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溫柔
外麵風聲好像停了, 夜晚忽然靜得讓人心慌。
周硯潯儀態好,個子又高,站直時壓迫感尤為強烈, 凜然不可侵。
此刻,他唇角繃緊, 抿出一條怒氣衝衝的線,垂落下來的目光釘子似的刺在書燃身上。
書燃喝了太多酒,有些暈沉,表情卻格外倔強。
她仰頭與周硯潯對視著,重複一遍:“我想查你的手機,給查嗎?”
“你想查什麽?”周硯潯怒極反笑,唇角冷冰冰地勾著, “查我的通話記錄,還是微信聊天記錄,你說出來, 我找你給你看。”
書燃站起來,細弱的身形比夜霧還要單薄幾分,她伸手到他麵前,聲線有些啞, 堅持著:“手機給我,我要看。”
她鮮少這樣咄咄逼人,房間內氣氛霎時凝重。
沈伽霖手足無措,想說什麽,被宋裴裴用一記眼刀壓了回去。
當麵吵一架,是非曲直都講清楚, 總比躲起來喝悶酒要好。
周硯潯笑了下,笑得很冷, 也很淡,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沒放在書燃手心裏,而是直接扔在桌麵上。
“啪”的一聲,手機落地,之後借力往書燃麵前滑,先撞到酒瓶又碰到一支高腳杯,晃**的流光在屏幕上映出些許碎影,如同星輝沉溺。
書燃低頭看過去,長發因著動作沿肩膀滑下來,垂在臉頰旁,映著細瓷似的白皙膚色,有種一碰即碎似的脆弱感。
“你換手機了。”她聲音很輕地說。
周硯潯眼睛眯了下,瞳仁深得可怕。
“為什麽要換呢?因為上一部摔壞了嗎?”她不看他,聲音細細的,“被誰摔的?又是在哪裏摔的?”
周硯潯喉結顫動,他竭力把怒氣往下降,“你見過程沫了?她主動找你?”
“我不清楚是她主動找過來的,還是偶然碰見。”酒精在身體裏發酵,熱得過分,書燃身形微晃,她抬起手,手背在臉頰上貼了下,眼神濕漉漉的,“她跟我說了很多話,很多我不愛聽的話,但是,我沒有發脾氣。我知道她不安好心,就是為了讓我們鬧別扭。”
周硯潯逐漸冷靜下來。
書燃殷紅的眼尾讓他覺得疼,他舍不得看她這樣,於是朝她靠近一點,想要握書燃的手,低聲說:“你喝酒喝太多了,情緒不好,先回去休息,有什麽話我們明天再說。”
“不要等到明天,”書燃掙紮,揮手將他推開,同時,抬起眼睛將他望著,“我偏要今天說清楚!”
她眼睛紅得厲害,水光將一雙眸子洗得愈發剔透,用一種快哭出來的語調,斷斷續續地說:“我知道你生氣,你很介意我和小嚴一起長大的情分,所以,你冷著我,從昨晚開始你就不理我。”
“我不知道我哪裏做錯,但是,我特別不安,我那麽喜歡你,我不想看到你生氣,也舍不得讓你生氣。在我不安的時候,在我特別惶恐的時候,你又在幹什麽——”
周硯潯目光驟然一沉。
書燃抿著唇,輕輕吸氣:“你在拒絕另一個女人——拒絕跟她上床。”
“是啊,你拒絕了,什麽都沒發生,我為什麽還要介意?”書燃眼前一片模糊,“可我就是介意,特別特別介意,就像你介意小嚴。隻要想到你和其他女人在聊那些……那些話題,想到那個畫麵,我渾身都痛……”
外頭風聲又起,陣陣呼嘯,弈川的這個冬天好像格外寒冷。
書燃忍不住掉下一顆眼淚,她立即抬手抹去,臉頰被淚痕浸得一陣澀痛。
周硯潯的聲音冷靜得過分,緩緩說:“書燃,你拿我和程沫來類比你和嚴若臻——是在暗示什麽嗎?”
書燃立即抬頭,眼睛裏有委屈也有難以置信,水光愈發濃重,搖搖欲墜。
周硯潯在這時朝她逼近一步,眼神很冷,冷到極致,反而透出一種脆弱的傷。
他啞聲說:“書燃,你捫心自問,你這幅樣子——情緒不穩、鬱鬱寡歡、借酒澆愁,有幾分是為了我,又有幾分是為了嚴若臻?當他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神情看上去那麽落寞,你心不心疼?”
書燃恍惚覺得她的心跳在失去活力,變得緩慢而沉重,也在不斷下墜、下墜,墜到暗無天日處,墜皚皚白雪處。
“你接了我打來的電話,叫出的卻是嚴若臻的名字,為什麽會這樣呢?”
周硯潯再一次朝她邁進,到她近前,呼吸幾乎拂在她臉上,垂眸看她時,目光裏有一種形容不出的破碎感。
“因為你當時在想他,因為他在你心裏。”
書燃下意識地後退,小腿碰到沙發邊沿,她身形不穩,晃了晃,周硯潯伸手摟住她的腰,半拖著,將她攬到近前。
“我不僅介意你和嚴若臻一起長大的那十幾年,”周硯潯垂著眸,眼睛黑沉得近乎失真,所有痛苦都被藏了起來,“還介意你把他放在心裏。”
離得太近,不可避免的,書燃嗅到周硯潯的味道,熟悉的清冽和幹淨。
她莫名心悸,不自覺地掙紮,周硯潯以為她要逃離,下意識地將她困得更緊,手臂圈在她腰上,要將她折斷似的,力道驚人。
書燃覺得疼,慌亂與倔強,兩種情緒同時出現,撕扯著她,再加上大量酒精,她整個人都是亂的。
這種狀態下,她未及細思,脫口而出:“那你呢?一整個下午,半個晚上,你故意不接我的電話,卻接了寧寧的,是不是意味著她也在你心裏?同樣是青梅竹馬,憑什麽隻許你對小嚴刻薄?”
