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好喜歡
從很小的時候, 周楚以就知道,自己家的父母,和別人家的不太一樣。
與其稱之為父母, 不如說控製狂,大到讀什麽學校、未來從事什麽職業, 小到小學報哪個興趣班、每天穿什麽衣服、和誰交朋友, 都被父母掌控。
哪怕感冒生病,也是需要報備的日程。
還在上小學的時候,周楚以交過一個要好的朋友。他和那個男生是前後桌,但並非因為座位相鄰,才變得要好。
那時候是最單純的年紀, 他們的友誼源自於放學後的足球邀約。
周楚以每天放學後還要去興趣班上課, 學鋼琴學畫畫學各種各樣需要他學的東西, 這是別人的興趣班,但是他的必修課。他拒絕了前桌的邀請。
第一次,第二次, 第三次,每天每天, 其他的人都在說別再找他了, 他不會答應的,前桌的男孩子卻還是不厭其煩地邀請他。
第不知道多少次, 周楚以在拒絕他之前,終於多問了一句話:“為什麽要一直約我踢球?”
前桌說:“因為你很想玩啊。”
周楚以說:“我也沒有很想。”
前桌問:“那為什麽每次放學,你都趴車窗戶上看著我們這邊?”
那時候的周楚以還沒過上幾個生日,也還不擅長偽裝, 謊言被當場戳穿,他很局促。
是這樣的, 他是很想踢球,所以每次放學,都會讓司機故意繞到足球場那邊,從足球場旁邊路過的十幾秒鍾,是他偷來的快樂。
但是他父母看不上足球這項運動,關於運動,他們已經規劃好,等他再長大些,就送他去學高爾夫,去學騎術。
前桌問他:“你到底要不要來玩啊,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了啊。”
就像人總是會被饑餓營銷裹挾,“最後一次”這四個字,有著讓人勇氣翻倍的魔力。那一天,周楚以懇求司機別告訴父母,翹掉了課後興趣班,在球場上奔跑。
他體力比不上同齡人,但很幸運,陰差陽錯地踢進了一個球。進球那一瞬間,他感受到的不單是快樂,還有自由。
一次,兩次,三次。周楚以在球場上無拘無束地奔跑,他和前桌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但快樂有盡頭,自由有代價。
翹掉興趣班的行為很快被父母發現,包容他的司機被辭退,邀請他的前桌轉了學。
“跟那樣的孩子混在一起沒有未來,我們才是真的為你好。”
楚女士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周楚以的小腿上多了三條皮帶印,比他更小的周楚沫,剛吃完飯,正在被強製要求貼牆站立半小時。
周楚以看著乖巧聽話的周楚沫,像在看一隻提線娃娃。
他問提線娃娃:“你為什麽要這麽聽話?”
提線娃娃說:“媽媽讓的。”
周楚以又問:“那你想站在這嗎?”
提線娃娃沒說話。過了會兒,周楚沫輕輕說:“不想。”
周楚沫是個比他誠實,也比他勇敢的人。
周楚以摸了摸她的臉,“哥哥幫你。”
他計劃了一場他能力範圍內最完美的離家出走。
周楚以哄騙周楚沫出門玩,帶著她溜出家門,去了當時管控並不嚴格的汽運站,見招拆招地依譁撒謊說是某個行人帶著的小孩,混上了不知道目的地的大巴。
然後,他把周楚沫,丟在了大巴終點站,在暗處看著她哭著去找車站的工作人員後,周楚以自己回了家。
父母找人找瘋了,周楚以笑了。
“是我故意讓她走丟,讓她去給別人領養走,不當你們的傀儡。聽話的人有我一個就夠了,就算你們把她找回來,我也還會讓她走丟第二次,第三次,一定會有一次,你們找不回她。”
周楚以笑著跟父母攤出事實,笑著看他們露出憤怒又驚恐的表情。
他的身上多了幾條皮帶印,他也還是在笑。
自那之後,周楚沫就隻是周楚沫,吃完飯可以去坐著去躺著去散步,放學後可以和朋友去小賣部,她說她以後想當一個演員,她可以去當一個演員,她以後想當一個攝影師,她也可以去當一個攝影師。
而周楚以,再也沒踢過足球。
……
“我有一個妹妹,我遺棄過她。”
周楚以氣定神閑地說出這句話後,其他幾人要麽停下晃手機的手,要麽停下嚼話梅的嘴,不約而同看向他。
簡陽光打了個嗝,“這個瓜……會不會太勁爆了。”
祝佳唯拿起可樂瓶,當話筒遞到周楚以麵前,“請說。”
周楚以笑得有些無奈,不以為意地說:“也沒你們想的那麽誇張,就是小時候帶她出去玩,為了自己玩盡興點,把她丟在一邊,回來後,她就走丟了。”
祝佳唯收回可樂瓶,放自己嘴邊,做總結性點評:“這不叫遺棄,這叫親哥。”
周楚以:“……”
簡陽光也見怪不怪地擺擺手,說:“這有什麽,阿徹小時候也幹過這事兒。”
陳徹懶洋洋靠在床邊,麵無表情往他頭上砸了包雞爪,“我什麽時候丟過陳融?”
