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披肩落下,恰好遮住兩人交握的手。
棋桌下,蕭承稷指尖撚著她手指,而他正麵不改色,平靜地撚起一枚棋子,放入棋格上,又不急不緩單手斂走幾枚蕭承澤的棋。
柳姝妤欲掙脫他手,卻被蕭承稷越握越緊,連手腕上的那玉鐲子,都被他趁機取了下來。
對麵的人隻需稍稍探身,便能看到棋盤披肩下的兩雙手。
偏巧此刻蕭承澤與她目光交匯,柳姝妤頭皮酸脹發麻,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蕭承澤看出端疑,緊張之下手指本能地按住蕭承稷交握的指。
掉落的披肩柳姝妤亦不敢拉上,唯恐一挪動,那蓋住的雙手一覽無遺。
雪肩半露,淡淡的指痕此刻異常明顯,好似紅梅壓雪。
誠然,這指痕是她傍晚沐浴抓撓所致,但卻讓人浮想翩翩。
就在柳姝妤欲避開蕭承澤目光時,耳畔傳來蕭承稷低沉的詢問,“弟妹,此時該下何處?”
蕭承澤也因蕭承稷這句話將目光轉到棋盤上。
蕭承稷握住她的手也放到棋麵上,沒了束縛,柳姝妤長舒一口氣,緊繃的後脊緩緩鬆弛。
她定眼細細看了看棋局,思慮一片刻,指了一處。
這一指,女子纖白的手腕竟憑生出一道淡紅痕跡。
柳姝妤濃長翹睫微顫,忙垂下手整理衣袖,以掩住被握出的紅痕。
柔荑攏了攏披肩,蓋住雪肩。
然而蕭承稷執棋,並未落在柳姝妤所指那處,而是轉了方向,“弟妹心不在焉,棋藝退步了。”
蕭承澤道:“這步確實比姝兒那一步精妙。”
柳姝妤蹙眉,若非蕭承稷背地裏搞那登不上台麵的動作,她豈會連如此明顯的一手都沒想到。
她的心不在焉,又是誰害的?
惡人先告狀。
柳姝妤嗔目,暗暗剜蕭承稷一眼。
這廂,蕭承澤從棋蠱裏拿出兩子放在盤上,認輸道:“勝負已經明了。”
蕭承稷唇角輕動,笑意極淺。
他轉眸看向身邊席地而坐的女子,手指撚著一枚瑩潤的玉石白子,“弟妹想好了,派人傳信到翊王府。”
經曆了這一茬,柳姝妤並沒有想著中高興,客套應下。
驟雨已駐,夜風吹來帶著雨後的潮濕,清新涼爽。
輕攏披肩,柳姝妤起身,對蕭承澤福身道:“天色已晚,妾身有些乏了,便先回瓊華園了。”
蕭承澤點頭應下,“姝兒昨夜便沒睡好,適才那局棋費神,定然是困了,快些回去歇息。”
柳姝妤黛眉輕擰,她不喜歡蕭承澤這話,他這些日子皆宿在側妃院中,此話一出,倒是別有用意。
而這話是對誰說的,答案顯而易見。
柳姝妤餘光看向蕭承稷,男子麵色平靜,眼瞼低垂,不急不慢收著棋盤上的棋子,仿佛分毫未被蕭承澤故意的話影響。
可他越是安靜,柳姝妤心中愈發沒底。
一路回到瓊華園,她心下莫名慌亂,坐立不安。
而後聞到衣裳沾了蕭承澤的熏香,她眉頭不禁皺起,心中沒來由的煩亂。
柳姝妤叫來侍女準備熱水,洗去身上沾染的味道。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柩照入淨室,女子墨黑的長發被隨意綰起,水汽迷朦,氳濕鴉睫,玉麵嬌靨如出水芙蓉般清麗嬌妍。
山嵐撩開垂落的紗幔,遞過來一隻瑩潤玉鐲,“王妃,翊王殿下派人送來鐲子,說是王妃今日不慎遺落的。”
那隻玉鐲柳姝妤當然認識,哪裏是她不慎遺落的,分明就是他硬取下來的。
皓白指尖從浴水中抬起,水珠順著指尖滑落,花瓣漂浮的水麵泛起一圈漣漪。
