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討厭嗎
來不及解釋, 通話就中斷。
塗然看了眼手機,分不清是自己誤觸,還是對方掛斷的電話。
她連忙起身, 匆匆忙忙對陳融說了句“我先走了”,就往咖啡廳外跑。
陳融看著她匆忙離開的背影, 嘴角的弧度往地麵墜, 乖巧溫馴的假麵褪下,對她的厭惡不加掩飾地浮現在眼底。
視線掃過對麵椅子上被遺忘落下的紙袋,他眉梢一抬,拿出手機,點開微信聊天裏的第一個聯係人:“小然把她的校服落在我這了, 你要不要過來拿走?”
小然。
這稱呼要把他喊吐了, 但他自損八百, 也要殺敵一千。
對方沒有回複。
沒意思。
陳融無趣地嘖了聲,把手機丟在桌上,端起手邊的飲料喝了一口。
冰美式入口, 涼得他汗毛倒豎,苦得他齜牙咧嘴, 差點要當場噴出來。
……靠!忘記剛剛跟紅腳隼換了飲料!
**
夜色已至, 點亮近光燈的汽車駛過馬路。
塗然跑出咖啡廳。
太過著急,她沒來得及多思考, 出門就右拐,跑了一段路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剛剛好像是從左邊來的,又連忙急刹車轉身, 朝明禮校門的方向跑過去。
慶幸此刻是晚修時間,學校大門最冷清的時刻。
她遠遠瞧見校門口穿著黑白校服外套的少年, 單薄的身影,立在光線交錯的陰影中。
要跟她作對似的,這個時候往來的車輛毫無征兆地增多,攔住她的去路。
眼瞧他要往反方向離開,塗然著急得在原地踩出了小碎步,揮動著手臂喊他:“陳徹!”
少年身形一頓,回頭朝這邊望過來。
遙遙一眼。
車流在他們之間穿梭,像過不去的時間。
塗然顧左右看了眼往來的車輛,小心又著急地跑過斑馬線。
幾乎是一口氣跑到他跟前,生怕他丟下自己似的,她抓住陳徹的手臂,喘著粗氣解釋:“我、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是怕你和他見麵之後會吵架,電話、電話也不是我故意掛斷的,可能是我不小心咳咳咳……”
剛剛劇烈跑步完,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解釋,太過著急,被空氣嗆得咳嗽。
彎曲的脊背,覆上一隻手,輕輕地拍打,給她順氣。
“慢一點說,別急。”
頭頂傳來男聲低沉平和,比她想象中的平靜很多。
塗然抬起頭,學校大門投來的燈光,籠在少年清瘦的臉頰。他垂著眼,睫毛在眼瞼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陰翳像要將他吞噬。
“陳徹。”塗然輕輕喊他。
“嗯?”對於她,他在任何時候都有回應。
塗然小心翼翼地問:“你在哭嗎?”
陳徹怔了怔,抬手摸了下臉頰,是幹燥的。於是否認:“沒有。”
塗然看著眼前少年漆黑的眼睛。
她以前很不會看人眼色,以為人的表情就代表心情,把反諷也能當成誇獎。
直到曲幼怡告訴她,不能隻看表情,不能隻聽說話內容,你要看著對方的眼睛,眼睛不會撒謊。
眼前這雙漆黑的眼睛,像是一麵黑色的鏡子,掀不起波瀾也照不進光的死寂。
陳徹撇開眼睛,也掙脫她的手。
“公交車要到了。”
他丟下這句話,走向沒有公交車停留的公交車站,留給她一個背影。
塗然張了張嘴,想再喊他,但終究沒發出聲音,跟在他身後。
公交車在五分鍾之後才抵達,這五分鍾裏,她看向陳徹的次數不下五十次,他們之間的交流卻是零。
陳徹讓她先上了車,她在後排靠窗的空位坐下,他卻沒跟過去,而是站在離她很遠的車前部,背對著她,靠著扶手站著。
外套口袋裏的手機,消息提示音一聲接一聲響起。
他低頭,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都是陳融發來的消息。
“你就這麽把她的校服丟我這裏?你不來拿,我扔了啊?”
“開玩笑的哈哈,小然很可愛,我很喜歡她,她應該也挺喜歡我。”
“明天放假,我親自來還給她。”
“我知道你看了消息,別裝啞巴。”
“你猜我們剛剛聊了什麽?”
“哥,你現在是不是特害怕?”
這個瘋子。
抓著扶手的手指指節泛白,陳徹牙關緊咬,退出微信,手機關機。
手機不再接收消息,陳融說過的話卻反複在腦海中再現。
——小時候我們喜歡的東西就總是同一件,你每一次都會讓給我,這一次,也讓給我吧?
不會。不要。不能。
但這似乎由不得他,哪怕長著相似的臉,陳融天生就比他會討人喜歡。
溫馴乖巧的病弱弟弟,總是得到的那一方——從他這裏得到。
自願謙讓,被迫妥協。
盡管他是先來的這一個。
即便他先來。
陳徹低著頭,絕望地閉上眼。
公交車搖搖晃晃,他微躬的背影像被風壓倒的野草。
直到下車,塗然也沒能和陳徹說上一句話。
跟著他走進小區,塗然看著他的背影,陷入糾結。
是生氣了嗎?因為她為了陳融騙了他?
可是他又不像在生氣,生著氣的人怎麽會給她拍背順氣?
比起生氣,更像是在難過。
她該怎麽做?
