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溫柔
小組會議一直開到傍晚五點多, 冬季白晝短,結束時外麵天色已經暗下來。房間裏開著燈,溫暖明亮, 趙瀾羽伸了個懶腰,提議聚餐吃火鍋。
書燃也覺得有點餓, 點頭說好。
許見超有些尷尬地站起來,“聚餐我就不去了,還有作業……”
“就吃個飯,不會耽誤太長時間的,”周硯潯笑了下,“一塊來吧。”說到這,他往蘇湛銘那邊看一眼, “今天我請客,學長別跟我搶單。”
蘇湛銘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玩笑道:“不僅不跟你搶, 還要專挑貴的點。”
趙瀾羽跑過來勾著書燃的手臂,將她拉到一旁,小聲說:“許見超家庭條件不太好,聚一次餐AA的費用抵他兩天的夥食費, 我剛剛嘴快,考慮得不周到,是不是有點傷到他了?”
這樣一說,書燃才明白,周硯潯方才的舉動裏是帶著善意的。
她想往周硯潯那邊看,又怕小動作太明顯, 忍了下來,輕聲對趙瀾羽說:“我也要靠做兼職來賺生活費, 累的時候就隻想休息,不太喜歡參加社交活動。許見超可能是累了,你別多想。”
趙瀾羽似乎有些驚訝,睜大眼睛,“你那麽漂亮,看起來不像……”話說到一半,趙瀾羽驀地咬住舌尖,囁嚅,“我總是嘴比腦子快,好像又說錯話了,對不起啊……”
書燃笑笑,沒有半點不高興的樣子,“漂亮又不能當飯吃,還是煮火鍋比較實惠。”
趙瀾羽也笑,勾著書燃手臂的小動作,透出幾分親密勁兒。
*
正是飯點兒,附近幾家口碑好的火鍋店都要等位,他們排了會隊才要到一見包廂。書燃挨著趙瀾羽坐下,周硯潯在她對麵,離蘇湛銘更近些。
蘇湛銘平時看著有些嚴肅,行事作風嚴謹利落,私下裏,其實挺好說話。幾個人邊吃邊聊,比賽的事說到一半,話鋒忽然一歪,蘇湛銘居然帶頭說起了學校裏的八卦,他說法學院院那邊有個博導,下個月三婚,娶的是他前妻帶過的女學生。
書燃平時連校內論壇都不看,鮮少聽到這些,睜大眼睛。
周硯潯的手機響了聲,他回著消息,漫不經心地說:“學長,這話題太重口了,會嚇壞小女孩的。”
一邊說話,一邊笑,還不忘往書燃那邊撂一記眼神,好像無論做什麽,他都會留出三分心思,放在書燃身上。
就好像他總是牽掛著她。
周硯潯這種等級的皮相,不笑的時候高不可攀,壞笑起來簡直能要人命。書燃有些招架不住,垂著眼睛,隨口說了句:“少瞧不起人,我沒那麽容易被嚇到。”
“小姑娘膽子大,”蘇湛銘笑眯眯的,“那我再跟你說一個吧。”
“軍訓剛結束的時候,有一天傍晚,景園開進來一輛房車,還招來一幫狗仔,各種鏡頭鎂光燈,亂糟糟的。校內論壇上的說法是,有個女歌手來取景拍MV。”
這事兒書燃也知道,當時施楹拉著她去看女明星,可惜動作慢一步,等她們趕到,熱鬧都散了,隻剩一地煙頭和純淨水瓶。
周硯潯嘖了聲,蘇湛銘喝了口水,繼續說:“有女歌手來是真的,拍MV是假的,人家是來找盛原大少爺告白的,狗仔嗅到了風聲,追過來拍八卦。”
趙瀾羽小聲驚呼,書燃心跳都梗了,下意識地往周硯潯那邊看。
周硯潯揉著眉心,側眸朝書燃看了眼,“那天我不在學校,根本沒見到什麽女歌手,告白也跟我沒關係。”
蘇湛銘一手搭在周硯潯的椅背上,唇邊勾著笑,“還聽嗎?我院一草身上,這種故事太多了,一件比一件精彩。”
趙瀾羽可太想聽了,眼睛亮亮的,催蘇湛銘再講一個。
周硯潯頭疼地叫來服務生,給每人加了杯香橙紅茶,討饒道:“學長放我一馬。”
一群人哄笑起來,小包廂中氛圍輕快。
紅茶是熱的,玻璃杯抱在手心裏,暖暖的,很舒服。
其他人在笑,書燃低頭喝茶。茶湯沒過唇齒,她覺得這家店的手藝不過關,茶煮得太澀,還有點酸,不好喝。
手機在這時震了下,有新消息,書燃滑開屏幕,就看見——
X.【生氣嗎?】
書燃睫毛輕顫,她沒回複,屏幕朝下,將手機反扣在桌麵上。
飯桌上的話題已經從情感八卦跳轉到97年那場席卷港城的金融危機,以及驚心動魄的十個交易日。
書燃靜靜聽著,沒有說話。她覺得自己也像一個股民,因為太過貪心盲目加倉,最終被套牢,逼近爆倉的臨界點。
那麽,又是誰養大了她的貪心?
