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溫柔
書燃看著屏幕, 眼睛眨了下,沒能立即反應過來。直到周硯潯的手指碰到腰間的褲子抽繩,她才睫毛一顫, 猛地清醒,期期艾艾地說:“你……你幹什麽呀?”
音落, 還下意識地往左右看了眼,看到談斯寧位置上的防塵罩,才想起來現在是寒假,宿舍裏隻住著她一個人。
“換衣服啊,”周硯潯眼睛抬了抬,目光透過屏幕落在書燃臉上,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不換衣服怎麽出門?”
“視頻,視頻還開著,”書燃說不清的緊張, 喉嚨發幹,耳朵也有些熱,“你怎麽能在攝像頭前換衣服,會被看到啊!”
周硯潯笑了聲, “被女朋友看到,又不是外人,有什麽可擔心的?”
書燃張了張嘴巴,想說什麽,又覺得周硯潯的邏輯沒問題,再仔細想一想, 好像還是有哪裏不對勁。她懵了幾秒,臉都憋紅了。
周硯潯笑得更散漫了些, 透著股痞壞的勁兒。他拿了件衛衣套上,又說:“不敢看嗎?害怕還是害羞?”
書燃說不出話,心跳一陣淩亂,腦袋裏也亂七八糟的。
周硯潯盯著她看了會兒,神色收斂了些,挺認真地說了句:“別害怕。”
書燃臉色更紅,眼睛有些濕,水洗過似的,她囁嚅:“沒害怕,我不是害怕。”
“不是害怕……”周硯潯眯了下眼睛,又笑起來,“那就是害羞。明明都碰過的,抱著我的時候,或者,坐在我腿上不老實……”
隔著屏幕,書燃沒辦法捂住他的嘴巴,隻能將視頻掛斷。她動作太狼狽,桌上的化妝鏡保溫杯什麽的,全被碰倒,稀裏嘩啦,一陣亂響。
響動過後,愈發顯得房間裏寂靜無聲,書燃雙手捂著發紅發燙的臉頰,蹲下來,試圖用深呼吸抑製過於悸動的心跳。
心慌得厲害,手足無措。
他說碰到過,她也不是故意的,親吻的時候,難免……
早上醒來,在他懷裏,也會……
真的不是故意要碰到啊。
能不能別欺負她……
手機響了一聲,書燃又靜了會兒,才劃開屏幕去看,周硯潯說他十分鍾後到弈大,給她帶了早餐,要她在校門那兒等。
書燃咬著唇,臉頰上的紅暈還在,回複了句:【你能不能別那麽壞!】
周硯潯發來條語音,低笑著,“小女孩,就剛剛那種程度,真的算不上壞!”
*
出門後才發現外頭天色陰沉,風吹得厲害,有些冷。書燃拉高圍巾,快走到校門口時,遇見了同樣留校住宿的宣琪。兩人打了聲招呼,宣琪說了個地址,要去那兒做兼職。那地方離書燃要去的輔導班很近,坐公交過去需要換乘,天氣又不好。
書燃說:“你跟我一起走吧。”
宣琪沒多想,“你叫了車嗎?我跟你平攤車費吧。”
不等書燃解釋,一輛通身漆黑的路虎在兩人麵前停下。宣琪愣了瞬,緊接著,她看到從車裏下來的人,這才明白,有些驚喜還有些緊張地念了句:“是周硯潯啊……”
書燃走到周硯潯身邊,聲音悶在圍巾裏,聽上去有些沉,她說:“我同學也要去做兼職,離那個輔導班挺近的,能帶她一程嗎?”
一陣風吹過來,周硯潯箍著書燃的後腦,把她往懷裏攬了攬,笑著說:“跟我還用這麽客氣啊,多生分。”
這個動作很親昵,公共場合,書燃有些不自然,眼睛朝宣琪那邊瞄了瞄。
周硯潯對旁人一向不怎麽在意,隻顧著書燃,他摸了摸書燃的耳朵,溫度有些涼,於是說:“上車吧,外麵冷。”
書燃怕宣琪不自在,沒選副駕,和她一起坐後排。周硯潯早餐買得挺多,兩個人都吃不完,書燃分給宣琪一些。宣琪受了太多照顧,有些不好意思,連連道謝。
拆開吸管的外包裝,戳破封口的塑料膜,書燃低頭喝了口熱奶茶,這時聽見周硯潯說:“不拍照嗎?”
