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溫柔
周硯潯會看到那些消息, 實屬意外。
昨夜,書燃明顯反常,黏人黏得厲害, 一直不停,眼淚都掉下來了, 還挨在他頸邊,用細細糯糯的嗓音說著甜到誘人的小情話。
她說,想要多一點。
還說,周硯潯,你教教我呀……
教我更滿地去吞沒,吞沒你。
書燃哭了很久,眼皮微微紅腫, 嗓子也是啞的,有點可憐。
周硯潯心底泛疼,抱著她, 也哄她:“我去拿水給你喝,好不好?”
書燃窩在他懷裏,那股勁兒還沒過,顫栗著, 汗濕嚴重,搖頭說:“不要。”
“你別走,”她聲音好輕,“哪都別去,就陪著我。”
這種事,時間太長並不美妙, 她會難受,也會受傷。周硯潯舍不得讓書燃有一丁點兒的不舒服, 最後那次,他放輕了力道,用指腹,很溫柔地安撫,哄她入睡。
墨藍色的床單上,書燃像浮在海浪裏的人魚,每一寸骨骼都是軟的。
她感受到他指腹的溫度,臉頰慢慢變紅,有些委屈地說:“上次,你也逼我這樣做過。我明明什麽都不會,你真的很壞……”
“是不是不喜歡?”周硯潯力道輕緩,吻她的唇,“不喜歡的話,以後都不讓你做。”
“沒不喜歡。”
熱汗越冒越多,呼吸零零碎碎,書燃不太好意思去看,看他如何動作,手臂有些嬌地擋住眼睛,嗚咽著,也低喃著——
“那是你啊,隻要是你,沒什麽是我不喜歡的……”
情緒最滿溢的那個時候,書燃特別親密抱住他,對他說:“周硯潯,隻有你,我隻對你這樣。”
纏著他,愛他,得到再多都覺得不夠,隻想更多一點。
這種情緒,隻對他才有。
除了他,誰都不行,無法接受。
若靈魂是座碑,她願將他的名字鐫刻入骨,用餘生去記得,曾有過這樣好的人,這樣好的愛。
*
體力耗盡後,書燃終於睡著,周硯潯不是不累,但他依舊清醒,這種入睡困難的狀態,在他身上已經持續很久。
書燃不知道,很多人都不知道,周硯潯患過一場重病——雙相情感障礙。
周淮深、陳西玟、周絮言,那一家人用不同的方式,帶給周硯潯太多傷害。那些傷不留於皮膚,隻在內裏,由內而外地試圖將他摧毀。
抑鬱、幻聽、睡眠減少,精神高度緊張,很長的一段時間,周硯潯都活得狼狽,靠吃藥,才能獲得短暫的安寧。
可能是命運眷顧,在筋疲力盡到想要放棄的時候,他遇到了燃燃。
夏日的公交車,陽光很暖,小金魚遊弋在水痕**漾處,波紋流光溢彩。女孩子一顰一笑都帶著繾綣的溫柔,細膩而精致,引人著迷。
正是那份溫柔,救了他,也拽住他,讓他知道——
深淵盡頭,會有日出。
天色將亮未亮的時刻,萬籟俱寂,連霓虹都暗淡,周硯潯幫書燃蓋好被子,放輕了動作推門出去,打開冰箱拿純淨水。
手機屏幕亮了下,有幾條新消息,備注是“夏醫生”的人提醒他,要適當服藥,不能任由情況變得更糟。
猶豫了會兒,周硯潯回複:【我會考慮。】
夏醫生大概在值班,立即發來一條:【睡不著?】
X.:【嗯。】
夏醫生:【吃藥吧,阿潯,這種事,不能靠硬撐,撐不過去的。】
消息看完,周硯潯沒有繼續回複,他將與夏醫生的聊天框刪除,記錄清空,之後,手機屏幕被他反扣在桌麵上。
掛鍾有規律地擺動著,滴滴答答,周硯潯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腦袋裏想著一些事。
