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溫柔(雙更合一)
嚴若臻是個細心的人, 吃過飯,天色徹底黑下來,他開車送書燃回學校。
車裏放著音樂, 困倦感被輕柔的旋律勾上來,書燃往車窗玻璃那邊靠, 漸漸睡著。
她睡得沉,完全不知道半路上嚴若臻曾停過一次車。他從主駕上下來,繞到後排,從座位上拿起一件幹淨的外套,蓋住書燃單薄的肩膀。
車子重新啟動,行駛了一會兒,碰見一個四十秒的紅綠燈。
音樂已經被關掉, 車廂又靜又暗,放在置物槽裏的手機亮了幾下,嚴若臻沒理會, 側頭朝副駕那邊看。
書燃一貫好看,睡相也是,臉型精致小巧,被外套的衣領擋住, 隻露出些許鼻梁和烏黑濃密的眼睫毛。
乖得讓人心軟。
不知打哪掃來一束光,從車窗漫進來,落在書燃的眼皮上,她沒醒,不太舒服地皺了皺眉。下意識的,嚴若臻張開手掌遮在書燃眼前, 遮住了那道微微炫目的光線。
那時候,嚴若臻的手與書燃隻隔著寸許距離, 隻要他微微鬆懈幾分抬手的力道,就能碰到書燃的臉頰,指腹甚至可以沿著鼻梁向下,落在書燃的唇上,輕輕碰一碰,感受那份軟。
時機正好,環境也正好,但是,他並沒有那樣做。
嚴若臻將自己死死地約束著,約束在一個理性又安全的範疇裏。
除了掌心寫字這種幼時就已習慣的必要的交流,嚴若臻一直竭力控製,控製自己不主動與書燃產生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那是他想永遠捧在手心裏的女孩子,也是他碰都不敢碰一下的女孩子。
倒計時結束,紅燈跳成綠色,嚴若臻收回手,目光平靜,看著前方被車燈的路麵,就像一切從未發生。
他想,如果他口袋裏有兩顆糖,他會全部給燃燃;如果他沒有糖,那麽,他就把這條命交給燃燃。
這就是他活著的意義。
*
到了學校,從車上下來,書燃還迷糊著。
推門進宿舍,房間裏隻有施楹一個人,她開著電腦在看什麽,見書燃走進來,立即將屏幕合攏,有些拘謹地打招呼:“燃燃,你回來了。”
上次的事情過後,施楹和書燃的相處就變得有些尷尬,近不得遠不得。書燃不是一個記仇的人,這些小事,過了也就過了,隻不過防備已然鑄下,很難再毫無芥蒂地信任。
施楹打量她半秒,忽然說:“你身上這衣服……”
書燃這才發現她還穿著嚴若臻的外套,解釋說:“外麵下雨了,有點涼,跟朋友借了件衣服穿。”
施楹點點頭,沒再多問。
卸了妝,準備去洗澡,換衣服時一張銀行卡從外套口袋裏掉出來,卡上粘一張便利貼,寫著幾個字——
“密碼是外婆的生日。”
撿起那張卡,書燃隱約猜到什麽,她用微信給嚴若臻發了條消息。嚴若臻大概在開車,遲遲沒回複,書燃收拾妥當準備上床休息,才收到他的回信:
嚴若臻:【卡你拿著,每月發了工資我會轉過去一部分,你幫我存起來。車展之類的兼職不要再做,容易碰到壞人,我不可能每次都及時趕到。如果缺錢,就用這張卡應急,算我借你,寬裕了再還。】
書燃眨了下眼睛,鼻腔忽然泛起微微的酸。
她用手機APP查了下,卡裏大概有三萬八千塊錢,嚴若臻的全部積蓄,都在這兒了。一個從小吃苦野狗般長大的小孩,能拿出來的,也就這麽多。
心裏像壓著某種情緒,發沉發悶,如同暴雨前的天色。
嚴若臻越是頑強,豁達而通透,書燃越是無法釋懷周絮言對他的作踐。
