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溫柔
周硯潯站立的地方有些逆光, 書燃看不太清他的臉,但是能感覺到下巴那兒被他用手指捏了下。很輕的一下,卻讓她心慌, 甚至顫栗,連背上的脊椎骨都不由地繃緊。
順著那股力道, 書燃仰了仰頭,周硯潯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在她臉上,溫熱的呼吸幾乎將她的睫毛吹亂。
書燃有點不自在,想躲,周硯潯又在她下巴上碰了下,溫聲說:“別動。”
他盯著她, 仔細地看了看,“眼睛很疼嗎?”
書燃小幅度地搖頭,“不疼, 就是有點澀。”
“我那兒有洗眼液,回去後我拿給你,”周硯潯說,“衝洗一下, 應該會舒服點。”
書燃說了聲“好”,過了會兒,又補了句“謝謝”。
周硯潯笑了聲,“不客氣,之前你給過我感冒藥,這也算禮尚往來。”
說這話時, 有意無意的,周硯潯往嚴若臻那邊掠了眼, 眉眼間的神色,透出些許挑釁的意味。
嚴若臻並沒避開那道視線,不躲不閃地,直接與周硯潯對上。他瞳仁的顏色很深,似乎藏著很多情緒,既複雜,又沉鬱。
書燃以為周硯潯和嚴若臻還不認識,正要從中介紹,周硯潯朝嚴若臻伸手,微微笑著:“周硯潯,書燃的同學。我想邀書燃一起組隊,參加一個專業上的競賽,所以,跟她約了時間,到我這兒開個會。”
表麵上,周硯潯禮貌而客氣,實際上,私下裏,他和嚴若臻早就用見不得光的手段探聽過對方的名字,甚至是過往。
嚴若臻讓朋友查過周硯潯的車牌,他知道這人姓周,出自弈川市最有名的那個周家,周淮深的長子,周絮言的哥哥,家世相貌樣樣出色,真正的天之驕子。
周硯潯自然也知道嚴若臻不會說話。
麵對書燃時,嚴若臻才會有自卑這種情緒,因為燃燃的存在對他而言,過於美好,也過於貴重。麵對其他人,無論是何種身份或背景,嚴若臻都不怯懦,於是,他也伸手,落落大方,同周硯潯握了握。
書燃幫他說:“嚴若臻是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你可以叫他小嚴。”
周硯潯沒有在嚴若臻不說話這點上多做詢問,公式化地客套了一句:“我就住在衡古,要上去坐坐嗎?”
嚴若臻看了眼書燃,當著周硯潯的麵,拉起她一隻手,在她掌心裏寫了幾個字。
書燃辨認了一下,對周硯潯說:“小嚴說謝謝你的好意,今天他就不打擾了。”
周硯潯看著兩人間的小動作,笑了笑,沒再說話。隻是,笑意清淺,未達眼底,涼薄似雪月清輝。
*
嚴若臻離開後,周硯潯帶書燃進電梯,他按了下26層的數字鍵,揣著明白裝糊塗地問:“嚴若臻也是弈大的學生嗎?之前都沒見過。”
“小嚴已經工作了,”書燃的小半張臉被圍巾擋著,聲音有點軟,“不是學生。”
周硯潯點點頭。
他想起書燃今天更新的朋友圈,車內副駕,漂亮的咖啡杯,以及新烤的莓果可頌。這個牌子的西點和飲料在弈大附近沒有門店,一定是嚴若臻帶給書燃的。
挺貼心,也挺——
讓人不爽!
