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椰子
屋裏的彩燈是自動變色光,剛才還是昏昧旖旎風,這時不斷變幻,成為偏弱的柔和白光,連帶著房間裏那陣隱隱約約的不具名氣氛也逐漸恢複正常。
兩人之間仍舊對視,但這青天白日下,所有的情緒也盡數掩下。
謝屹忱把手插回兜裏,報數回答她問題:“5%的比例,三四百萬。”
“那麽多?”寧歲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
“嗯,我爸不想投,但我還是借了。”
謝屹忱知道,謝鎮麟年輕時候就是因為跟親戚一起創業被坑過,所以對這種借錢需求特別審慎,再加上杜駿年的公司估值才幾千萬,而他們家集團有上百億,九牛一毛。
對於這種不知道能不能在大浪淘沙裏存活下來的小企業,謝鎮麟會拒絕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寧歲瞠眸,震驚問:“你有那麽多錢?”
謝屹忱說:“我名下有個基金。”
“……”
之前一起出去旅遊的時候總聽他們家有錢,寧歲還沒有多麽直觀的概念,這下終於切身體會到了,人家的確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少爺。
幾百萬,估計買她家那套學區房都綽綽有餘,多風光啊。
寧歲默默地想了會兒,忍不住問:“叔叔知道這個事嗎?”
謝屹忱好整以暇地聳肩:“現在還不知道。”
知道了估計會發飆,不過現在也管不了這麽多了。
“別那麽看著我,我可沒你想象中那麽闊綽。”
謝屹忱挑著眉笑了下,“那基本上是我戶裏的全部流動資金了。”
而且本來也不是他的錢。
隻是謝鎮麟和邱若蘊暫時放他名下的。
其他要不做了投資,要不就是不動產,受製於二老的監管,一分錢都拿不出來。
要是杜駿年覺得不夠,他還得想辦法怎麽再搞出來一點。
寧歲兀自消化了片刻:“所以……你和你表哥的關係特別好嗎?”
“小時候玩得比較多,後來一直有保持聯係。”謝屹忱說,“但我借錢給他,不隻是因為我倆感情好這層原因。”
寧歲:“怎麽說?”
“首先,我有認真看過他那個公司,商業模式可行並且非常創新,我覺得這不僅是幫助他,也算是我自己的一次風險投資吧。我想試試判斷一下自己的眼光。”
“其次,我觀察到,他每年都會給患有先天疾病的孩子們做慈善捐款,雖然金額和那些大企業家沒法比,但也是力所能及範圍之內挺大的貢獻。所以我相信他的為人和人品,相信他會努力把公司做好,給社會帶來正向的反饋作用。”
“最後就是,這錢對我來說暫時還不那麽需要,對他卻是雪中送炭。”
謝屹忱嗓音低緩,一雙眼睛清晰英俊,昏暗中似染著亮光,意思已經很明了。
哪怕是這錢最後再也回不來,他也認了,不會為之感到後悔,因為他是在遵循自己內心的意願做事,已經做好所有準備。
寧歲睫毛輕顫,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是打心眼裏挺佩服他的——這麽大的決定,說做就做了。
不管是助人為樂也好,看作一次投資機會也罷,換別人很難有這種魄力。
寧歲一直覺得,謝屹忱身上含著一種所向披靡的少年氣,銳不可當。
但這種鋒利和果敢又並不是莽撞,而是一種深思熟慮後的熱忱,就像他的名字,天生就帶著溫度。
寧歲覺得謝屹忱很真實,很有溫度,讓人想要靠近,更想要去觸碰。
就像是在冬夜偶然遇到熾烈的篝火那樣,本能地希望伸手取暖。
她及時製止住自己,沒再往深處去想,恍惚的思緒剛定了定神,頭頂的大燈就亮了。
緊接著不知道哪個角落的喇叭傳來一個極為幽怨的聲音:“你倆的悄悄話還要講多久,能知會一聲不?本店主在這凹了很久的造型,就等著閃亮登場呢!到底進不進來啊?”
寧歲:“……”
謝屹忱:“……”
終於推開門,一個穿著鬥篷戴著黑色眼部麵具的神秘人站在門口迎接他們,應該就是剛才說話的店長。
他帽子上插了一根騷包的五彩鸚鵡羽毛,尾音喜感地上揚:“終於!兩位貴客,歡迎來到我們解憂雜貨店,一切商品可隨意挑選,盡情采購,望除君煩惱。如購買商品後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
寧歲試探接:“可以優惠?”
