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知道
這部手機如果找回來, 最麻煩的人是費姍,她的錄音還在手機裏。
聽到陳徹說這話,費姍立即緊張起來, 又不敢對他說什麽,隻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趙從韻。
趙從韻不僅看都沒看她, 反而出聲, 對陳徹說:“我和你一起去,我剛剛從那邊跑過來的,還記得路。”
“從韻!”
費姍不可思議喊她,又氣又急,把塗然騙出來偷手機, 就是她的主意, 她現在這是在幹什麽!
趙從韻終於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是為了幫我們才丟的手機。”
對上她視線,費姍就知道,她是真的要幫忙。她清楚趙從韻的脾氣, 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既然決定要幫, 就一定是幫忙。
可是那手機裏……
她幫塗然, 就不肯幫她了是嗎?
感覺被朋友背叛,費姍忍不住生氣:“你們要找就繼續找好了, 我自己和班長回去。”
陳徹沒拒絕趙從韻的幫忙,他不清楚她們剛剛去了哪裏,塗然的腳又不方便,她願意幫忙, 省了很大的麻煩。
“簡陽光,你給老楊打個電話, 叫輛車上來,你帶塗然下山,我和趙從韻去找手機。”
“行!”簡陽光爽快應下。
陳徹交待完,就要走,塗然抓住他袖子的手,卻沒有鬆開。
她已經沒再哭了,但眼睛還紅紅的,這會兒真成了隻紅眼睛的兔子。
兔子的聲音裏也帶著哭過之後的濃重鼻音:“我想等你們回來,一起下山。”
畢竟那裏遇見過蛇,她擔心他們的安全,她和簡陽光在這裏等著,隔段時間就跟他們聯係一下,以防萬一。
怕他不答應,她又趕忙補充了句:“我的腳沒事,真的沒事!”
陳徹目光在她淚痕未幹的臉頰停了幾秒,點了點頭:“好。”
塗然欣喜一笑,殘留的淚水從彎起的眼睛裏溢出,她總算鬆開手,飛快用手背蹭掉眼淚,卻不知道為什麽越蹭越多。並非難過的淚水。
陳徹拎起地上的登山包,拿出一包紙巾,一瓶水,巧克力棒,和一把水果硬糖,一起遞給她,“把臉擦擦,在這等我回來。”
塗然看著他像變魔術一樣從包裏拿出各種各樣的東西,頓時破涕為笑:“真的是哆啦A夢的口袋啊。”
**
山林寂靜,隻有兩個人同行時更甚。
陳徹在路邊撿了根樹枝走在前麵,邊開路邊探尋手機可能遺落的地方。
趙從韻跟在他身後,視線偶爾在他挺拔瘦削的背影停留。
誰都沒有說話,寂靜的風從他們身邊刮過。
趙從韻是突然開口的:“你和塗然是繼兄妹這件事,是我散布出去的。”
掃開草叢的樹枝在草尖停了半秒,又繼續工作,陳徹並沒有很驚訝,反應平平地應了聲:“哦。”
不是沒關係,也沒有生氣,而是平淡的一句“哦”。
他早就知道?還是僅僅在說他現在知道?
趙從韻從他有限的回應中揣摩他的意思,但無論哪種情況,他的態度,是不在意。
如果是前者,他早就知道這件事,但並沒有插手去管,說明他絲毫不介意別人知道他和塗然的關係,也不在意她在背後的小動作。
如果是後者,這種“朕已閱”的態度,更說明他完全不在乎。
本想根據他的態度選擇如何道歉,現在,趙從韻反而越想越覺得憋屈,哪怕他跟她生氣,她都覺得好受點。
這樣平淡的反應,顯得她這幾天的擔心和愧疚都很多餘,這太傷自尊了!
“你為什麽討厭塗然?”
拋出這個問題時,陳徹尋找手機的視線沒停。
他不像簡陽光這麽沒心沒肺,自小就見過包括父母在內的親戚們各種看他和陳融的眼神,他知道討厭一個人的眼神是什麽樣。
塗然也是個心思敏感的人,於是不肯再去音樂社。而他也沒有過多追問。
趙從韻沒想到他會這麽問,還問得這麽直接,第一反應是他在為塗然打抱不平,但他問話的語氣又很平靜,輕描淡寫的,就像問她為什麽不喜歡吃青椒一樣。
她索性不再拐彎抹角,直言道:“因為你。”
“因為我?”他平靜的語氣總算有了波動,帶著些疑惑。
但這疑惑,在趙從韻心裏匯成了一股鬱結之氣。
她本來不想說得這麽直白,但他逼她說得直接:“是!因為你。在塗然出現之前,你明明一直是看著我的,她一出現,你的眼裏就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從來沒有把話說得這麽直白,尖銳。
陳徹終於停下找手機,轉過身,冷淡的目光落在她憤憤的臉上,“你對我或許有誤解。”
趙從韻問:“什麽誤解?”