每一個努力生活的人,都不該被輕視、被踐踏。
*
假期很快結束,再上課時,書燃回到了教室前排,不再去後排占位置,她和周硯潯之間,所有交流都被封存,陷入中斷。
那條關於可樂的動態,仍留在周硯潯的朋友圈裏,也是他的社交賬號中,僅有的一點生活痕跡。
有意無意的,方孟庭多了個喝可樂的習慣,上課時會隨手帶一罐,見到周硯潯,就遞給他,笑吟吟地問一句:“喝飲料嗎?請你喝。”
周硯潯不接,她也不尷尬,手指“嚓”的一聲撬開拉環,氣泡微微作響。
與此同時,教室的最前排,書燃寫錯一個字,她用了些力氣,將錯字劃掉。
這期間,書燃收到一份快遞,從老家赫安寄來的。小箱子打開,裏麵躺著一枚檀木雕成的平安扣掛件,用串了祥雲珠的手編結繩係著,帶著股暖融融的佛香氣。
書燃將掛件拎在手上,迎著日光打量,另一隻手拿著手機,貼在耳邊,聽見樊曉荔對她說:“別小看這東西,你媽專門跑到廟裏求來的,開過光,能保平安,你隨身帶著,保準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書燃沒做聲,平安扣在她手上輕輕晃。
樊曉荔又說:“別以為你媽隻會跟女兒要錢,吸女兒的血,我隻是玩心重了點!我希望天上的神佛都來保佑我女兒,讓她健健康康,無災無難,賺不賺錢無所謂,平安就好!”
書燃笑了笑,輕聲說了句:“真肉麻。”
接到樊曉荔這通電話時,書燃剛上完體育課,她穿一身運動裝,紮高馬尾,額頭浮著薄薄的汗,食指勾著結繩,平安扣在指間轉來轉去。
走到體育館的樓梯轉角,迎麵上來幾個男生,高高帥帥,拎著運動背包。書燃的肩膀被其中一個撞了一下,力道略重,她腳步踉蹌的同時,手上的平安扣被甩出去,往半空中飛。
不等東西落地,有人伸手一抓,穩穩接住,而後將結繩繞在指尖,打了個轉。
一串動作,幹淨漂亮,十分利落。
書燃餘光瞥見一道熟悉的影子,她立即抬眸,剛好同周硯潯四目相對。
周硯潯的腳步也隨之停住,整個人擋在書燃麵前。
在這群男生裏,周硯潯地位明顯特殊,是被簇擁的那一個。他停下來,其他人也紛紛站定,有些好奇地瞅著他們。
無人說話,氣氛忽然有些凝固。
周硯潯先看了眼書燃,接著,又去看被他拿在手上的檀木掛件。
係著結繩的平安扣,還有個小符牌,牌子上刻了四個字——
百福齊臻。
看到那個“臻”字,周硯潯眼神一沉。
他知道,和書燃一起長大的氣質很凶的年輕男人,叫嚴若臻。
“百福齊臻”的“臻”。
這東西,是她買來送給嚴若臻的,還是嚴若臻買來送她的?
無論哪一種,都讓周硯潯很不痛快。
書燃渾然不覺,看著周硯潯,說:“掛件是我的,能還給我嗎?”
周硯潯態度冷淡地給出兩個字:“不能。”
書燃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些疑惑。
周硯潯晃了晃結繩,語氣有點衝:“是這東西主動飛到我手裏的,又不是我撿的,憑什麽你要我還,我就必須還?”
明擺著胡攪蠻纏,眾人麵麵相覷,有點搞不懂,小姑娘到底哪裏惹了這位少爺。
書燃臉頰還殘留著運動過後的紅,眼睛也水潤潤的,說:“你別不講道理!”
她氣勢不足,說出的話自然也沒什麽威懾力,反而顯出幾分倔強的可愛。
旁邊有人笑了聲,懶洋洋地說:“阿潯,你也別欺負小姑娘了,弄哭了可不好哄!”