店主很有範地甩了甩鬥篷:“請自行忍耐,謝謝。”
“……”
兩人頗有興致地在店裏逛起來,幸好這位沒在他們身後跟著,壓力減輕不小。
這兒說白了真的就是個雜貨店,但商品也確實千奇百怪,而且每個都是孤品,旁邊會注明價格以及詳細介紹功能。
比如什麽怪味糖豆,裏麵集齊了陽光、西瓜、海浪、狗毛以及2B鉛筆等不同味道。
還有芋泥做的酥皮煎餃,巧克力做的魔杖,以及打點滴式樣的深紅色吸血鬼飲料。
除了吃的還有用的,很多二手貨。
比如葫蘆做的酒壺,蟾蜍形狀的文玩核桃,迷你微縮的中國古涼亭,漂亮的琺琅歐式宮廷餐桌搖鈴,一個長得很像巨型耳機的藍牙音箱,馬桶杯子,還有貼在胳膊上不停扇翅膀的蝴蝶,可以用來轉移在醫院打針的注意力。
寧歲看得兩眼發亮,她覺得每一件都特有意思,想要買回家,但再一看價格又默默打消了念頭。
——就連一個超小的花生紙鎮都要三四百,可見這店主就是個收藏家,閑著沒事兒搞個店來做展覽,根本沒想靠這個賺錢。
這個店裏麵還有那種燈籠魚的羊毛氈帽子,和天線寶寶一樣,上麵冒出來一個會發光的小球,寧歲對著牆上的複古掛鏡試戴了一下,樣子十分滑稽可愛,一動就會在頭頂來回搖晃。
謝屹忱在旁邊沒忍住笑,那個小球在眼前晃啊晃得他有點心癢,就伸出手隨便捏了一下。
沒想到小球直接炸成海膽狀,發出很清脆的童稚聲音:“瑪卡巴卡阿卡巴卡米卡瑪卡依古比古,嗯!”
寧歲條件反射地扔了帽子,一個激靈似的彈開。
結果反應太大,直接撞上謝屹忱的胸口。
而他下意識抬手扶在她腰間。
那一瞬間特別快,寧歲感覺腰間柔軟被他灼熱的掌心觸碰到,登時如過電般的,在心裏擦出幾道火花,甚至忘記呼吸。
謝屹忱低頭在看她,寧歲不知道他在看什麽,仰著頭,很輕微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距離太近了,近到能看清他每一根鴉羽似密長的眼睫。
謝屹忱眸光有些深暗,還沒說什麽,隻見寧歲推開他後退,甕聲甕氣又軟地脫口而出:“你怎麽這麽硬啊。”
“……”
空氣中仿佛曬幹了沉默。
不太明朗的光線中,兩個人都神色難辨地看著對方。
剛才間接碰倒了一旁的貨架,仿佛多米諾骨牌效應,上麵那些奇怪零食接二連三嘩啦啦撒了一地。
店主不知道是不是打盹去了,這樣的動靜也沒過來看一眼。
還是謝屹忱先開口,嗓音沉得聽不出什麽情緒:“——沒事兒吧?”
“沒有。”
寧歲低下頭撇開視線,覷著一地狼藉的巧克力和糖果,咽了口口水,弱聲發問:“這個……怎麽辦啊?”
謝屹忱也沒想到會弄成這樣,說到底罪魁禍首算是他自己,低低咳了聲,俯下身認命地去扶那個貨架:“先弄起來,有什麽損壞我再去和老板說吧。”
謝屹忱垂著眸,寧歲也挨著蹲下來,兩人在地上摸索半天,把完好無損的放回貨架上,摔碎的則單獨放到一個購物籃裏。
地上略微有點黑,空間也不寬敞,隱約還能嗅到沉香的清冽氣息,所以有種讓人特別心虛的感覺。
寧歲一邊撿零食一邊心思微恍地想,最好是趁店主沒察覺,神不知鬼不覺把這個殘局收拾好。
“……”
周圍似乎有些太安靜了。
正好看到謝屹忱手裏拿著一包QQ軟糖,綠色的,她便主動搭話:“這個青提味道挺好吃的。”
謝屹忱稍頓一瞬,拿起來看了一眼:“那買一袋?”