自從嚴若臻出事,書燃的不安日益明顯,她像一隻被迫離開巢穴的小動物,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慌亂,戰戰兢兢。
她纏人,是因為怕失去,或者說,預感給了她警告——她什麽都留不住。
她熱愛的,她珍視的,她期待的,都將落空。
不能繼續這樣,得想想辦法。
周絮言在背後搞的那些小動作,周硯潯近期才有耳聞,他沒想到周絮言一個瘋子會細膩到這種地步——利用嚴若臻來折磨書燃,從而讓周硯潯痛苦。
法子雖然迂回,但是,格外好用。
三個人的軟肋,都捏在了一個瘋子手裏。
多可怕。
普通的汽修店不敢招嚴若臻,那就找個有背景的,沈伽霖有個表哥,做改裝車生意,那也是個厲害角色,可以暫時收留嚴若臻。至於竇信堯,一個地痞,身上那些案底,隨便翻出來一樁,就夠關他一陣子的。
周硯潯一麵想著,一麵打出幾通電話,將事情逐一安排。
*
他在客廳坐到天亮,直到早班公交開始運行,才回到臥室。書燃還在睡,小姑娘貓咪似的半蜷著,被子滑下去,露出一截脊背,膚色細潤如綢緞。
周硯潯垂眸看她,呼吸漸熱,正要吻下去,鬧鍾的鈴聲在耳邊突兀響起。他怔了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慨歎自己“時運不濟”。
他拿過書燃放在床邊的手機,將聲音關掉,指腹無意間滑過屏幕,大概是碰到了信息欄,頁麵跳出來。於此同時,一些字句,斷斷續續,近乎尖銳地烙進周硯潯眼中——
【我喜歡看周硯潯痛苦……】
【離開周硯潯,到我這兒來……】
……
沒有名字的陌生號碼,一條條信息,周硯潯全部看完,每一個字都認真讀過。可能是潛意識裏早有預感,周硯潯竟然沒有太多憤怒,內心空得像個山穀,人蹤俱滅,萬鳥飛絕。
將他徹底打碎的,不是那些文字,而是“照片”——
屏幕往上滑動了一下他才看到——
劣質的AI換臉,一看便知是假的,即便是假的,他也無法接受。
周硯潯覺得腦袋裏像起了一陣暴風,摧枯拉朽,回音隆隆。他心跳在抖,也在痛,劇烈的痛苦,由內而外。
她昨天那麽反常,賽場失誤、黏人、情緒不穩,被嚇壞了似的,原因竟然在這兒。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書燃在這時醒來,擁著被子坐起,她意識到什麽,眼睛先去看周硯潯——
他神色冰冷,看著像怒極,偏偏毫無表情。
越是平靜,越顯得嚇人。
書燃有些慌,從他手裏奪過手機藏到身後,聲音裏帶了哭腔,“你別看!”
“這些跟你沒關係,你不要看!”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呢,已經來不及了。
周硯潯目光很沉,看著她,忽然低頭吻過來,書燃愣了下,沒有躲,視線被擋住的時候,她感覺到什麽東西纏在她手腕上,然後是腳腕——
領帶。
周硯潯用領帶捆住了她。
很有技巧地捆,完全掙脫不開。
書燃慌得厲害,哭腔更重,淩亂掙紮,“放開我!”
周硯潯沒聽見似的,按著書燃的肩膀,讓她重新躺回去,語氣溫柔地說:“再睡一覺吧,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你別走,”書燃睫毛濡濕,胸口起伏劇烈,“留下來陪著我,不要走!”
