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摸哪呢

清晨的微風拂動他的發絲,少年的笑容,像搖晃後的夏日氣泡水。

清爽的氣泡,上湧、滿溢,引誘著人靠近,再靠近。

“……上的!”

塗然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上車。

她太多年沒坐過自行車後座,一下子竟不知道該怎麽坐才好,半天才抬腿跨坐上去,又不知道手應該抓哪。

陳徹把背上的書包脫下,打算背到胸前,為她騰出方便的空間。

塗然很識眼色地伸手,“給我吧,我給你抱著。”

陳徹動作一頓,把書包遞給她,“……謝謝。”

“反了呀,是我應該謝謝你才對,”塗然笑得眉眼彎彎,陽光跑進琥珀色的眸子裏,“謝謝你載我上學。”

即使背對著她,陳徹也知道她此刻的笑容有多明亮。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他唇畔笑容加深,“抓穩了嗎?”

被他提醒,塗然這才想起這件局促的事,打著商量的語氣,問:“我可以抓著你嗎?”

“嗯,你抓。”他有所停頓地回複。

得到應允,塗然總算可以放心地抓住他的衣服,又變回元氣滿滿的模樣:“我抓穩啦!”

她頗有儀式感地喊出一句:“出發!”

配合她的話,陳徹笑著踩下腳踏,載著她闖進清晨的陽光裏。

道路盡頭,金燦燦的朝陽懸在天際。

路邊的梧桐樹挺拔青翠,陽光灑在層層疊疊的樹葉,一群同樣穿著校服的少年,騎著自行車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朝氣蓬勃的笑聲留在風裏。

帶著快樂的風吹起塗然的長發,清涼,柔軟,是夏天在溫柔輕撫她的臉頰。

小鳥在枝葉間鳴叫,嘰嘰喳喳的,聽上去似乎還很有旋律。

塗然坐在後座,不自覺輕聲哼起歌。歌聲散進風裏,傳入身前少年的耳中。

盡管微弱,陳徹還是辨認出,這是她最喜歡的那首英文歌。在清晨的風和少女輕哼的旋律裏,他的唇角悄悄上揚。

但很快,他笑不出來了。

身後的少女似乎太放鬆,抓住他衣服的手,貼在了他腰上,而她似乎渾然不覺,還在哼歌。

陳徹的身體逐漸變得僵硬,腰部的肌肉不自覺緊繃,“塗、塗然,你的手……”

他聲音不大,耳畔又有風聲,塗然隻聽見他喚自己名字,於是停下哼歌,調整了姿勢,朝他靠近些,問:“怎麽啦?”

陳徹已經說不出話,因為貼在他腰上的拳頭,隨著她往前傾的動作,在他身上滑了幾寸。

她的指節,隔著輕薄的校服布料,蹭過他的腰。

理智像繃緊的琴弦,隨時要斷裂。

耳廓燒得發燙,風吹不散黏著的溫度。

塗然半天沒等到他的回應,又問了一遍,但他仍舊沒說話。

難道是她聽錯?

自行車騎進校門口,在主教學樓後的停車棚下停車。

塗然從後座下來,正要道謝,陳徹卻動作飛快下車離開,腳底生風一般,

任她怎麽喊,都不回頭。

自行車沒上鎖,書包都沒要回去。

塗然站在車棚下,看著他急匆匆的背影,一臉茫然。走進教室,離早自習還早,教室裏隻零星幾個人,也沒見陳徹在座位上。

她更覺困惑,卻無從去問,隻好把他的書包放在他椅子上。

直到早修鈴響,陳徹才出現在教室後門,額前一層薄汗,運動過後的呼吸帶著滯澀感,臉頰不正常的紅暈仍舊未褪。

在門口第一眼瞥向座位前排的前排,長發少女正低頭專心背書,沒注意這邊。

他悄悄鬆口氣,輕手輕腳回到座位。

簡陽光見他大早上的喘著氣,臉還是紅的,奇怪問:“你幹啥去了?隻看見書包,沒看見人。”

“跑圈。”

“啥?”

