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溫柔
周硯潯突然出現, Claire示意先暫停拍攝,大家休息一會兒。書燃今天沒安排其他工作,倒也不急, 更何況,她收的是時薪, 不怕浪費時間。
那兩人在原木桌旁閑聊,書燃不想聽也不想看,找了個離他們最遠的位置,打開電腦,連上相機內存卡,開始研究剛拍的片子。
自從書燃換了泳衣,做商務策劃的叫阿僑的小男生, 就變得格外殷勤。他先是給書燃遞了條浴巾,讓她披著,又給她拿了杯冷飲, 一口一個書老師,十分周到熱情。
書燃接了冷飲,浴巾遮在膝蓋上,溫聲說:“叫我名字就好, 不用那麽客氣。”
阿僑連連點頭,又拿攝影方麵的事牽頭做話題,跟書燃多聊了幾句。
小男生口才挺好,言語並不唐突,也是真的學過攝影,言之有物。一來一回間, 書燃對他印象不錯,神色也逐漸溫和。
阿僑又說了句什麽, 書燃被他逗笑,險些嗆到,捂著嘴巴細聲咳嗽,秀氣的模樣很像鼻頭發癢的小貓。阿僑看得愈發心癢,手臂不受控製地抬起來,試探著,想幫書燃拍背。
不等他掌心落下,原木桌那邊突然傳來一聲脆響,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摔碎。
緊接著,是Claire的驚呼——
“周總,手沒傷到吧?怎麽那麽不小心!”
玻璃杯碎片四濺,周硯潯接過助理遞來的紙巾,擦了擦被檸檬水打濕的手指,同時,目光筆直地望向泳池的另一側——
“那個小孩,穿藍衣服的,”周硯潯氣壓很低,麵無表情,“你會遊泳嗎?”
周圍的人張望一圈,視線紛紛朝阿僑落過去,這裏頭就他一個藍衣服。
阿僑後知後覺,有些懵,還有些驚訝,下意識地站起來,磕磕絆絆地說:“會,會一點。”
周硯潯哦了聲,眼眸半眯著,緩緩說:“天氣這麽好,你要不要下水遊一會兒?”
阿僑不太懂,眼睛眨了下。
周硯潯視線越過阿僑,落在書燃那兒,又說:“我看你好像挺閑不住的,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書燃一直盯著電腦屏幕,並不看他,身形卻莫名一僵。
阿僑抓抓頭發,整個人還懵著。Claire卻明白了什麽,沒人比她更清楚,剛剛聊天時周硯潯一直在走神,對她挑起的話題並不熱衷,視線也不在她身上,而是在……
Claire表情複雜地看了書燃一眼,又重新揚起笑容,半是嗔怪半玩笑地對阿僑說:“我付你那麽多薪水,雇你來聊天的呀?忙了半個月,還拿不出一個像樣的營銷策劃案,好意思傻站著嗎?”
阿僑應了聲,連忙回到屋子裏去改策劃案,不在周硯潯眼前亂晃。
書燃專心看片子,並不理會眾人的交談,移動鼠標時,手指關節卻有些發白。
幾句話說完,氣氛莫名有些凝滯,品牌方的兩個員工看似各忙各的,實際上早就豎起了耳朵,覺得有瓜可吃。
Claire眸光流動著,試探著開口:“周總今晚有空嗎?不如,一起吃個飯?”頓了下,她又朝書燃看過去,狀似無意的,“燃燃也來吧,回國後你一直好忙,我們還沒聚過呢!”
周硯潯半靠著椅背,手指反複撥弄著一支打火機,模樣散漫,盯著書燃的那個眼神卻是緊繃的,好像在等她點頭。
書燃並不看他,對Claire說:“不好意思啊,今天有個朋友過生日,我早就答應了,要給他慶生。”
Claire抿了抿唇,正琢磨著該如何圓場。
周硯潯突然說:“哪位朋友?”
書燃手指僵得幾乎握不住鼠標,她抬眸,明明是故意較勁,語調卻平穩:“陳景馳,景色的景,馳騁的馳,也是個攝影師。周總社交廣闊,有聽過這個名字嗎?”
