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筆友

——你不是怕黑麽?

影片前奏的背景音樂在這時候響起,掩住了周圍的聲音。

寥寥無人的影院裏,謝屹忱舉著燈,寧歲隻能看到那雙漆暗英俊的眼睛。

那光好像成了燭火,在他們視線相交處緩慢地搖曳,她無意識地眨了眨眼。

寧歲就那麽看著他,沒有說什麽,心口有很短一瞬間的安靜,一秒鍾,也許兩秒,而後電影屏幕開始放起了廣告,整個大廳內都被照亮了。

也不再需要謝屹忱那束手電筒光,寧歲在一旁看著他耐心地收起了手機,兩人一起向上走。到了指定的排數時,謝屹忱依舊側開身,示意她先進去。

寧歲發現他在這種細節處每次都做得格外妥貼,是那種很有教養的男孩子。

他們在相對應的位置上坐下來,沒等一會兒,場中燈光轉暗,雄渾厚重的背景音樂響起,正片幹脆利落地開始了。

不得不說,納什的選角男演員羅素真的演得很好,用神態和動作將一個天才、甚至一個鑽營於真理完全忘我的怪咖詮釋地淋漓盡致。

數學是偉大而富有奧秘的東西,能夠將枯燥乏味的知識串連在一起講一個新的故事,寧歲也曾體悟過這種靈感一瞬的花火,是很迷人的存在。那種短暫的美麗讓人想要堅守永恒。

要是換個人寧歲就不請對方看這部電影了,但是她覺得如果是謝屹忱的話應該能理解。

有一段時間寧歲甚至被羅素演出了雞皮疙瘩,電影院寂靜無聲,她口幹舌燥,喝一口雪碧,下意識想到桶裏拿一顆爆米花吃。

謝屹忱也正好伸手,兩人的手指就這麽猝不及防地碰在了一起。

寧歲的指尖被冷飲渲染得冰涼,謝屹忱的手掌溫熱,這種明顯的反差感讓她不自覺頓了一下。

謝屹忱先反應過來,很快收回了手,壓著聲道:“抱歉。”

指尖的觸感還在,寧歲掩在腿側的掌心輕輕摩挲了一下。

以前沒發現,其實座位和座位之間挨得還挺近,她抿了下唇:“沒事。”

兩個小時過得很快,尤其是當兩個人都認真專注的時候。

這電影其實挺壓抑,特別是後期,看得寧歲是眉頭緊皺。她想起亞裏士多德說過一句:“凡是偉大的天才,骨子裏都帶有瘋狂的特征。”看起來切中肯綮。

寧歲覺得自己應該不是個天才,因為她和廢寢忘食的納什相比,的確是顯得沒心沒肺了點。

哪怕是高二那段時間,也是一頓不吃就餓得慌,還沒上晚自習就在想今天夜宵到底是揚州炒飯還是香蔥煎餃。

散場以後,前排的觀眾坐了好久才離開,寧歲側眸去看謝屹忱,他正低著頭,黑色碎發掩在額際,眉目微沉,長睫淡垂,不知道在想什麽。

但這種情緒也隻維持了一瞬,很快來無影去無蹤,謝屹忱抬眸,顯然也意識到了她在看他,還挺氣定神閑地問:“怎麽?”

“你知道這個電影試圖告訴我們什麽嗎?”寧歲忽然若有所思道。

“什麽?”他抬眉。

寧歲幽幽地說:“學數學太久會發瘋。我可能得小心點。”

“……”

謝屹忱顯然沒想到她觀影半天得出這麽個精華結論,也沒憋著,鼻腔裏噗嗤笑了聲。

他抱著雙臂深沉地靠椅背上,聽她繼續煞有介事地掰扯,語氣同情:“要是納什在一開頭就拿到菲爾茲獎,後麵估計也不會得病了。”

歸根結底還是組委會這榮譽發晚了,搞得人家一天天絞盡腦汁地鑽研,換誰誰不偏執。

謝屹忱說:“那也沒博弈論什麽事了。”

他笑得連胸口都輕微發震,寧歲不自覺舔了下唇:“那也確實是。”

兩人一邊往外走一邊聊天,十點多快十一點,古城的街上還很熱鬧,人來人往,五光十色。寧歲隨口一問:“謝屹忱,如果讓你選,你是想要精神健康還是要名利雙收?”

話沒說完,就見他匪夷所思眄過來一眼。

寧歲:“?”

謝屹忱:“為什麽不全都要?”

寧歲:“……”

好的。

周圍店鋪琳琅,精致的商品擺件一應俱全。身側這人閑庭信步、走馬觀花地逛著,末了嗓音低沉道:“其實這兩者本來就不是悖論。”

“嗯?”

