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解決
咧嘴笑著走進酒吧的青年一身黑色衝鋒衣, 頭戴鴨舌帽,偏硬朗的長相看起來十分陽光亮眼。
他很快就找到連漪所在的卡座。
畢竟那幾個還在唉喲個不停的男人實在引人注目,還有個從玻璃桌底下爬起來、臉色青白的胖子, 正滿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尷尬表情看著他。
“怎麽回事啊連小漪?”
陳景澤咧嘴走到卡座邊上, 瀟灑地一手撐這座椅邊緣,單手插兜朝位置上看去。
便撞上一雙清淩淩不見情緒的眼眸, 以及她旁邊眼睛紅彤彤的小女孩。
再一看,那損友果然沒個正行地躺在人妹子懷裏,還享受著按摩服務,陳景澤暗罵一聲, 收回手站直身。
“連小漪!”他有些惱怒地喊了一聲。
連漪這才施施然睜開眼,“叫魂呢?”
“不是, 你電話裏著急忙慌把我叫過來, 怎麽?在你雲海那一畝三分地的時候不是挺狂的麽,現在知道找哥們救你了啊?”陳景澤被她這個反應氣笑。
連漪嗤笑一聲, “陳景澤, 平時不是總吹你在禾城多大臉麵嗎,我看也不怎麽樣啊,難道是你們陳家要破產了?”
“別放屁了, 趕緊說事。”陳景澤比誰都清楚連漪那張嘴的厲害,再說下去,除了把自己氣得無能狂怒以外, 根本拿她沒辦法。
連漪從孟洱懷裏起身,下頜微抬朝那邊幾人點了點, 嘖聲道:“這幾個東西, 比你陳大少爺有脾氣多了,聽著像是能一手遮天的主兒。”
“借你那個律師團用用, 我要他們坐牢。”
陳景澤這才分了個眼神瞟了一眼,一個個鼻青臉腫的,但都毫無印象,他哦了一聲,“就這?”
“還有那個胖子。”
連漪嘴角微彎,指尖在皮革質地的沙發上輕點了點,“我想廢了他。”
“謔。”
陳景澤一直帶著玩世不恭的笑意的臉上神情微微認真,他低頭看著連漪,看出她沒有玩笑的意思,挑眉道:“行啊,你想怎麽玩兒?”
連漪滿意地笑了。
她和陳景澤是在小學那會兒認識的,在一次企業家交流會上,帶有聯誼性質的宴會,大多數受邀參加的企業家都會攜帶家眷出席。
都是出門前被父母千叮嚀萬囑咐過不許調皮搗蛋的小孩,到了宴會舉辦地所在的公館,一個個乖得跟鵪鶉似的。
但總有那性格頑劣的小孩。
陳景澤小的時候看著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像隻瘦猴,被其他小朋友圍在花園裏欺負,要逼他吃泥巴。
帶頭的都是禾城這邊企業家的小孩。
他個子雖小,卻倔強得很,撿起鵝卵石就到處砸,抓起泥土就胡亂扔。
恰好扔中當時不耐煩聽一群人虛偽商業互誇,於是出來透氣的連漪身上的那件公主裙。
連漪什麽脾氣?
一邊摁著陳景澤暴打,一邊惡劣笑著勒令那群隻知道吱哇尖叫的熊孩子排成一列,然後扯下陳景澤的衣服,兜了一堆泥土挨個糊過去。
她沒有素質,就算是小朋友,惹她不高興的照樣欺負。
就這麽稀奇古怪的,連漪和連父連母卻在宴會結束後,收到陳景澤爺爺的邀約。
這之後,就開啟了兩人相隔異地的死對頭友情。
他倆的感情用一句話總結最合適,既怕對方過得差,又怕對方過得好,誰要是犯錯被家裏長輩禁足訓斥了,第一個趕來嘲笑的永遠是對方。
何四一看他倆旁若無人就好像將他的結局定好,咬緊了牙關,臉上肥肉不住發顫,“陳少!我是何四啊,何氏鋼業的何百田是我爸!”
“您看這,我真不知道她是您朋友,但這事真不是我們的問題,是您朋友的朋友先動的手打人,您瞧瞧都打成這樣了。”
他急中生智道:“我跟這事真是一點關係沒有,純粹是替幾個朋友來處理的,但不管怎麽說,既然是您的朋友,這個麵子我總該給——”
陳景澤是誰啊?