周硯潯在這時點了根煙,霧氣嫋嫋升騰,將他一雙眼睛襯得分外淡漠。
Claire有些驚訝似的,“周總不是不抽……”
“當然聽過,”周硯潯也不知是為了打斷Claire,還是為了回答書燃,有些突兀地開口,“從一個熟人那兒聽到的,簡直如雷貫耳。”
書燃笑了一聲,“他名氣的確很大。”
周硯潯磕一下煙,舌尖抵了抵腮。
他覺得喉嚨像被堵住,心口也淤著什麽,再如何用力呼吸也不夠順暢,有些冷硬地逼問了句:“看樣子,你挺欣賞他?”
“周總呢?”書燃外表溫溫柔柔,語氣卻毫不怯懦,“今天周總專程過來,又是為了‘欣賞’誰?”
周硯潯咬著煙,霧氣彌散著,他眯了下眼睛,緩緩說:“你很在意?”
書燃抿了抿唇,口不應心,“不在意。”
這話一出,氣氛陡然下沉。
周硯潯好像被氣到,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書燃,話對Claire說的:“今晚我有空,吃飯的地方你來挑,我買單。”
音落,轉身離開,留下一眾人麵麵相覷。
書燃壓住從心底蔓延而起的酸澀感,合上電腦,“可以開始拍攝了嗎?”
Claire挑一下眉,“當然。”
接下來,工作的間隙裏,書燃忍不住想,若章遊沒有提前離開,她在這裏,看到剛剛那一幕,一定會懊惱自己判斷失誤吧——
102516,什麽童話,什麽標識,不過是逗人玩的小手段。
沒人會恒久地留在原地,被打碎的感情,也難以複原。
拍攝一直進行到下午四點,天光漸沉。Claire晚上還有約會,要重新換衣服弄造型,書燃隨便收拾了一下,拎著相機包準備離開,Claire在這時叫她一聲。
閑雜人都被支開,房間裏隻剩她們兩個。
Claire嚼著糖,單手托腮,笑眯眯地問:“盛原那位,他喜歡你吧?”
書燃沒做聲。
Claire又說:“你放心啦,今晚這頓就是友情餐,我跟他沒什麽。圈子裏都知道周硯潯對前女友念念不忘,我吃撐了才去釣這種心裏有白月光的男人,簡直費力不討好。”
書燃不太想跟外人聊這種話題,伸手推門。
Claire突然笑一聲,“不過,有一個小細節,蠻有趣的。”
書燃腳步頓了下。
“我認識周硯潯快兩年了,”Claire語調軟糯,不疾不徐,“一直以為他是不抽煙的,也從沒見過他抽煙,今天他卻點了一根,在你麵前,”
“為什麽會這樣呢?他是在跟誰賭氣嗎?還是想讓誰看見他在故意傷害自己?”
*
書燃沒說謊,她的確答應了陳景馳要給他慶生,半個月前就答應了。離開酒店,她先回家換身衣服,洗澡的時候,熱水兜頭淋下,書燃站在水霧裏,慢慢的,有些走神。
自回國以來,似乎遇見的每個人都在提醒她,周硯潯對那段感情從未放下。
她能相信嗎?她可以相信嗎?
分別的時候,是她親手打破了所有美好,露出最不堪的一麵,讓周硯潯的一腔深情像個笑話。五年過去了,那麽心高氣傲的人,真的會留在原地嗎?真的會一直等她嗎?
愛一個人太深,是會傷筋動骨的,書燃碎過一次,已經沒有力氣再進行自我療愈。
換句話說,她懦弱,她怕了。
五年後的周硯潯,讓她有一種不安全感,不安到隻想把感情全部藏起來。
藏起了,是不是就不會受傷?
她不要再像五年前那樣,整個人徹底碎掉,好像熬不到明天。
那種感覺,暗無天日,太過可怕。
洗了澡,從浴室出來,書燃打開衣櫃挑挑揀揀,選了條帶蕾絲裝飾的抹胸小裙子。頭發也沒弄什麽造型,用卷發器略微繞了幾下,弄出些弧度,軟軟地搭在鎖骨那兒,有種風情搖曳的味道。
陳景馳發消息過來,問她怎麽還沒到,書燃一邊回複一邊準備出門,繞著屋子裏裏外外轉了一圈,卻沒找到錢包。
那個錢包她今天還用過,裏頭不僅有私人證件,還有……
難道是落在酒店的套房了?