柳姝妤接過玉鐲,隻聽山嵐又道:“翊王殿下有話轉告王妃,說王妃的珍貴物件需小心看護,莫丟失了,下次可不像這般好運被他撿到。翊王殿下還說,他最厭的便是珍愛的東西被旁人指染,想必王妃也是一樣。”
“咚——”
玉鐲猝然掉入水中,濺起水花。
“王妃。”
山嵐驚呼。
“手滑。”
柳姝妤眼底的驚慌被壓住,故作鎮靜道:“這裏無事了,你先出去罷。”
山嵐低頭,退出淨室。
拾起掉落的玉鐲,柳姝妤舒展的眉漸漸攏起,濃長卷翹的鴉睫綴著水汽,雙眸蒙上一層水霧,粉潤的麵頰宛若蜜桃,水潤通透。
霧蒙蒙的目光落到手腕裏紅痕上,柳姝妤擰眉。
珍貴的物件。
蕭承稷說的怕不是這她手裏玉鐲,而是話中有話,借此言彼,告誡她與蕭承澤保持距離。
他的東西,切不可被旁人指染。
蕭承稷也是被蕭承澤的親密舉動氣得失了理智,當著蕭承澤的麵在棋盤下行那不軌之事。
不知為何,一想到蕭承稷似乎被蕭承澤氣得夠嗆,柳姝妤心底竟攀升歡.愉。
唇角揚起和煦的笑容,柳姝妤把玉鐲戴回手上,恰好遮住了手腕上的紅痕。
驟然看見那紅痕,柳姝妤眉心漸漸泛起愁意。
對付蕭承澤,單憑她一人之力近乎是蜉蝣撼大樹,她勢必是要求助蕭承稷的。
思前想後,柳姝妤決定安撫住蕭承稷,至少對他帶的那話有些許回應。
背靠浴桶,柳姝妤仔細回想傍晚發生的一切,發覺蕭承澤比蕭承稷更奇怪。
雖說在她的虛情假意下,蕭承澤答應在外人麵前與她做個表麵夫妻,但今夜蕭承稷在時,蕭承澤好似刻意表現出與她的恩愛,蜜裏調油大抵說的便是如此。
又好似故意讓蕭承稷看到此幕,惹蕭承稷動怒。
柳姝妤甚至從未見過哪位新婚丈夫將新婚妻子推倒兄長跟前的。
蕭承澤心裏打的究竟是什麽算盤?
柳姝妤琢磨不透。
*
昌王府,月雨閣。
蕭承澤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攬著女子腰肢,一手把玩著女子烏黑綢滑的頭發。
蘇念慈伏在蕭承澤肩頭,整個人無骨一般軟綿綿地躺在他懷中。她生得美麗,是種與生俱來的美,一顰一笑嬌滴滴的,盡顯女子的嬌媚,美而不豔,男子一見便為之神魂顛倒。
清純無邪,卻心思單純。
蘇念慈打聽到風溪閣發生的一切,不高興起來,她靠在蕭承澤臂彎,嘟唇嗔怪道:“王爺,今夜你和王妃好不恩愛,可讓妾傷透了心。”
手指在蕭承澤胸膛戳了戳,蘇念慈使起性子,“妾有了身孕,被孕吐折磨得憔悴了些,王爺便不喜歡妾了。”
蕭承澤哄道:“又在說胡話。娶柳姝妤不過是想借柳家的權勢,我答應過你,待事情一成,便將你扶正。”
“至於今夜的一切,不過是做戲罷了。”蕭承澤眼底浮現一抹得意,握住蘇念慈的手,道:“這做戲的結果嘛,如我所想。再等些日子,一石二鳥的計劃便能成效,屆時一舉除掉那心頭大患。”
蘇念慈輕哼一聲,“王爺從接近柳姝妤開始,算下來都大半年了,妾看著王爺和柳姝妤卿卿我我,心裏難受。”
蘇念慈說著拉著蕭承澤的手貼到她心口。
蕭承澤手掌輕撫,道:“且再忍忍,往後我都是你一人的。”
蕭承澤娶柳姝妤不僅是貪柳家的權,更是因為蕭承稷喜歡柳姝妤。
這後者的原因,他從未對蘇念慈說起,是以蘇念慈並不知道他的真實打算。
蕭承澤不是第一天知曉蕭承稷屬意柳姝妤,所以才會借柳姝妤落水昏迷時支走蕭承稷。
蕭承澤還知曉蕭承稷不久後準備向柳姝妤提親,偏生在這個時候柳姝妤落水了,他恰好在,而蕭承稷不能出現在京城。
蕭承澤心生一計,冒認,提親,娶人,既能借柳時安的權勢,又能讓蕭承稷痛失所愛,最好是讓情場失意的蕭承稷一蹶不振,將一件事情最大化利用,何樂而不為?