她愣了下,眼睛抬起來,在後視鏡裏和周硯潯的視線碰上。
周硯潯身體往後靠了靠,語氣很淡地說:“之前嚴若臻給你買早餐,你是拍了照的,還發了朋友圈,挺開心的。”
都過去這麽久了,書燃沒想到他還記著這一茬,有些無奈,還有點哭笑不得,聲音很輕地說句了:“小氣樣。”
宣琪從沒跟周硯潯近距離接觸過,學校裏偶爾遇見,隻覺得他又傲又疏離,很難想象他生活化甚至吃醋鬧脾氣的樣子,不免有些好奇,偷偷多看了他幾眼。看著看著,宣琪發現周硯潯時不時地就會瞥一眼後視鏡,而他瞥瞄的方向——
書燃咬著奶茶吸管,正低頭看手機,對周硯潯的小動作毫無覺擦。
好像發現了一個小秘密,宣琪抿唇笑起來。
這時候,前麵一輛車子突然強行變道,周硯潯猛踩了一下刹車。宣琪沒防備,身形一晃,手指無意識地捏緊奶茶杯,裏頭的**灑出來,一些在她身上,還有一些落在座椅的墊子上,留下汙痕。
宣琪臉色漲紅,既尷尬又不知所措,小聲說:“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真對不起……”
書燃拿了兩張紙巾,先幫宣琪擦手,再幫她擦衣服,情緒很溫和,輕聲說:“沒關係的,你別緊張。”
她貼過來時,宣琪聞到淡淡的香氣,很舒服的味道。書燃頭發長了不少,有一些沿肩膀滑下來,落在身前,碰到宣琪的手指,質感柔順,帶著香味。圍巾堆在她下顎那兒,襯得她臉型很小,五官清秀精致。
幹幹淨淨的女孩子,細膩又溫柔,讓人很難不喜歡。
宣琪腦袋裏忽地閃過一個念頭——真般配啊。
她和周硯潯真的好配。
*
周硯潯先將宣琪送到打工的地方,再送書燃去輔導班。車子停下來,書燃開門下去,沒直接走,而是繞到主駕那邊敲了敲車窗。
玻璃徐徐降下,周硯潯歪頭看她一眼,笑著說:“舍不得我啊?”
書燃沒說話,手指剝開什麽,周硯潯來不及細看,一顆奶糖遞到他唇邊。
周硯潯動作一頓,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過了兩秒,才張嘴咬住。
書燃喂了他一顆糖,又摸摸他的臉,軟軟笑著:“慢點開車,注意安全。”
車窗遲遲沒有升上去,周硯潯坐在車內,嚼著糖,看著書燃的背影,看了很久。
濃鬱的甜味在唇齒間蔓開,他想——
很喜歡她,真的好喜歡啊。
入職的過程一切順利,書燃簡單熟悉了一下環境就開始上課,她帶的是小班,人不多,十幾個學生,都是乖巧懂事的那一類,沒碰見什麽刺頭。
課間休息時,書燃去茶水間泡咖啡,聽見隔壁英語班的女老師跟男朋友講電話,商量午飯去吃哪家店,對方不曉得說了什麽,女老師笑容甜甜的,很漂亮。
書燃想了想,打開手機相冊,挑出在周硯潯車上拍的早餐照片,以及先前的幾張外賣照片,一並發在了朋友圈——
書燃:【一些好吃的!】
發完,她端起杯子要回教室,轉身時不小心和人迎麵撞上,咖啡險些灑人一身。慌亂間有人伸手拉了她一下,還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力道不輕不重,很不舒服。
書燃連忙後退,站穩後,她抬眸看過去,“劉經理?”
站在對麵的男人叫劉京為,二十多歲,皮膚挺白,戴一副框架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的,是輔導班的業務經理,負責招生宣傳之類的工作。
他朝書燃笑了下,說:“怎麽冒冒失失的?摔倒了可怎麽辦?”
