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來嗎

下完體育課回教室,塗然下意識瞄了眼教室後排。

少年伏在桌上,臉埋在臂彎,一隻手搭在腦袋上,看不見表情,清瘦的肩胛骨在白色校服下拱出冷淡的弧度。

似乎有什麽煩心事,漆黑的短發被他抓得淩亂。

而那杯特意買給他的楊枝甘露,此刻在簡陽光手裏喝著。

塗然低下眼,失落地回到座位。

不吃她給的糖果,也不願意喝她買的奶茶,果然還是不願意接受她嗎?

“怎麽樣才能不討厭我啊……”她自言自語般小聲嘀咕。

祝佳唯冷不防出聲:“變成人民幣。”

塗然一愣。

祝佳唯瞥了眼她寫滿苦惱的臉,抿了下唇,還是開口:“又不是人民幣,沒必要讓所有人喜歡你。”

或許是語氣太淡漠,讓人完全察覺不到這是安慰。

塗然反而更苦惱了,“可是我想跟他好好相處。”

畢竟住在他家,她不想因為自己,讓唐桂英在新家難做人。也不想在離開組合後,來到新環境,還被人討厭。

被無視,被排擠,被針對,那樣的日子,她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塗然鬱悶了好幾天,直到周五,唐桂英說給她買好了新自行車,心情才終於變好一點。

周六一大早,塗然就從**爬起來,洗漱完,換了套運動裝,帶著手機下樓,在小區裏學騎車。

盡管車買回來時,陳朗闊囑咐讓陳徹教她,但她感覺陳徹對自己的態度不冷不熱,不好意思真麻煩他,於是自己在手機裏搜教學視頻自學。

連刷了好幾個教學視頻,塗然感覺差不多可以實操,事實證明,腦子會了和手腳會了是兩碼事,尤其是這種需要平衡性的事。

磕磕絆絆地溜了一路,車還沒學會騎,她先摔了好幾跤。

最後一次摔得結實,穿著長褲也還是把膝蓋和手心磨破,沒辦法再練習,隻能暫時中止,一瘸一拐地把車推回車庫,狼狽回家。

在放假期間,陳徹不睡到日上三竿絕不起床,飯可以不吃,覺必須睡飽。今天難得起得比往常早——因為要教人學車。

起床卻發現,家裏安安靜靜,就隻剩他一個。

陳朗闊和唐桂英是公司有事出了門,提前打了招呼,中午飯也不回來吃。

那塗然呢?

陳徹看了眼隔壁房間緊閉的門,她還沒起來?

正琢磨著要不要回去睡個回籠覺,玄關傳來開門的動靜,少女一瘸一拐地走進屋。

陳徹眉峰立刻擰起,走過去問:“怎麽傷成這樣?”

塗然被他冷不丁的聲音嚇了一跳,看見他嚴肅的臉,不由心虛,下意識把摔破的手藏在身後,“學車……不小心摔了。”

她藏手的速度比不上陳徹視物的速度,“陳朗闊不是說了讓我教你嗎?”

塗然低著頭,聲音很小:“我以為我自己能學會……”

她撒了謊,但也不可能直說,是覺得他不喜歡自己,所以不敢麻煩他。

因為心虛,塗然不敢看他,低著眼睛盯著地板,聽見他轉身離開的動靜,這才稍微鬆一口氣。

但他並非離開,而是從客廳的櫃子裏翻出一個小醫藥箱。

陳徹把小醫藥箱擱上茶幾,見她還愣在那,抬了抬下巴,“過來。”

塗然眨巴兩下眼睛,仍是茫然的,但還是聽話地走過去。

“坐下,”陳徹也沒看她,單膝抵在地麵,半跪在她身邊,低頭邊開醫藥箱,邊吩咐,“把褲腿撩起來。”

塗然乖乖照做,小心翼翼將長褲撩到膝蓋之上,露出細白的小腿。

她的膝蓋磨破了皮,本就白嫩的皮膚,周遭一圈泛上紅色。

陳徹垂下的眼睫顫了顫,那紅色仿佛飛到了他的耳廓、臉頰。用棉簽蘸上碘伏,給她傷口消毒之前,他啞著聲提醒:“可能會有點疼。”

