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追太陽
塗然正做著夢時, 忽然覺得眼睛刺痛,像是有人開了大燈,下意識往毯子裏鑽。
毯子卻又被人揭開,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便看見一張熟悉的俊臉。
少年眼底帶著笑意, 幹淨清澈的雙眸, 漂亮得人都恍惚。
塗然已經睡懵,以為在自己房間,以為還在做夢,含糊不清地嘟囔:“你怎麽又到我夢裏來了?”
房間很安靜,陳徹得以聽見她的小聲嘟囔, 眉梢一抬, “又?”
塗然閉著眼睛點頭。
她是側躺著睡, 一側臉頰被枕著的抱枕擠得肉嘟嘟,看著手感很好,讓人很想去試一試。
陳徹也真的伸出手去試了, 手指在她臉頰輕輕捏了下。細嫩柔軟,手感確實很好。
閉著眼睛的人忽然抓住他的手, 手掌在他手背上拍出“啪”的一聲響。
塗然睜開眼睛, 沒適應光線的眼睛微微眯著,蒙著一層惺忪睡意。她秀眉蹙起, 抓著他作亂的手,像警告又像規勸:“這次不能再幹壞事了。”
“再?”陳徹又一次捕捉到關鍵字,饒有興趣地問,“我之前在你夢裏幹過什麽壞事?”
塗然迷迷瞪瞪的, 正要乖乖回答,旁邊被周楚以吵醒的祝佳唯, 突然像僵屍一樣打挺彈起來,語氣凶狠地罵了句:“吵我睡覺者,死!”罵完又立刻倒下去,瞬間睡著,仿佛剛剛隻是在夢遊。
周楚以:“……”
祝佳唯這一聲嗬斥,把塗然吵清醒了,意識和理智逐漸回籠,揉著眼睛坐起來問:“我不是在做夢?”
陳徹隻是看著她笑,繼續剛剛的話題:“所以,我之前在你夢裏幹過什麽壞事?”
塗然瞌睡醒了大半,立刻捂住嘴,捂住幾秒又鬆開,問:“你你叫我起床幹什麽?”
“爬山看日出,去嗎?”
“去!”
塗然幾乎立刻答應,她是名副其實的捧場王。
剛答應完,肩膀就被人拍了兩下。她轉頭,周楚以指著怎麽也叫不醒的某人,說:“你來把祝佳唯叫醒。”
塗然看了祝佳唯一眼,毫不猶豫地從地上爬起來,踩在她身旁的空隙,徑直越過她,“我去叫簡陽光。”
周楚以:“……”
所以都不敢惹這位女王大人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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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人溜到樓下的時候,周楚以的左臉上多了一個巴掌印——女王大人打的。
陳徹已經在手機上約到車,幾個人站在路邊等網約車過來的時候,他去附近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買些爬山必備品。
塗然低著頭在手機裏,給趙從韻她們幾個回複新年祝福的消息,還額外解釋了下昨晚不小心睡著,所以沒在零點送祝福。
一一回複完,她打開手機的錄像模式,舉到旁邊抱著雙臂的祝佳唯麵前,另隻手握拳當話筒,作采訪狀:“新年第一天,請問祝佳唯同學有什麽想說的嗎?”
祝佳唯正因為美夢被某人打斷而心情不爽,渾身散發的黑氣仿佛能肉眼可見。
她陰惻惻開口:“如果等下看不到日出,今天就是周楚以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天。”
正在旁邊揣著手抖腿取暖的周楚以:“……”
周楚以:“這是陳徹的主意,冤有頭債有主,請你去找他,謝謝。”
塗然的手機又對準他,“小周同學好像對這次爬山有額外看法?”
周楚以立刻收了農民揣,挺胸抬頭做出標準站姿,又露出一個沒有一點感情的官方微笑:“我有三個看法,一,陳徹瘋了,二,陳徹真瘋了,三,陳徹閑瘋了。”
剛說完,就被正好買完東西回來的陳徹,從他後麵,踹了一腳,“瘋個屁,爸爸帶你去見世麵。”
周楚以拍拍屁股上的灰,同樣不客氣回懟:“見個鬼世麵,等我爬上去,見閻王爺還差不多。”
塗然看著他們倆的互動,歪了歪頭,莫名感覺他們倆今天好像不太一樣。
還沒等她細想到底哪不一樣,簡陽光就在她頭頂敲了三下。
簡陽光迷信地避讖:“呸呸呸,新年第一天,說什麽晦氣話。”
塗然捂著腦袋不明所以:“你敲我頭做什麽?”
