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溫柔
明明是白天, 書燃卻仿佛看到了能夠指引方向的啟明星。她緩緩呼吸著,覺得喉嚨幹澀發痛,端起杯子要喝水, 茶杯已經空了,她居然一直沒發現。
虞亦拿出煙盒和打火機, 朝書燃看一眼,“介意嗎?”
書燃搖頭,沒說話,抬手給自己添了些水。
“我跟你說這些,隻是在陳述事實,你不用感謝我。”虞亦點了支煙,煙身很細, 霧氣繞著她的手指,“受人恩惠不報答也就算了,不能再讓施恩者跟我一起背黑鍋。更何況, 我很不喜歡你,不需要你那一聲謝。”
書燃頓了下,目光落過來,很平靜, 沒什麽生氣的痕跡。
虞亦和她對視著,笑了聲,“我答應過周硯潯,不再因為嚴若臻的事而記恨你,但這不能代表我不討厭你。”
書燃說:“我理解。”
虞亦身子向後,靠著椅背, 目光很冷,也很倔, “書燃,實話講,我不是討厭你,而是非常討厭。我從小就看不慣你這種人,什麽都不做就能擁有好東西,擁有了又不好好珍惜,一樣又一樣,全部弄丟,全都失去。”
“別人夢寐以求求而不得的,”虞亦緩慢地眨著眼睛,“你隻要伸伸手就能得到,得到了又糟蹋,憑什麽?”
“如果討厭我能讓你好受一點,”書燃抽了張紙巾遞給她,“那就繼續討厭吧。”
“裝什麽大度。”虞亦冷笑。她是真美,做這樣刻薄的表情,也顯得風情**漾。
書燃搖頭,慢慢地說:“不是裝,是真的不太在意。太過在意別人的看法是一種內耗,自從外婆和小嚴先後去世,媽媽也跟我斷絕往來,我已經沒有那麽多力氣可消耗了。”
虞亦看著她,指尖的煙灰落下一縷,忽然說:“其實,和討厭你相比,我更厭惡我自己。”
“這幾年,我受周硯潯幫扶,跟他走得近,周硯潯對我防備不算重。我若有心做點兒什麽,給嚴若臻報仇,未必不能成功。”虞亦彈著煙,呼吸著,聲音有些抖,“但是,我舍不得,舍不得現在的生活。”
空調徐徐吹著,小院裏有蟬鳴,書燃看著窗外漸濃的暮色。
“我好不容易熬出來,不再寄人籬下,不再受人擺布,”虞亦睫毛上凝著霧,“能拍戲,能賺錢,還能買車買房子,穿漂亮衣服帶貴價首飾,把那些傷害過我的人全踩在腳下。這種生活太舒服了,我舍不得破壞。”
“那就別破壞,”書燃淡淡地回一句,“死者長已矣,活著的人好好活,比什麽都重要。更何況——”
虞亦歪頭,情不自禁地看過去。
書燃神色安靜,“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虞亦明顯一怔,眉頭輕蹙,好一會兒,又笑起來,“你真是……”想不出來該怎麽形容,含混地說了句,“挺有意思的。”
天快黑了,小巷裏飄起炊煙,書燃問虞亦要不要留下來吃飯。虞亦擺手,她好幾年不吃晚飯了,一片菜葉子都不吃,怕胖。
虞亦又抽了根煙,手指撥弄著打火機,說:“在我認識的那些有錢人裏,周硯潯算得上很不錯,他挺好。”
“拿人手短,”書燃笑了笑,挺溫和的,“大明星也開始說好聽話了?”
虞亦翻了個白眼,“入行以來,我見了太多男人,表麵上再怎麽正經,背地裏還是惦記**那點事兒。我覺得周硯潯也不會例外,他花錢捧我,我讓他睡,天經地義。”
書燃眸光清亮,還在笑,“他睡你了嗎?”