“算了,不用。”寧歲遲疑著收回視線,頓了下,“好久沒買過了。”
說不上是哪個時刻突然就不買了,就像是以前吹泡泡糖也要挑顏色一樣,在某個時刻忽然覺得,那都是小時候該吃的東西了。
謝屹忱低頭整理著地上的東西,語調鬆弛道:“那你除了喜歡吃這個軟糖,喜歡芝士、椰子和奇異果汁,還喜歡什麽?”
他記性的確是很好。
寧歲掰著指頭數:“牛油果酸奶,香蕉,溫泉蛋,菠菜麵條。”
謝屹忱睨著她,不緊不慢地總結:“嗯,所以你比較喜歡吃綠色的軟東西。”
“……”
是這樣沒錯,但怎麽聽上去怪怪的。
寧歲噎了下,反問道:“那你除了喜歡吃芝士還喜歡什麽?”
謝屹忱說:“不要太甜的都行,披薩意麵,火鍋,感覺吃起來很熱鬧。”
“哦,所以你喜歡吃棕色的流體。”
“……”
禮尚往來是吧。
謝屹忱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寧歲故作麵色鎮定地拎著購物籃站了起來。
旁邊就是個櫥窗,她不經意看了看,驀地被裏麵擺放的一輛南瓜馬車吸引了目光。
櫥窗裏鎖著的商品更加精致貴重,那個馬車尺寸不大,比掌心還小一些,但是和灰姑娘裏麵那個樣子很像,金屬質地,車門可以自由開關,車輪、流蘇、窗簾、座位等細節一應俱全。
上麵是粉色和紫色的琺琅流彩,但並不顯得過分華麗,反而格外夢幻,恰到好處的絢麗。
隔著一層光潔的玻璃,可以看到它在射燈下閃閃發亮。
罕見地沒有標注價格,命名為“我的公主”。
寧歲貼近細致地觀察了片晌,睫毛都快掃到玻璃上了,謝屹忱瞧她挺有興趣,拿著籃子低緩道:“要不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去找老板商量商量?”
她眨眨眼:“嗯。”
寧歲在原地等著,順便又欣賞了一下櫥窗裏美貌的藏品。
中途夏芳卉打了個電話,問打算什麽時候回。
先前寧歲吃飯的時候便交代了和幾個同學聚一聚,這時候依然保持同樣說辭,語氣如常道:“大家都還在外麵逛街,不過應該快啦。”
剛放下手機,就看到謝屹忱從櫃台回來了,手上還拎著一個購物袋。
店主人還不錯,把這麽多東西打七折賣給了他們。
時間差不多,最後在不大不小的店麵裏麵收尾般轉了一圈,再次經過那個櫥窗,寧歲步伐略緩,不著痕跡側眸多看了幾眼。
兩人從藝術街走了出來,往寧歲家的方向走。
隻有十幾分鍾的路程,謝屹忱步伐散漫,寧歲專心致誌踩了踩地上的影子,問:“謝屹忱,你打算什麽時候去北京啊?”
“還不清楚。”
下周要去他爸公司,估計又有事情要交代給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忙完,謝屹忱說:“可能再看看時間。”
他凝視過來:“你呢?”
寧歲抬睫,眸光在路燈下微微亮:“我要參加那個新生誌願者活動,所以可能不到中旬就走。”
謝屹忱閑散嗯了聲,正準備接話,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寧歲悄悄掃了一眼屏幕,是孫小蓁。
謝屹忱插著兜漫不經心地聽電話,隔著一段距離,寧歲聽不見她具體在說什麽,但大致可以通過他的回答判斷出又是在討論機器人的事情。
對方似乎有了什麽新的思路,語調輕快,說可以爭取在槐安把部分工作做完。
從商業街到家的路上也有很多門店,飲品、美食、美發沙龍等等。
九十點的光景,小哥還在街上熱情地拉客,看著寧歲和謝屹忱經過,眼睛一亮。
帥哥正在打電話,他就把目標對準這個美女,上來就一通銷售話術:“妹妹,要不要來看看我們的冷燙,可以做高顱頂,會顯得更好看哦!”
寧歲禮貌婉拒:“不用,謝謝。”
小哥可能是以為她在欲拒還迎,依然窮追不舍地跟在身後,觀察道:“你們是四中的學生吧?”