陳徹看著她,語氣很淡卻毋庸置疑:“在她出現之前,我眼裏也沒有你。”
他比她更直白,更尖銳。盡管這並沒有帶上任何惡意的情緒。
“……什、什麽?”趙從韻被名為直白的石頭砸得頭暈。
陳徹也在這時意識到她對他的誤解是什麽,他擰起眉問:“你以為我喜歡過你?”
趙從韻不可思議地反問:“難道沒有嗎?”
“沒有。”他語氣果斷而肯定,沒有一絲遲疑。
趙從韻像突然暴露在陽光下的貓,瞳孔驟縮。
“那為什麽那次在地鐵裏,你擋在我麵前幫我?”她不可置信地問。
“哪次?”她得到的回答,竟然是一句記不起來的疑問。
“高一的時候!你忘了?”他怎麽能忘?!
她第一次在他麵前表現得這麽激動。
陳徹沒去回想,因為並不重要。他沒什麽情緒地看著她,“我坐過很多次地鐵,不可能記住每一次遇見的人。”
他說話時語氣平靜,甚至於有些冷淡的程度。
這樣的平靜讓人惱火,分不清他說的是真話還是故意氣她。
趙從韻壓著火,妥協一步:“好,那件事暫且不提,我邀請你來音樂社,你為什麽來?”
“因為簡陽光讓我參加。”
當時他每天都泡在書裏,簡陽光擔心他這麽學下去要把人學傻,非逼著他每周抽出點時間參加課外活動。於是就進了音樂社。
趙從韻從來沒想過簡陽光的名字竟然會出現在這裏。他初中三年都沒參加過社團,唯獨那一次,她一邀請,他就答應。
她的震驚寫在臉上,陳徹皺了皺眉,說:“你以為我是因為你?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
前半句還帶著點不確定,後半句完全肯定,但他肯定錯了!
趙從韻氣得快吐血:“我們初中同班了三年!”
“……”
寂靜劃過他們頭頂。
陳徹總算願意去回想,好像是有這麽回事,“抱歉,初中基本都在睡覺,對你沒什麽印象。”
並非故意氣她,初中前兩年算是他人生的至暗時刻,逃課、打架、睡覺,每天渾渾噩噩地過,初三又每天泡在書裏,他分不出心思給旁人。
不隻是對她沒印象,班上其他人,他也沒什麽印象。
趙從韻自然不知內情,隻覺自己被他戲弄,跟他同班三年,卻換來一句“沒什麽印象”,從小被眾星拱月地對待,她哪裏受過這種委屈?
分不清絕望還是難過,她怔然望著他,失魂落魄地搖頭。
還有最後一件事,也是讓她確信他對她有好感這件事。
“暑假,”她像參加了一場漫長的馬拉鬆,雙腿和心髒都像灌了鉛般沉重,她沒什麽力氣地問,“暑假,你為什麽要幫我去跟人打架?”
她那時被黃毛糾纏,其實可以自己脫身,但為了試探他,故意給他打電話,讓他來找她。他也真的來了,還和黃毛打了一架。
“因為你打電話找我幫忙。”陳徹說。
這次說了因為她,趙從韻總算心裏平衡點,也為此燃起了一絲希望。像花了五十塊買了十張刮刮樂,終於在最後一張刮出五塊錢的獎來。
她語氣裏帶了些有氣無力的卑微的雀躍:“看,因為我找你!”