那些男生裏有一個似乎很吃書燃這一款,眯著眼睛上下打量她,從胸口看到小腿,又沿著小腿繞回去,反反複複,目光下流又放肆。
周硯潯一巴掌抽在那男生的後腦勺上,他力道不小,直接把男生抽得低下頭去,同時,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調,對書燃說:“對啊,就是不講道理。”
混不吝的勁兒,痞子似的,壞得過分,又特別惹眼。
有女生從樓梯上方的長廊裏走過去,看到周硯潯那樣子,臉頰微微泛紅,扯著同伴的衣袖小聲議論著什麽。
周硯潯不在乎旁人,隻盯著書燃。
事情似乎僵在這兒,進退不得。
有人想勸勸:“潯哥,要不,算了吧……”
周硯潯掠過去一眼,平平淡淡的一眼,對方立即噤聲。
書燃想了想,她將身後的背包扯到胸前,拉開拉鏈,從裏頭拿出什麽。
“這個平安扣掛件,是媽媽專門從廟裏為我求來的。媽媽的心意很寶貴,所以,我不能送給你。”
“但是,這個可以給你,就當我跟你換。”
她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毛茸茸的垂耳兔鑰匙扣,躺在她手心裏。
日光下,小姑娘膚色雪白,掌心裏紋路淺淡。
她站在高幾級的台階上,微微垂著眼睛,看向周硯潯,說:“小兔子送你,你把平安扣還我,行嗎?”
語氣裏沒有祈求的意味,同樣的,也沒有畏懼。
那個瞬間,周硯潯不得不承認,他有一種被擊中的錯覺。滿身的桀驁與冷漠,眨眼便分崩離析,碎成狼藉。
他從來沒有為一個人心動過,也想不出什麽好聽的句子來描述這一刻,隻覺得,無論是月光裏的海風、雲朵似的棉花糖,還是加了冰的氣泡水和洗幹淨的鮮草莓,都不及她朝他望來的這一眼。
甚至,連春天都不及她。
周硯潯輕輕呼吸著,手心裏冒出些汗。他想,如果先心動的人注定落敗,那麽,這一次,他必須甘拜下風。
日光深深淺淺,落在兩人周圍。
書燃脾氣很好,被刁難了也不急躁,她將小兔子往前遞了遞,說:“這種兔子材質很軟,特別好摸,你試試。”
周硯潯按住心底翻湧的情緒,輕聲說:“真幼稚。”
書燃沒說話,隻是看著他。
頓了頓,周硯潯有些含糊地問了句,“平安扣是媽媽送你的?”
書燃點點頭。
周硯潯唇邊隱約浮起抹笑,將平安扣扔回到書燃手上:“還你。”
書燃手忙腳亂地去接,周硯潯已經越過她,往台階上層走。
他還了平安扣,卻沒要那個垂耳兔的鑰匙扣。
書燃心裏閃過些念頭,下意識地喊了他一聲:“周硯潯。”
台階上的人腳步一頓。
書燃快走幾步,到他麵前,當著眾人的麵,手指拉著周硯潯的衣擺,將兔子塞到他的外套口袋裏。
鑰匙扣形狀很圓,撐起一個小丘陵似的痕跡。
周遭的氛圍又一次安靜下去,周硯潯沒說話,也沒拒絕,隻是看著她。
書燃站在低一級的台階上,仰頭與他對視,也對他笑了下,聲音溫和地說:“說好了要送給你的,我不能賴皮。”
周硯潯的眸光深黑,像望不見底的海洋。
在書燃轉身要走的時候,他忽然開口:“給男人送可愛的小玩意兒,是件很危險的事,懂嗎?”
聲音很低,有點啞。
書燃沒應聲,不知是懂了還是沒懂,離開時腳步也不見慌亂。
隻有書燃自己知道,有那麽一瞬間,她的手心是麻的,指尖也軟,心跳卻燙,因為周硯潯的那句話,也因為他過於低沉的嗓音。
離開圖書館,回到宿舍,書燃立即打開書本,開始做微積分的練習題。難度一道比一道高,直到筋疲力盡,直到腦袋沉得再也冒不出任何想法。
談斯寧叼著蘋果,從書燃身後路過,無意識地瞄了眼她iPad上的答案解析,險些咬到舌頭,驚訝道:“這麽難的題,考試根本不會考,你做來幹什麽?自虐呢?”