書燃拿出手機,想給Claire發條消息,問她有沒有看見。念頭一轉,又想到,這個時間,她應該正在和周硯潯共進晚餐。
心口莫名發堵,書燃關掉微信,點開旅行軟件,查詢那家花園酒店的客服電話。
提示音響過幾聲,很快被接通,書燃說了房間號碼,詢問工作人員在清理客房的時候,有沒有撿到一個淺色的格紋錢包。
接線員查詢片刻,回複書燃說的確有撿到,這邊會在三個工作日內郵寄給您。
錢包裏有個東西,對書燃來說過於重要,三天太久,她等不得,問對方:“我可以現在去取嗎?”
接線員聲音溫和,說:“當然可以。”
電話掛斷,書燃下樓打車,直奔那家花園酒店。陳景馳又發來消息催她,書燃隨口回了句,說有事耽擱,要晚一點到。
抵達酒店後,書燃以為錢包放在前台,沒想到前台的工作人員直接交給她一張房卡,說房間目前空閑,您遺落的物品還在裏麵,並未移動,可自行去取。
書燃覺得不對勁兒,有點怪,卻也沒多想,刷卡打開了房門。
*
還是拍照時用過的那間套房,客房服務打掃過,東西都收拾規整。落地窗外,夜空陰沉,遊泳池上碎光粼粼。
書燃不太記得她把錢包放在那裏,在房間裏轉了一圈,並沒找到,又想著可能是落在了泳池邊。
她推開玻璃門,視線尚未落出去,手機來電聲突然響起,陳景馳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
書燃覺得他今晚有點煩,微微皺眉,按下接聽鍵擱在耳邊,“怎麽了?”
陳景馳沉默了會兒,“你為什麽不來?”
“我沒有不去,”書燃無奈,“上午在酒店做商拍,有東西落在這兒了,我來取一下,拿到東西我就過去。”
“酒店不能代為保管嗎?不能明天取嗎?”陳景馳特別強勢,“生日一年就一次。”
書燃吸了口氣,“那東西對我很重要,我不習慣讓別人保管,必須來拿。”
“什麽東西金貴到這種地步?”陳景馳笑了聲,“鑽石?黃金?還是定情信物?周硯潯送你的?跟他有關的一切都是你的寶貝,對吧?”
“陳景馳,你別胡攪蠻纏,”書燃忍耐著,“我跟你隻是普通朋友,不要把你的壞脾氣用在我身上。”
“普通朋友?好沒良心的一句話,你見我對哪個普通朋友像對你一樣?”陳景馳語氣有點急,話音一轉,又靜下去,“你一定是覺察了吧?覺察到我想利用今天的生日會再表白一次,才故意不來的。”
這一點書燃完全沒有預料,她張了張嘴巴,卻發不出聲音,形同默認。
陳景馳的聲音愈發低落,“反正你答應過我,你一定會來,我等你。”
說完這句,通話就斷了,隻剩嘟嘟作響的提示音。
握著手機的那隻手,緩緩垂到身側,書燃站在泳池邊,突然覺得好累,想逃離一切社交,回家睡覺。
這時候,起了陣風,微微的涼意,混合著一點似有若無的酒香,以及,某種熟悉的味道。
書燃動作一頓。
風吹得水麵漣漪不斷,庭院裏種了幾株高大的觀葉綠植,葉片水綠濃鬱,交疊著,發出幾聲碎響。書燃緩緩轉頭,看過去——
泳池邊,靠牆放著的黑色鐵藝椅上,有一個安靜蟄伏著的身影。
周硯潯坐在那兒,手肘抵膝,脊背彎得有些重,姿態很頹。他似乎喝了酒,麵無表情,眼睛卻是紅的,靜靜地看她,一瞬不瞬。
書燃這時才明白,前台的員工為什麽要給她房卡——
一個圈套,等君入甕。
夜色晦暗,也寂靜,庭院裏沒開燈,隻有從屋子裏透出的微弱光線。
天邊隱隱滾過閃電和雷聲,好像要下雨。氛圍濕著、熱著,也躁動著不安著。
書燃手心在出汗,無意識地握了握,小聲說:“你怎麽在這兒?”