**

塗然感覺陳徹對她好像又變得冷淡。

本來以為,他昨天幫她處理傷口,今天還願意騎車載她上學,是開始對她變友好的征兆。

到了學校後,他卻又像見麵第一天那樣,跟她一對上視線,就撇開臉。

上一秒他還在和簡陽光說笑,下一秒見到她,他竟然扭頭就走。

塗然又懵又委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惹他生氣。

下午的課間,她悄悄問祝佳唯:“會有人突然生氣嗎?”

她問得委婉,也沒透露人名,祝佳唯卻一猜就中:“陳徹跟你生氣了?”

塗然點頭:“我仔細回想了一下,還是不知道哪裏惹到他。”

祝佳唯道出現實的殘酷:“當一個人討厭你,你連呼吸都是錯。”

塗然著實委屈,眉毛都垮下來。

她又被討厭了,還是被在一個家裏生活的繼兄討厭,這下該如何是好?

祝佳唯瞥她一眼,女生耷拉著毛茸茸的腦袋,肉眼可見的萎靡。

“去不去小賣部?”不擅長示好的女生,邀請人時的語氣有些僵硬,“請你吃零食。”

塗然抬起頭,還沒應聲,祝佳唯默認她抬頭就是答應,先一步站起身,揚了揚側臉:“走。”

塗然連忙跟上,猶豫了下,還是沒去挽住她的手臂,因為上次發現,祝佳唯好像不喜歡跟人太近接觸。

然而,她走到祝佳唯身邊時,祝佳唯卻主動伸手,挽上她的手臂。

塗然愣了愣,下意識側過頭看她。

祝佳唯繃著張臉,語氣別扭:“怎麽?”

“沒什麽!”

塗然粲然一笑,抱住她的手臂,跟她手挽手走出教室。

兩個人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門口。

簡陽光驚奇地嘟囔:“你小偶像可以啊,才來一個星期,就攻略了咱班的冰雪女王。”

祝佳唯是出了名的冷漠,作為祝佳唯的前同桌,他尤其有發言權,坐她旁邊,一周可能都說不上十句話。

要不是陳徹嫌他打鼾煩人,他上學期就會滾到陳徹旁邊來坐。

不隻在5班,這姑娘在其他班也沒有說得上話的朋友。

她是高一下學年才轉來的,上學年在明禮那邊讀,刻板嚴肅冷漠,這樣的性格,倒是跟明禮的校風很搭。

有意思的是,祝佳唯是因為打架,才從明禮退學。

據說打架還是因為插足朋友的戀愛,真真假假說不清。

她的事跡傳到了智明這邊,所以幾乎沒有女生願意跟她相處。

也就隻有塗然,才轉學過來,不清楚情況,敢跟她搭話,還處得這麽好。

簡陽光想得出神,正給他講著題、把簽字筆在指間轉出疊影的陳徹,轉筆的動作一頓,抬起手,筆頭在他腦門上敲了下,示意他不會說話就別說:“什麽攻略不攻略,人正常交朋友,你當打遊戲?求著我給你講題,能不能專心點?”

簡陽光揉了下敲疼的額頭,狗腿子笑著把題目攤到他麵前,雙手做出請的手勢:“您老繼續。”

陳徹斜他一眼,繼續給他講那道數學題,三兩句把解題思路捋明白,簽字筆往他麵前一撂,讓他自己接著動手做。

而他雙手環在胸前,後背懶散地靠上椅背,眼睛盯著空無一物的桌麵,腦子裏卻全是今早上學路上,少女燦爛的笑臉。

年少時的情動,像一顆神秘且熾烈的種子,未經人事的少年,懵懵懂懂尚且不知。

直到種子發芽,破土而出,原來一切萌動,都有跡可循。

夏日豔陽高照,窗外蟬鳴時遠時近,教室裏的風扇不知疲倦地旋轉,仍舊驅散不開空氣裏的燥意。

風從窗外湧進,帶來太陽的溫度。

陳徹緩緩抬手覆在心口,心髒的搏動,似乎比這個夏天的蟬鳴,還要熱烈。

**

小賣部。

塗然和祝佳唯口味不同,為節省時間,進小賣部後分開,各自去選想買的東西。

才剛跟她分開沒一分鍾,塗然就被一個陌生女生攔住,對方開口就問:“你是塗然?”

塗然下意識點頭,也問:“你是?”

女生卻無視她的問題,繼續發問:“你和陳徹在交往?”

塗然一頭霧水地否認:“沒有呀。”

女生又問:“那你今天早上怎麽坐陳徹的自行車進學校?”