書燃趴在桌子上,低聲說:“我就想給自己找點事做。”
不然,她怕自己會胡思亂想。
那天,反常的不止書燃,還有周硯潯。
他在網球館待了很長時間,比平時更久,反複發球、奔跑,揮拍時力道懾人,上臂肌肉繃起嶙峋而鮮明的痕跡,他似乎想用酣暢淋漓的疲憊和汗水去壓抑什麽,控製什麽。
小夥伴都體力不支,癱倒在場邊,求饒說:“歇會吧,潯哥,真的打不動了。”
周硯潯這才停下來,球拍隨手仍在場地邊,用護腕抹了下殺進眼睛裏的熱汗。
身上T恤半濕,下擺被他隨意撩了撩,露出一截瘦而緊窄的腰線,肌肉群羅列整齊,每一道線條都漂亮。
有女生專門從場館的另一邊跑過來,給他送水,目光亮晶晶地瞅著他。周硯潯擺手拒絕,擰開自帶的純淨喝下幾口,吞咽時喉結輕顫,線條鋒利而**。
女生膽子大,很直白地問:“周硯潯,你是單身,還是在談戀愛啊?”
這話一出,旁邊幾個男生起哄似的笑。
周硯潯坐著,手臂向後反撐在地板上,語氣很淡地反問一句:“關心我啊?”
女生點點頭,笑著說:“想知道你喜歡哪一型的,想追你。”
周硯潯不說話了,眸光微微深,安靜地看著某一處。
他沒有喜歡的類型,但是,有一個喜歡的人,喜歡到須得小心藏起來。
手機鈴聲在這時突兀響起,周硯潯低頭看了眼,是一串沒有備注的號碼。他臉色微變,眉毛也皺起來,想直接掛斷,猶豫了一下,走到場館外接聽。
周淮深的聲音從聽筒內傳來:“周硯潯,你知不知道外邊的人都在說你什麽?”
周硯潯冷淡開口:“說我什麽?”
“說你是梁家的狗!”周淮深咬牙切齒,“成天跟姓梁的那個私生子攪在一起,做些上不得台麵的勾當,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
“做狗而已,也不算罵得很難聽。”周硯潯笑了聲,“比這更髒的話,我又不是沒聽過。”
周淮深噎了下:“早知道你的逆反心這麽強,我就不該把你養大!”
牆上貼著禁煙標識,周硯潯抽不了煙,隻能輕笑,聲音薄涼。
周淮深沒計較他的態度,一味地發號施令:“後天是絮言的生日,你必須回來。別忘了,因為絮言,你才能姓周,在絮言麵前,你要學會低頭,不要總惹他不高興。”
“梁家人把我當狗,”周硯潯很平靜,輕聲說,“你們又把我當什麽?不是一樣的呼來喝去……”
音落,他將通話切斷,順勢關機。
網球館外的這處角落少有人來,周硯潯兩隻手都擱在褲子口袋裏,背倚著牆壁,過了好一會兒,才一聲歎氣。
與此同時,不遠處傳來一串腳步,還有亂七八糟的議論——
“我朋友跟周硯潯是高中校友,他說姓周的特別壞,往女孩子身上潑油漆的事都幹得出來,就因為女孩子拒絕過他。”
“他那個狀元,也來的不幹淨。我聽說初中的時候他就砸錢賄賂老師,買答案,買成績,為了顏麵好看,做些虛偽的勾當,髒得很。”
“狀元這種事做不了假吧?高考透題可是犯法的!”
“有錢能使用鬼推磨——堂堂周家少爺,要風得風,一個狀元算得了什麽!”
“周硯潯那個人,除了一張臉還算能看,身材也過得去,其他都是髒的!”
