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溫柔
書燃離開弈川是在秋天, 再回來,已是入夏的季節,陽光很烈, 微風裹挾熱氣纏繞皮膚,擺脫不掉的濕膩感。
這次回國, 書燃是受時尚刊物《Charm》的邀請,為女明星虞亦量身定製一套主題寫真。拍攝完成後,藝人經紀做東,請工作人員吃飯泡吧,書燃推脫不掉,一道去了。
五年過去,景雲路依舊是弈川市的潮流腹地, 夜店成堆。當年最火爆的“E.T.”換了老板和投資人,改名叫“Jovi”。後現代的太空式裝潢,力壓一眾競爭者, 獨樹一幟,熱度不但不減,甚至比當年還要紅火幾分。
那位藝人經紀定在的包廂就在Jovi。
舞池裏,爆閃燈光線刺目, DJ打碟,電音隆隆作響,男男女女高舉手臂瘋狂搖擺。
書燃接了搭訕路人遞來的煙,拆了一根拿在手上。煙霧機釋放出大量白煙,燈光穿透那些,落過來, 在她身上,裙擺仿佛浴火燃燒, 流光耀眼。
從長相和氣質上看,書燃並不是嫵媚的那一類,她偏清秀,眉眼幹淨。但是,五年時光,以及時尚攝影這份工作,不可避免地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就像給雪白的蟬翼紗抹上一筆鎏金色,清純之中融入些許嬌豔,絲絲縷縷,似有如無。
光怪陸離的世界,她穿一條黑裙子,露背,脖頸處有碎鑽拚成的係帶,肩膀很薄,精致的纖細感,胸口一道軟而豐盈的弧線。向下,小腹平順,雙腿光潔筆直,高跟鞋襯得身量修長,腰線窄而緊致。
又欲又溫柔的感覺,眼波淺淺一轉,就能勾動心跳。周圍不曉得有多少人在看她,目光裏意味分明,躍躍欲試地想要討一個聯係方式。
書燃不是沒感覺,隻是沒興趣理會。可能是酒精氳得上頭,她默念著某個人的名字,腦海中無端閃過幾幀從前。
就在那一瞬,一盒尼古丁咀嚼膠從天而降,擦著書燃的手臂落在吧台上。
這東西又叫戒煙糖。
書燃微怔,心髒莫名跳了下。
酒保一手拿著雪克壺,一手悄悄指了個方向,示意她往上看。
二樓欄杆後,光線暗淡,層層疊疊的人影互相糾纏著。有人勾肩搭背,有人在接吻,還有人咬碎煙嘴處的爆珠,水蜜桃的味道彌漫開。
四目相對的瞬間,書燃一眼就認出來——
她怎麽可能認不出呢。
即便隔了五年時光,他的一切對她來說從不陌生——
黑衣黑發,他一貫的模樣,身量好像比以前更高,肩線挺拔,脊背筆直,氣場強勢得超脫了年齡。他一隻手擱在褲兜裏,另一隻手端了杯酒,細細的素圈戒指映著流光。
冰塊在杯底碰撞,逐漸消融,他仰頭一口飲盡頭,喉結隨之凸顯,脖頸拉出一道漂亮的線。打火機“嚓”的一聲——有人給他遞煙,他接了,煙草燃燒,霧氣由唇邊蔓至周身。
曖昧的光線下,唯他耀眼得別具一格。
頻閃燈在這時映亮他的臉,眉眼涼薄,厭世一般。不過一兩秒,快到甚至來不及看清他的眸光與神色,他又消失,繞過那些試圖同他搭訕的女孩子,走向光線更暗的地方。
他停留過的位置——
一隻酒杯,沉著冰塊和煙蒂的杯子,被他留在下,險臨臨地擱在護欄的橫杆上。
電音在響,鼓點震動空氣,周遭明明一片喧鬧,書燃的世界卻像被消了音,悄無聲息。
說好了要戒煙,要活到一百歲,又當著她的麵重新撿起來——
他故意的吧!
書燃站不穩似的,伸手在台麵上撐了下,手指關節微微泛白
酒保挑眉道:“不去交個朋友嗎?多好的機會!”
書燃眸光微動,“你認識他?”
“這話說得,”酒保笑了,“盛原周總、弈川第一財神,有錢有貌有身段,誰不認識!”
書燃覺得喉嚨發幹,朝酒保要了杯冰水,小口吞咽著。
她知道自己不該過問,偏偏忍不住,緩聲說:“他常來?”
