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多瀾山(一)
在胡礫開出的眾多條件下,徐高最終答應接活。
但是可以很負責任地說,他負責過的找人的事情,包括找和信息販子劉承交易過的人,找原三水,沒一件辦成功過。
一分錢一分貨,知道他是什麽水平還敢找他幫忙,那就得做好永遠找不到人的心理準備。徐高接完活,轉頭就毫無心理壓力地下班,看了眼手機,發現吃瓜搭子還沒有回他的消息。
簡單想象了一下對方的生活狀態,想在對方可能餓暈在家裏,也可能醉死在酒館,十分關心自己的吃瓜搭子,他趕緊打了個電話過去。
萬幸吃瓜搭子還活著,電話響了幾聲後接通,對麵傳來聲音,背景音裏還有電視的聲音,像是在看新聞。
徐高由關心吃瓜搭子轉而變成控訴,說明明有時間,為什麽不看他飽含了真心和激**心情發送的瓜。
江於盡東扯西扯糊弄過去,在對方終於接受了自己的說辭後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他把手機放到一邊,理發店老板麵無表情端著菜從廚房裏出來。
江於盡乖巧坐在椅子上,一伸手:“飯呢?”
真就飯來張口。
“你是廢物嗎,”理發店老板眉頭狠狠一跳,說,“在廚房,自己去找。”
想要吃個飯卻被罵廢物,但畢竟是打秋風,江於盡忍。
等他端著香噴噴米飯回來的時候,理發店老板問他:“你這兩天跟徐同歸見麵了?”
總之先幹一口飯,江於盡嚼嚼嚼,之後說:“你怎麽知道。”
理發店老板怎麽可能不知道。
這個人上次來的時候還會自己主動找飯吃,現在就坐在位子上等人伺候,變化肯定不是憑空來的,能把人養得這麽廢的也隻有徐同歸。
努力忍住折筷子的衝動,理發店老板盡量好言相勸,語氣委婉:“你他媽快滾去跟他過吧。”
“那不成,”江於盡垂下眼來,嘴角稍微扯了一下,笑說,“我還沒想好到底該拿他怎麽辦。”
他揉了把臉,一手支著臉側,淺色瞳孔對向木桌紋路:“我該拿他怎麽辦啊。”
他的瞳孔有一瞬間的失焦,但是很快,像是錯覺一樣。
理發店老板看了一眼他,原本想要說什麽,後來選擇閉嘴,咻咻吃菜。
一頓飯變成了兩個人搶菜吃。
肚子吃飽,放下筷子的瞬間就代表打秋風結束,江於盡吃完就溜。
平時喜歡製止他喝酒的高中生不在,他溜達著又跑去了小酒館。
理發店老板看著人離開,起身收拾碗筷,之後又把店裏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沒事做之後就搭在窗台上點了支煙。
覺得時間差不多,煙抽了過半,他低頭拿出手機,一個電話果然打了過來。
“老板,江老板又喝多了,你看你現在方便過來接個人不?”
