位的是,最新的處理結果,將不會再有任何更改。也請你們放心,我校在做出該決定時,絕無受到任何外界的影響。”
“關於最新的處理結果,相信這位老師已經告知了你們。”她頓了頓,“請問你們對此,是否有異議?”
“沒有沒有。”
“做錯了事情就該負責任,他也成年了,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我回去以後和他爸好好談談,一定讓他從中吸取教訓。”
“李董表示,尊重景雲校方的處置決定,並讓我為受到傷害的學生表達他的歉意。”
一群人和和氣氣,說話時目光不動聲色地直往連漪那兒瞟,時刻關注她的反應。
能有什麽異議?
從景雲退學固然很可惜,為什麽擠破腦袋都要把小孩送進來,為的不就是這份人脈資源嗎?
但眼下,這卻是最好的結果了。
何副校點點頭,看向連漪,“我校在經過多方詢證和調查後,認為此事你的作為固然激進,但行為本身是正向的,因學生家長們一致決定不追究……”
對上連漪漸漸勾起嘴角,露出那似嘲微嘲的笑眼。
她頓了頓,胸膛起伏的幅度微微大了些。
“我校認為,不能打擊學生維護正義的熱情,但希望每位學生都能在維護正義的同時,保護好自己。”
“因此,我校在與望海中學的校領導溝通過後,一致決定,不予追究責任,不予獎勵。”
連漪有些遺憾地哦了一聲,“我還以為做好人好事,起碼有個錦旗拿呢。”
“不過,你們既然決定好了,那就這樣吧,反正學校嘛,做的決定自然是相當公正、公平,絕不會讓任何一個弱勢群體委屈,更不會因為強權而更改。”
她微微一笑,“是吧?”
“……”
整間待客室陷入了無言的沉默之中。
貴婦人最先開口打圓場,笑容看不出半點傲氣與怨念,“是是,我們對這個結果很信服,犯錯就得認,得認。”
在一堆附和聲中,何副校道:“連漪,你父親的秘書托我們告知你,他要和你通話。”
“哦。”
連漪神色自然,淡聲道:“讓他先等著吧,這事不急。”
眾人臉色微僵,他們不說多溺愛自家小孩吧,那也是要星星絕不摘月亮,太陽曬著了都恨不得命令劉管家給關咯。
但即便如此,自己兒子真要敢是這個態度,他們怎麽都得照腦袋一巴掌下去。
多大能耐讓你爹媽等著?
偏偏連漪這個態度,又讓他們覺得實在正常,愈發覺得自己這腰彎得實在正確,要不是被無底線寵溺壞了,她能這樣?敢這樣?
於是紛紛掛上笑臉,隻求能讓這位豪門千金感受到如沐春風的友善。
連漪睨了他們一眼,懶懶散散道:“先把賠償算清楚,我再打給他。”
“賠償……”
大腹便便的男人小心翼翼陪著笑臉,“這就算了吧?哎這……說到底還是我家小孩做得不對,挨這頓打是他活該!”
“連小姐,李董是十分認同景雲校方處置結果的,所以賠償一事,我們當然是選擇不追究。”那名秘書微笑道。
他們不清楚那名女生和連漪是什麽關係,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連漪希望看到的態度。
一邊在心底畏懼著連漪的家世背景,一邊又對她鄙夷不屑。
不過是仗著父輩餘蔭胡作非為的二世祖,他們捧的,當然不可能是這麽個小丫頭片子,就算網上那些個人罵翻天了又怎麽樣,難不成還能給他們罵得公司倒閉不成?
心裏頭這麽想著,他們麵上表情半點挑不出錯。
何副校皺眉道:“既然幾位學生家長一致表態不追究不索賠,這件事就……”
“他們的表態,是他們表態。”
連漪眼眸微眯,嘴角笑意淡淡,“我說的是,你們的賠償呢?”
這下不僅是他們,連帶著一致被迫保持緘默的甄秋月與她父親,都驚詫地抬起眼。
“你們不會覺得我浪費時間在這裏聽你們叫了半天,隻是因為喜歡聽你們說話吧?”連漪嗤笑一聲,“現在我覺得自己受到了驚嚇,留下不小的心理陰影。”
“你們覺得,該不該賠償呢?”
她說完,才突然想起還有個甄秋月,微微偏過臉瞟了一眼。
“哦,還有她的精神損失費、名譽損失,你們現在就算,什麽時候算好打款,什麽時候走。”
這下,幾人快要連笑臉都維持不了。
何副校覺得有些不妥,皺了皺眉道:“連漪,既然現在事情也已經有了個結果……”
“何副校。”連漪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如果你剛才沒有說話,現在就更沒這個必要開口了,還是你替他們操心會拿不出錢賠?”
