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蕭承稷在柳姝妤進屋後不久便跟了進來,至於山嵐,她守在屋外把風。

適才隔著織錦屏風,蕭承稷便看見屏風上印出的女子身影,穠纖適宜,盈盈細腰彎下一抹弧度,俯身將褪下的外衫疊放在榻上,而那被訶子裙裹住的豐盈越加明顯。

換衣裳時,蕭承稷本不應在此,然而當他聽見柳姝妤讓他尋來心衣那刻,他猶豫了,欲轉身回避的腳不禁停住,心裏甚至生出一個難以啟齒的念頭——扯下她身上的衣裙,看一眼,就看一眼。

前世,柳姝妤與蕭承澤結為夫妻,蕭承稷看著她的一腔真心被蕭承澤利用和踐踏,憤怒後悔隨之而來。她的身子,蕭承澤看過無數次,當初蕭承澤不過是冒名頂替救她之人,便娶了她為妻。

這一切本該是他的!

柳姝妤,應該是他的。

這一世重生,蕭承稷雖錯過了與她相認,但為時不晚,還有轉機。

經曆了生離死別,蕭承稷越發想念藏在心底的姑娘。

他真希望計劃立刻能成,如此一來柳姝妤便完完全全屬於他一人。

桃粉色菡萏心衣攥在蕭承稷手裏,入目是女子窈窕的倩影,瑩瑩雪肩白皙嬌嫩,垂下的碎發發梢堪堪落到她精致的鎖骨。

女郎花容失色,烏鴉鴉的翹睫因驚慌而輕顫,惶恐的眸底掩不住的無措,那纖白指尖緊緊攥住衣襟,掌心按住胸前,將那裹住的豐盈遮得嚴嚴實實,窺探不得。

殊不知,這副模樣落到蕭承稷眼中,更讓他想要占為己有。

邪|念在心底萌芽,恣意生長。

倒和他周正五官和沉穩拘禮的性子格外不搭。

喉頭微微滾動,蕭承稷拿著菡萏心衣的手指漸燙,烏眸泛起波瀾,灼意不減,似一觸即燃的火苗。

柳姝妤心頭一顫,背過身去,斥道:“這是妾身的屋子,請翊王殿下出去!”

她伸手去拿疊放在榻上的外衫,卻被男子搶先一步,就在她指尖快要觸及外衫時,手指被他掌心包住。

觸雷般的,柳姝妤身子和心頭皆是一顫。

蕭承稷手指往下,握住她手腕,沉聲問道:“水榭亭外為何要躲我?就這般不待見我?”

柳姝妤烏睫撲朔,掙脫無果,換來的是蕭承稷更加用力的鉗製,手腕甚至還被他握住舉高了些,迫使她迎上他淩厲的目光。

黛眉緊蹙,柳姝妤避開他目光,她不明白她印象中的蕭承稷怎忽然變成了這副模樣,讓她陌生。

瘋狂,甚至……有病。

柳姝妤唇瓣翕動,另一隻手捂住心口,回道:“翊王看錯了,妾身不慎濕了衣裙,回屋換衣裳而已。”

蕭承稷唇角輕扯,顯然是不相信她的話。

柳姝妤目光微動,蹙眉道:“翊王殿下跟過來究竟想作甚?今日是妾身回門的日子,翊王殿下還請注意分寸!妾身的丈夫隨時都會過來。”

雖然柳姝妤不願提及蕭承澤,但如今能讓蕭承稷離開最好的辦法便是此。

男子手中的粉色心衣被攥緊,赫然能看見絹絲上的褶皺。

烏瞳中印出女子倔強微怒的麵容,蕭承稷心底沉悶,低頭輕扯唇角,道:“你那侍女方才捂著肚子匆匆離開,約莫是不舒服。屋外確乎是無人看守,若是此刻你那薄情寡義的丈夫進來,看見這副情景……”

蕭承稷欲言又止,細長的眸子眯起,目光在她白皙的頸間逡巡,鎖骨上的小痣,太惹眼,惹人指染。

柳姝妤身子僵直,心驚惶恐,哀求道:“翊王殿下,求您出去。”

沒了外衫的遮掩,單穿了件石榴紅訶子裙,而她宛如凝脂的纖細手臂被蕭承稷攥住,他掌中還有她的心衣。

不止是蕭承澤,換做任何一人看見,她都百口莫辯。

“今日他雖陪你回門,但看中的是柳太尉的權勢。他一來便去找了柳太尉,對否?”