理發店老板歎了口氣,掛掉電話後拿過鑰匙出門。
他沒想把渾身酒味的醉鬼帶回自己家,把人拖上樓,從對方身上翻出鑰匙,他打開門後把人扔沙發上就下了樓,動作經過積年累月的鍛煉,已經熟練異常。
大門關上,躺在黑暗房間裏的人睜開了眼睛,淺色瞳孔映著窗外照進來的光,之後又緩慢閉上。
大半晚上,原本應該是睡覺的點,但房間燈還亮著,樓下理發店老板又點了支煙。
明明已經過去很久,他還是會想起之前的事。
關於最後出現的特殊副本,外麵有很多種說法和猜測,實際上大部分都是錯誤的,真實的情況隻有他們知道。
副本是他們四個人一起進的,進去後立即啟動,完全不給反應時間。
沒有通關條件,沒有限製時間,也沒有任何輔助工具,這裏隻是純粹的廝殺。這是一個很詭異的地方,比起其他經過設計和規則製約的副本,這裏更加原始而殘忍。
沒有通關條件,意味著永遠都不能通關,想要活下去,隻能殺到死,有異種和異種之間的廝殺,異種和他們之間的廝殺。
這裏地勢有起伏,但沒有草木,沒有水,連他們一貫看膩了的血紅色的假天空也無,上麵隻有一片漆黑,唯一的生物就是他們和異種。這裏的異種沒有思想,隻有最本能的殺欲和領地意識,原始而暴烈。
隻短暫時間,兩道山坡間地勢低的地方開始有**流動,但不是水,是異種身上流下的血液。
溝壑被異種的屍體填平,原本有起伏的地勢逐漸被屍體堆積得平緩。異種殺不完,並且源源不斷,每一隻異種倒下後,更多的異種湧出。
江於盡讓石布平地建長梯,一連從高處延伸到了異種廝殺得最慘烈的地方。那邊的山坡變巨坑,直至深不見底,存活下來的異種還在裏麵纏鬥著,引起的地表震顫感一直延伸到這邊。
長梯伸向半空,上麵的人直接從半空跳下,跳下的瞬間,跟著攀上想要殺死異類的異種壓垮長梯,全都摔落在地上,發出劇烈聲響。
江於盡跳下巨坑後,他和石布留在地麵,看到距離他們遙遠的徐同歸瞬間殺出一條血路,毫不猶豫翻進深淵。
裏麵先是傳來長長的嚎叫聲,之後一切歸於平靜。
裏麵徹底安靜了下去。
短暫的安靜後是更加猛烈的變化。
原本一直靜止不動的山體開始緩慢動起來,起伏的弧度不斷變化著,堆積在山體間的異種屍體不斷被擠壓,所有的組織都碎裂開來,巨骨變成扁平的一塊。
這個空間是活的,更準確地說,他們所處的地方是什麽東西的身體。
起伏的坡麵或許隻是這個東西的表皮。
異種不再源源不斷地出現。在綿延幾公裏的大火和槍械的轟鳴聲之後,巨大的怪物數量銳減。
最後一隻異種被火焰吞噬殆盡的時候,原本越來越活躍的地表也逐漸平息,像是死去了般。
他們前去巨大深淵口邊,結果卻發現深淵口已經關閉,巨大的坑已經被異種的屍體填平。
他們於是隻能等。就在這個沒有水,沒有風,近乎黑暗的壓抑到極致的地方等。
或許真的等了很久,久到異種屍體的腐臭味再也掩蓋不住,彌漫整個空間。
在一把火燒了附近的異種屍體後,他們終於等到事情開始有變化。
“哢”
一道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盤繞在耳邊。
這像是一個開始,在這之後不斷的碎裂聲傳來。
籠罩在頭頂上方的,綿延到看不到的地方的黑色裂開一道縫,有光照來。
是金黃色的光,穿過起伏的山體,照亮堆積的異種的屍體。
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意識到這道光到底意味著什麽。
裂縫越來越大,他們看到一輪火紅的,似乎就近在眼前的東西。
石布怔愣問他:“這是什麽?”
這是太陽。也許是剛升起的朝陽,也可能是即將沉沒的落日,總之滿滿當當占滿了視野。
已經太久沒有見過天空,太陽幾乎快要從他們的認知裏淡去。
空間從這個時候開始扭曲,時間也開始紊亂。周圍景象開始變得紛繁迷亂,他們看到了前不久還在殺滅異種的扭曲的自己,原本已經死去的異種出現又消失,不留絲毫聲息。巨大的震響敲動著耳膜,像是有什麽在他們察覺不到的地方緩慢又劇烈地崩塌。
在紛繁複雜又扭曲的空間,一個人影出現,逆著光,一頭帶著絲絲血跡的白發被光染成淺金色,和衣擺一起被風吹得揚起。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人這麽狼狽。衣服淩亂,胸口沾染大片血跡,手上帶血,順著手指滴下。
是001,也隻有001。
石布左看右看,之後問:“徐哥呢?”