他爺爺號稱陳半城,當年經曆那樣的風雨,毅然決然地為國家捐了大半家產,甚至賭上身家性命地用船隊暗中運送物資。
何況陳半城的兩兒兩女都已經死了,如今就剩下陳家就剩下他陳景澤這麽個獨苗苗,真是捧著都怕化了地疼著。
這位少爺行事張狂是出了名的,但更出名的是他爺爺專門配置的一個律師團。
還有什麽比一個富二代惹是生非過後,立馬就有個律師團出麵為他掃尾解決糾紛更讓人心塞的呢。
何四是真怕啊,那賤女人現在還真是仗勢欺人,但他是半點怨毒不敢表露出來。
他很清楚,就算陳景澤今天在這兒把他廢了,最後頂多就是賠點錢了事。
他爸恐怕還會因為廢了一個兒子,就能跟陳氏搭上關係笑得合不攏嘴……畢竟他爸又不止他一個兒子。
連漪嗤了一聲,“你的麵子?”
她拖長了尾音,不掩譏諷。
“很值錢嗎?”
何四叫屈道:“我這人性子直,說話做事有時候讓人不喜歡,這我認,但你一言不合就說要廢了我,這算哪門子的道理?”
“陳少!這事真是沒道理啊!”他幹脆看向陳景澤,努力睜大眼睛,希望對方能看出自己的真誠。
“嗬。”陳景澤倚著沙發笑了聲,“別跟我攀關係啊,一口一個陳少地叫著,你當這是什麽時代了。”
“再一個。”
他挑挑眉,衝沙發上的連漪歪了歪頭,“她說的話就是道理,這樣吧,你是不想要手呢,還是不想要腿?自己選一個,再磨嘰多一句,我替你兩個都選了。”
陳景澤這話說得就連白恬都忍不住害怕地往孟洱身邊靠了靠。
那種輕描淡寫便決定別人命運的猖狂,即使是站在自己這一邊,但還是令人感到不適與害怕。
孟洱忽然淡聲道,“剛才他想要找人把我們帶走私自囚禁,而且一直用色眯眯的貪婪眼神看著我們。”
“哈?”
何四變了臉色,尤其是在看見陳景澤微眯著眼站直了身,衝鋒衣下是微微撐起衣服線條的身材,蘊藏的爆發力仿佛蓄勢就發。
“你別血口噴人!”他是有這個打算怎麽了?
“這位小姐,我承認你們三位確實長得很漂亮,但我何四也不是那種人,說難聽點,我真要是想了,還怕找不到女朋友?犯得著幹這違法的事情嗎?”
連漪沒理會他的叫囂,對站在身邊氣勢微凜的陳景澤說道:“躺著的幾個,該賠多少錢你先記著,然後送他們去坐牢吧,這幾個蠢貨看著沒腦子,首尾一定不幹淨,經不起查。”
“嗯。”
陳景澤點了點頭,隨後邁開長腿,朝表情逐漸驚恐的何四走去。
從體型的對比來看,何四看起來比陳景澤要狀得多,雖然矮了他不止一個頭,但噸位十分可觀。
即便如此,麵對陳景澤朝自己步步走來的時候,何四依舊一動也不敢動,隻語速飛快地解釋道:“陳少,您真別聽她們挑唆,我真沒這麽做啊!”
陳景澤嗬笑一聲,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胖子冷汗漣漣、泛著油光的臉。
微沉嗓音讓人無法忽略地在這片空間響起。
“騙騙哥們可以,別把自己騙過去了,要是今天她叫來的人不是我,何四公子還這麽通情達理嗎?”
他略略垂眸,像是在商量一樣平淡的語氣,“我要斷你一雙手,再送你個輪椅坐坐,賠償的事之後會有人聯係你。”
“不過呢,你做過的LJ事情,我會讓人一件一件地查清楚。”
陳景澤拍拍他的肩膀,咧起嘴角,“兄弟,你要真是清清白白的,今天你受的苦,我會登門讓你全都還回來。”
何四下意識就想要躲開往外跑。
就他幹過的那些事,以往能拿錢壓下的壓著,有他哥手底下人威懾的也都爆不出來。
但如果是陳景澤出麵,自己哪還有什麽清白的地方啊!
陳景澤嗤笑單手捏死這胖子的脖頸,就將他鉗得動彈不得,隨後朝連漪打聲招呼,“先坐著,等哥忙完再帶你們去吃宵夜。”
說完便鉗著何四的脖子把他拽得隻能蹬腿後退被帶走。
經過保安隊長身邊時,陳景澤還朝他點了點頭。
保安隊長:“……”
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有些事,他在這夜場做多了,其實見得不少。
何四確實什麽都沒做。
但如果不是那個女孩能叫來陳景澤這麽個人物,他真的什麽都不做嗎。
從遠處角落裏驟然傳來一聲殺豬般的嚎叫,很快又像是被堵住了嘴,聲音一下變悶,但還是沒有停歇的隱隱傳來。
孟洱清楚感覺到身邊女孩被嚇得抖了抖,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
“怎麽?嚇到了?”連漪從她身前探出頭,對白恬笑了笑。
“不是的……隻是……”白恬被這她突然開口問住,下意識結結巴巴否認,但說到最後自己便沉默了。
她不是覺得陳景澤的做法過分。
到了這個年紀,盡管有很多社會上成年人之間的規則她還不懂。
但白恬還是明白一些道理的,那個看起來很有來頭的男人憑什麽無緣無故地為她們出頭?