塗然更懵了。

沒及時得到回答,女生變得不耐,語氣不善地問:“直說吧,你和陳徹什麽關係?”

“我……”

塗然正要解釋,肩膀忽然被人從身旁攬住,她側過腦袋,瞧見祝佳唯表情冷漠的臉,“她和陳徹什麽關係,跟你又有什麽關係?”

祝佳唯語氣同往常一樣平靜淡漠,女生見到她卻陡然變了臉色,淩人氣勢驟消。

塗然整個人都還在狀況之外,沒來得及問什麽,就被祝佳唯攬著肩膀帶走,稀裏糊塗地結了賬。

直到走出小賣部,塗然才慢好幾拍地反應過來,關注點還偏到了北極,“剛剛那個女生好像很怕你?”

祝佳唯拆了顆棒棒糖,隨隨便便地敷衍:“可能因為我長得凶。”

塗然卻認真地反駁:“沒有呀,我覺得你長得很好看,第一眼就覺得你很漂亮,又帥氣又漂亮。”

她的誇獎過於耿直,說話時的眼神坦誠明亮,絲毫沒有虛偽奉承的成分。再淡定的人,也很難不露出一分赧色。

祝佳唯輕咳了聲,不太自然地轉移話題,“今天早上是陳徹載你來的?”

塗然驚訝:“你也知道?”

她記得祝佳唯是住校生,周末也不回家,並不會在路上遇見她和陳徹才對。

“論壇裏都在談這件事,”祝佳唯見她一臉搞不清狀況的表情,提醒道,“你想在高中不被打擾,在學校最好離陳徹遠點。”

塗然不解:“為什麽?”

祝佳唯:“因為別人會把你當假想敵。”

不能小看高中女生的幼稚,以塗然這種性格,肯定會被排擠孤立。

塗然還是不解:“假想敵?”

祝佳唯換了種她能理解的說法:“陳徹女友粉很多。”

曾經是偶像的人瞬間懂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又一秒變成苦惱:“可我還想跟他搞好關係,好好相處呢。”

在學校要離他遠點,周末待在家裏,陳徹要麽出門要麽睡覺,著實讓她苦惱。

祝佳唯其實不是很理解:“你為什麽這麽想跟他搞好關係?”

塗然理所當然道:“因為想和他成為朋友呀。”

祝佳唯愣住。

她的目光清澈且真誠,想要交朋友的願望,說得如此坦然。

原來還可以如此坦然。

“那就隻有第二個辦法了。”祝佳唯說。

塗然燃起希望:“什麽辦法?”

祝佳唯攬住她的肩膀,說:“和我一起孤立那些想孤立你的人。”

塗然茫茫然眨了眨眼睛,雖然沒聽太懂,但她還是很開心,她好像交到了一個很酷的朋友。

她有朋友了!

交到朋友的喜悅,暫且衝淡了她在陳徹那碰壁的失落。

但很快,塗然又回到現實。

晚修快放學的時候,塗然的桌上扔來一個小紙團。

她打開一看,遒勁有力的字跡,寫著:待會兒簡陽光載你回去。

沒署名,但塗然也知道是陳徹寫的。

她轉過身,朝教室最後排的位置望過去。

陳徹低著頭,沒看她,隻留給她一個毛發茂密的頭頂,漆黑的發旋。

塗然陡然失落。

上完第二節 晚修,簡陽光十分自來熟地來到她位置旁邊,“兔妹,走唄。”

塗然收拾好東西,跟在他身邊走。

陳徹走在他們前麵,始終不跟她有視線接觸。

連簡陽光都覺得奇怪,一會兒想著跟人小姑娘坐同桌,一會兒又主動放棄載她的機會,還特地囑咐他騎車的時候好好背著書包,不準他取下來,搞不懂這位哥在想什麽。

塗然也搞不懂陳徹在想什麽,究竟是哪裏惹他生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還沒能搞清楚這件事,幾天後,就又撞見陳徹的另一件事。

夏日午後,蟬鳴不止。

銀杏樹下,少年少女相對而立,陽光穿過樹葉縫隙,落在他們身上,畫麵像拍青春電影一樣賞心悅目。

隻是,這場名為告白的青春電影,畫麵之外,藏了個躲在垃圾桶後的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