這雀躍卻並不能持續更久。
“是因為需要我幫忙。”
陳徹的重點在後半句,去掉了主語的後半句。
趙從韻笑容一僵,不妙的預感籠罩在頭頂,理智讓她不能再繼續問下去,嘴巴卻不受控製般發出聲音:“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無論電話那邊是誰,在那種情況下,我都會過去。”
他徹底地,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所有幻想。
她的驕傲和自尊,連同這些幻想,碎了一地。
陽光耀眼而炙熱,趙從韻卻如墜冰窖。
她怔怔地望著他,總是盛滿高傲的鳳眼,漸漸蒙上一層水霧,高傲被遮擋,流露出絕望。
“我喜歡你。”
絕望的困獸在垂死掙紮。
趙從韻忍著哽咽,倔強到執拗地,做出破罐子破摔的告白,“陳徹,我喜歡你。”
被她告白的少年,俊朗的臉上依舊不見任何表情波動,驚訝,喜悅,或是厭惡。
哪怕是厭惡。
他平靜得像不會透光的黑色鏡子,接受她無論正麵還是負麵的所有情緒,也讓她永遠也得不到反饋。
“我知道。”他淡淡地回應。
再一次,她得到這樣一個折辱自尊的回答。
不,這次和上次不一樣。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
水霧從她睜大的眼睛裏溢出來,洶湧地勢不可擋地流下。
趙從韻很想站在道德製高點,質問他,既然早知道,既然不喜歡她,為什麽不明明白白地拒絕她?
可偏偏,她無法欺騙自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原因。
因為她從來沒跟他告白過。
每一次,都隻是淺淺地試探。
她的自尊心,不允許從小隻會是被追求一方的自己,對他表現太明顯的喜歡。
也是她的驕傲,讓她過分自滿,誤以為他那些對平常人都會實施的善舉,是對她的特殊待遇,誤以為他的冷淡,是他玩欲擒故縱的手段。
高傲的天鵝低下了頭顱。
趙從韻蹲在地上,捂著臉大聲哭泣,再顧不上所謂的自尊心,她像摔了跤的孩子般嚎啕。
再驕傲,她也隻有十七歲。
是反複不安地揣摩暗戀男生心思的十七歲,會因為丟臉而尷尬到半夜睡不著覺的十七歲,喜怒哀樂健全,需要放肆發泄情緒的十七歲。
哭聲撕裂了山林的寂靜。
陳徹在她麵前的地上放下一包紙巾,但沒留下話語。
他沒忘記來這的目的,繼續尋找塗然的手機,電話撥出去,幾秒後,隱約聽到一點鈴聲。
鈴聲太弱,哭聲太響,辨別不出具體方位。
陳徹回頭,看向蹲在那哭得投入的女生,想了想,還是走過去,在她麵前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趙從韻哭得正傷心,感覺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下,難過的同時又感覺意外,他竟然會來安慰她嗎?
她哭著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男生豎起食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
他安慰人的方式真奇怪。趙從韻邊腹誹,邊聽話地停下哭泣。
哭聲停止的同時,歡快的手機鈴聲鑽進她耳朵裏。
一秒,兩秒,三秒……
趙從韻的淚眼變得呆滯。
“謝了。”陳徹起身,朝鈴聲傳出的方位走過去。
趙從韻撿起地上的紙巾,使勁砸向他的後背:“……陳徹你去死吧!”
**
塗然遠遠瞧見返回來的陳徹,他臉上的笑,和他舉起來的貼著兔子貼紙的手機。
“陳徹!”她激動朝少年揮手,如果不是崴了的腳不方便,她一定要朝他奔跑過去。
陳徹走到她跟前,把手機還給她,“還剩下一點電,幸好在它自動關機前找到。”
“謝謝謝謝!”塗然抱著手機,目前就隻能表達出這個感想。
“找回來就好。”簡陽光邊說邊把嘴裏的水果糖咬得嘎嘣響。
水果糖是從塗然這薅來的,他手裏還攥著的吃剩的巧克力棒包裝袋,也是從塗然這薅來的。
陳徹抬手在他後腦勺使勁薅了一把,“又在這騙吃騙喝。”
簡陽光嬉皮笑臉咧著嘴,瞥見停在遠處的趙從韻,問:“她怎麽不過來?”
塗然也往那邊看了眼,隔著十幾步遠的距離,趙從韻站在那,像是發現他們在看她,她立刻背過身去,像在鬧脾氣。
簡陽光問:“你們吵架了?”
“吃你的糖,少打聽。”陳徹又往他腦袋上薅了把,幫塗然報奪食之仇。
耽誤了太多時間,他們已經跟不上大部隊,塗然的腳又受了傷,不方便在爬山,索性四人都坐觀光大巴下山。
上車後,塗然坐在陳徹旁邊,趙從韻始終和他們保持一定距離,坐在離他們很遠的位置,後腦勺對著他們。簡陽光跟她說話,她也不搭理,連頭都不回。
塗然有些擔心,她猜想趙從韻是和陳徹說了論壇的事,但摸不準之後的事態走向。
她想了想,伸出手,輕輕扯了扯身旁少年的袖子。
感受到外套衣袖傳來的輕微的拉力,陳徹偏過頭,對上她濕漉漉的杏眼。
才哭過沒多久,她眼尾處仍留著不正常的微紅。
塗然壓低聲音悄悄問:“你不會罵了她吧?”