說到底,這件事情是因她而起,現在卻要讓兩位姐姐來承擔後果,甚至為此欠下很大的人情,白恬知道自己的自責沒有一點用處。
但她還是忍不住感到自責,為自己的沒用而難過。
“別怕。”
連漪往後一仰,隨意道:“看在你是孟洱妹妹的份上,我就好心好意和你解釋這一回,也隻說一次。”
“別給自己套些有的沒的的那些約束。”
她沒看白恬,總是笑著的眼眸此刻略彎,但不見多少笑意地望著茶色玻璃桌上的蛛網紋。
“如果你現在覺得自己很沒用,又不甘心就這麽平庸,那就記住現在的感受,而不是約束自己,給自己製定更多小心翼翼的規矩。”
“惡人不會因為你的退縮,就忽略躲在角落自認安全的你。”
“你還小,很多事情你都無能為力,但是——”
連漪懶散道:“總會長大的嘛。”
她不否認,自己在看到女孩換上與她青澀麵容完全不契合的性感著裝,化著濃妝時,內心升起一股難以熄滅的火。
但這怒火從一開始,她就沒有對著白恬去的想法。
白恬沒有大號的家世背景,也沒有小號的能力與優勢。
她隻是一個福利院長大的小孩,沒有父母嗬護、沒什麽底氣的活著,還在憧憬著能通過好好學習改變命運,讓自己以及在意的人過上好的生活。
她沒有錯,這句話連漪已經說過。
陳景澤很快就走了回來,在保安隊長的示意下,兩名保安火速拎著醫療箱跑過去。
他沒在意,拍拍身上衣服,笑著走到連漪麵前,“走啊,吃宵夜去?”
“你再安排人陪她們去一趟警局錄個口供吧。”
連漪朝旁邊看了眼,“記得跟你的律師說清楚,我們是正當防衛,具體怎麽定性就看他們對不對得起每年從陳家領的薪水了。”
陳景澤臉微黑,眯著眼看她,“連小漪,真把我當小弟使啊?”
“前段時間,有人送了我爸一個軍機模型,好像是什麽特殊定製不在市場流通的機型來著?”連漪裝模作樣地皺眉道:“啊,我爸也不是軍事迷,這東西在他書房裏擺著也有點突兀啊——”
陳景澤頓了頓,一邊掏手機一邊看在還有外人的份上收斂著罵罵咧咧地撥通號碼。
“你說的最好是真的,別拿十幾年前的模型糊弄我。”
他這邊打著電話。
連漪對白恬招招手,示意她湊近點。
白恬看了眼孟洱,忽然感到有些奇怪,從開始到現在,兩個姐姐就幾乎沒有交流,甚至連個眼神互動都沒有。
起初她沒有多餘的注意力去關注,但隨著連漪幾次說話,讓白恬不由得注意到了這一點。
但看見孟洱沒有什麽反應,她還是乖巧地往前傾了傾身,做出聆聽的姿態。
“待會兒去了警局,你把這幾天的情況說出來就好,不要感到羞恥,這不是你的問題,明白嗎?”連漪道。
白恬用力地點了點頭,隨後又覺得自己這麽反應不夠明確。
她抿抿嘴,小聲道:“我知道的,姐姐,如果我不站出來,他們很可能會逃脫掉責任對不對?如果這樣的話,還會有其他女孩子遭遇這種事,對嗎……”
“我不會退縮的。”白恬聲音很輕,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會退縮的。”
連漪少有的怔了怔,旋即露出笑容,眉眼彎彎地看著她,“真聰明,也很勇敢。”
她能不能說出口,都不影響橫七豎八躺在卡座裏大氣不敢出的那幾個人最終要承受的結果。
連漪向來不喜歡給人生路走,既然出手了,就一定要讓對方再沒有一點還手之力。
但女孩願意作證,對於查清誘騙她並將之‘賣’給這幾人的團夥,能夠起到很大幫助。
白恬有些害羞地低下頭,隨後又抬起臉,看了眼孟洱,最終看向連漪,認真道:“姐姐,謝謝你。”
“孟洱姐姐,對不起。”她說著又要紅了眼眶,努力地吸吸鼻子,低聲說,“謝謝你。”
“噗……哈哈哈哈!”