簡陽光說:“你為了跟我去打球,把他丟到我家,不就是嗎?”
又一包魚丸砸他頭上,陳徹:“滾蛋,那是一個性質嗎?”
一直沒吭聲的塗然,這時候看著周楚以,問:“所以你現在對她這麽好,是為了補償嗎?”
周楚以笑眯眯說:“一半一半吧,更多是因為我家小沫可愛,哦對了,別對她說這事,肯定會被她當成把柄念很久。”
“哦,是嗎?”陳徹手指捏著在晃的手機,在指間一轉,瞬間擺正解了鎖,“我現在就告訴她。”
周楚以:“……”
周楚以扔了包薯片過去,陳徹歪頭躲過,簡陽光也趁機扔了包鹵蛋過去,結果沒扔準,砸到塗然的頭上,塗然“哎喲”一聲,陳徹看向簡陽光的目光瞬間帶上殺氣。
一場扔零食大戰,就此拉開序幕。
祝佳唯一邊無語,一邊無差別丟零食攻擊三個男高中生:“你們要不要這麽幼稚!這是我房間!”
塗然舉著抱枕當盾牌,擋住飛來的炮火:“我覺得我們需要遠離戰場。”
簡陽光有勇氣,但不多,躲在塗然後麵喊:“陳徹,我忍你很久了!”
陳徹冷笑:“躲在女生身後算什麽男人,正麵幹。”
周楚以……周楚以在喘氣。
零食在空中亂飛,男高中生(隻有簡陽光)在慘叫,戰況之激烈,戰場之慘烈,**、椅子上、甚至連書架裏,都能找到飛進去的小零食。
誰也沒注意到,屋外有人敲門。也沒聽到那一句,“孩子們,我洗了點水果,給你們端進來了?”
於是,楊美玲端著水果打開門的瞬間,就被一包辣條砸中額頭。
她臉上的笑容凝固。
高中生們的動作也僵住。
塗然是最先反應過來的,連忙爬起來去詢問:“楊阿姨,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
楊美玲重新揚起笑容,往房間裏又瞥了眼,好家夥,一瞬間的工夫,包括她親女兒在內的搗蛋鬼們,立刻就乖乖坐回位置,正襟危坐。
要不是砸她腦門的這包辣條還在水果盤裏,她都要以為剛剛那混亂場麵是她看到的幻覺。
楊美玲無奈又好笑,也不再進屋了,把水果盤給塗然,笑著說:“你們繼續玩,別吵到鄰居上門就行,正好我也去外麵逛逛,看看熱鬧。”
一分鍾前還在罵罵咧咧的高中生們,現在乖乖巧巧地跟她道謝。
沒好意思再胡鬧,幾個人把散落一臥室的零食撿回來。
簡陽光在撿零食的時候,看到祝佳唯房間裏的投影儀,於是一邊剝柚子一邊提議:“要不然我們別玩遊戲了,看電影吧。”
陳徹不鹹不淡瞥他一眼,“你怎麽一會兒一個主意?”
塗然一驚一乍地出聲:“是哦!五個人!絕佳的機會!”
她目光在其餘四個人身上掃了一圈,被她視線掃過的人,不約而同地萌生出同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下一秒,預感靈驗。
塗然果不其然,拍著手說:“我們一起看恐怖電影吧!”
“……”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塗然的興奮勁被打擊到,“你們都不想看嗎?”
膽小鬼一號簡陽光一個勁搖頭:“你這,你這有點猛了。”
膽小鬼二號周楚以笑得僵硬:“這次不能順著你了。”
曾經差點被兩個膽小鬼把胳膊扯脫臼的祝佳唯,發表意見:“越菜越愛玩是嗎?”