當蕭承澤看到蕭承稷臉頰上的疤時,他別提有多開心了。
麵上有疤者,連入仕都困難,何談與他爭儲君之位。
然而蕭承稷消去麵上的疤痕時,蕭承澤慌了。
隻要有蕭承稷在,與之相比,蕭承澤總是稍遜一籌,父皇和朝中大臣明顯偏向蕭承稷。
眼看著快要到手的儲君之位,蕭承澤不甘心就這樣失去。
文韜武略,他比不上蕭承稷,隻能暗暗藏起心裏的嫉妒,在外人麵前做出一副兄弟恭親的模樣。
蕭承稷喜歡柳姝妤,蕭承澤一計未成反生另一計,讓已成他妻子柳姝妤頻頻出現在蕭承稷麵前。
柳姝妤是蕭承稷日思夜想之人,蕭承澤不信蕭承稷對她沒有絲毫念想,頻頻見她後心底沒有分豪波瀾。
心底裏邪念,是最可怕的。
他的妻子,和他的兄長,兩人廝混在一起,這是何等驚了天爺的事情!
齷.齪至極,違背德行!
此事一出,蕭承稷德行有虧,絕無可能被立為太子!
蕭承澤打的便是這個主意。
“好了,莫吃醋了,做戲而已。”蕭承澤輕吻愛妾的唇,哄道:“再等段時間,等魚兒上鉤後,讓我多看柳姝妤一眼,我都不看。”
蘇念慈心裏泛起一陣甜意,枕在蕭承澤肩頭,笑道:“反正王爺心裏隻能有妾一人。”
蕭承澤香玉在懷,自是有些抵不住,眼神驟然變得灼|熱。他起身坐在美人榻上,手掌撫摸愛妾後頸,按著她頸往膝|下去。
*
翌日。
柳姝妤昨夜思來想去,覺得有必要安撫住蕭承稷。
蕭承稷派人送來那話,不就是讓她莫和蕭承澤過分親近?
衣櫃邊,柳姝妤握著昨日回門穿的粉色菡萏心衣,麵頰逐漸泛燙。
“王妃,喚奴婢來何事?”
山嵐進屋,詢問的聲音將柳姝妤思緒拉回。
柳姝妤迅速將心衣攥在手中,唯恐被旁人看了去。
拿了剪子去到屏風後麵,柳姝妤剪下心衣的一條係帶,塞進信封中。
出來把信紙交到山嵐手裏,柳姝妤故作鎮靜,道:“昨夜多虧翊王殿下撿到那玉鐲,今日略備薄禮以示感謝,你將這信送到翊王府,翊王殿下自會明白。小心些,別被王爺發現。”
“是。奴婢這就去。”山嵐將信揣入衣袖,旋即出了屋子。
她適才暗暗摸了摸信封,凹凸不平的不像是信紙。
細細長長的,倒像是什麽絲帶。
山嵐忽而想起她進屋時無意間瞥見的,王妃手裏攥著的那粉色心衣。
翊王對柳太尉獨女的心思再明顯不過,這也是山嵐被送到柳姝妤身邊的原因。
倘若這信封裏裝的真是心衣料子,翊王不知有多高興。
刹那間,山嵐忽覺碰過信封的手指異常滾燙,一刻也不敢耽誤,離開昌王府速速往翊王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