周硯潯怕書燃看出他神色不對,一直背對她,睫毛也垂下來,掩住眼底沉暗的光。
書燃對周硯潯的情緒全然不知。
狹小密閉的空間,隻他們兩個,書燃靠裏側,周硯潯在她前麵,高高的個子,身形修長,黑色的潮牌外套叫他穿得慵懶隨性,倚著欄杆站在那兒,視覺效果比刻意擺拍的模特圖還要好。書燃的羽絨服和圍巾都是淺色係,軟軟的,特別幹淨。兩個人的影子被電梯內的鏡麵牆映出來,緊挨著,畫麵還挺好看。
書燃忍不住拿出手機,鏡頭對準廂壁上的剪影,她按下拍攝鍵的同時,周硯潯那邊傳來一聲新消息的提示音。書燃心裏有鬼,嚇了一跳,視線掠過去,不小心看到周硯潯的手機屏幕,他正用微信和人聊天,對麵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頭像。
書燃好像被迎麵潑了杯冷水,心跳急速下墜,情緒也是,整個人忽然空落落的。
她一麵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不清醒,在與周硯潯有關的一切事上,都很衝動,感情用事,一麵移動指腹,刪掉了那張剛剛拍下的照片。
照片消失的一瞬,電梯門恰巧敞開,書燃莫名有些委屈,心糟透了。
*
周硯潯名下這套房子麵積不小,書燃進去時,客廳已經聚了三個人,兩男一女,加上書燃和周硯潯,應該就是完整的參賽小隊。
先前在食堂跟周硯潯打招呼的學長也在,書燃主動打了聲招呼:“學長好。”
學長叫蘇湛銘,五官幹淨,氣質溫文,有幾分學者風度,淺笑著:“你叫書燃吧?我們在教職辦公室見過次,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
書燃之前做過一小段時間輔導員助理,後來又做了經濟法的課代表,去辦公室去得勤,蘇湛銘是學生會的副會長,也常常跑辦公室。
她立即點頭:“記得,有一次我弄掉文件,是學長幫我撿回來的。”
蘇湛銘笑了下,指了指左手邊戴眼鏡的男生,“許見超,投資學專業。”又指了下沙發另一側的女生,不等蘇湛銘開口,女生主動朝書燃揮手,眼睛亮晶晶的。
“我叫趙瀾羽,金融工程專業的。”女生拍拍身側的位置,“你挨著我坐吧!”
房間裏開了空調,溫度很舒服,書燃脫了外套和圍巾,正不曉得該往哪裏放,視線裏忽然出現一雙骨節清秀的手。
她微微一怔。
無論是公共場合,還是私下裏,周硯潯都是焦點,一舉一動備受關注。蘇湛銘原本正和許見超說話,視線似乎被什麽東西牽引著,移過來,看見周硯潯從書燃手裏拿過她的外套和圍巾,掛在旁邊的衣架上。
趙瀾羽挑了挑眉,“我院一草換人設了?這麽體貼!”
這句調侃明明不是奔她來的,書燃的耳根卻燙了下。
周硯潯抬起眼皮,眼神遞過來,警告似的瞥了下。
趙瀾羽眨眨眼睛,不做聲了。
整間客廳忽然靜下來,氣氛有點怪。
周硯潯不管那些,他先招呼其他人:“比賽資料都在書房,那兒有電腦和投影,你們隨便用。”之後,他俯了俯身,從沙發靠背那兒朝書燃靠近一些,“你跟我來,我拿洗眼液給你用。”
他還記得她眼睛不舒服那件小事。
書燃本能地要拒絕,抬眸時剛好與周硯潯視線相撞,被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拒絕的話竟再也說不出口。
跟在周硯潯身後往衛生間走時,書燃偷偷歎了口氣,她想,心動好神奇,會把拒絕一個人,變成最困難的事。
*
衛生間裏開著燈,光線柔和溫暖,周硯潯從洗手台旁的壁龕上拿出洗眼液和洗臉巾之類的東西,讓書燃隨意用。
書燃心裏梗著昨夜的漂亮女人和剛剛那個漂亮頭像這兩件事,不怎麽想理他,垂著眼睛點點頭,沒說話,卻不想洗手台上占據大半個牆麵的鏡子直接將她的神色映了出來。
周硯潯眯著眼睛,握住書燃的手臂,讓她轉了下身子。
書燃沒防備,有些驚訝地抬眸,眼底的委屈一覽無餘。
周硯潯朝她靠近一步,呼吸熱熱的,眼睛盯著她,“臉色好差,心情不好?”
書燃想躲,可腰背已經抵上洗手台的邊沿。
她退無可退,敷衍著應了聲:“沒。”
周硯潯握著她的手臂不放,“別說謊,我能看出來。”
離得近,書燃直接落在周硯潯投下的暗色的影子裏,光被他擋著,全世界好像都混沌不清。書燃連目光都不曉得該往哪裏落,來來去去,最終,落在了他手腕那兒,他抓著書燃小臂的那隻手。
膚色是冷調的白,皮下青筋隱隱可見,食指和無名指上都套了戒指,愈發顯得指形細長,骨節精巧。
真好看,他整個人都很好看。
這個念頭一起,書燃心裏像打翻了一杯檸檬味的氣泡水,入口酸澀,但口味甘甜,還有細小的泡沫在翻湧。
“怎麽不說話了?”周硯潯握她小臂的那個力道,忽然緊了點。
書燃心跳一顫,有些期艾,“我沒說謊。”
周硯潯盯著她,正要說什麽,就聽見“嗡”的一聲,周硯潯分了下神,從褲子口袋裏拿出手機看了眼。
書燃躲避著不往他屏幕上看,卻也能想象到他微信裏會有多少未讀消息,心情愈發糟糕,衝口而出:“為什麽總有很多人找你?”