站在不遠處打完兩個電話的陳景澤剛走過來,就聽見她由衷的感激,一下就樂了。
迎著連漪看過來的危險眼神,陳景澤輕咳一聲,“不是,這麽些年我還真是頭一回聽見有人對你表示感謝,實在不習慣,噗——”
“是嗎?”連漪故作疑惑地哦了一聲,“這點我倒是不如你,是了,陳少爺多善良啊,貓貓教教主和狗狗教副教主的名頭,還得是您啊,才配得上吧。”
“連小漪!”
陳景澤鴨舌帽底下微黑膚色的俊朗麵容浮現惱怒,咬牙切齒道:“不是說好不提這事了嗎?!”
“行行行。”
連漪懶洋洋地站起身,敷衍道:“不提就不提唄,你急什麽,事情都安排好了是吧,起駕吧。”
說罷便擺了擺手,往大門走去。
陳景澤壓下胸膛被她氣得起伏的羞憤,沉著臉看了眼孟洱。
語氣倒是緩和不少,“待會兒會有人來和你們接頭,是天銳律師事務所的人,叫方靖淮,你們是連漪的朋友,隻要信得過她,就可以全權信任這人,盡量聽他的安排。”
孟洱點了點頭,他便轉眼看向一旁的保安隊長。
“剛才我已經和你們老板說了這裏的事,他倒是會用人,接下來的時間還要麻煩你再幫忙照看我這兩個朋友,沒問題吧?”
保安隊長聞言立馬表情嚴肅,站姿都要比先前挺拔不少。
他知道陳景澤來頭不小,但還不至於讓他上趕著點頭哈腰的程度,原本這事鬧到最後,何四要是不肯鬆口私了,他也隻能選擇報警。
但他沒想到,陳景澤和自家老板原來也是認識的,打工人的天性讓他一瞬間甚至還想敬個禮來展現自己的職業素養。
陳景澤古怪地看了眼這個保安,估摸著這句話的重量足夠讓他上心對待,便微微頷首,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背影怎麽看怎麽都帶了點火速逃離的意味。
走到街道上,陳景澤一眼便瞧見倚在自己車邊上的連漪。
陳景澤過去拉開車門,也不招呼她,等人坐上副駕駛後冷笑著哼了一聲,“連小漪你真夠可以的啊,我們的君子協定你說撕就撕?”
“怎麽了,這名頭多可愛。”
連漪挑挑眉,“要不是看到那兩個錦旗,我還真不知道你有這麽溫~柔~的一麵呢。”
“得。”陳景澤踩下油門,跑車怪獸咆哮般的轟鳴聲在這嘈雜街道炸開,他翻了個白眼,“說不過你,行了吧?”
連漪嗬嗬一聲,蹬了蹬有些逼仄的車座空間。
“下次能不能別開這破車來接我,你自己開著不嫌難受?”她滿臉嫌棄道。
“祖宗,誰家好人開別的車型去飆車啊?”陳景澤無語地扶著方向盤,隨後又忍不住賤嗖嗖地挑釁,“再說了,我這腿長的都沒覺得難受,你還嫌擠?”
“陳景澤。”連漪勾起嘴角,語氣平淡尋常地叫了他一聲。
“嗯?”陳景澤心底浮現不好預感,戒備著看她一眼。
“聽說那個模型能拆卸。”
連漪嘖聲道:“你知道的,我這個好奇心啊——”
“姐,冷靜。”
陳景澤奔著前方一家燒烤店開去,嘴裏不住往外蹦詞,“您就是我姐,別搞,求你了。”
跑車輕盈又穩當地停在路邊,連漪笑著打開車門下了車,對著另一頭露出敢怒不敢言表情的陳景澤笑道:“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剛才那種桀驁不馴的樣子。”
深知她本性的陳景澤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一米八幾的個子在這夜色中莫名有些蕭瑟。
“在您麵前,我哪敢稱桀驁不馴啊——”
但凡關車門的動靜再小點,這話都更有說服力。
坐到擺在道上的折疊方桌邊,陳景澤熟練地衝那頭烤著一把串的燒烤店老板報起菜名。
“少放點辣啊,今天上火!”最後他夾帶私貨地確定辣度。
老板頭也不抬地點了點頭,忙得團團轉的服務員拿了兩瓶開好的玻璃瓶橙汁汽水過來放到桌上。
“你多久沒來禾城了啊?好像是從你上高中以後吧。”陳景澤喝汽水的時候,老喜歡叼著吸管有一搭沒一搭地咬。
“一來就鬧出這麽個事,不愧是你。”
連漪抽了張紙巾無聊地撕著玩,語調懶散道:“忙唄,我不來,你不也過得挺滋潤?”