書燃還記得劉京為在她腰上捏的那一下,覺得有點怪,本能地不想跟人這人多接觸。於是,她沒接話,從劉京為身邊繞過去,出了茶水間。
兩節課全部上完,已經過了十一點,書燃講題講得口幹舌燥,邊喝水邊刷了下朋友圈。她那條動態收到了不少點讚和評論,其中一條來自談斯寧——
談斯寧:【這內飾,一看就是周硯潯的車,我在他車上吃個甜筒,都要被他嫌棄死,說我邋遢,你居然能在他車上吃頓飯!愛情真偉大!!】
沈伽霖回複談斯寧:【寧總,擺正自己位置,書燃是女朋友,你頂多算個小姑子。】
談斯寧回了一個“翻白眼”的emoji。
書燃覺得這倆活寶特可愛。
下午還要去唐梓玥那邊做家教,書燃不想回宿舍,準備就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她低著頭,手指在兩個點評軟件之間來回切換,查詢附近的店鋪信息,麵前突然落下一道陰影,肩膀也被人搭了下,與此同時,身側傳來一道聲音——
“小書老師怎麽總是不看路,這樣多危險。”
笑吟吟的口吻,挺親切。
書燃抬眸看過去。
劉京為在毛衣外套了件羽絨服,看上去有些臃腫,他瞄了眼書燃的手機屏幕,笑著說:“小書老師第一天上班,對附近的環境還不太熟悉吧?這邊有家雲南菜,味道挺不錯的,小書老師要不要去嚐嚐?我請客,就當歡迎新同事……”
話沒說完,有人從身後叫他一聲:“劉經理。”
書燃側頭看過去,是先前在茶水間跟男朋友打電話的那個英語班的老師,名字挺好聽,叫苗緲。
苗緲穿了條闊腿褲,配高跟短靴,腳步聲清脆,氣勢十足,她走過來,掃了劉京為一眼,似笑非笑的,“哪家館子這麽好吃,要不要帶我一個?”
“苗老師有男朋友了,而且,還出了名的愛吃醋,”劉京為抓了抓頭發,訕笑著,“我可不敢踢鐵板。”
“是啊,我男朋友的確心眼小,”苗緲神色淡淡,看向書燃,“小書老師呢?今早送你上班那個,開路虎的,是男朋友吧?”
書燃頓了下,輕聲說:“是的。”
“聽見沒,小姑娘有男朋友,還是個開路虎的,厲害著呢。”苗緲挑眉,對著劉京為,“你還是換個人獻殷勤吧,萬一叫人家男朋友聽到什麽風言風語,來找你算賬,就不是踢鐵板那麽簡單了,沒準兒能扒你一層皮!”
劉京為臉色十分難看,氣哼哼的:“苗老師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
苗緲嗤笑一聲,電梯來了,她邁步進去,書燃連忙跟上,把劉京為晾在了原地。
小屏幕上樓層數字不斷變化。
書燃鬆了口氣,朝苗緲笑了下,“謝謝苗老師幫我解圍。”
苗緲個子高,眼型很精致,她看了眼手機,又側頭看書然,說:“劉京為跟大老板是表親,關係戶。這人不地道,又賤又慫,特別愛占女孩子便宜,尤其是來做兼職的沒什麽背景和閱曆的小女生,專撿軟柿子捏。摸摸肩,握握手,惡心死了!他還糾纏學生家長,被投訴過,你離他遠點。”
苗緲這股爽利勁兒,讓書燃想起宋裴裴,覺得特別親,又朝她笑了下,眼睛彎彎的,說:“我記下了,謝謝苗老師。”
苗緲看著她,“你這麽乖,男朋友不擔心你被人騙啊?”
書燃一怔,不太確定,“應該不擔心吧……”頓了頓,又說,“我沒問過他。”
苗緲笑出來。
出了電梯,走到外麵,風已經停了,溫度依舊很低。書燃揉了揉有些發紅的耳朵,想到什麽,拿出手機,給周硯潯發消息。
書燃:【今早你送我上班,被同事看到了,問我是不是男朋友,我告訴他們,是的,是男朋友!】
書燃:【周硯潯是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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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響了幾聲,周硯潯沒急著去看,他耐心很好,在等一個人。
仿古式的茶樓,廊簷下掛著燈籠,光線雅致,女侍者統統梳盤發穿旗袍,雪白的緞麵上繡一朵荷花,亭亭嫋嫋。
白瓷的蓋碗裏一汪金駿眉,周硯潯嚐了嚐,入口回甘,樓下大廳裏傳來一陣弦音,是琵琶曲——《霸王卸甲》。
雅廂的門在這時被人拉開,侍者引人進來。
周硯潯迎上去,伸手,姿態雍容,“展叔。”
季展業同他握了下,笑得很客氣,“小周先生,久仰。”
兩個人明明是頭一次見麵,卻熟稔得像多年舊友,季展業老謀深算,周硯潯年少有為,都端得穩,也藏得住,互不露怯。
先不疼不癢地聊幾句天氣,再說說杯裏的好茶,鐵觀音的“音韻”,龍井的“雅韻”,哪款茶喉韻最好,哪款茶茶性溫涼。
周硯潯年輕,但不浮躁,聊什麽他都接得住,到最後,是季展業先詞窮,引入正題:“小周先生約我見麵,一定有事要說吧?”
