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對了我還有個問題……”
擁抱過後, 沈卿在顧淮遇肩膀上蹭了蹭自己的麵頰,他睜著明亮的眼睛看著虛空中的一點,猶豫了, 不知道該不該問。
顧淮遇蹭了下他的耳朵。
嗓音低柔地直接在他耳邊炸開來了,顧淮遇說:“問吧。”
沈卿就再度眨了下眼, 問了:“顧淮宇跟你的關係真那麽差嗎?”
顧淮遇:“嗯。”
沈卿就微微與他拉開了些距離, 直視他:“為什麽?”
感覺話都說到這了,那所幸就直接全打聽明白了, 省得以後再從別人那裏吃瓜。
而且沈卿現在也明白了, 不內耗自己想太多、管太多事情, 尊重他人的過往和隱私,以及不要求別人回應自己的愛,這些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好的。
但對待家人和愛人,偶爾還是要多問一些,多說一些。
比如如果早幾個月前他就跟顧總說開了, 那麽對方也不會苦戀幾個月。
雖然沒有趟過的路,要走出來才能知道。他也不為過去的事後悔。
但走出來的沈卿也獲得了一些啟迪和經驗。
他現在就是要問明白關於顧淮遇的所有事,反正……他不覺得顧淮遇會不願意告訴他!
而在對方開口說話之前,沈卿注意到大佬又開始發白的麵色,便不禁推著顧淮遇:“你還不適合一直久站, 坐著說。”
顧淮遇卻沒有坐下,而是順勢靠在了沙發椅背的背麵。
美式複古沙發的椅背不高, 顧總腿又長,他輕輕一靠就幾乎直接坐在了上麵。穩住身形後, 顧淮遇又抬手去拉沈卿。
因為他半倚半靠的姿勢, 沈卿就直接擠進了大佬的兩膝之間。
他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反而還自然而然地, 再度抬手搭上顧淮遇的脖頸。
“好啦。”
兩隻環著對方脖子,給自己找了個舒適的姿勢,沈卿低頭看向大佬:“你可以說了!”
顧淮遇:“……”
抬手,鎖住青年的腰,他才緩緩開腔說:“我跟顧淮宇的矛盾……或許起因於我是因為他才來到這個世上。”
沈卿:……
感覺大佬其實也很適合講故事,這第一句話就把人的胃口給吊起來了!
“怎麽說?”他追問。
顧淮遇:“我母親是我父親的第二任妻子,顧禹安……我還是這樣稱呼他比較好。顧禹安跟他的第一任妻子是家族聯姻,生了三個孩子後還是離婚了,之後顧禹安見到了蘇思寧,就是我的母親。一時驚為天人,立誓要將我母親娶回門。”
沈卿:“……”
例行吐槽,真想不到這老顧總還挺深情?!
看來顧家是親情淡薄,但愛情不淡薄啊……
“後來顧禹安做到了。”
顧淮遇:“他娶了蘇思寧,而且他們很恩愛。因為過分恩愛,作為愛的結晶,顧淮宇成了顧禹安最喜歡的孩子。”
沈卿插了一句:“……那哆哆和嗷仔的母親?”
他記得哆哆和嗷仔的生母排行老四。
但顧父與前妻生了三個孩子,與第二任妻子的愛的結晶又是老五,那老四呢?
顧淮遇說:“四姐是父親帶回來的私生女。”
沈卿:“……哦。”
呃,深情的事兒先放一放,先不說了。
這個老顧總,倒是真風流!
本來以為他雖然是個三婚老男人,但至少跟每個人都扯證了,也算是有始有終。
沒想到還有私生女……嗨嗨嗨,好了,更渣了!
在心裏一通吐槽後,沈卿:“……那什麽,你繼續。”
顧淮遇便繼續了:“可是顧淮宇一歲多的時候,忽然生病了。”
沈卿:!
???