蕭承稷問道。

柳姝妤抿唇,誠然如蕭承稷所言。

但有一點她不甚明白,阿爹待她的態度緩和不少,連帶著對蕭承澤的態度也轉好了幾分,敬意中帶了親近。

似乎是同意了這門親事。

柳姝妤心下一緊,這不是她想要的。

如今她亟需能與蕭承澤抗衡之人。

柳姝妤安撫說道;“妾身明白其中道理,妾身答應翊王殿下的事情不會食言。”

她伸手,撫平男子緊蹙的眉,溫聲道:“翊王殿下放心,妾身言而有信,往後都是翊王殿下的。”

手指劃過,落到蕭承稷拿著心衣的手。

觸及他手時,柳姝妤手指輕顫,指尖不由泛起灼意,連麵頰也不禁紅了起來。

粉色菡萏心衣握於男子掌中,係帶垂落,懸在兩人之間的空中。

忍住羞赧,柳姝妤手指微微蜷曲,指尖勾住心衣帶子,唇瓣輕抿,堅定道:“妾身如今已嫁作人婦,婚姻禮法下,妾身仍舊是殿下的弟媳,這點不容逾矩,還請殿下出去,容妾身換衣裳。”

複仇之下,她可以拋開情愛,但不代表違背禮法。

凡事有個度,而今已然超過了她所能接受的。

蕭承稷輕笑,好一個弟媳。

她殊不知,連這聲弟媳,從始至終都是蕭承澤設計好的。

蕭承稷鬆手,將心衣塞到柳姝妤掌心,“弟妹今日所說,莫要忘記。”

指尖觸及女子嬌軟的掌心,蕭承稷稍作停頓,俯身在她耳畔低語,“本王等你。”

柳姝妤臉上火辣辣燒。

“山嵐,你在外作甚?姝妤妹妹在屋中?”

屋外傳來一陣柔柔的女聲。

是柳姝妤堂叔的女兒,她堂姐柳棠月。

“不好,是堂姐。”

柳姝妤驚慌失措,頭疼。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前擅闖她房間的男子還在此處,而堂姐此刻又快要進屋。

甫一話出,蕭承稷眉目斂起,眉宇間盡是厭惡,烏沉沉的瞳中透出深寒。

柳姝妤心提到了嗓子眼,絲毫未察覺蕭承稷驟變的臉色,她胡亂把心衣斂之至掌心,三兩步拉著蕭承稷來到衣櫃旁,“委屈殿下藏進去,待妾身和堂姐出去,殿下再悄悄出來。”

話音剛落,柳姝妤打開衣櫃門,硬生生把蕭承稷塞進去。

擔心蕭承稷不配合故意弄出聲響,柳姝妤連哄帶騙說道:“殿下莫要出聲,算是妾身求殿下的,往後一並還。”

不等蕭承稷答應,柳姝妤忙將衣櫃門嚴嚴實實關上。

回到屏風後麵,柳姝妤匆匆將褪下的外衫披在身上,粉色心衣隨便斂入寬大的袖中。

拎著裙擺,柳姝妤慌忙出屋,掩住心中的慌亂,平靜說道:“我還說等換了衣裳去堂姐院裏。”

“今日是你回門的日子,應是我來找你的。這不在前院遇到二伯母,說是你弄濕了衣裳,回了屋子換衣。”柳棠月牽起柳姝妤的手,目光落到她尚未幹的衣裙上,驚訝,“怎還穿著濕衣裳。”

柳姝妤莞爾一笑,拎著裙子慢慢走上台階,“剛回到屋中尋了件衣裳,正說要換,堂姐便來了。”

說話間兩人已行至屋中,柳姝妤安頓下柳棠月,吩咐山嵐看茶,“堂姐稍坐片刻,我且去換衣裳。”