簡陽光:“說了晦氣話要敲三下木頭,你的小腦袋瓜子跟木頭也差不多。”
塗然:“……”
這人就是在記恨她剛剛騙他著火叫他起床。
陳徹壓著笑意拍了下簡陽光的後腦勺,順手幫她報了個仇,“行了,車到了。”
**
他們在打車軟件上約了輛七座的商務車,簡陽光眼疾手快去搶了副駕駛,祝佳唯和周楚以緊隨其後,去坐中排兩個單人座,把最後排的雙人座留給塗然和陳徹。
事實證明,簡陽光坐副駕駛是正確選擇。司機是個三十出頭的大哥,據他自己說是新年第一單,比較興奮,話密的程度和簡陽光差不多。
簡陽光就是這種跟誰都能嘮幾句的人,哪怕是家裏那隻哈士奇,都能對著它嘮上半天,哈奇士聽不懂,但會嗷嗚附和。
陳徹曾經就懷疑,老板這粘人脾氣,就是被話癆的簡陽光給慣出來的。
開往騰海山途中,周楚以還在試圖挽救自己的生命,“想看日出不一定要去山上,海邊的日出更好看,師傅,把我們送去海邊吧。”
說完就被簡陽光懟了:“來都來了,去什麽海邊啊,哥你甭搭理他,咱們剛剛聊到哪了?”
周楚以生無可戀地閉上眼。
塗然從他身後探頭,拍拍他的肩膀,給他遞了一盒口香糖,小聲說:“你把這個拿給簡陽光。”
周楚以疑惑:“這是什麽?”這東西細看不像是口香糖。
塗然食指豎在唇邊噓了聲,神秘兮兮說:“我幫你報仇。”
周楚以看了她一眼,沒再問,接過“口香糖”,遞給簡陽光。
幾秒鍾後,簡陽光被“口香糖”裏彈出來的蟑螂模型嚇得嗚哇亂叫。
惡作劇得逞,塗然哈哈大笑。
簡陽光氣得連名帶姓喊她:“塗然!”
塗然立刻說:“這是祝佳唯送你的新年禮物。”
簡陽光又憤怒喊:“祝佳唯!”
祝佳唯正窩在座椅裏閉目養神,眼皮都沒動一下,“周楚以給你的,關我什麽事。”
簡陽光梅開三度喊:“周楚以!”
周楚以:“都怪陳徹。”
唯一沒參與進來、全程看戲卻背鍋的陳徹:“……關我屁事。”
司機大哥都被逗笑:“你們擱這擊鼓傳花呢?”
作為唯一的受害者,簡陽光決定平等地創死每一個人,先把羽絨服拉鏈拉到最高,又戴上帽子,最後——按下車窗。
冷風呼嘯著湧進,後座幾個人被凍得尖叫。
“簡陽光!你是不是有病!”
“冷死了快關上!”
“哈哈哈哈哈叫你們耍我!”
暴躁的叫喊,得意的笑聲,少年少女們吵吵鬧鬧,幾乎要把車頂掀翻。
吵鬧的時候,周楚以無意間在玻璃車窗的鏡像反射中,看見自己臉上的笑容,怔了怔,視線多停留了兩秒。
他忽然覺得很好。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很好。
去爬山,好像也不錯。
三個小時後——
周楚以雙手撐在大腿上,弓著腰喘氣:“不行了,我爬不動了。”
他們三點多到的山腳,要在日出之前爬上山頂,所以必須保證速度。
五個人裏,陳徹和簡陽光的體力自不用說,祝佳唯每天都夜跑鍛煉,塗然以前當過練習生,體力耐力有基礎,爬到山頂對他們來說沒多少難度。
但,對周楚以來說,是地獄級別的難度。
上次跟著大部隊慢慢爬山,周楚以就累得夠嗆,這次不僅要爬上去,還要在規定時間內爬上去,周楚以這廢柴體力,實在遭不住。
他從小就是運動廢柴,初中的時候,也正是因為體力太廢,第一次騎馬就差點從馬上摔下來,得以逃脫父母給他安排的騎術課程。
“加油啊!已經到半山腰了,”塗然給他打氣,“不能放棄!”