讓她不受控製地,想侵吞,想獨占,想完完整整地得到一顆心、一個人。
她想得到……
其他人都在說笑,小包廂裏熱熱鬧鬧的,書燃悄悄抬起眼睛,目光落向餐桌對麵。
周硯潯還在跟蘇湛銘說話,聊著對衝基金、債券逆回購之類的話題,視線卻和書燃的正對上,唇角懶懶勾起來,眸底有細碎的光。
書燃像是被那記眼神蠱住了,整個人幾乎不能動。她看見周硯潯拿著熱紅茶的杯子,指腹反複揉撚著杯口的某一處。她不由低頭,去看自己用過的那個杯子上,杯口的位置,赫然落著一枚唇印。
潤唇膏留下的印子,規整、漂亮,似有若無的香橙味,以及很淡的**感。
書燃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麽,慢慢的,也把指腹貼了上去,學著周硯潯的動作,貼在杯口,蓋住那個淺淡的印子。
*
那天吃完飯,周硯潯是準備送書燃回學校的,他跟蘇湛銘都開了車。書燃從櫃台那裏拿了兩顆薄荷糖,分給趙瀾羽一顆,把隨身攜帶的護手霜也擠了一些到趙瀾羽手上。
護手霜的味道很好聞,趙瀾羽想到什麽,拉住許見超說:“許見超跟我一起坐學長的車,燃燃,你坐周硯潯的車吧。”
不等書燃說話,趙瀾羽扶著書燃的背,把她往周硯潯那邊推。
周硯潯站在車邊,唇角淺淺勾著,笑得有點壞,模樣特別招人。兩個打扮精致的女孩子從旁邊路過,盯著他看了眼,眼底有驚豔的神色滑過。
書燃剛好在這時走到周硯潯身邊,周硯潯垂著眸,朝她伸手:“我看見你給別人糖了,我的呢?”
耳邊傳來那兩個女生的對話——
“看吧,我就說不可能是單身,帥成這樣,早被人撿走吃了。”
“又沒親親抱抱,也許是普通朋友呢。”
“不可能,男的那語氣和神態,一看就不是對待普通朋友,死心吧!”
……
薄荷糖都吃光了,但書燃口袋裏還藏了顆別的,她正要拿出來,周硯潯的手機屏幕亮了,是一通來電。書燃看見周硯潯臉色微微一變,直接掛斷,緊接著,震動聲又響起來,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周硯潯朝無人的地方走了兩步,接電話時語氣頗為不耐,書燃隱約聽到些聲音——
絮言、絮言……
周絮言。
她默默回到趙瀾羽身邊,對蘇湛銘說:“周硯潯好像臨時有事,學長,我能搭你的車回學校嗎?”
話音剛落,周硯潯那邊的通話也結束了,他看見書燃上了蘇湛銘的車,並未阻攔。
周硯潯走過來,書燃降下後座一側的車窗,冷風拂麵,吹著她的頭發和臉頰,散開淡淡的暖香味。周硯潯俯身,一手搭在車窗上,“對不起,不能送你了,到學校後給我發消息。”
書燃揉著口袋裏僅剩的一顆牛奶糖,笑了下,“你去忙吧,不用擔心我。”
周硯潯盯著她看了會兒,忽然說:“別生氣。”
車裏太安靜,不止書燃,其他人也都聽得清清楚楚。
趙瀾羽露出錯愕的神色,不太敢相信周硯潯這樣的人居然會用卑微又溫柔的語氣同女生說話,連副駕上的許見超都忍不住透過後視鏡朝後排看。
書燃不太喜歡那些打量的眼神,將車窗升起來,同時說:“你快走吧,真的不用擔心我。”
蘇湛銘朝周硯潯揮了下手,慢慢啟動車子駛入主路。
趙瀾羽回頭看了看,胳膊抵了下書燃,小聲說:“他還在看你呢。”
書燃心不在焉地擺弄著手機,“嗯”了聲,沒說話,沒回頭。
趙瀾羽想了想,“他好像真的挺怕你會生氣。”
“怕”這種字眼,跟周硯潯實在不搭調,“盛原少爺”的名號頂在頭上,要什麽有什麽,誰能讓他覺得怕?