何副校沉默不言。
她並不覺得自己前後的做法有什麽問題,不阻攔幾位學生家長揪著甄父索要賠償,是因為他們需要一個宣泄的渠道,如果阻攔,隻會讓事態趨向更容易失控的情況。
而眼下事情已經臨近尾聲,開口勸說,自然是希望不要再生是非。
“不過呢,既然何副校都開口為你們說情了。”
連漪忽然揚起笑容,看向那幾人,“我最喜歡給別人麵子,你們不想賠的,就不要賠了,沒事的話就先走吧。”
“不不不,賠償要的。”
“連小姐請您稍等片刻,我需要打個電話與李董確認賠償金額,您放心,很快就好。”
他們爭先恐後地表態,還抽空略帶嗔怪地看了一眼何副校,能給錢多好,給了錢,這事才算真的結束了,否則出了這個門,他們哪來的門路去討好這位大小姐。
連漪起身,一邊撥通連父的號碼,一邊朝何副校點頭道:“那就麻煩你幫我先把錢收著,有勞何副校了。”
她往待客室的裏間走去,隨手將門關上。
掩去了一屋子的嘈雜,還有那一張張神情各異的臉。
“喂?爸爸。”連漪彎起嘴角,語氣乖巧,“想我了嗎?”
“……”
連德成坐在自己辦公室裏,國字臉上的神色威嚴,叫人看不出他此刻內心的想法。
兩名秘書剛才就在三米多長的名貴實木辦公桌前靜候待命。
仿佛過了很久,他才開口,沉聲道:“出去外麵玩還鬧出這麽大的事情,連你們校長都打電話過來問我該怎麽辦。”
連漪無辜道:“跟我沒關係啊爸爸,是他們先招惹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乖呀,但總不能打不還口、罵不還手吧。”
“是打不還手……”
連德成頓了頓,無奈地皺皺眉,“你一聲不響就跑到禾城去,也不和家裏人說一聲,要真是被人欺負了,就算爸爸媽媽能給你討公道,又有什麽用?”
“誰讓你突然就要把我和顧一嶼湊一對。”
連漪大咧咧坐到沙發上,“你們給我驚喜,還不能讓我也給你們個驚喜了?”
連德成聞言,有些頭疼地揉揉眉心,“算了,先不說這件事。”
“我讓小王給你定了今晚回來的機票,安排好人去接你,在外麵玩也該有個度,我和你媽媽這些年在外難得回家,你也不知道多待在家裏陪陪我們。”
“知道了知道了。”連漪敷衍道。
“這件事我聽說了,你們小孩子說話做事沒輕沒重,爸爸已經和你們校長說了,景雲那邊他會去處理好,還有——”
連德成皺眉道:“我聽說那幾個家長說話不是很好聽,要是太過分,爸爸幫你出氣?”
“哎呀,哪裏還用得著您老人家親自出馬。”連漪道。
“你啊!”
連德成失笑搖頭,“人家個個都誇我不輸年輕人、有魄力,怎麽到你這就成老人家了?”
連漪敷衍的嗯嗯兩聲,“是是是,您老還年輕,不說了,晚上回家你要怎麽說都成,我這還有朋友等著呢。”
沒等連德成那頭回答,她已經把電話掛了。
守著分寸的兩名秘書自然察覺到自家老板被人撂了電話,卻絲毫沒有氣惱的意思,隻是那張威嚴的臉龐露出些許無奈。
“這孩子,越來越不尊重我這個做父親的了。”他無奈地搖搖頭。
“還是和您親近。”個子矮些的秘書淡笑道:“連漪性格率直單純,要不然也不會幫助那個女孩了。”
這名秘書跟了連德成近二十年,姓王,很多時候關於連漪的事情,都由他處理收尾。
連德成看了他一眼,威嚴的臉露出絲笑容,“你就慣著她吧,就隻有你會這麽誇她了,率直單純……都這麽大了,做事還總是莽莽撞撞。”
王秘書淡笑道:“再大,也還是孩子。”
“是啊。”
連德成神色不見喜怒,語氣微沉道:“你去查一查這件事裏另一個人,她年齡小,難免容易輕信他人。”
“如果那個女學生沒什麽問題,給她安排個新學校吧,我看也不適合再在景雲待著了。”
王秘書點點頭,隨後笑道:“您還說我慣著她,您想得可比我周到多了。”
連德成似是無奈地哼笑一聲,擺擺手示意他們出去,沒再說話。
-
兩名秘書先後離開辦公室。
走道上,見四下無人,那名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秘書連忙小聲開口,“王哥,沒想到咱們連董這麽女兒奴呢!”