周楚以累得腰都直不起來,艱難地擺手:“爬山不就是為了看日出,為了感受生活的美好嗎,我覺得我不用爬上去也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我要和自己和解,和世界和解。”
祝佳唯麵無表情駁回他的歪理,抓著他的手臂,拽著他繼續往前走:“爬完山再和解。”
被迫又往上爬了一段,周楚以隻覺大腿被灌了鉛,鼻子都凍得沒有了知覺,累得理智都快飛走了。
他又開始打退堂鼓:“我錯了,我不該離家出走,讓我回家吧。”
簡陽光大聲嘲笑他:“瞧你這點出息。”
周楚以命都快沒了,出息算個屁,他甚至開始倒車模式,倒著往後退。
塗然連忙跑到他身後去,雙手推著他後背抵著他:“別放棄啊,馬上就要到山頂了!繼續往前走,才能追上太陽!”
周楚以絕望又暴躁:“我不喜歡太陽!”
陳徹無奈地搖頭,給了簡陽光一個眼神,一人抓著他一條手臂,拽著他往前走。
兩人二拖一,終於把這個廢柴拖到山頂。
爬到山頂的時候,周楚以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從嘴巴裏飛走了,呼吸都是鐵鏽味。
他還沒能緩過氣,就聽見塗然激動大喊:“太陽出來啦!”
周楚以往東方望過去。
青灰色的天,雲層似奔騰的海浪,翻滾湧動。一縷霞光在雲浪中碎裂,似燃燒的火焰,染紅那半邊天際。
朦朧的雲霧之中,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推開雲霧,衝破黑暗。
旭日東升,霞光萬斛,飛鳥振翅,層巒聳翠。
風在耳邊呼嘯,朝陽流光溢彩。
“看到太陽的感覺怎麽樣?”陳徹搭上他的肩膀,笑著問。
周楚以怔怔望著東方,那輪紅日,從他漆黑的眼底,緩緩升起。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幾年前,初見陳徹和簡陽光的那個夏天,那個他羨慕得想要落淚的時刻。
風,陽光,朋友,自由。
此時此刻,他也在擁有著。
他,也在擁有著!
塗然興奮地提議:“運氣這麽好,我們來許願吧!”
“我先來我先來!”簡陽光這時候搶著打頭陣,立刻朝天邊大喊:“新的一年我要變得更帥!更牛逼!”
他喊完立刻去催旁邊的祝佳唯,祝佳唯感覺這行為多少有點幼稚,不符合她的高冷人設,但這會兒也確實有點興奮,半推半就地許了個願:“我要再長高五厘米。”
簡陽光笑她:“你這是要往一米八長啊。”
塗然也將手攏在嘴邊,用盡全部力氣大聲喊:“我要我們五個人,一直——在一起!”
簡陽光捂著心口一臉感動:“噢!我的好兔妹!”
他的好兔妹沒理他。塗然眼睛亮晶晶看向陳徹,問:“你呢,你許什麽願?”
陳徹看著她,眼尾上揚,滿眼的笑意,“我的願望剛剛已經實現了。”
塗然驚愕,“這麽厲害!什麽願望?”
他搖搖頭,但笑不語。
“說嘛說嘛。”塗然纏著他問,想讓他說,陳徹卻嘴嚴得很,就隻是笑。
他們笑鬧時,一直望著太陽沒出聲的周楚以,忽然朝天邊大喊:“啊——”
沒有許願,也沒有說其他什麽,就隻是歇斯底裏地大喊著沒有意義的音節。
風一直吹,他一直喊。
像是要把肺裏所有的空氣都用光,像是要把這些年積壓在心底的某些東西,全部釋放。
塗然最是捧場,從一開始的目瞪口呆反應過來,也跟著他大喊,然後是簡陽光。
祝佳唯和陳徹對視一眼,一個聳肩,一個搖頭,無奈一笑,索性跟著去發瘋。
少年們迎著風,迎著初升的太陽,大聲呼喊,哪怕力氣耗盡,哪怕嗓子嘶啞。整個山間都是他們瘋狂無畏的呼喊聲。
朝陽熔金,霞光瀲灩。
流光溢彩是青春,意氣風發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