她近乎哀求:“別去找他……”
“求你了……”
沒有回應。
周硯潯好像已經聽不見外界的任何聲音。
他幫書燃蓋好被子,空調設置成適宜的溫度,之後,他轉身,朝門外走,邊走邊整理——襯衫、袖扣,每一顆扣子係扣好,妥帖規整,貴氣十足。
*
周絮言身體不好,怕冷也怕潮,這幾年陳西玟一直陪他住在雲杉小苑。那裏臨近山腰,冬暖夏涼,枝葉水綠的樹木綿延不絕。
這樣美的風景,卻養出最歹毒的心腸。
周硯潯開著車,從地庫出來,一路疾馳,紅燈亮了,他直接闖過去,眼睛都不眨。到了雲杉小苑也不熄火,方向盤猛地一轉,用車頭撞開緊閉的大門。
“轟”的一聲巨響,門柱崩塌,欄杆碎裂。
車前的風擋玻璃上出現蛛網似的裂痕。
狠厲而幹脆。
屋子裏的人都嚇壞了,園丁、管家、女傭,紛紛出來查看狀況。
周硯潯推開車門走下來。
今日天晴,陽光很好,小花園裏滿目蒼翠。地埋式噴頭吐出細細的水霧,灌溉著前幾天移種過來的金銀花和鶴望蘭,半空中映出一道小巧的彩虹,漂亮極了。
周硯潯身段修長,穿一件白襯衫,這類冷色調格外襯他,清絕而驕矜。
管家是周家的老人,認得周硯潯,立即迎上來,“少爺回來了!開車怎麽這麽不小心?要不要我去……”
周硯潯不說話,腳步很快,邁過台階直奔室內。
管家警惕起來,使了個眼色,讓保鏢來攔,保鏢卻低估了周硯潯的身手,被他一腳踹在肚子上,仰麵栽倒。
餐廳裏擺著早餐,蒸蛋、魚鬆、蝦籽麵,都是清淡易消化的吃食,香氣四溢。
周絮言有點感冒,沒什麽胃口,揮手讓女傭把東西都撤了。
他走到餐廳的小窗旁邊,角度的關係,隻看到有車衝進來,並沒看到周硯潯。正要找人來問問是怎麽回事,就聽見一陣淩亂雜遝的腳步——
周硯潯出現了,就在他對麵,氣息陰冷,麵無表情。
周絮言挑眉,笑了下,神色近乎天真,“哥,你怎麽回來了?吃飯……”
話沒說完,其他人也都沒反應過來,周硯潯已經拎起餐桌旁的木椅子,迎麵朝周絮言砸過去。
極重的一下。
周絮言身體不好,動作也慢,沒躲開,被椅子砸中,直接摔倒。他咳了幾聲,偏頭嘔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有人在尖叫,不知是女仆還是園丁。
管家驚慌失措:“攔住他!通知夫人!快去通知夫人!”
大房子裏亂作一團。
周硯潯什麽都聽不見,沉黑的眼睛裏也沒有別人,隻盯著周絮言。他快步走過來,在周絮言從地上爬起來之前,將他壓製住,揮拳朝他砸過去。
周絮言硬挨了一拳,腦袋甩向一旁,唇邊溢出血跡。
但他不害怕,反而在笑,歇斯底裏——
“你來找我,一定是因為看見了吧,照片還是短信?驚不驚喜?”
“可惜啊,她不穿衣服的樣子是假的。要是真的就好了,我挺想看看的!”
周硯潯抓著周絮言的頭發,要把他的腦袋往桌腿上砸。
周絮言好像不怕死,又好像徹底瘋了,一直在笑,邊咳邊笑,牙齒沾著血色——
“我終於把你也逼瘋了?真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你,討厭你那副光鮮亮麗又道貌岸然的德行!不過是一條狗,周家養的狗,憑什麽活得那麽好!比我好!”
其他人撲過來攔,要把周硯潯拽開。
周硯潯死死地抓著周絮言的衣領,指節緊繃著,力道很大地揮拳。
“那個小姑娘可真漂亮,白梔子似的。”周絮言一直笑,“你一定要把她看好啊,千萬別讓我逮到機會,不然,我一定把她弄到壞,弄到爛……”
……
“反正啊,我爛命一條,活不長的,多一個人陪我下地獄,我就多賺一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