站在遠處的人抬頭,沾染在臉上的溫熱血液順著臉側滑下,一張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淺色瞳孔古井無波,帶著沒散去的濃厚血腥氣,像是真成了其他人口中的沒有感情的殺戮瘋子。
金黃巨大的太陽緩慢移動,光影照徹黑暗。
“死了。”
他說。
“嘩——”
窗外的樹的樹葉被風吹得響起,一支煙燃到了盡頭,原三水回神,把手裏的煙撚滅。
死去的妻子,曾經的朋友,裂縫下沉默的臉,各種紛繁的畫麵在腦子裏閃過,揮之不去。
理發店老板又點了支煙,看了眼樓上。
陸東城說得對,他們都沒能真正從遊戲裏走出來。
——
競賽是在附近的一所大學的大禮堂裏進行,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所有學生都由老師帶著進入大學。
陳景向來話少,除了基本的溝通,他很少和身邊的同學交流。張欣這次是和自己朋友小美一起來的,聊天聊得順暢。
在競賽開始之前是經典的致辭環節,幾個學校的學生在規定的席位坐一起,這邊沒有安排特定的席位,他們可以自己選擇要坐的位置。
陳景和張欣坐在了一起,另一個同學和小美也分別跟著坐在一邊,四個人剛好坐一排。
張欣坐下後問:“你沒看到小胖給你發的消息?”
陳景說沒有。
這邊不允許帶電子設備,他們的手機都留在了酒店。走的時候他看了眼,沒有新消息,小胖要是發了消息,應該是在他離開酒店之後。
張欣看了眼周圍,之後說:“等會兒第一場結束的時候是中午,你到時候先別走。”
陳景點頭。
大概是沒想到陳景居然認識其他學校的女生,坐在一邊的同學有些驚訝地側過頭看了眼。
小美也驚訝張欣居然在這裏還有認識的人,並且聽上去感覺挺熟,好奇地瞥了眼對方。
注意到小美的視線,張欣介紹說:“這是我朋友。”
小美點頭。
致辭完後就是第一場比賽,持續一個上午,一直到中午結束。
這裏離酒店近,但還算有段距離,為了方便,師生直接在大學的食堂裏吃飯。
這個時候就不以學校為單位,老師學生按自己意願走在一起,陳景和張欣成功碰麵。
確認身邊沒有其他人,張欣說:“小胖遊學結束了。”
從他們遊學的隔壁市回到A市,需要經過他們所在的H市。在路過一座山的時候,他看到山上似乎有什麽動靜,似乎看到一個翅膀,但很快消失。因為趕時間,他們今天早上走得很早,路過山的時候天還沒怎麽亮,隻能看到隱隱約約的影子,於是沒能看清。
當時小胖反應速度快,用手機快速定了位,結果剛定了位後手機就沒電,他們車上沒充電的地方,於是隻能等到了下一個收費站的時候,這才去充了兩下,用這微薄的電量把坐標發出,說他們這次競賽後要是不急著像他一樣直接回A市,可以去那邊看看情況。
去肯定是要去的。他們現在終於查出一點眉目,還需要更多的消息,每一個線索都不能錯漏。
離競賽結束還有幾天時間,現在並不急著討論,張欣就負責傳達消息,傳達完消息就朝不遠處的小美揮手,跑過去跟著對方一起離開。
晚上回到酒店的時候,陳景看到了小胖發來的消息和定位。
定位是在一條公路,旁邊有一座山,叫多瀾山。
在競賽這幾天,陳景時不時會收到遠在A市的江某發來的消息。
他不在這幾天對方看上去過得不錯,偶爾會拍飯菜的照片,飯菜的碗盤和桌麵都是同一個,很顯然是逮著一個人使勁薅,每天打秋風。
對方甚至一個人去了海洋館,跟之前發荷花一樣,發來了一連串的魚的照片,頭像也換成一隻長得奇醜無比的魚的照片,還誇讚那裏的飼養員很敬業。
每次聊天框閃動的時候,陳景都試圖不去看那條醜得過分的魚。
五六天的時間包括批改答卷和統計排名,學生需要參與的部分實際上在第四天的時候就已經結束。
還要在這邊繼續等到結果發出,來都來了,幾個帶隊的老師一合計,決定找個地方帶學生們出去玩一天。
決定出去玩的地方的方式很公平,所有老師學生都參與討論,陳景一早決定了不參與群體活動,用這個時間去多瀾山。
張欣也決定好了不參與,於是去討論大會上湊人頭的隻有小美。
現在的年輕人或許是真有點追求也說不定。在在市區逛商場和去爬山之間,學生們果斷選擇了爬山。
離他們近的山不多,有的山因為爬的人過多,還需要提前幾天預約,他們很顯然去不了。
有人提議說多瀾山:“這個山離我們近,也不是特別高,我們剛好可以早上去,中午回,回來的時候剛好可以吃午飯。”
其他人一致通過了他的提議。
張欣知道其他人打算去多瀾山的時候是在小美回房間後。
分享完喜事,注意到對方的表情不對,小美問:“是有什麽問題嗎?”