陳景澤笑了笑,目光微露探究道:“聽說……你們家要和顧家聯姻了,這事真的還是假的,要是真的,顧一嶼那小子怕是又哭天喊地了吧。”
“陳景澤,一段時間不見,你什麽時候學會明知故問那套了啊。”連漪都懶得抬眼看他。
他自嘲一笑,隨後低聲道:“我隻是沒想到,連伯父會安排你聯姻。”
在很多人包括陳景澤看來,連家父母對連漪的溺愛,是不用質疑的。
無論她在外惹下多大的亂子,連家父母從來不會責罵,第二天連漪就又是那副我行我素的姿態活蹦亂跳地出現。
但聯姻,而且選擇了算得上是門當戶對的顧家。
連漪又是女孩,這幾乎是在宣告外界一個信息,她將失去未來掌控連氏的繼承人資格。
“要是有什麽用得著我的地方,趁還來得及,趕緊跟哥提。”陳景澤吸了口橙汁汽水,眯著眼道:“能幫多少不好說,總之盡力而為,你知道的。”
連漪挑眉道:“怎麽,你體檢查出絕症了?”
“能不能盼我點好。”陳景澤臉一黑。
“哈。”
連漪笑了笑,伸了個懶腰,“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麽性格,不思進取、好吃懶做、廢物紈絝,我爸真要給我個公司管,今天接手,明天我就能讓它倒了。”
“知女莫若父,你別擱這陰謀論了。”
陳景澤沉默了一瞬,旋即嗬笑道:“不信。”
連漪頓了頓,瞥他一眼,嗤笑道:“愛信不信。”
“那次我們被綁架……”他想證明自己說的不是沒道理,但話剛開了個頭,就對上連漪似笑非笑的眼神,清楚她這個眼神意味著什麽,便沒再說下去。
兩人之間沉默了有一會兒。
陳景澤還是忍不住道:“連漪,有時候我真看不懂你到底想做什麽。”
“連家就你一個孩子,別說隻有你一個,就算還有兄弟姐妹,你想爭就爭,憑什麽不爭?我真不信你一點野心沒有。”
外界很少人知道他和連漪是朋友,甚至還有人以為他倆之間多不對付。
就算有知道的,也都隻當他們是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
但陳景澤很清楚,他能信任連漪到什麽程度。
是小時候偷偷抱著零花錢去流浪動物保護協會捐獻,將協會送的錦旗如獲至寶藏在保險箱裏,都能被連漪知道的程度。
所以這些話,換做別人,他不會說,沒必要管別人死活,更沒必要和人推心置腹。
但她是連漪,所以不同。
“我爭了啊。”連漪笑道:“所以這次聯姻不就被我攪黃了嗎,放心,你也說了連家就我一個孩子,我這就是典型的有恃無恐。”
見她這副態度,陳景澤有點煩的幹脆將玻璃瓶裏的橙汁汽水一口氣喝光。
他的手機忽然響起提示音。
陳景澤拿出手機點開,隨後神情饒有興趣地點了幾下屏幕,便聚精會神地看著手機屏幕沒再說話。
連成盤送上桌的燒烤都沒引起他注意,連漪習慣把串上的肉和菜用筷子劃拉下來一塊兒吃,陳景澤總是對此表示嫌棄。
擼串不捏著簽子咬下來吃,多沒靈魂。
但今天她把所有烤串都劃拉完,也沒見陳景澤嚷嚷靈魂。
“陳景澤,警告你啊,別當我麵在大街上看片,不想和你一起社死。”連漪夾起一筷子裹著孜然辣椒麵的羊肉送進嘴裏。
陳景澤原本明亮的眼眸聞言登時睜大,旋即黑著臉道:“連小漪,你說話能不能有點素質。”
“哦。”
連漪咽下肉,道:“那你看什麽呢,看得這麽入迷。”
“你們打架的酒吧那老板是我認識的人,剛讓他把今晚這事發生時的監控發過來。”陳景澤把手機一轉,朝她晃了晃。
屏幕上畫麵色調比較暗,但還是能夠比較清晰地看見當時畫麵。
陳景澤驚訝道:“我還以為是有人仗義相助,沒想到就你朋友一個人上陣,她這身手真不賴啊!”
“誒,她什麽來頭?”