“語氣這麽酸,你該不是嫉妒周硯潯吧?一個勁兒地傳小道八卦。”
……
周硯潯閉上眼睛,想要逃避,那些聲音卻固執地徘徊在他耳邊,反反複複,不停地循環著同一句話——
他太髒了,他不配。
*
時間過得快,轉眼十二月,氣溫一降再降,逼近零度。書燃怕冷,早早穿上了羊絨大衣,淺色圍巾襯得她眉目溫婉,瞳仁晶瑩如幼鹿。
回到宿舍,洗過手,第一件事是開電腦查郵件。
上星期經濟法的老師布置了課後作業,全班的作業要先交到書燃這裏,由她點清數量檢查命名格式後,再統一發送到老師的郵箱。眼看著期限逼近,她在班級群裏催了好幾次,有幾份還是一直交不上來。
書燃脾氣再好,也有點急了,畢竟,這作業挺重要,關係著期末成績,也關係著她這個課代表的工作質量,這些東西,多多少少都和獎學金有牽扯。
書燃走到方孟庭的位置上,手指敲了敲桌麵:“經濟法的作業,你打算什麽時候交?今天是最後期限,不要成績了嗎?”
方孟庭口紅塗到一半,騰地站起來,瞪著書燃:“你什麽態度啊?收個作業好像別人欠你錢一樣,不就當個課代表麽,真拿自己當幹部了!”
施楹也在宿舍,她被方孟庭的氣勢嚇住,時不時地往這邊瞥一眼,卻不敢吭聲。
書燃壓著火氣:“作業到底能不能交?”
方孟庭嗤笑了聲,又坐回到椅子上:“跟我使脾氣算什麽能耐?有本事你找周硯潯去呀,他的作業不是也沒交!”
書燃頓了下:“你怎麽知道?”
方孟庭將手機屏幕解開,往桌麵上一扔。書燃瞟了眼,是短信息的界麵。
上午十一點四十二分,方孟庭發了一條:阿潯,經濟法的作業你有沒有交?要不要一起去圖書館?
一個半小時後,備注是“周硯潯”的號碼回她:不交。
方孟庭將手機熄滅,似笑非笑地瞅著書燃:“你是不是一直覺得自己跟周硯潯關係挺好?可他連配合你工作都不願意,你說你這個課代表當得失不失敗?或者說,你做人做得夠不夠失敗?”
書燃有輕微的恍惚,下意識地握緊手指。
昨天下午,她也給周硯潯發過消息,詢問作業的事。周硯潯回複了方孟庭今天上午發送的短信息,卻沒有理會她昨天的微信。
怎麽會這樣呢……
自上次在體育館撞見,書燃往周硯潯口袋裏塞了隻毛茸茸的兔子鑰匙扣,之後的這段時間,他們鮮少見麵。
周硯潯不知道在忙什麽,曠了好多課,出勤率一塌糊塗,這樣下去,即便他期末成績好到逆天,績點也不會好看。
糟心事還不止這一樁。
前些天,弈大校內論壇的首頁上,出現篇熱帖,有人公開向周硯潯告白。樓主貼出自己的聯係方式,想加個好友,還上傳了幾張與周硯潯偶遇時拍到的照片。
周硯潯在校內一貫風雲,這種帖子時常能見到,不足為奇,讓帖子變熱的是裏頭的幾條回複——
校友A:我真是心疼你們的三觀,一個往女生身上潑油漆考試作弊買答案的垃圾,到底哪裏值得喜歡……
校友B:臥槽,樓上信息量好大,詳細展開說說唄。
校友C:潑油漆那事兒我也聽說過,女孩子好慘,受到驚嚇休學了大半年,之後複讀參加高考,成績比之前低了兩百分,人生都毀了。
校友D:媽的,姓周的人麵獸心,簡直欠揍!