話在嘴裏轉了半天,張欣問:“是已經決定好了嗎?”
很明顯是已經決定好了。散會後老師就開始著手準備,沒了更改的餘地。
張欣淺淺地應了聲。
出發當天,原本已經決定好不和其他人一起行動的陳景和張欣還是跟隨大部隊坐上了車。
為了出行方便,老師們打申請租了一輛小客車,所有人都坐車上一起去到山腳。
天氣預報說今天是晴天,有很大概率可以看到日出,所以他們很早就出門上車,到山腳下的時候天仍然是黑著的。
下車的時候有人看了一眼時間,發現還早,去到山頂看日出妥妥來得及。
其他人看上去興致勃勃,陳景臉上一貫沒有什麽表情,張欣心裏沒那麽輕鬆,但臉上也跟著笑著,和小美還有陳景這邊的另一個女生聊天。
經過幾天的競賽,四個人成功玩在了一起,陳景話少,另一個女生就和張欣還有小美講話,不用再憋得慌。
張欣一邊聊一邊看向黑色樹林。天上沒光,很暗,根本看不清樹林裏到底有什麽。
要是能點把火就好了。隻要點個火,什麽都可以看清。
旁邊的小美走著,視線被一邊巨大的立牌吸引,跟著念了句:“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安靜走在一邊的陳景唇角略微揚起,被張欣注意到了,她狠狠瞪過去。
這麽多天下來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笑,一邊的女同學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上山的過程無事發生,大部分人都很愉快。隻是上到半山腰的時候,他們發現上山的路被拉了路障攔住,說是山上有落石危險,需要整修後才對外開通。
在張欣提議今天去其他地方之前,有人拿著手機的手電照亮了一條小路,說:“這邊好像能上去。”
小路似乎能上去,但老師沒同意。在這種山間小道上走可能會出現其他意外,為了學生安全著想,幾個人一商量,決定先往回走。
“哢”的一聲,樹林裏傳來一聲輕響,像是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樹林裏有人。
率先反應過來的人看過去,看到一個手上拿著帶著倒刺的長鞭的人從黑暗裏出現,背上有著巨大骨翅的人跟在他的身後。
張欣的手瞬間抬起,被陳景不著痕跡按住。
黑暗的樹林裏站滿了手裏端著武器的人,槍口已經對上站在台階上的一行人。
——
特搜局總局接到H市的報案的時候正好是中午,提前開溜的徐高正在一如既往的家常菜館裏和自己的吃瓜搭子分享最近吃到的新鮮瓜。
手機響起的時候他剛好講到精彩處,看到上麵的備注就直覺不妙。
他抽搐著眉眼接通電話,剛一接通,對麵鋪天蓋地就一頓說:“有A市幾個中學師生十幾人在H市多瀾山失蹤,現場有血跡,你馬上回局裏歸隊,路上通知失蹤人員家屬……”
一邊的江於盡聽著,看了眼昨天晚上高中生發來的消息,視線停留在【多瀾山】上。他拉過徐高拿著手機的手,略微抬眼,問:
“家屬什麽?”
或許是錯覺,徐高總覺得自己這位吃瓜搭子的聲音跟平時不太一樣,莫名有種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