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暴雨天
“阿、阿嚏——”
塗然揉了揉發癢的鼻子, 自言自語嘟囔,“誰在想我?”
才剛說完,一道題都還沒看完, 就又連打兩個噴嚏。
坐在她旁邊的祝佳唯停下筆,從練習題裏抬頭看向她, 問:“是不是感冒了?”
塗然確實感覺喉嚨有點癢, 說:“可能昨晚降溫,受涼了。”
她們倆在簡家二樓的書房做作業,祝佳唯起身,站在門口,朝客廳的簡陽光說:“去給塗然泡杯感冒藥。”
簡陽光趁著父母不在家, 正在遊戲裏奮戰廝殺, 不願意被她使喚:“為什麽是我去?”
祝佳唯:“這難道是我家?”
簡陽光頭也沒抬, 扯著嗓子朝她喊:“感冒藥就在書房櫃子裏,你們自己去找,我忙著呢!”
祝佳唯轉頭回了書房, 看了眼偌大的書櫃,拳頭緊了緊, 還是塗然走過來, 緩和她的脾氣:“你去看書吧,我自己來泡感冒藥。”
塗然拉開櫃門, 掃了一圈,沒瞧見醫藥箱,倒是在最底下看到一個白色收納箱,以為感冒藥存放在這裏, 她蹲下,把收納箱拉出來。
打開蓋子, 裏麵卻沒有存放藥品,而是一些小孩玩具雜物,還有兩個本子,看上去都有些年頭了。
塗然正要放回去,祝佳唯卻伸手從裏麵拿出一個筆記本,翻開來看。
“簡陽光竟然還會寫日記?”祝佳唯這倒有些意外。
她要繼續看,塗然有些糾結地說:“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看看他又不會掉塊肉,”祝佳唯正因為簡陽光犯懶而氣著呢,說,“正好找找他的黑曆史。”
祝佳唯隨手翻了兩頁,這本日記應該是簡陽光小學時候寫的,這狗爬字,像是台風過境後的廢墟,廢墟裏還有不少的蟲。
“今天和阿徹吵駕了,他li家出走,怪我瀉密,我明明沒有!他jing然不相信我!氣死我了!”
“小融又住院了,男子漢,小感冒也要住院,太弱了!阿徹在我床底下shui一晚上都沒事!”
“今天好冷,阿徹竟然還洗冷水澡,他是真漢子!我要向他學習!”
“洗冷水澡被老爸打了,屁股好痛,老爸罵我大冷天洗冷水澡,是不是腦子壞了,我說阿徹也這樣!老爸突然不生氣了,就在那歎氣,還讓我多和阿徹玩,阿徹當擋jian片卑真好用!”
祝佳唯念了幾篇,忍不住吐槽:“男孩子小時候都這麽犯二?”
塗然想了想,說:“他現在也沒變。”
“這倒是。”祝佳唯很認同,她把收納箱裏的另一本也拿出來,塞給塗然,“節約時間,你看這本,看完交換,找找有沒有什麽可以拿捏他的黑曆史。”
塗然仍舊覺得不妥,但也禁不住好奇,簡陽光的日記裏一半都在講陳徹,她也想知道陳徹以前發生過什麽趣事。
內心天人交戰後,她還是翻開了這本日記。
這一本一看就是長大了寫的,字跡比上一本好很多,雖然也不怎麽樣,但至少沒那麽多錯字和拚音。
塗然翻了幾頁,日記裏果然又提到了陳徹,但這次,卻並不是趣事。
“今天在醫院,林阿姨竟然扇了阿徹一巴掌,太嚇人了,太嚇人了。”
“陳叔叔和林阿姨終於還是離了婚,小融要走了,阿徹一整天沒見到人,鐵三角要散了,唉,我好難過。”
“阿徹和小融又吵起來了,為什麽有話不能好好說?你們不是親兄弟嗎?我夾在中間很難做人啊!”
“如果父母也是持證上崗就好了,這樣阿徹和小融就都不會傷心,也不會吵架。”
“看到阿徹經曆的這些,有時候我竟然會想,幸虧我爸媽不偏心,幸虧我沒有兄弟姐妹,我怎麽能有這樣的想法?我真該死!”