周硯潯沒回答,將什麽東西擱在一旁的圓桌上,“你說你落了東西,是這個嗎?”
書燃看了眼,不等她點頭,周硯潯身形向後,往椅背上靠,同時,又說一句:“來拿吧。”
圓桌和鐵藝座椅緊挨著,他手臂搭在扶手上,和錢包之間僅隔了段微小的距離。
回國至今,書燃從未離他那麽近過,她覺得心跳發軟,膝蓋也麻,站不穩似的。
周硯潯好整以暇,手指細長,勾著脖頸處的領帶,扯鬆一些,露出喉結。一雙眼睛不動不移,盯著她。
隻盯著她。
壓迫感如今夜的風,撲麵襲來。
書燃緩緩邁步,高跟鞋踩著池邊的碎石路麵,響聲清脆。她走過來,到他麵前,正要去拿,周硯潯突然將錢包摁住。
兩個人近在咫尺,淺色的裙擺和黑色的西裝褲也隻隔了寸許的距離。
稍稍動一下,就能彼此碰到。
空氣潮得像是能滴水,書燃心口起伏得有些快,呼吸不夠平順。
周硯潯看著她,眼睛微紅,眸光卻暗,緩緩開口:“我有點好奇,這麽小一個錢包,到底裝了什麽,重要到讓你不習慣交給別人保管,必須親自來拿。”
書燃心裏咯噔一下——那通電話,他聽見了。
她不說話,腦袋有些渾噩。
周硯潯身形挺直,朝她靠近一些,西裝褲幹燥的布料蹭到她的裙擺,繼續說:“是現金、證件、銀行卡?還是一張手寫的字條?”
書燃睜大眼睛,有些驚慌,脖頸和外露的鎖骨也開始冒汗。
一切都是濕膩的。
他坐著,位置略低,抬眸去看書燃的眼睛,同時,掌心翻轉,朝上,露出一張字條,他當年寫給她的——
【我愛你,寶寶。】
“這個嗎——”周硯潯眸光深暗,一動不動地定在她身上,“對你來說,重要到不能交給任何人保管的東西,是這個!”
夜風掠過皮膚,書燃覺得脊背發冷,膝蓋和手臂都在發抖。
她不能繼續待下去,轉身要逃,卻被身後的人握住手腕,醞釀許久的雨也在這時落下,濕氣鋪天蓋地。不知是路麵太滑,還是她抖得太厲害,鞋跟驀地一歪,書燃猝不及防,踉蹌著跌入泳池。
噗通的一下,水花飛濺,不冷,但是,很慌,她衣服和頭發瞬間濕透。
周硯潯跟著落下來,也貼過來。
書燃的身子先被他握住,貼在一側的牆壁上,長發在水波**漾的光暈裏散開,緊接著,他手臂圈過來,摟緊她的腰。書燃的側臉碰到周硯潯的胸膛,呼吸裏全是他身上的味道,襯衫的紐扣硌著她,質感很硬,又莫名發燙。
水汽讓一切更亂。
呼吸不暢,書燃無意識地張了張口,周硯潯掐著她的下巴,要她仰頭,他在這時吻過來,很凶,也很深,不給她任何閃躲的機會,連氣息都是霸道的。
書燃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心跳一下子就軟了,人也是。
她在風雨裏,也在他懷裏,被吻著,被糾纏。從頸側到鎖骨,有什麽東西流下來,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
書燃身上隻有一件抹胸款的小裙子,肩膀完全外露,一大片白膩如雪的皮膚,周硯潯指腹貼在那裏,故意摩挲著,反反複複,要她感受到。
鋪天蓋地的雨聲,周硯潯抱著她,額頭抵著她,也壓著她。
不留一絲空隙的吻,他唇齒間的酒氣也在往書燃那兒渡,幾乎讓她醉倒。
心跳如雷。
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雨越下越大,水麵波紋無數,兩人的身影也變得模糊不清。
雜亂的聲響裏突然冒出一陣音樂,是書燃掉在泳池邊的手機。屏幕閃光,周硯潯在急促的呼吸中分神瞥了下,很招眼的三個字——
陳景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