王秘書沒有回答,一路走到自己的辦公室裏,見他似乎是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忙前忙後地斟茶倒水,半晌後才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
“小李,你這個人呢,工作能力是有的,隻是職場不隻看一個人的工作能力,還有很多方麵,你明白嗎?”
李秘書連忙點頭,一臉誠懇,“多謝王哥提點,剛剛我真是不該那麽說話。”
“總之呢。”
王秘書看著眼前這個他有意培養成自己親信的年輕人,淡聲道:“以後在公司裏,不要議論公司領導的私事。”
“是是。”
李秘書一副醍醐灌頂的受教模樣,“我還是太年輕了,說話不過腦子,以後一定改。”
王秘書矜持地微微頷首,吹了吹冒著熱氣的茶水,“誰家做父母的不疼愛自家兒女,更何況,連董隻有這麽一個女兒。”
“不過呢,有的話雖然難聽,我還是得勸告你一句,守好自己的本分,不該琢磨的事少琢磨。”
剛忍不住浮現點小心思的李秘書就被點破,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明白的。”
隻是,他忍不住感到有些奇怪。
連德成家大業大,就連他也不過是最近受到王秘書賞識,才被提拔上來,光是這些天過手的事情已經繁瑣到了極點,光是拒絕各種公私的請柬和會麵請求就忙的不行。
就這,經他手拒絕或是要求改期的,哪一個不是行業裏叫得上名的存在。
這樣的家業又隻有一個女兒,難道不該是嚴格培養嗎?
李秘書瞥見王秘書不知何時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心一緊,連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辦公。
剛才心裏頭那點好奇,一下被蜂擁而來的忙碌淹沒。
…
連漪推開門時,那幾個煩人的東西還沒走,手裏都捏著張銀行卡,而甄秋月手裏則是拿著好幾張卡,傻傻地站在那裏,甄父站在她旁邊,也像是木頭一樣。
何副校沉著氣,道:“有關於賠償,幾名家長都商量好了數額並準備好賠償款,甄秋月已經拿到了,他們希望能親手將賠償款交給你。”
“哦,拿來吧。”
連漪伸手,要錢的樣子嫻熟自然。
他們更加配合,好像這錢給出去多值似的,一臉笑容洋溢,要不是連漪眉眼間的不耐煩過於明顯,還想再說上兩句好聽話,爭取在最後的時刻多刷刷臉。
連漪隨意的將卡揣進兜裏,一聲招呼不打便直接往外走。
其他人微微愣神,卻也沒人去阻攔。
隻是還有些擔心地想著卡裏那點錢,能否讓這位小祖宗滿意,但轉念一想到讓自己大出血,有人心裏瞬間冒火,都是自家那不成器的小崽子,惹誰不好愣是惹到這位。
連漪本來就和這些人沒什麽好說的,那種嘴臉見得多了,實在沒什麽新意。
尤其是突然想起在校門外,還有個陳景澤被她晾著。
吵吵鬧鬧這麽一趟,兜裏揣了點錢,連漪瞬間變得大方,她決定請這貨去吃點好的!
“連漪!”
身後忽然傳來女孩急促的叫喊,隨後她一路小跑的動靜由遠至近。
連漪沒轉身,腳步也沒有絲毫停頓,隻是在對方追上自己的時候,偏過臉看了她一眼,“幹嘛?”
“這些錢,是屬於你的,我想還給你。”甄秋月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一邊說話一邊喘著氣,眼鏡底下的表情很認真,舉著手把那幾張卡舉在連漪身前。
連漪腳步未頓,隻是彎起嘴角笑了笑,“怎麽,你覺得我缺錢,還是打算交保護費啊。”
“不是的。”
甄秋月臉頰微紅,不知道是被這話激的還是因為要跟上她步伐而導致,連忙解釋道:“我一直不覺得自己受到他們言語侮辱的影響,因為我沒有錯,錯的是他們。”
“而且這件事情,能夠得到解決都是因為你。”
她抿了抿嘴,“這些錢,我知道也是因為你,所以他們才會給、給得這麽爽快。”
“所以我不應該收下。”
“你是覺得自己不應該收,還是覺得收了,就等於被他們用金錢收買了你的自尊?”
連漪目視前方,勾起嘴角,“你並不想原諒他們,因為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因為你的人格被踐踏而道歉,他們屈服的隻是我的家世背景,而不是你認為的是非對錯,是嗎?”