話音落下,房間裏一陣寂靜,靜得讓人忐忑,
周硯潯表情空白了一瞬,接著,他笑起來,冷冷淡淡地笑,喃喃:“你還真是護著他啊,半點委屈都不許他受……”
話音出口的瞬間書燃就後悔了,可是,眼下這情形,她不願露出任何後悔的神色,指尖用力地摳著掌心,摳得皮膚泛紅破皮。
周硯潯鬆開手,後退一步,目光定定地瞧著她,“你說的沒錯,周硯潯的確刻薄,不僅刻薄,還陰鬱、狹隘、睚眥必報。外表的光鮮都是假象,他早就爛透了,是個徹頭徹尾的爛人。他的生活裏也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爛人,比如程沫,他們會攔住你,故意說一些讓人難受的話。”
書燃睫毛顫了下,濡濕的痕跡愈發濃重。
周硯潯聲音忽然變輕,叫了聲她的名字:“燃燃,喜歡上這個一個爛人,進入他不堪的生活,你後悔嗎?”
喉嚨澀得難受,書燃說不出話,艱難吞咽了一記。
周硯潯看著她,眼底有激烈的紅,像是血肉被扯碎,“你一定後悔了,嚴若臻多好啊,他幹幹淨淨、光明磊落,不像周硯潯,他這個人,他的生活,都已經爛到了骨子……”
話沒說完,一記耳光落在周硯潯臉上。
力道重,清脆的一巴掌,他被打得側過去,額前的頭發落下來,蓋住眉眼。
黑漆漆的,光亮全無。
房間裏,所有人都愣了。
夜店的值班經理原本是來賠禮道歉的,他走到包廂外,透過門板敞開的縫隙剛好看到這一幕,驚得眼睛都睜大了,立即止住敲門的動作,遠遠避開。
一室靜謐中,能聽到書燃的呼吸聲,很重,也很急促。她胸口起伏得厲害,整個人虛得像是脫了水。
宋裴裴見她狀態不對,快步走過來抱住她,書燃臉頰埋在裴裴的肩窩處,眼角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睫毛徹底濕透。
沒人說話,氣氛凝滯。
周硯潯長久地沉默著,燈光下,他臉色雪白,好像失去了所有溫度。
不知從哪傳來一陣鈴聲,周硯潯回過神,他忽然覺得很累,身體裏再沒有一絲多餘的力氣,讓沈伽霖將昏睡的談斯寧抱起來,轉身往門外走。
書燃靠在宋裴裴懷裏,發著抖,喉嚨裏有細弱的哽咽聲。
腳步聲響起的同時,她叫他:“周硯潯。”
房間的供暖大概壞掉了,空氣冷得不像話。
周硯潯咳嗽著,像是病了,他沒回頭,背對書燃,手指握住房門的把手。
書燃眸光垂下來,睫毛濕透,視線不知該落向哪裏,很輕地說:“剛剛那些話,你輕視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我,以及我的感情。”
*
走廊的光線明明比房間裏的要暗淡許多,周硯潯反而覺得眼球刺痛。值班經理從身後追過來,語氣半虛半真地道歉,說自己監管不力,連累談小姐,鬧出這樣的事。
談斯寧在沈伽霖懷裏,被他橫抱著,身上蓋著件外套。周硯潯看了眼,腳步突然頓住。
大概是性格太內斂,書燃連哭都是悄無聲息的,不出聲,眼淚卻一直在掉,臉頰皮膚被浸得發痛,看上去可憐至極。
宋裴裴直來直去,不太擅長哄人和安慰,思慮片刻,她拿來兩支酒杯,說:“還想喝酒嗎?我陪你。”
書燃看她一眼,淡淡笑了下:“不喝了,這東西一點都不好。”
又嗆又烈,不能澆愁,反而叫人更難過。
宋裴裴坐過來,將書燃抱進懷裏,手指摸了摸她的頭發,輕聲說:“那就再哭一會兒,我陪你。”
力氣已經耗光,哭都哭不出來,書燃渾身軟綿綿的,宋裴裴將她抱得更緊了點。
過了會兒,房門忽然被人敲響,服務生走進來,遞給書燃一件外套,說是周先生留下來,讓轉交給她。
書燃愣了下才想起來,闖進包廂的時候她把外套借給了談斯寧。書燃伸手接過來,又發現衣服不是她借出去的那件,而是周硯潯的。
她給了他一耳光,他卻惦記著外頭溫度很低,留給她一件外套。
衣服疊得規整,放在桌麵上,書燃輕輕抱起胳膊,怕冷似的蜷縮自己。
服務生又說:“周先生為您預約了店裏的叫車服務,司機大概十分鍾後抵達。”
不知從哪飄來一點音樂聲,呢喃似的唱著——
“你的衣裳今天我在穿,未留住你,卻仍然溫暖,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間。”
……
聽著那道歌聲,書燃忽然笑了下,笑得像是要哭出來。
她眼神空落落的,看著窗外灰黑的夜空,好半晌,輕聲說:“裴裴,你看,他這個人就是有這種本事,讓你連怨都沒辦法去怨。竭力給你最好,還唯恐給得不夠好。”
“他啊……”
一聲歎息,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