“來倒是不常來,”酒保挺喜歡跟漂亮姑娘聊天,有問有答,“不過,這位有個習慣——連續五年,每年都會在這兒辦一場生日會,包場,請一大堆朋友,有做生意的有拍戲唱歌的,特別熱鬧。舞池周圍的電子背景板全部打出同一排數字——102516,光線開得亮些,視覺效果挺酷。”
書燃嗆了下,眼睛無意識地睜大,“什麽?”
“周少每辦一次生日會,這排數字就會在我朋友圈裏刷一次屏。”酒保嚼著口香糖,“不管能不能混進周少的局,都跟風發文案——102516。上學的時候,我背圓周率都沒背得這麽熟,做夢都忘不了。”
這會兒,配合著DJ的熱場節奏,周圍的電子屏正在播放3D動畫。
書燃看著,聽著,喃喃:“他為什麽要這樣?”
酒保沒聽清,以為書燃是在問這串數字的含義,給她解釋,“1025是周少生日,天蠍座。後麵那個‘16’是什麽意思,我就不太清楚了。據說,跟他前女友有關係,兩人分手分的不體麵,他心裏一直堵著一口氣。”
“都是些小道消息,隨便聽聽吧,”酒保笑了聲,“這世道啊,人心不古,既沒有浪子回頭,更不會有浪子真心。”
書燃有些回不過神,脫口而出:“他不是浪子。”
酒保頓了下,奇怪地看她一眼。
一杯冰水喝空,打發走幾個來搭訕的男客人,書燃閉著眼睛,緩緩呼出口氣。
酒保伸手到她麵前敲了下,又瞥一眼旁邊的小盒子,低聲提醒:“我在‘Jovi’混了快三年,從沒見過那位對誰主動,機不可失,認識認識唄。”
書燃沒接茬,靠著僅存的薄弱意識,她拿起那盒戒煙糖,以及隨身攜帶的小手包,推門走了出去。
*
“Jovi”熱度高,門口豪車成排,進進出出的,都漂亮的年輕麵孔。
書燃站在街邊,吹著風,拿出手機給做東的那位藝人經紀發了條消息,說她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有時間再聚。
消息發完,書燃手指挪動,點了幾下,界麵切換,露出另一個賬號。
那個賬號,頁麵清理得很幹淨,隻剩一個置頂的頭像和名字——
X.
書燃睫毛微微一滯。
出國之前,好像有某種默契,又好像在刻意回避,書燃跟周硯潯都沒有提過一句分手,彼此的聯係方式也留了下來。
後來,書燃注冊了新賬號,新舊朋友、工作相關,都移到了另一邊,連裴裴都以為書燃已經棄用了舊賬號,實際上,她還留著。
與那個人發過的消息,每一條,也都保存著。
剛出去的時候,日子並不好過,時差、飲食、語言習慣,處處都不適應。有一段時間,書燃什麽都做不了,整日躺在**盯著那個名字發呆,手指緩慢地敲擊屏幕,輸入一條又一條長長的文字消息,再逐一刪除,直到電量耗盡,自動關機。
那段日子真的很苦,好在都過去了。
周硯潯應該也換了聯係方式,五年裏,他的舊賬號再沒更新過任何動態,頭像和背景圖也毫無變化,像是一棟被遺棄的舊屋子,院落內外,荒草叢生。
書燃看了會兒,心跳莫名沉重。她關掉微信,切換到叫車軟件,係統提示前麵排了十多位,預計要等上半個多小時——
景雲路這邊的交通,實在讓人頭疼。
正犯愁,微信新賬號上有消息跳出來,一個拿自拍當頭像的人問書燃聚會結束沒有,他這會兒有時間,可以過去接她。
書燃指腹撥了撥機身側邊的靜音鍵,有些猶豫。就在這時,她意識到什麽,側頭看過去,心跳怦地一下——
周硯潯。
他背倚著牆,指尖有煙,霧氣被風吹著,四散飄動。
書燃嗅到些味道,不舒服地皺眉,周硯潯的視線剛好在這時落過來。
他神色又淡又倦,眸光也冷,緩慢地,由上而下地打量她,看到她風情搖曳的黑色裙子,也看到裙擺下白到晃眼的纖細小腿,之後,目光又回到她臉上。
長久地注視,冷意森森。
書燃脊背緊繃著,手心不由自主地汗濕。
她正要說什麽,就聽見那道熟悉的嗓音——
“書燃,我以為你沒膽子再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