“……”
甄秋月沒有想到自己的想法,會被她看得這麽透徹。
“嗯。”
沒什麽不好否認的,甚至甄秋月可以想象到連漪會因此而嘲諷她的天真,做無用的堅持。
但她不後悔,就算剛才那樣的情況裏,連漪不是‘連漪’,她也不會屈從。
“這錢,你還是拿著吧。”
連漪笑了笑,沒接,她看了眼女孩倔強而又認真的表情,有些失去耐心。
“如果你非要知道為什麽,最簡單的實話,這點錢,我真看不上。他們能給多少?幾萬?還是幾十萬?差不多也就這個數了吧。”
她語氣微嘲,“這點錢,勉強也就隻夠拿倆地球儀湊額度買個包,還得看情況,運氣不好的時候,就不夠了。”
女孩舉著幾張卡的手晃了晃,也許是因為她輕描淡寫說出的話,也許是因為在走動的緣故。
但依然執著地舉著,似乎還想要開口說些什麽。
連漪還真是頭一回見著有錢不要的人。
索性不耐道:“所以你的自尊是什麽,值多少錢?”
“是你爸做著辛苦的體力活,被學校一個電話打來,還要趕緊回家洗澡換上最好的衣服,來到這裏被一群人看不起的指著鼻子罵?”
“還是他哪怕知道是非對錯,卻依然要逼著你低頭?”
連漪走到校車乘坐點,被太陽曬得眼眸下意識微眯,她也是佩服甄秋月真能一路跟過來。
“因為他知道,賠不起,更害怕你能有機會邁向更好的未來的機會,就這麽斷送。他這麽做偉不偉大我不知道,反正在我看來挺可憐的。”
連漪嘴角笑意淡淡,對這個女孩說著近乎殘忍冷漠的話。
“有了這筆錢,就可以不用擔心你之後讀書的費用,解決家裏不少的困境,或許還有機會再買個房子,可以不用在深夜裏輾轉反側憂心這一個工地什麽時候能結清工資。”
“所以你跟我說,你覺得收下這筆錢,是在踐踏你的尊嚴?收買你的是非觀?”
“……”
甄秋月說不出話,她捏緊銀行卡的手有些無力,好像就要這麽放下。
“你的尊嚴,如果這麽容易就被這些錢踐踏,我想,它也沒有什麽存在的必要。”
被暖日熏得有些困倦,連漪打了個哈欠,“無能者的堅持,就像一顆石子對著大海揚言要讓海平麵上升一樣可笑。”
隻有成為高山,才會讓這句話擁有分量。
“你要實在不想收,找個垃圾桶丟了就行。”她斜晲女孩一眼,“再者,你也可以現在就把這幾張卡扔到他們臉上。”
就是不知道甄秋月有沒有她那麽記仇了。
“巴巴地跟著我,非要把這筆錢給我,是不是覺得我脾氣比較好,不會和你生氣,還是覺得能跟我扯上關係,想借這個機會搭上我啊?”
連漪其實也想不通她到底在堅持什麽,不過人嘛,就是因為這些與眾不同,才會顯得有趣。
“我明白了。”
甄秋月慢慢放下手,她看了一眼被手心的汗沾上後,被太陽一照就隱隱泛著光的卡片。
她起初的確被連漪這種輕描淡寫、居高臨下的態度刺痛。
甚至忍不住想要反駁,如果你不是連德成的女兒,如果你也和我一樣,被欺負,被迫低頭,卻隻能無能為力地承受。
但看著連漪一臉無所謂的臉龐,看到她在太陽底下愈發通透的眼眸。
甄秋月被曬得渾身燥熱,心卻奇妙的冷靜了下來。
她逐漸理解了對方看似高高在上的話語中的道理,自己要做的不是非要靠拒絕這筆錢,來證明自己是個有尊嚴的人,證明自己所堅持的是非對錯。
甄秋月捏緊了卡,才冷靜的心因為陡然升起的情緒而沸騰般跳動,她的目光越發明亮、堅定。
“我明白了!”她定定地盯著連漪。
過去的學習生涯裏,甄秋月不是沒有過迷茫,但在這一刻,她卻有種撥開雲霧見晴天的感覺。
她或許還會再遇到這種情況,又或是這個世界,一定還會有人遇到這種情況。
她要擁有能夠維護自己尊嚴的能力,而不僅僅是一個態度,一個決定。
“……”
“行了,我又不聾。”連漪歪了歪頭。
甄秋月緊抿著嘴,看著連漪的眼睛一轉不轉。
她認真道:“希望我們再見的時候,我不會讓你失望。”
“哈?”
連漪愣了愣,她有那麽一瞬間懷疑起自己剛才是不是哪句話沒說對。
就那些話,到底哪句能聽出她有所期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