陳徹眼皮子一跳,挑了下眉,“我為什麽要罵她?”
他在她心裏的形象似乎還有待修正。
塗然也意識到自己這問題暴露得太多,連忙搖搖頭,底氣不足地說:“我看你們倆像吵了架……”
“沒吵架,”顧及趙從韻向來看中的麵子,陳徹沒把具體細節告訴她,“隻是說清了一些事情。”
說完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也沒凶她,我沒你想的那麽凶。”
沒你想的那麽凶。
這暗示有夠明顯,塗然訕訕一笑,從口袋裏摸出一顆他之前給的水果硬糖,討好地給他遞過去:“你一點也不凶,真的!”
陳徹壓著笑意接過,故意調侃:“你這是借花獻佛,還是物歸原主?”
“都是,都是,”塗然又伸出去一隻手,兩隻手朝他作攤開狀,“再加一個以物換物,借一下充電寶。”
她跟著簡陽光他們學會了嘴貧,又或者說被解放了天性,不再像以前拘謹,甚至有些青出於藍的調皮了。
陳徹好笑地從登山包裏拿出充電寶給她。
塗然連忙給快陣亡的手機充電,一邊在“群聊(5)”裏,給祝佳唯報平安,順便問問她爬到哪了。
祝佳唯回了一張路邊地點指示牌的照片,說:“快到山頂了。”
塗然既羨慕又覺得遺憾:“本來還想我們五個人在山頂拍一張合照,錯過真是太可惜了。”
陳徹看她一臉遺憾的模樣,安慰道:“下次放假,可以再來。”
“真的嗎?”塗然驚喜,連忙在群裏約另外兩人,“我們下次放月假再來一次好不好?”
祝佳唯又發了一張照片:“你確定?”
還是那張地點指示牌的照片,但在指示牌下方,扶著一個佝僂得像半百老人,靈魂仿佛要從嘴裏飄出的周楚以。
塗然:“……”
陳徹看了眼群消息,在群裏說:“我和簡陽光和塗然確定。”
祝佳唯把手機舉到周楚以麵前,周楚以連連擺手:“饒了我吧,我寧願穿女裝拍照也不想再爬一次山。”
禍從口出,他隨口一句類比,給自己埋下禍端。即使立刻意識到不妥,也為時已晚。
祝佳唯已經低頭在群裏飛快加工轉述:“周楚以說如果隻在山腳下拍照,他願意穿女裝。”
簡陽光看東西隻看一半:“什麽?周楚以要穿女裝拍照?”
陳徹自然是故意:“周楚以喜歡穿女裝?變態。”
周楚以:“……”
謠言,就是這麽來的。
塗然加入混戰,在群裏發了幾條裙子的鏈接,並艾特周楚以問:“這些怎麽樣?”
被艾特的人以手機沒電為由,徹底閉麥。
塗然笑得不行,趁著車上的空閑時間,整理今天拍的照片。大概是被驚嚇過又哭過的原因,看了會兒手機,她竟有些困了。
困倦爬上眼皮,塗然沒有反抗,收起手機,閉眼靠在座椅上,很快呼吸變得綿長。
山路崎嶇彎繞,大巴搖搖晃晃。她睡得並不安穩,意識介於混沌和清醒之間,靠在椅背上的腦袋,沒有力氣支撐,往窗邊一點一點地傾斜。
在她要磕上車窗時,陳徹及時伸手,繞過她肩後,墊在車窗上。
她的腦袋撞在他柔軟的掌心,陳徹悄悄舒了口氣,小心翼翼托著她,將她的腦袋扶到自己肩上。
耳畔是她綿長的呼吸,鼻間隱約聞見她發間的清香,他的身體不自覺繃緊,喉結上下滾動,耳根升起熱意,皮膚浮出粉色。
盡管如此,他仍坐得端正,成為她的支撐。
靠在他肩上,塗然終於睡得舒適些,皺起的眉心舒展,陷入更熟的深睡。
陽光透過玻璃車窗,灑在她身上。
在溫暖的陽光下,她做著溫暖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