“小融說在明禮交不到朋友,讓我轉學去明禮陪他,我說明禮離我家太遠,拒絕了他。他很失望,問我是不是舍不得阿徹。我該怎麽跟他說,是阿徹比他更需要我。”
“我該怎麽辦,阿徹最近不太對勁,他……”
塗然瞳孔驟縮微顫,猛地合上手裏的日記本,不再繼續看下去。
紙張碰撞出沉悶聲響,讓祝佳唯看過來,問:“怎麽了?”
塗然緊咬著唇內側的軟肉,疼痛讓她回過神來。
她擠出一個笑容:“我們還是別看了,趕緊找感冒藥吧,我嗓子很不舒服。”
她實在不擅長隱藏情緒,平日裏大大咧咧的笑容有多燦爛,此刻的強顏歡笑也就有多僵硬。
祝佳唯視線落在她有些發紅的眼眶,又不著痕跡掃過她緊抓著的日記本,卻也沒多問什麽,點點頭,把自己手裏這本小學生日記放回收納箱。
她們在書櫃另一側找到感冒藥,塗然倒了滿滿一杯的熱水,灌下肚子,卻仍舊不能平複心情。
借著去洗手間的名義,塗然離開書房,躲進洗手間裏。
屋外大雨傾盆,雷聲轟鳴,暴雨混亂地砸在玻璃窗,逼仄的空間愈加沉悶。
塗然心悸得厲害,仿佛剛剛喝下的不是溫開水,而是一整杯黑咖啡,舌尖都泛著苦味。
她打開水龍頭,掌心接著冷水,胡亂地往臉上潑了幾次。
冰涼的水沾濕額前的頭發,順著臉頰流下。
眼睛下的水滴,卻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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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被傾倒似的,從黑壓壓的天空倒瀉,仿佛要淹沒一切,大滴大滴的雨水砸在玻璃窗上,喧囂沉重。
同樣沉重的,還有被揪住衣領警告的陳融的心情。
他以為陳徹再憤怒,頂多也隻是嘴上罵兩句,就像以前一樣,因為陳徹從來沒對他動過手。
卻沒想到,陳徹竟然會生氣到這種程度。
揪住他衣領的人,此刻眉眼下壓,臉色比窗外大雨傾盆的天,還要陰沉。
不是兒戲的警告,陳徹是真的想對他動手。
“隻是因為一個外人,你就要揍我?”陳融瞪大眼,聲音裏滿是不可置信。
他們才是同胞出生的兄弟,他們從出生就維係在一起,陳徹他卻反而更在乎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多荒唐?多荒唐!
陳融的眼眶漸漸紅了。
陳徹並不因為他要哭而放由他任性。
他鬆開揪著陳融衣領的手,聲音冷淡:“我不會再萬事遷就你。”
遷就。
這個詞就像是一根刺,使勁地紮進陳融的心髒,好似心髒病發一般的疼。
他紅著眼眶瞪著陳徹:“遷就?就你也好意思說遷就?如果你是真心想遷就我,真心想為陳家考慮,當初就該聽我的話,爸媽就不會真的離婚!”
揪著人衣領的人換成了他,他幾乎歇斯底裏,聲音裏是憤恨的哭腔,“不是要打我嗎?你打啊,你怎麽不打?”
比起他的激動,陳徹隻是冷眼看著他,平靜,冷漠,仿佛被揪著衣領被怨恨的人不是自己。
“我不會對你動手。”他沒什麽情緒地開口。
這樣的平靜,更刺激了陳融,“我會!”
話音落下,少年的拳頭就落在陳徹的唇角。
陳徹被他一拳打得臉都往另一邊偏,嘴角被牙齒磕破,立刻滲出血。
見到了血,陳融理智回籠,臉上閃過慌亂,揪住他衣領的手,也下意識地鬆開,連連退後兩步。
他也就是嘴上功夫厲害,實際是個紙老虎,還從來沒打過架,更別說對方還是陳徹,剛剛出手也是腦子發熱。
出拳倒是快準狠,快準狠過後,是拳頭疼得要死,心裏慌得要命。
他這個打人的人都疼得不行,被他打的陳徹,卻仿佛沒感覺一樣,臉上表情都沒變一下。
陳徹拇指蹭掉嘴角的血,抬眼看向他,問:“揍了一拳,然後呢?”