“我們最近在做優惠哦,充值800送兩次冷燙誒,染發也可以的,我覺得你可以嚐試染個深棕色哦,很漂亮的,咖色也行,都適合你,燙染一起隻要298元!我跟你說,你們學校最近很多同學都來我們這兒做頭發,這個套餐可火爆啦。”
寧歲一直耐心地聽他說完,才誠懇開口:“我不是學生,已經工作好幾年了。”
小哥聞言啊了聲,反應很快,堆笑道:“沒關係,很多白領也來我們這兒做的。”
“我工作性質不允許染發和燙發。”
小哥不信邪,死纏爛打:“什麽工作會不允許染發和燙發啊?”
寧歲慢吞吞道:“接發培育員。”
“……”
旁邊水果店的老板娘靠在攤位上慢悠悠搖扇子,明顯看了好一會兒戲,等小哥偃旗息鼓之後,便熱情地招呼她要不要嚐嚐水果:“新進的草莓喲,很甜的!”
謝屹忱這時候正好放下電話,又聽到她在胡說八道:“不用了謝謝,其實我還兼職給草莓貼芝麻,上遊供應商給了我很多貨。”
“……”
終於到了小區,寧歲的意思是讓他送到院子門口就好,但這人單肩斜背著她的包,懶散地掀起眼皮往上麵窗戶看了看:“幾樓?”
寧歲:“六樓。”
謝屹忱說:“我送你上去。”
其實寧歲挺怕他們倆被芳芳看到的,孤男寡女單獨出來,肯定會問東問西。
她抿了下唇,稍稍遲疑,還是點了點頭。
因為她家樓層也不算高,所以有時候走樓梯有時走電梯。
但因為是老小區,所以環境沒那麽好,樓道裏的吊燈橘黃搖曳,並不算太明亮。
兩人一句話沒交流就不約而同進了樓梯間,雖然周圍也不算暗,但謝屹忱還是打開了手機電筒探路。
衣料在光影中摩挲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寧歲一邊爬樓還一邊小心地探頭探腦察看上方情況,看有沒有熟人走下來。
不過大家也一般都是坐電梯,很少有走樓梯的,一路上暢通無阻,沒出現任何意外。
差不多要從樓梯間出來到走廊的時候,寧歲謹慎地止住步伐,左看看右看看,像特務一樣壓低聲:“到這兒就行了。”
謝屹忱一直跟在她身後,聽到這心虛短促的氣音沒忍住勾了下唇。
他惡劣心起,微俯身,也學著壓低氣息:“什麽?”
“我說,到這兒——”
寧歲一回頭,這人就像是一麵銅牆似的直杵在她身後,差點又撞上鼻尖。
“……”
她無言地閉嘴。
謝屹忱挑著笑,氣定神閑往旁邊一靠:“嗯。”
他指節上勾著剛在雜貨店買的購物袋,提了提:“這裏麵巧克力比較多,你應該不愛吃,我拿回去了?”
寧歲瞄他一眼:“你也不愛吃甜的吧?”
謝屹忱剛嗯了聲,就聽她拖長音,意有所指道:“哦不對,你可以帶去實驗室給文思遠孫小蓁他們吃,反正之後你們每周都要見三次。”
謝屹忱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她可能是捕捉到什麽關鍵詞了。
片刻笑出聲:“誰說每周見三次?”
寧歲:“?”
不是嗎?
剛才明明聽見的。
謝屹忱直勾勾看著她,還在笑,連胸腔都輕震:“說的是我們指導老師一周給他家狗洗三次澡。”
“……”
那這不得洗禿嚕了嗎。
寧歲低頭,非常虛心地蹭了蹭腳尖:“哦,這樣啊。”
眼看著寧歲抱著包就想跑,謝屹忱伸手抓住她背包帶,慢條斯理把人往回扯了下:“等會兒。”
“啊?”
他唇角似笑非笑的:“耳朵這麽尖,偷聽我打電話?”
少年嗓音就低磁壓在耳畔,氣息溫炙,眉眼也被樓道裏橘色的光暈染了幾分。
寧歲呼吸稍屏須臾,熱意都呼在空氣裏,仰起小巧的下巴,力圖證明自己眼神裏的真誠:“……沒啊。”
心跳聲出奇地快,她憋了一會兒,鎮定吞吐:“其實我還兼職了天線寶寶信號測試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