當時書燃在圖書館做兼職,聽到有人議論,才知道那個帖子的存在。
入學這麽久,書燃從不看校內論壇,自然也沒有賬號,那天,她好像鬼迷心竅了,不僅注冊了ID,還在帖子裏留了條回複:
【罪名羅列了這麽多,證據呢?你能拿出幾個?】
由於點讚數過多,書燃的回複被頂到了前排,變成帖子下的熱評,她的賬號也成了一眾網友攻訐的對象。
有人罵她舔狗、拜金,是非不分,有人說她早晚被周硯潯潑油漆,還有人要扒她的IP,把她從屏幕後頭揪出來,“遊街示眾”。
亂糟糟的,一大堆消息,格外聒噪。
書燃不喜歡吵架,她關掉手機去忙工作,幾小時後,等她閑下來,想再去看一眼那個帖子,係統顯示相關內容已被刪除。
帖子被刪掉了,好像反而驗證了周硯潯的不堪,更多的帖子冒出來,用各種縮寫、諧音討論著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
一種荒謬感驀地湧上心頭,書燃將校內論壇的賬號注銷,隻當從未來過。
帖子刪掉了,流言還在,事情沒有鬧到台麵上,私底下,卻傳遍半個學校。
書燃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周硯潯似乎被一隻黑色的無形的手禁錮了,就算他努力把自己變得更好,成了狀元,依然逃不過聲名狼藉的下場。
有人多愛他,就有人多恨他。
恨到食肉寢皮,讓他陷入泥沼,不超生,不解脫。
回憶著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書燃一時有些怔忪,方孟庭以為是她那幾句話踩中了書燃的痛腳,讓書燃連反駁的力氣都沒了,不由得意起來。
她旋開口紅蓋子,將唇色塗抹均勻,又說:“書燃,作為室友,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乖孩子就老老實實找同樣乖的人去玩,別總是惦記你高攀不上的!也許周硯潯之前的確對你挺好,他就是看你還算順眼,隨便逗逗,沒想到你居然抱著那點人情不撒手!”
書燃沒說話,她看著方孟庭化了妝、換衣服,用卷發器弄出一頭漂亮的長卷發。
馥鬱的香水味散在空氣中。
書燃在這時開口:“你要出去嗎?”
方孟庭頓了下,又笑起來,挑釁地說:“是啊,阿潯在一間台球室包了場,邀朋友去玩,我也收到了邀請。你呢?沒收到嗎?”
書燃實話實說:“沒有。”
“真可惜。”方孟庭眨了下眼睛,“你也想去嗎?要不,我帶你一起去吧。”
“那就麻煩你了,”書燃直接說,“麻煩你帶我過去。”
方孟庭愣住:“你……”
書燃也笑了下,有點挑釁:“怎麽,你不敢帶我去啊?”
方孟庭翻了個白眼,心想,就沒見過這麽能順杆爬的!
*
台球廳在學校附近的地下室裏,樓上兩層是燒烤吧,門前的停車位塞得滿滿登登,人來人往,特別熱鬧。
書燃跟在方孟庭身後,沿樓梯向下走,恍惚有種深入地心的錯覺。門板推開,她下意識地掃了眼,發現裏頭的環境並不汙濁。
幾十張球桌排列整齊,球桌上方亮著吊燈,桌下鋪了地毯,角落裏還有沙發和液晶屏。
場地夠大,人也聚了不少,男男女女,笑著鬧著,時不時傳來幾記球體相撞聲,還有鼓掌和喝彩。
書燃看見周硯潯時,他低頭點了根煙,火星燒著,霧氣繚繞,挺拔的身段分外矜貴。
這樣的場合,他穿一件黑襯衫,手繩繞在腕上,額發向後攏,露出額頭,以及一雙過於鋒利的眼。巧克粉擦了擦杆頭,他彎腰,五指冷白細長,撐住台麵,一記擊打,黑八應聲落袋,清台清得幹淨利落。
有個很漂亮的女人貼過來,同周硯潯說話,不曉得說了什麽,周硯潯笑了笑。煙還在燒,頭一偏,他看到燈影下的書燃。
喧鬧的氣氛瞬間安靜,所有人都注意到,周硯潯臉上沒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