虞亦繼續翻白眼,“他連我一個頭發絲都沒碰過。”
書燃手指撐著臉頰,笑得停下來。
“我知道周硯潯很喜歡你,我不是沒動過那種心思——”虞亦眯著眼睛,“睡了他,拍點照片,再拿給你看,給你們倆添點堵,最好弄得你們老死不相往來。”
“起先是真沒機會,慢慢的,就不想那麽做了。”虞亦說,“周硯潯活得太幹淨,也太封閉。你不在的這幾年,他不談戀愛,不養情人,明明長了張可以辜負紅塵的臉,身價又貴得嚇人,偏偏隔絕一切曖昧。”
書燃手指顫了下。
虞亦吐出一口煙,白霧在唇邊彌漫,緩緩說:“他專心致誌地在等,等你回來。沒人給他希望,是他自己偏要去等。”
晚上還有拍攝,助理打來電話催虞亦抓緊回組,書燃送她出門。
暮色將天空暈染得格外斑斕,虞亦滅了煙,抬眸看著,忽然說:“我能有今天,最該感謝的人是嚴若臻,他不救我,我就不會有新的開始——這一點,我會永遠記得。”
嚴若臻親緣淺薄,半生孤獨,在他離開後,能多一個人記得他的好,感激他,在墓碑前放一束小雛菊,對書燃來說,是莫大的慰藉。
慰藉未必能夠抵消愧疚,但是,可以慢慢中和,讓它不再那麽尖刻,刺痛肺腑。
這是周硯潯為書燃準備的藥。
虞亦離開後,書燃在小院的搖椅上坐了會兒,腦袋裏突然浮現一句話,很久之前從書上看到的——
愧疚是最難被理解的東西。
周硯潯卻看懂了她的愧疚
手機一直握在書燃掌心裏,暖得微微發燙。她和周硯潯都還留著對方的聯係方式,想同他說點什麽,又想不出該說什麽。
他們分開得太久,在酒店的那一次,又鬧得太狼狽,已經找不到正確的姿勢去擁抱,那種感覺很像迷路。
但,迷路不是走失,總會辨清方向。
*
書燃在赫安住了三四天,小院寧靜,讓她平和許多。準備回弈川時,突然接到一份工作,有人找她約拍。
單主叫葉秧,不是藝人或網紅,某公司老板的千金,性格不錯,人也低調,看過書燃的作品,挺喜歡她的風格,想約她拍套異域風情的大漠寫真。
葉秧跟《Charm》的主編司徒是閨蜜,托了司徒來打招呼,問書燃最近有沒有檔期。不看僧麵看佛麵,書燃又不忙,就應了下來。葉秧跟她約好,在克市的一家酒店碰麵,房間已經已經預定。
書燃改了機票,帶著相機電腦,從赫安直飛克市。落地之後,她發現小城格外熱鬧,到處都是車和人,民宿客棧之類的全部爆滿。街邊立著許多移動旗杆,寫著“汽車錦標賽”或“拉力賽”的字樣。
她拿手機上網查了下,D省在搞越野拉力賽,克市是整個賽程的收車地。
曆經九個賽段的角逐後,參賽車隊在克市收車,兩天休整,籌備頒獎禮。
難怪這麽熱鬧,車多人多。
葉秧先一步抵達,她帶了化妝師,還有兩個私人助理,四個人在餐廳喝茶。葉秧沒什麽大小姐脾氣,身材很好,五官精致,愛笑,挺和氣的,書燃對她印象不錯。
兩人互相加了聯係方式,又聊了聊拍攝方案,葉秧給書燃看她帶來的民族裙,足有二十多條,裝了兩個行李箱。
書燃心想難怪你要請兩個助理,這兩隻大箱子,一個人確實搬不動。
取景地在一處景區,她們一早就開車進去。葉鴦穿了條紅裙子,帶麵紗,全套的純金首飾。大漠茫茫,孤煙黃沙,少女紅唇烏發,眸如星子,拍出來的片子十分漂亮。
葉秧很高興,攬著書燃的肩膀說她是天生的藝術家,有機會要和書燃一道出國度假。
書燃很清楚自己的實力和水平,從不過分自謙,笑眯眯地說:“拍美人能帶給我靈感。”
葉秧眼睛亮了下,“嘴巴真甜。”
拍照擺造型也是個體力活,拍攝結束,葉秧累得快散架,上車就癱了。書燃坐在後排用iPad看片子,思考修片細節。
葉秧帶著耳機和朋友語音通話,書燃聽到她說——
“下個月談斯寧訂婚,你不回來嗎?錯過了多可惜!”
那邊不知回了什麽,葉秧又說:“也沒有很倉促吧,簡屹追她追了快一年,挺真誠的。”
書燃動作一頓。
談斯寧——
是她認識的那個嗎?她要訂婚了,未婚夫不是梁陸東?
讀書時,書燃和談斯寧關係不錯,出國後,不知怎麽的,突然就生分了。書燃換聯係方式時,給談斯寧發過好友申請,不止一次,對麵始終沒有通過,舊賬號也收不到談斯寧的任何消息,連朋友圈都設了屏蔽,形同絕交。
書燃猜不透背後的緣由,也不再強求。
此刻,突然聽到與談斯寧有關的消息,書燃不免有些晃神,不過,牽扯到葉秧的私人社交,書燃也不好主動去問,會顯得沒有邊界感。
回到酒店,天色已經黑透,書燃先洗了個澡,裹著浴巾出來,看到郵箱裏多了幾封工作郵件。逐一處理妥當,已經是淩晨,書燃一手揉著酸痛的脖子,另一隻手滑了滑手機,又看到舊賬號上的置頂——
X.
睫毛凝滯一瞬。
心裏湧起諸多念頭,想聯係他,又有些遲疑,扭扭捏捏的,很不痛快。
書燃趴在桌子上發了會兒呆,聽見有人敲門。站在門外的是葉秧帶來的那個化妝師,叫陶織,名字很可愛,人也是,喜歡穿帶一點娃娃領的小裙子。
陶織有些不好意思,問書燃能不能陪她出去一趟,不走遠,就去街道對麵的便利店,她想買點東西。兩個小助理都睡了,她又不敢麻煩葉秧,隻能來找書燃。
書燃點點頭,“沒問題。你等一下,我換個衣服。”
克市是拉力賽的收車地點,聚集了世界各地的車手,將小城市塞得滿滿當當。
淩晨時分,大排檔都在營業,一群男車手擼串喝酒,抱著吉他唱歌,還有人對著路過的漂亮姑娘吹口哨,挺能折騰。
陶織有點社恐,最怕人多,路過那些路邊攤時,下意識地握緊了書燃的手臂。
書燃看她一眼,正要說什麽,眼前光影一暗,有人攔住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