隆冬時節,周硯潯穿一件白襯衫,黑色長褲,單薄而精細。袖口下一截骨形清晰的手腕,金屬材質的腕表扣在上麵,食指和無名指上都帶著戒指,細細的素圈,顯得膚色清如月輝,潔淨冷白,貴氣十足。
季展業瞄了眼自己日漸滾圓的啤酒肚,以及粗糙寬大的手指關節,很突然的,有點自慚形穢。
周硯潯唇畔笑意似有若無,他問:“展叔手底下是不是有個叫竇信堯的年輕人?”
“你說阿堯?”季展業點頭,笑吟吟的,“是有這麽一號人。難道他哪裏做錯事,得罪小周先生了?”
“我跟他的確有些恩怨,不過,不勞展叔費心,也無須您動手。”周硯潯抿一口茶,瞳仁漆黑清潤,慢條斯理,“你隻要把竇信堯當成一枚棄子,無論發生什麽,都不管不問,就可以。”
季展業眯了下眼睛:“老話說,兄弟情深,斷骨連筋,阿堯畢竟跟隨我多年,有功勞有苦勞,小周先生一句話就叫我背棄兄弟,未免……”
周硯潯沒興趣聽這些幹巴巴的場麵話,不等季展業說完,他屈指在桌麵上敲了敲。
女侍者應聲進來,雙手端著一個古韻十足的木質托盤,蓋在上頭的紅布一掀,季展業隻覺屋子裏光線變化,有什麽東西從他眼角餘中劃過去。他下意識地探了探頭,隻一眼,視線就定在那裏,再也收不回來——
托盤上,紅布下,躺著三塊黃澄澄的金磚。
不是金條,是金磚,貨真價實的黃金。
季展業喉結滑動,咽了咽口水。
“在展叔麵前,我是晚輩,資曆淺,見識少,做事莽撞,缺乏條理,需要前輩們多擔待,多提攜。”周硯潯笑著,嘴上說著客套謙虛的話,姿態卻傲得厲害,高不可攀,睥睨一切,“這份見麵禮,是我一點心意,展叔千萬別推辭。”
季展業沒說話,額角似乎出了汗,泛著水光,坐立難安。
“兄弟情義值千金——這道理我不是不懂,隻不過以竇信堯的資曆和手腕,說他是展叔的兄弟,是不是太抬舉他了?”周硯潯側眸,看了眼窗外的日光,漫不經心似的,輕聲說,“一隻看家護院的狗,水平有限,能力一般,扔了也就扔了,不值什麽,展叔以為呢?”
季展業喉嚨一哽,說不清是噎還是堵。他看著周硯潯,仔仔細細地看著,每一寸表情他都沒有放過,腦袋裏轟隆隆的,像下過一場暴烈的雨,一時淩亂,一時又清醒——
周硯潯這個人,讓他覺得心驚。
家世好,皮囊出眾,出手闊綽,雷厲風行,行事雍容又鋒芒畢現。
最重要的,足夠年輕。
小小年紀,這樣的氣場和手腕,再過幾年,頂天立地,不知該是何等光芒萬丈。
和這樣的人過不去,簡直是自討苦吃。
季展業尚在遲疑。
周硯潯忽然笑了聲,自言自語似的:“《霸王卸甲》——真是首好曲子。”
季展業陡然一凜。
霸王卸甲,垓下之戰,項羽敗而走,烏江自刎。
雅廂裏突然靜得厲害,針落可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
季展業額角汗漬更重,他目光亂晃,瞄一眼周硯潯,又瞄了眼托盤上的金磚,拇指指腹貼著食指關節,無意識地搓了搓。
半晌,決心落定,他終於笑起來:“小周先生說得對,一個看家護院的東西,外頭有的是,的確不值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