“沒來頭,孤兒,就一窮學生。”連漪臉不紅心不跳道。
陳景澤哦了一聲,他要走這份監控也是在酒吧那邊表個態,倒是沒想到真能看見這麽有意思的一場打戲。
女孩出招幹淨利落,雖然體型和體力都不占優勢,但很擅長擊打人體弱點。
基本每次出手都目的明確,在那種光線刺眼和昏暗並存的環境裏,每一次動手都能讓對方一定程度失去行動力。
“別的事情上我從沒羨慕過你,就是你交朋友這一點。”陳景澤俊朗麵容竟真露出豔羨神色,“比如我,比如這女生,都有過人之處。”
“……”
連漪冷笑一聲,“你可真好意思給自己臉上貼金。”
但轉念想了想,她變臉速度極快地換上一副甜美笑容。
“陳景澤,你很欣賞她?”
“姑奶奶,我求您說話正常點,想坑我直說,我自己會跳進坑裏,不用走流程了。”陳景澤不吃她這套,低頭正要伸手時,嘴角抽了抽。
“連漪,你又把我那份烤串毀了是吧?!”
最後陳景澤還是拆開一雙一次性筷子,臭著臉在盤裏故意扒拉。
“別生氣啊,大不了下次我請你吃飯。”連漪敷衍地安慰一句,隨後往前湊了湊,“剛才問你的問題還沒回答我呢,你很欣賞她嗎?”
“……我和她又不熟,有什麽好欣賞的。”
陳景澤無語地往後一仰,嫌棄道:“你說話就說話,湊這麽近幹什麽,一嘴的油。”
“印象還行吧,畢竟心理素質差點的都做不了你朋友,長得不錯,能打,你要能認識這麽個朋友,我倒是挺放心。”
連漪好奇道:“為什麽?”
“嗬,省得你下回再來禾城被人套了麻袋,我來不及救你。”
她嘴角彎著,卻目露凶光地盯著陳景澤,嘴裏雞脆骨咬得吱吱作響。
“……行了,你想說什麽?”陳景澤端正表情,桌底下的長腿一伸,反應敏捷躲過一記輕踹。
“她最近打算開個公司,禾城這邊,你也算有點用,幫我看著點唄。”連漪道。
陳景澤夾菜的動作一頓,微微皺眉,他仔細看了眼連漪的表情,這番變化一瞬便恢複正常。
“我看她和你年紀差不多,不是我看輕,你知道自己是什麽出身,也知道總會有人接近我們的心思不單純。”他停頓了一下,道:“多的我不問,你隻要告訴我,她值不值得你信任就行。”
連漪笑了笑,“不值得信任,我特地交代你幫忙照看做什麽?”
“哦。”陳景澤沒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問,轉而問起其他,“那她打算做什麽?現在十個創業九個涼,還有一個要跑路,真不怕賠本嗎。”
“這不還有我兜著嘛,再說了,她厲害得要命,人又聰明,做事十拿九穩,高瞻遠矚的,嘖,我都羨慕。”
連漪眼都不眨地說了一串,咬著吸管喝了口汽水。
“……”
陳景澤險些拿不穩手裏的筷子,銳利眼眸微微睜大,仿佛看外星人一樣來回仔細將連漪看了個遍。
他索性把筷子一撂下,微黑麵龐隨著嘴角咧起的弧度出現冷笑。
“可以啊,連小漪,我還真是頭一回聽到你一點陰陽怪氣沒有的這麽去誇一個人。”
“她就這麽好?”
“得,我看警局那邊口供也錄得差不多了吧,要不把她叫過來一塊兒吃宵夜?”
連漪眨巴眨巴眼,想說其實也不用,畢竟她吃了,小號一樣能得到精神上的滿足,但晚上鬧騰這麽久,小號還沒吃飯呢。
轉念一想,過來吃點到時候再一起回家,也方便。
於是點點頭,“好啊,正好讓她和你說說公司初期的經營方向,其實也不用你多上心,主要幫忙鎮個場子就行,省得來些亂七八糟的人搞事。”
“……你這什麽表情。”
陳景澤都快被她這句理所當然的話給氣笑了。
他個子高,常年到處玩攀岩海釣的,衝鋒衣下的身材有著不誇張卻蘊含爆發力的肌肉線條。
整個人看起來盤順條靚,坐在這老舊燒烤小店的塑料椅和矮方桌前已經放不開手腳了。
這會兒微微弓著腰,頭也低了下去些許,鴨舌帽在他臉上投落一道陰影,看起來莫名委屈的很。
“連小漪。”陳景澤低哼一聲,“這地方我什麽時候帶別人來過,你也沒有吧,這是我們的秘密基地,你就這麽隨隨便便讓別人來?”