寧歲恍惚了一瞬,才意識到他是在回答她剛才的問題。

“人生沒什麽邁不過去的坎,別想太多,你越較真它越攔你,最後就把自己繞進死胡同了。”

寧歲拿起街邊鋪子的一條水晶手鏈在自己腕上比較,想了想:“但有時候還是會當局者迷,真到了快要突破的那一步其實也很難。總是做不成,但又覺得自己能做成,還有前頭那麽多沉沒成本,一下子放棄可能不容易。”

“當然。”謝屹忱笑了笑,“就像納什,這麽做也確實成了偉大的數學家,隻是不同人有不同選擇,是我的話就不會太執拗。”

這個路徑行不通換條路就好了,要是還不成再換個目標就行了,總有他擅長的事情,何必把自己逼到發瘋的地步呢。

繚繞的橘黃燈光下,少年的語氣漫然肆意:“反正我始終堅信,山重水複一定會柳暗花明。條條大路通羅馬,就像歐拉定理也不是隻有一種證明方法。”

寧歲心尖驀地跳了跳:“這話……我好像以前也聽人說過。”

謝屹忱眼眸稍壓下一點:“是麽。”

“對。”寧歲稍頓一瞬,“我高二的時候也學數競,可能是做題做得魔怔了,也有點那種和自己死命較勁的心態……幸虧後來調好了。”

旁邊的酒吧裏歌手正在中氣十足地唱搖滾,她餘光瞥到謝屹忱好像往裏盯著看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問:“怎麽調的?”

“就學數競的有個答疑網站嘛,Leonhard Euler,裏麵還有很多清大京大的大神,你肯定知道的吧。我原本隻是在上麵發表自己不會的題目,後麵改成在上麵訴苦,結果就和人聊了起來。”

寧歲道,“那人算我的半個筆友吧,有時候我困惑的時候就會和對方聊聊,慢慢就開悟了。”

說起來也是段奇妙的緣分,寧歲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兩人還挺聊得來的,斷斷續續聊了幾乎一整個學年,上到人生哲學,下到天文地理,無所不談。

連她在親密關係中是回避型依戀這件事,也偷偷告訴過對方。

有段時間寧歲老抱著個手機,搞得夏芳卉那時候還強烈懷疑她是不是在早戀。

人為什麽要學數學?

寧歲學到快崩潰的時候曾經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問過寧德彥,她爸憐愛地摸摸她的小腦瓜,說:“為了讓你以後在菜市場討價還價的時候不被欺負。對了還有,為了證明學英語更簡單。告訴你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那不著調的樣氣得寧歲想打他。

但不得不說,她那點樂觀基因絕對是遺傳她老爸的,不然高二在芳芳密集的負能量轟炸之下,哪還能維持住那種高濃度的精神健康。

然而這個問題寧歲也問過她的筆友:【你說,人為什麽要學那麽艱深的數學?想去菜市場還價的話弄懂1+1=2不就好了嗎?】

筆友告訴她說:【因為你以後不隻會去菜市場買菜,你可能還會在海濱坐摩天輪,會穿禮服去聽古典音樂會,會想知道晚霞為什麽這麽漂亮,星星和太陽之間的距離有多遠。】

【人類的先輩創造了很多種存在於這世界的精彩方法,我們雖然還不知道宇宙有多大,但是仍然希望能夠用自己的雙手去丈量它。】

寧歲雖然不認識對方,但卻覺得他/她一定是個對生活充滿熱忱的人。

在當時那種被壓得喘不過氣的情況下,這番充滿意氣的話真的有鼓舞到她。

提醒她即便在黃昏,也可以抬頭看一看落日和晚霞。

謝屹忱一步一腳印踩著腳下的石磚,用鞋底蹭了下那層薄薄的青苔。他斂著黑漆漆的眸,漫不經心地看著她:“那後來你們還有聯係嗎?”

寧歲睫毛不經意動了動,很快說:“沒有了。”

“高三的時候我換了個手機,不小心把密碼丟了,原來的號登不上去了。”

她頓了片刻,“然後學業也很忙,數競沒戲之後,我就專心準備高考了。”

謝屹忱又重新低下頭去踩地上的影子,懶懶應:“嗯。”

這時褲兜裏手機開始震起來,是張餘戈來電,還沒接起來就掛斷了,一副沒耐心的臭脾氣樣。

謝屹忱還看到微信彈出一連串他的信息。

他早前換好衣服出門的時候張餘戈還在專注又謹小慎微地打電話,估計是老媽子查完崗,發現自己被落下了,所以在這急得跳腳。

走之前謝屹忱給他留了信,說去古城裏隨便轉轉。

金戈:【你一個人大半夜出去逛?[微笑]】

金戈:【這麽有閑情雅致???】

金戈:【爺打完電話了,速回!!!】

過了幾十分鍾。

金戈:【我靠,我遊戲都好幾把了,你人呢?掉哪個坑裏了?!】

金戈:【忱總?[微笑]】

金戈:【謝爺!】

金戈:【大哥!!】

金戈:【你給我出來!!![微笑]】

然後到現在。

那頭發了個黃澄澄的大紅包過來,轉賬38元,謝屹忱正好看到,順手點了個收款。

這頓操作落在張餘戈眼裏格外雲淡風輕:【你離不離譜?!】

金戈:【我在這找你這麽久一發紅包你就出現了是吧?還挺對得起我給你的微信備注!!![微笑][微笑][微笑]】

從他的視角來看的確是這樣。

謝屹忱稍頓一瞬,在那個紅包下麵,簡短地給他發了兩個字。

渣男:【謝謝。】

還挺有禮貌。

張餘戈氣得夠嗆,連發來兩條語音,都長達十幾秒,這邊酒吧歌聲震天響,謝屹忱連語音轉文字都懶得。

渣男:【好。】

渣男:【不用等我,先睡。】

金戈:【尼瑪好個屁!我問你明天行程怎麽安排,幾點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