轉身離開之際,柳姝妤悄無聲息瞥了眼角落中緊閉的衣櫃,她總覺有道淩厲的目光透過衣櫃縫隙看著這邊。

不容多想,柳姝妤即刻去屏風後換好衣裳。

屋中她是一刻也不敢多待,扯了個借口帶著堂姐往前院去。

柳姝妤剛一離開,蕭承稷推開衣櫃門,冷沉著一張臉出來。

眸光微動,唇角平直如一條直線,男子步履匆匆踏出屋子。

*

回門宴上,蕭承澤接連敬了柳時安三杯酒,柳時安皆是爽快飲下。

“今日姝妤回門,昌王殿下是翁婿,君臣之間的規矩,今日暫且不提。最為嶽丈,有些話需當著眾人的麵和昌王說。”

柳時安不像旁人一般對皇子敬而遠之,直言道:“姝妤是老夫捧在手心長大的愛女,皇後娘娘更是對姝妤疼愛有加。昌王與姝妤定親,卻又和其他姑娘糾纏不清,昌王若是真心待姝妤,便也罷了,老夫認你這個女婿;若是姝妤受了委屈,老夫必在聖上和皇後娘娘麵前討個公道。”

蕭承澤笑道:“小婿不會嶽父失望的。”他目光流轉,看向柳姝妤,“往後小婿定會好好待姝兒。”

柳姝妤斂眉,心中五味雜陳。

一切都和前世經曆的不同,問題究竟出在何處?

席間,眾人談笑風聲,柳姝妤長兄柳伯辛席位旁的蕭承稷斂了眼眸,眼睫微垂,纖長的手指握著杯盞,緩緩轉動。

深邃的雙眸乍現幾道鋒利的寒光,不經意間和席間斜對麵的女子打了照麵。

柳姝妤避開他眼神,低眉垂目,伸手拿了席麵上的茶盞,抿唇淺呷一口,似在回避他。

蕭承稷唇角輕扯,牽出一道極小的弧度。

手中轉了不知多少圈的杯盞放到唇邊,蕭承稷一口飲下被杯中之酒。

席後散去,柳姝妤和大哥柳伯辛走在回廊上,不禁問道:“翊王殿下是來找大哥的?”

蕭承稷和柳伯辛交情匪淺,除此之外,柳姝妤想不出蕭承稷在她回門之日到柳家來的借口。

柳伯辛道:“前陣子江南洪災泛濫,不少百姓家園被毀,聖上雖撥了銀錢和糧食,但還是有許多背井離鄉的難民湧入京城。翊王殿下打算將府上存糧拿出,在城外搭棚施粥,找我調些人手。”

柳姝妤點頭,“原是這樣。”

那今日遇見全是偶然。

隻是柳姝妤有一事不解,蕭承稷心係百姓,怎偏生對她是那樣的態度。

眼眸低垂,她眉頭緊鎖,屬實想不通。

柳伯辛道:“愁眉不展作甚?父親沒有怪你了,想來是同意了你和昌王殿下的婚事。”

柳姝妤心底愁意不減,兄長這一提,她越發愁了。

她寧願阿爹不同意這親事。

前世長兄去世後,阿爹才認回她。

怎麽一切都和她上一世經曆的截然不同?

倘若所有事情都發生細微的改變,她又該如何阻止蕭承澤的奸計?

“阿爹怎忽然想通了呢?”柳姝妤疑惑不解,想從兄長口中探得些消息。

柳伯辛麵上揚起笑容,“自然是你長兄勸的。”

柳姝妤凝眸,直愣愣看著他,麵上盡是錯愕。

“其實也不是我,是翊王。”柳伯辛坦白說道,他可沒臉把功勞全攬在身上。

“翊王殿下有幾句話說得好,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①,然而兒女尚小,常常不明其理,不知父母用意,與之心生隔閡,骨肉親情難以割舍,豈能說斷就斷?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②,奈何造化弄人,常見白發人送黑發人。人生一世,珍惜眼前,莫等失去才後悔。”

柳伯辛將蕭承稷的話原封不動敘述一遍,又道:“我一聽是這麽個理,便和爹談了談,爹這才想通。咱們這兄妹中,爹娘最疼的當屬你,骨肉親情確實難以割舍。”

“竟是翊王。”

柳姝妤詫異,心底泛起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