曾經被又菜又愛玩的提議者本人當木頭樁子抱個滿懷的陳徹,正也想發表意見勸她慎重,轉頭,就對上塗然殷殷切切可憐兮兮的視線。
陳徹:“……”
陳徹立刻倒戈:“我沒意見。”
“不行不行我有意見!”簡陽光舉著拳頭激烈反抗,“我們幾個跟你石頭剪刀布!誰贏聽誰的!”
三分鍾後。
幾個人靠在床邊排排坐,塗然拿著平板興奮選片,簡陽光痛心疾首甩自己不爭氣的拳頭。
簡陽光抱著枕頭縮在最中間,他左邊是陳徹,右邊祝佳唯,塗然和周楚以分別坐在最左和最右。
電影剛開場,簡陽光藏不住話地問:“你們知道我為什麽選這個位置嗎?”
最好奇的塗然捧場問:“為什麽?”
簡陽光:“因為鬼是從兩邊來的,要吃也先吃最邊上的人。”
坐在最左邊的塗然&坐在最右邊的周楚以:“……”
塗然偏過頭,手指輕輕扯了扯陳徹的衣袖。
感覺到左邊袖子傳來的一點拉力,陳徹低頭看過去,視線從她纖細的手指,緩緩上移,對上她仿佛能說話的清澈眼睛。
他無意識地滾了下喉結,從她的眼神中會意,錯開目光,單手撐著床沿站起來,讓出自己的位置。
見塗然和陳徹換了位置,周楚以也揪著祝佳唯的袖子拽了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祝佳唯:“……”
還沒等祝佳唯說話,簡陽光就已經抓住了她的另一條手臂,“不行!阿徹已經離我而去了,我旁邊必須得有個鎮得住場麵的人!”
周楚以對答如流:“那你跟我換。”
簡陽光幹脆利落:“不換!”
祝佳唯生無可戀:“為什麽我又是坐在你們倆中間?”
她的絕望,無人在意。
其實選的並不是特別恐怖的電影,也沒有上次在密室裏的身臨其境,奈何三個膽小鬼的膽子,比芝麻綠豆還小。
塗然盡量克製了,還是時不時被嚇得一哆嗦,時而把頭埋進懷裏的抱枕。
簡陽光和周楚以已經在第一個恐怖畫麵出來的時候,就抱上了祝佳唯的手臂,一人一邊,死活不撒手。
祝佳唯除了無語還是無語:“兩位大哥,我手都要麻了,你們倆能不能矜持點?”
沒人理她。
塗然也想找個有溫度的東西抱著,但這種事,就不太方便也不好意思去跟陳徹說了,隻能慘兮兮地抱著抱枕,縮成一團,在嚇人場麵出現時,就低下腦袋緊閉眼睛。
陳徹餘光瞥見她瑟瑟發抖的模樣,想了想,不動聲色將手伸過去。
電影裏的慘叫聲停了,塗然緩緩睜開眼。
少年冷白削瘦的手橫在她眼前,掌心朝上攤開,指節分明的手指屈了屈,像在邀請。
塗然一怔。
聽到身邊少年的一聲咳嗽,她轉頭看過去。
陳徹沒看她,隻留給她一個輪廓分明的側臉,目不轉睛盯著屏幕,仿佛在很認真地看電影。
明明沒做出什麽表情,昏暗光線映在他臉上,卻莫名多了層曖昧的意味。
他又輕咳了聲。
塗然感覺自己像是連接上了什麽信號,又覺得自己的大腦是什麽都沒辦法想的一片空白。
她低下頭,目光落在他修長的手上,緩緩地,把自己的手覆上去,微涼的指尖,擦過他的手指,伸進他指間。
他的手指向內彎曲,溫暖的掌心和她相貼。
十指相扣的瞬間,塗然感覺像是有人在她耳邊敲了一下三角鐵,漫長清脆的一聲,“叮——”
電影裏的女主角在月光下奔跑,投影儀的光線難以捉摸地變幻,什麽都在變化,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改變。
除了掌心的溫度,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
她因為電影情節而慌張的心跳,不知緣由地得到平複,卻又仿佛還在毫無節奏地亂跳。
和喜歡的人牽手,原來是這種感覺。
就好像在春天裏看見花開,在夏日裏吹到海風,在秋天踩上鋪滿地的落葉,在冬日接住第一片雪花。
是切身感受到,心動的這一瞬間。
塗然低著頭,悄悄翹起唇角。
啊,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