塗然並沒有感覺很疼,一半是她整個人都還在狀況之外,一半是因為他處理傷口的動作真的很輕柔,和第一次見他打架時的狠厲模樣,完全聯係不到一起。

處理完她膝蓋上的傷口,陳徹又出聲:“手。”

塗然乖乖地把受傷的左手伸過去,掌心朝上,被他托住手背。

少年的手比她寬大很多,手指也更修長,掌心是溫熱的,溫度傳達到她手背的皮膚,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

塗然低著頭,目光從他頭頂漆黑的發旋,落在他低垂的眼睫毛。

他睫毛濃密且長,並不卷翹,直直往下落,從她這個角度看,幹淨得根根分明。像小扇子一樣,很漂亮。

不隻是睫毛,他的眼睛,鼻子,嘴巴,眼瞼下的那顆小淚痣,都很漂亮。

得到造物主太多的偏愛。

塗然不知不覺看入神,沒注意手上的傷口已經處理完成,身前的人驀然抬眼,猝不及防對上視線。

少年近似丹鳳眼的眼型,眼睛線條又稍圓鈍,笑起來時會微微彎起,多了分意氣少年感。

但他似乎並不愛笑,大多數時候臉上都沒什麽表情,漆黑的瞳仁就給人不好接近的冷厲感。

看著挺凶一人,此刻卻半跪在她腳邊,細心又耐心地幫她處理傷口。

真是個大好人!

塗然朝他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感覺好多了,謝謝你。”

她的目光坦坦****,笑容燦爛大方,望著他的眼神隻有信任和感激,不摻任何雜質,比雨後初晴的天空還清澈。

陳徹不自覺避開她目光,動作飛快收拾好醫藥箱,起身丟下一句“下周要學車喊我”,就頭也不回地回房間。

他離去背影匆匆,塗然摸了摸頭,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他剛剛是主動答應教她學車了?

這是不是說明,他其實並沒有那麽討厭她?

一掃之前的沮喪,塗然又滿血複活!

唯一的遺憾是自行車還沒來得及學會,周一隻能繼續去坐公交車。

周一一早,吃著早餐時,陳徹忽然說了句:“我車修好了。”

塗然下意識地點頭附和了聲,“哦。”但不明所以。

想到他上周因為自行車壞了,所以跟她一起坐公交車去學校,現在車修好了,不用再和她一起坐公交車,所以跟她說一聲?

塗然用自己的腦回路理解了他這句話,於是吃完早餐,背上書包,一個人去公交車站。

她摔傷的膝蓋還沒好利索,走路時還有些疼,但她盡量不讓自己一瘸一拐地走。

走出大樓,迎麵便是清晨的陽光,蟬鳴混在風聲裏,新鮮的空氣教人心曠神怡。

塗然深深地吸入一口新鮮空氣,漫無目的的視線停在路邊的梧桐樹下。

陳徹的自行車竟然停在那,而他背著書包,坐在自行車上,長腿盈餘地踩在地麵。

他低著頭,雙臂搭在車手把,露出一截修長的後頸,清瘦的肩胛骨在白色校服下若隱若現,像即將展開的翼。

蒼翠的樹葉被風拂動,斑駁的日光在少年身上浮沉。

他有著精致卻淩厲的五官,不做表情時會顯得格外冷淡,此刻微提的唇角,又減輕了這分疏冷感。

陽光下,他整個人都柔和起來,像是加了柔焦光感的老照片,也像一樁浪漫的少女心事,值得被保留在記憶深處。

哪怕時過境遷,記憶中的少年也永不褪色。

塗然停在原地,眨了眨眼,以為是錯覺。

像有心靈感應,陳徹朝這邊看過來。

目光交匯,他揚了揚下巴,示意她過去。

塗然仍不敢相信,指了指自己。

受寵若驚的模樣,莫名有點呆。

陳徹被她懵懵懂懂的模樣逗樂,薄唇壓住笑意,掌著車頭將方向一拐,把車騎到她跟前。

迎麵而來的風吹動塗然額前的頭發,她隱約聞見他身上像檸檬汽水一樣清爽的氣息。

陳徹單腿踩上地麵,向她傾斜身體,側頭與她平視。

清冽的嗓音,帶著淺淡笑意,混進夏日清晨的風裏,

“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