書燃將屏幕解開又鎖定,勉強應了句,“我又不吃人,有什麽好怕的。”
“可能是太在乎了吧,”趙瀾羽聲音更低,“太過在乎,就會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
恩益作為弈川市最好的私立醫院,診療水平聲名在外,天都黑了,停車場依舊塞得滿滿當當。周淮深在恩益占有一定數額的股份,是股東之一,從小到大,周硯潯不曉得往恩益跑過多少次,跟多個科室的主任醫師都混成了熟人。
停車位不好找,他也懶得找,直接在住院部的大樓前刹了車,鑰匙一丟,扔給保安處理。
值班保安認得周硯潯,客客氣氣地叫周先生。周硯潯有點出神,沒聽見這聲招呼,乘電梯直奔三十層,那裏有幾間僅供內部使用的高規格康複病房,是外人花錢都買不到的。
一年裏,周絮言總要在這兒住上兩三個月,比回家都勤。
推開門,病房裏窗明幾淨,周絮言蓋著厚被子,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護工坐在小沙發上翻雜誌,時不時地往病**掠一眼,周硯潯揮了下手,將人支出去,套間裏徹底靜下來,針落可聞。
他拖了張椅子到病床前,故意弄出聲音,周絮言睜開眼睛,兩人對視的瞬間,有種溫度陡降的錯覺。
一個陰,一個狠,都不是省油的角色。
周硯潯在床前坐下,長腿交疊,“護工用病房的座機打電話給我,說你想見我。”
周絮言的樣貌隨了母親,非常清秀,就是瘦得太厲害,形銷骨立,麵色泛著不健康的青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個舊疾纏身的病秧子。
他撐著手臂慢慢坐起,抬著眼皮斜斜瞥來一眼,“倒杯水,我渴了。”
周硯潯笑了聲,聽不出是個什麽情緒,拿玻璃杯接了小半杯,遞過去。
病**的人手都沒伸,隻說:“太涼,我喝不慣,要熱的。”
周硯潯一點沒猶豫,甩手就把杯子砸了,碎裂聲又清又脆,他轉身要走,聽見背後傳來一記笑:“不愧是少爺,脾氣真大,臉色說翻就翻。”
呼吸不暢,那道聲音咳了幾下,依舊是笑吟吟的語氣,繼續說:“周硯潯,你一個賊,拿著偷來的人生,用著竊取的姓氏,還敢這樣肆無忌憚,需不需要我教教你‘要臉’兩個字怎麽寫?”
周硯潯背對他,壓著情緒,“說話別那麽髒。”
周絮言還是笑,他下了床,赤著腳,悄無聲息地走過來,細瘦冰冷的手指沿周硯潯的衣袖慢慢下滑,停在手腕那兒,“看看你身上這些東西——格拉夫的戒指,積家的腕表,古馳的馬銜扣棉襯衫——總價是多少?十幾萬,二十幾萬?應該抵得上普通人一年的薪水吧。”
說到這兒,停頓兩秒,周絮言笑意更重,他繞到周硯潯麵前,盯著他,“有錢真好,姓周真好,是不是?”
周硯潯沒做聲,安靜地站著。
“我知道你能賺錢,梁陸東教你很多,做股市,搞風投,”周絮言略矮一些,眼睛抬起來,“這些小玩意兒,不靠周家,你也買得起。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姓周,腦袋上沒有‘盛原少爺’的名號,你有機會進入小梁總的社交圈嗎?生意場上那些捧高踩低的賤人會正眼瞧你嗎?”
套房裏隻亮了盞壁燈,又靜又暗,窗外飄著小雪,蕭索的氛圍壓得人喘不過氣。
周硯潯脊背筆直,站在那兒,靜靜聽著,沒有表情。
“周淮深和陳西玟隻有一個孩子,叫周絮言!周硯潯是什麽東西?一個撿來的野種,本該爛在孤兒院裏,過下等的生活,吃上一口塗了果醬的麵包都是難得的奢侈,終日為三餐發愁奔波——這才是你的人生!周家收養你,讓你平步青雲,有了昂頭做人的資本!你的一切,光鮮的一切,都是從我這裏偷的,都是屬於我的!”
周硯潯看著窗外細微的雪,想說什麽,又平靜下來,好一會兒,才淡淡開口:“你的東西我不會碰,包括盛原,不用擔心。”
“這種虛偽的話,你騙自己就行,何必拿來騙我,”周絮言嗤笑,“周淮深精明了一輩子,算計了一輩子,體麵了一輩子,怎麽可能把家業交到一個不夠體麵的廢人手上。對他來說,利益大於一切,區區血緣算得了什麽。”
周絮言手背上埋著滯留針,皮膚蒼白而冰冷,他抬手,指尖一下一下,戳著周硯潯的胸膛,“要記住——你是個竊取幸福的賊,你取代了我,偷走了屬於我的一切。”
房間裏實在太安靜,周硯潯不說話,所有神色都藏進眼底。
周絮言好像帶了張麵具,又好像把笑容縫在了臉上,他一直笑一直笑,笑得讓人心驚,喃喃:“我半死不活地躺在**,靠吃藥打針吊著命,一個野種,下賤東西,卻可以活得那麽好,憑什麽……”
窗外夜色深深,黑得可怕,刮過一陣風,有什麽東西撞在玻璃上,輕微的碎響。
周絮言貼過來,墊著腳,在周硯潯耳邊,用很輕很溫柔的語氣,“你拿走我那麽多東西,我也該從你這裏拿走一些,這樣才公平,對不對?”
“我要好好想一想,”他低笑著,帶了點鼻音,撒嬌似的,“想一想,拿走什麽,才能真正傷到你。”
“哥哥,千萬不要讓我知道你喜歡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