陳融可能還有點沒從打了人這事上緩過來,一時有些懵:“什麽?”
陳徹語氣沒什麽起伏地說:“這一拳,夠你泄憤了嗎?”
陳融這下緩過來了,被氣的。
他還以為是自己快準狠才揍到了陳徹,原來陳徹是故意生挨他這一拳。
他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個虛偽的懦夫,你以為當個沙包,就能彌補你當年的所作所為嗎?”
“彌補?你想多了,”陳徹扯著唇角笑了聲,“我又沒做錯,為什麽要彌補?”
陳融睜大了眼睛,沒想到他竟然一點都不覺得當年這事,是他做錯。
“你、你……”
陳融氣得都說不出話,發熱的眼眶仿佛充了血,可這時候落淚,又沒出息得不像話。
在眼淚奪眶而出之前,他撕碎了手裏那張拍立得合照,砸在陳徹身上,頭也不回地要奪門而去。
陳徹在身後叫住他,“陳融。”
陳融腳步一停,還以為他改了主意,還以為他要說什麽不那麽刺耳的好話。
然而,身後的人隻是語氣平平地提醒了句:“拿傘。”
……拿個屁!
“滾蛋!”
陳融丟下這句話就摔門離開。
任性的人從來不考慮後果。
陳徹垂眸望著散落一地的照片碎片,笑臉被撕裂,似乎在告訴他,那一日短暫的美好,也很快就要破碎。
微不可察的一聲輕歎,被轟鳴的雨聲蓋過。
他彎腰把被撕碎的照片,一片片撿起,拿著這些走回房,坐在桌前,一點一點重新拚湊。
待照片拚好時,桌上的手機,也恰好響起了鈴聲。
陳徹瞥一眼來電人,不意外。
他拉開抽屜,把這張全是裂痕的合照夾進筆記本,又從筆記本夾層裏拿出自己那張完好的合照,起身去塗然房間的同時,接起電話,“媽。”
“小融今天是不是去找你了?你怎麽能讓他淋著雨回來?”電話那邊的女人,一開口就是指責與質問。
陳徹把電話夾在一側肩膀和耳畔之間,撿起桌上的小圖釘,把合照釘回原來位置,沒什麽情緒地說:“哦,我們吵了一架。”
林學慧一聽更生氣,“吵架?你不知道小融的身體不能讓他情緒太激動嗎?你還跟他吵架?還讓他淋著雨回來,他回來凍得嘴都紫了!你有沒有想過他會出事?你是要害死你弟弟嗎?”
你是要害死你弟弟嗎?
這話第一次第二次從林學慧女士口中說出來時,還會讓人覺得震撼,好像他天生是個劊子手。但聽的次數多了,人也麻木了。
陳徹轉身靠在塗然的書桌上,一隻手撐著桌麵,指腹因為用力而泛白。
像是覺得好笑,他扯著裂開的唇角,開玩笑一般地說:“我這不還給您供著一心髒嗎,我已經聽您的話,簽了器官捐獻的申請書,他要出事,我去大街上找車一撞,您隨時隨地來我這取,多簡單。”
“陳徹!”
最看重言語忌諱的林學慧,在電話那邊嚴厲地指責。
陳徹靠在桌邊聽著,眼睛望著窗外,屋外風雨飄搖,天空哭泣得太久。
他房間的陽台門好像還沒有關上,塗然今早出門不知道有沒有帶傘,兩張合照動作不太一樣,會不會被她發現,陳融今晚可能又會因為著涼發燒,林學慧女士還要教育多久……
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他去想,等著他去想。他不得不想。
靠在桌邊的脊背失去力氣般往下弓起,陳徹疲倦地閉上眼。
他忽然覺得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