周硯潯愣了一瞬,品著她說這話時的語氣,唇邊勾起抹笑,“你不高興?”
書燃毫無氣勢地反駁:“沒有。”音落,她試探著推他一下,“你快出去。”
周硯潯沒被推走,反而離她更近,書燃的腰背被洗手台膈得發疼,正要再推他一次,就聽見周硯潯說:“找我的人的確多,追我的人也多,這不是我能控製的,如果你因為這個責怪我,對我很不公平。”
書燃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些驚訝。
周硯潯低著頭,細細觀察她的每一分神色,“書燃,你為什麽不高興?”
書燃手心發燙,心口也是,目光亂得不曉得該往哪裏落。
“不說清楚,我是不會放開你的,”周硯潯寸步不讓,聲音壓得低,很磨人,“我必須知道,你到底為什麽不高興。”
衛生間裏過於安靜,聽不見外麵的半點聲息。這種氛圍下,越是靜,書燃越無措,她呼吸有點重,心口起伏著。
周硯潯彎著背,頭更低了些,到她麵前,漆黑的眼睛看著她,一字一句:“關於你的事,每一件,我都想弄清楚。”頓了頓,又補一句,“我不想你誤會我。”
書燃被他逼得走投無路,不得不開口:“昨晚,昨晚我看見你了,在一家會所門口,和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在一塊……”
“夏婧,”周硯潯說,“你看見的那個人叫夏婧,麥康總裁梁陸東的助理之一。昨天,我跟梁陸東一道參加飯局,幫他擋了不少酒,喝得胃疼。夏婧是受了梁陸東的吩咐,才跟出來照看我。我跟夏婧,所有聯係都是為了工作,沒有私交。”
他解釋得坦然又迅速,反倒把書燃嚇了一跳,睫毛有些亂地眨了眨。
“還想知道什麽,”周硯潯帶了點笑,“我都可以解釋給你聽。”
書燃怎麽可能聽不懂周硯潯這句話裏的另一番含義——
他行事坦**,問心無愧,不懼問詢,不怕查探。
他對書燃毫無保留,隻要她問,他就會說,給她最好的耐心與坦誠。
書燃咬著唇內的肉,她想讓心跳不要那麽響,呼吸不要那麽重,可是,完全控製不住,周硯潯這個人總是能調動起她的情緒,讓她悸動又慌張。
時間好像變慢了,又好像已經徹底停下。
她的膽子好像也在周硯潯刻意給出的那份縱容裏被養大了,輕聲問:“胃還疼嗎?”
周硯潯眸光深了些,笑意也是,“不疼了。”
書燃點點頭,聲音細細的,又說:“以後少抽煙。”
周硯潯低笑了下。
書燃眨了下眼睛,“也別跟其他女人走太近。”
周硯潯看著她,呼吸輕了一些,依舊很熱,慢慢點頭:“好,我按你說的做。”
那時候,書燃還不懂,周硯潯就是故意的。
故意縱容她,故意慣壞她,讓她不由自主地向他索取更多,要他整顆心、整個人。
男人最溫柔的樣子是縱容,最壞的樣子,恰恰也是縱容。
今天他沒帶手繩,腕上扣著塊手表,表盤夜空般深藍。
書燃目光垂下去,看著那抹藍色,叫了聲他的名字:“周硯潯。”
周硯潯“嗯”了聲,等她說下去。
書燃睫毛抬了抬,看向他的眼睛,小聲而堅定,“我信你。”
她選擇相信他,也決定相信他。
相信他與周絮言和陳西玟都不一樣。
信他傲骨不折,信他坦**磊落,信他一身清白,幹幹淨淨。
周硯潯喉結滾了下,線條起伏著,脖頸處脈絡清晰,有種清瘦而鋒利的質感。
他呼吸了下,灼熱的觸感打在書燃的耳垂上,珍珠般瑩白的皮膚瞬間變紅、變燙,顏色鮮潤誘人。
書燃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與此同時,她聽見周硯潯的聲音——
“你真的是,”他聲息很低,無奈又寵溺的勁兒,“很會弄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