連漪呆住,伸手抓了抓頭發,她注意到周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暗戳戳關注起這邊的八卦視線。
心裏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陳景澤這個傻缺——
但轉念一想,又有點心虛。
十二歲那年她被陳爺爺邀請過來參加他的七十大壽,然後就在壽宴上,受到牽連地被一夥人同陳景澤打包綁走。
這是夥流竄多地作案的人販子,野路子的出身讓他們無比膽大,敢為了一筆錢鋌而走險地綁走兩個半大孩子。
原本出錢讓他們做這事的人要求他們營造出拐賣不成便毀屍滅跡的假象。
好在這夥人貪財過度,見兩個小孩長得過分漂亮,便動了歪心思,想要將他們賣到國外去。
連漪就不說了,陳景澤自從和她第一次見麵被欺負成那樣,就開始努力鍛煉,家裏也特地安排了關於反綁架的各種教學。
在連漪的指揮下,兩人最終有驚無險地逃了出來。
給陳家打了通電話後,他們都餓壞了,於是就在這家離人販子臨時窩點隔了一條街的燒烤小店坐下,點了一堆肉。
看著難掩後怕和驚懼的小孩,連漪難得善心大發,安慰了他一句。
“別害怕了,這裏有吃有喝,待會兒你爺爺還會來接你,能有什麽地方比這更安全?你就當這是秘密基地,待在這裏就沒什麽好怕的了。”
“是我們的秘密基地。”那會兒個頭還沒她高,因為不肯吃加了藥的食物而被打了兩三個巴掌,臉高高腫起的小男孩認真糾正她。
“……”
連漪輕咳一聲,微圓眼眸彎彎,笑得極甜,“你想什麽呢,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最愛拿著簽子直接吃烤串嗎,剩下這些我又吃不完。”
“讓她來,這些剩的打包,我和她帶回去吃。”
“秘密基地!”連漪月牙般的笑眼映著昏黃燈光,“我怎麽可能忘記,對了,再重新點點烤串吧,你要吃什麽?”
陳景澤耷下眼,勉強接受她的解釋,隻是心裏剛才悶悶的那股勁還過不去。
“吃你朋友來了再為她點了剩下的吧。”
-
最後,陳景澤還是沒吃上孟洱過來以後再點的烤串。
白恬那小姑娘經過這一晚上的驚嚇,仍然心有餘悸,盡管很懂事地再三表示自己沒關係。
但她還是把小姑娘帶回福利院,沒告訴院裏的人今晚發生了什麽,隻說明天會去醫院給老院長把費用交上。
等陳景澤結了賬,兩人坐上跑車。
連漪看著他一副酷酷拽拽的樣子,靠在車座靠背上,任由鴨舌帽耷下遮住大半張臉順帶影響視線,有點不耐煩地拍了下他手臂。
“行了啊,再裝下去就矯情了。”
車裏沒亮燈,隻憑著從窗外隱約照進來的燈光,青年線條銳利的臉龐竟有些模糊,看不清神情。
半晌過後,他才抬手把鴨舌帽往上一頂,露出平日裏有些欠揍又不羈的表情。
“就知道你隻有這點耐心。”
陳景澤嗓音低沉,“聽說你卡都被停了,難道也是住你朋友那兒?我幫你開個房間吧,或者是跟我回老宅住,反正爺爺他比我還樂意見到你。”
“拉倒吧。”
連漪笑了笑,這才覺得氛圍對勁起來,“你不心疼他老人家,我還知道別打擾老爺子休息呢,我把地址發你,導航過去就是了。”
陳景澤點開她發過來的位置,操作幾下開啟導航。
一路上,他變得沉默了不少,連漪吃了東西有些犯困,在跑車轟鳴聲裏照樣昏昏欲睡。
“連漪,你這朋友開的公司,需要投資嗎?”他忽然說道。
連漪快要睡著被這句話驚得清醒了些,目光看起來還是有些失神,“不用,前期資金還算充足,後麵看情況再決定要不要接受投資。”
“你倒是上心得很,了如指掌。”他像是笑了一聲。
連漪嘟囔道:“那當然,我倆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要不說陳景澤開車技術好呢,她是真的困啊——
“嗬。”
陳景澤意味不明地低笑一聲,帽簷下的眼睛明亮,隻在路燈、樹梢的陰影一次次滑過時暗了暗。
他還真沒想到自己有這麽一天,會因為自己朋友有了心裏分量比他更重的朋友而感到不爽。
但連漪這人吧,說她沒心沒肺也不對。
還真沒法兒和她計較這些。
陳景澤打著方向盤右轉,駛入城中村的街道,車速隨之放慢。
“明天我會讓人聯係你朋友敲定投資入股的事,以我的名義,占點股份,也省得我還要浪費時間盯著。”
連漪嗯了聲,直到車子停下,她解開安全帶朝陳景澤揮揮手,打開車門直接下了車。
陳景澤跟著下車,走在她身後,一直到把連漪送到出租屋門口。
從上樓時他就一直不自覺地皺著眉,直到連漪掏出鑰匙打開門,他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這種鎖,幾秒鍾我就能打開。”
“放心——”
連漪打了個哈欠,甩甩微卷長發試圖讓自己清醒點,“裏麵有安全鎖呢,還有阻門器。”
陳景澤還是有些不讚同,他看著困得直點頭的連漪,微不可察地歎口氣,“行吧,明天再來找你。”
“嗯……嗯……”
“對了。”
臨要關門前,他轉身要走的腳步一頓,背對著連漪,語氣有些遲疑道:“薑昱這一年來一直沒和你聯係?”