塗然正苦惱時,走在她前麵的少年,毫無預兆地轉過身,視線對上。
昏暗的光線,將少年的五官浸染得立體卻冷淡,隱在陰影中的黑眸,一如初見般沉鬱。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塗然不自覺站直身體,直愣愣地盯著他,隨著他越來越近,她的腦袋也跟著微微仰起。
陳徹停在她麵前。
他低頭望著她,視線落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盛著擔憂,對他完全信任的眼睛。
過去的一切都能讓步,隻有塗然,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拱手相讓。
喉結滾動,晦澀的聲音從他唇間發出,“明天,一起出去玩嗎?”
沒頭沒尾的一個邀約,塗然有點沒反應過來,但還是愣愣地點頭答應:“好。”
看到他身上穿的校服,塗然想起什麽,低頭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恍然意識到:“不好!我的校服落在咖啡店了,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嗎?肯定是來不及了,我打電話給陳融問問,看他——”
她邊說邊要從外套口袋裏去掏手機,卻被身前的少年抓住了手:“別去找他。”
修長寬大的手掌,緊緊攥住她的,掌心的溫度,竟然是冰涼。
塗然抬頭看向他,視線對上時,陳徹立即撇開眼睛,悶聲解釋:“我會讓他送過來,你別聯係他。”
眼前是他比往常要黯淡許多的側臉,右手被他不知輕重地攥住,傳來些許刺痛。她知道,他不是故意要弄疼她,而是在迫切地阻止她。
過於迫切,才不知輕重。
塗然想起他對陳融表現出的敵意,也想起陳融方才說過的那些話。
她輕聲問:“你很討厭陳融嗎?”
緊緊抓住她的手,在這一刻鬆開。
陳徹沒搭腔,卻後退了半步。
他像要逃避這個問題,塗然卻不讓他逃避。
在他後退半步時,塗然將他鬆開的左手重新抓住,兩隻手緊緊抓住他的,不讓他離開。
“如果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那可以回答我另一個問題嗎?”她提出這樣的請求。
陳徹張了張嘴:“我……”
塗然怕他說出第三個選項,先一步打斷他,“必須選一個,不然不讓你回家了!”
她態度很少這麽強硬,盡管軟綿綿的聲音,聽起來毫無威懾力,但站在她麵前的,偏偏是永遠無法拒絕她任何請求的陳徹。
“……你問。”他到底讓步。
塗然眯起眼睛笑了笑,指著他左手食指的第一個指節處,說:“陳融這裏有一道刀疤,是怎麽留下的?”
沒料到她問的是這樣的問題,還是關於陳融,陳徹眼裏閃過困惑,嘴上還是如實回答:“小時候跟我學做菜,刀切的。”
塗然眨了眨眼,截然不同的說辭,她並不覺得意外。
盡管陳融說了那麽多關於陳徹的壞話,她對陳徹的人品,半秒鍾的懷疑,都不曾有過。
她從來不會從別人的口中,去判定一個人。
尤其是從見麵第一句,就在撒謊的人。
但是陳融……真的太好笑了!
騙教導主任,騙老師,騙她,他撒謊都不打草稿。
那顆據說是鉛筆芯紮進手裏形成的痣,該不會就真的隻是一顆痣吧?
想起陳融一臉真誠地對她睜眼說瞎話的模樣,塗然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麵前的少女忽然笑彎了腰,陳徹困惑地側頭,“你笑什麽?”
塗然笑著告訴他原因:“陳融好像很想讓我討厭你。”
陳融要詆毀他,陳徹並不驚訝,卻還是因為她的話,而繃緊神經,看向她的視線變得小心翼翼:“那他……成功了嗎?”
塗然還在為陳融的離譜而笑著,下意識的回答脫口而出:“當然沒有,我喜歡阿徹。”
話音落下,兩個人都愣住。
她驚愕抬眼,對上同樣驚愕的視線。
深秋微涼的晚風中,兩個人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同時變紅。
塗然臉頰發燙,像燒開了水直冒熱氣的燒水壺,結結巴巴地解釋:“是、是對朋友的喜歡!”
另一個壞掉的燒水壺,同樣磕磕絆絆附和:“我、我知道!”
“你你你知道就好!”塗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慌張,隻感覺自己的語言係統快出問題,“我、我……回家了!”
她丟下這句話就要跑,手卻被對方反手攥住。
陳徹看著她,視線卻沒敢落在她眼睛,耳根紅得仿佛要滴血,但還是要確認:“你剛剛……叫我什麽?”
塗然也沒敢跟他對視,視線在空中亂飄。如果他不喜歡被她那樣喊,她應該道歉,應該收回。
可偏偏嘴巴不聽腦子使喚似的,她反問:“我……我不能這麽喊嗎?”
“沒有!”被反問的人連忙否認,輕易就能聽出他語氣裏的著急,也確實太著急,一不小心就透露出真心話,“我喜歡你這麽喊。”
兩個人又是一怔,短暫的寂靜從他們之間流過。
塗然紅著臉低下了頭,陳徹偏過頭,另一隻手捂住通紅的臉。
伸出去的手,仍是牽著的。掌心與手背相貼,傳達彼此局促的炙熱。
先發出聲音的人,是將視線落在兩人手上的塗然:“可以……鬆開我了嗎?”
反應過來,陳徹連忙鬆開手,道歉的話從嘴裏蹦出來,“對不起。”
而被道歉的人,在他鬆開手的瞬間,就頭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跑走了,像受了驚急急忙忙要躲回窩裏的兔子。
陳徹站在原地,望著她愈來愈遠的背影,胸腔震顫,肩膀抖動,喉腔溢出一串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