薑昱?
連漪腦海裏浮現一個溫柔含笑的麵容,有些疑惑地隨口道:“沒啊。”
“哦。”
“你鎖門吧,等你鎖門了我再走。”
陳景澤抬手將鴨舌帽往下壓了壓,可惜沒能遮住他不自覺微微上翹的嘴角。
連漪把門直接關上,趁著意識還未完全模糊前完成洗漱的一套流程,終於能陷入滿是孟洱身上清冷香氣的軟乎乎被窩裏。
快要睡著之際,莫名其妙想起陳景澤提到的那個人。
是啊,他要不說,她都快忘了自己那病弱驕矜的竹馬了。
這麽長時間沒聯係,難道是病死了?
連漪勉強記下明天要是想起來,就給竹馬打個電話關心關心。
說起來今天陳景澤怎麽一直戴著帽子,表現也怪怪的。
算了,犯困的大腦cpu禁不起運轉,她索性什麽都不想,隨後美美地抱著柔軟被子倒頭就睡。
-
“孟洱姐姐。”
福利院沒有單人間,十二歲以上的孩子會被安排住進四人間。
小小房間裏,放著兩張上下床。
孟洱睡在木板**,沒有絲毫的不適應,隨著白恬輕輕的一聲試探叫聲,她低聲應了對方。
“孟洱姐姐,謝謝你。”女孩的聲音稚嫩,還帶著她這個年紀的天真爛漫。
“這次期末考的排名考進年級排名前列,道謝會更有誠意。”孟洱淡聲道。
女孩在黑夜裏的大眼睛亮亮的,眨啊眨,用力地嗯了一聲。
“睡吧。”她的語氣依舊冷冷淡淡。
明天的太陽還會升起,一切都還充滿希望,含苞待放的花朵依舊能夠吸收養分隨時綻放。
“嗡 。”
放在床邊鐵架的置物袋裏,手機突然輕振了下。
孟洱頓了頓,還是伸手去將它拿了過來。
【明天的課,需要延後嗎?】
【這些視頻我已經處理了,不算太難的技術,但因為涉及到一些企業核心……】
【教學可能會有些困難,所以這個,可以當做酬勞的一部分。】
發來消息的人是徐嶧桐,忽略掉他第二段消息裏一大段看了讓人目眩的各種專業術語和一些代碼,孟洱看到他發來的截圖。
是今晚酒吧裏有些人錄下的視頻,盡管畫麵大多數都是她與連漪以側臉或背對出現在畫麵裏。
但認識的人,自然不難認出她們。
這一點其實連漪無所謂,孟洱自然也無所謂。
連氏的公關部在處理這類事情上,有著相當豐富的經驗。
微訝過後,孟洱還是禮貌性地回了一句謝謝,並表示明天的課不用延期,將手機所有消息提醒關掉,隨後精準扔進置物袋裏。
做完這些事,便閉眼沉沉睡去。
【好的。】
【小貓點頭.jpg】
麵積極大、挑高近五米的空**房間裏,沒有一件家具,地板上擺著數台主機與屏幕。
徐嶧桐坐在這些機器之中,被各色屏幕映出的燈光包圍。
乖順耷拉著的黑發下碧綠眼瞳被照得幽幽,卻有著不符合他長相氣質的茫然和一絲無措。
他擔心孟洱不清楚自己不善與人溝通的情況具體怎麽樣,會在之後的教學感到厭煩,所以在看到學校論壇裏出現一些提及孟洱的討論帖時。
看到那些不太友善的文字,讓徐嶧桐下意識想為她清理掉這些東西,以此作為彌補。
至少,這也許能讓對方多一些耐心?
但現在——
徐嶧桐垂下眼,看著許久都沒有新消息出現的對話框。
是不是他,又做了自以為是的冒犯了對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