……
不會是早年狗血電視劇裏經常出現的那種,狗血劇橋段吧!
後麵的發展不用顧總說,他似乎已經預料到了……
“什麽病,不會是白血病吧?”沈卿還是顫巍巍地問。
顧淮遇則挑唇笑了一下,隻是這次笑意不達眼底,全然不是尋常時在沈卿麵前露出的那種微笑,反而露出了他這些年都鮮少露出的嘲諷表情。
鎖住青年腰身的大手,忽然收緊了。
他以默認的形式,回答了青年的問題。
沈卿:“……”
這個瞬間,他直接看懂了他的表情。
顧淮遇是在嘲諷那一對兒他應該叫做父母的人,也嘲笑他自己。
……
顧淮遇驟然問他:“你覺得我的名字,跟顧淮宇的名字是不是有些像?”
沈卿:“……”
遇跟宇,真的有點像……
仔細想也是,一般父母會給兩個孩子起這樣容易聽混叫混的名字嗎?
顧淮遇微微低眸,眸色轉深望著旁邊地板的方向,但外表已經歸於平靜。
“急於救顧淮宇的命,他們甚至都沒有心情給我起一個……不那麽敷衍的名字。”
他說話依舊慢吞吞,聽起來與往常無異,平靜得仿佛在說著另一個人的事。
隻是這件事,是聽見了就會惹人發笑的一樁事,所以他語氣間猶帶著一絲笑意。
是嘲笑。
沈卿:“……”
顧淮宇,顧淮遇。
差不多同樣的發音。
一個是包羅萬象的宇宙,涵蓋了無限的可能,承載了父母最深情直白的愛和祝福。
但另一個,卻隻是為了他哥哥活命的,一個機遇而已。
沈卿:“…………”
沈卿忽然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原本以為顧家親情淡薄,打老顧總那裏開始就誰都不愛,因此顧總的狀態才那麽默然和冷漠。
萬萬沒想到……
在親情淡薄的顧家,顧老爺子卻深深地愛過一個孩子,是連顧淮湘他們都嫉妒無比的、被偏愛和寵愛的孩子……
代入顧家的孩子,這種打擊本來已經很大了。
你說老顧總喜歡顧淮宇勝過其他孩子,是因為與顧淮宇的母親琴瑟和鳴,愛屋及烏,這也是容易讓人接受的理由。
可偏偏,顧淮遇也是他們的孩子。
……
是除了顧淮宇以外,他們兩個唯一的孩子。
但這待遇卻天差地別。
這打擊,顧總明顯比顧淮湘他們承受和忍受的還要多了很多!
顧淮湘他們至少還有他們生母的庇護,三兄妹可以抱團取暖,看那樣子在顧家也沒受過什麽委屈。
但顧淮遇……
就好像這個世界是有光和熱的,陽光會照耀到每一個人,盡管有些人分到的多,有些人分得少。
唯有顧淮遇,是獨獨被落下遺忘在角落的那一個。
……
一瞬間,沈卿猛地想起顧淮遇怎麽捂都捂不熱的手。
以前他以為是輸液的緣故。
但現在……
沈卿聽說,沒人疼的孩子手腳就不會熱。
他又猛地想起顧淮遇說過,小時候他媽媽都沒有抱過他。
忽然間一股憤怒湧上心田,他下意識抱緊了眼前高大卻削瘦的男人。
喉嚨不受控製地滾動,沈卿很難壓製自己的憤怒:“那,那你母親……我是說,蘇女士……她既然生了你,無論為什麽生,她也生了你,她怎麽能那麽對你!”
一個孩子生病了,給予更多的關心、區別對待也可以理解,但你總不至於小的那個,連抱都不抱一下吧!
顧淮遇鎖緊青年腰身的手微鬆,他略微仰頭看向氣紅眼的青年,反向安慰他:“不要生氣。”
同時解釋:“隻是那時候顧淮宇不知道能不能救活,他一直住在醫院裏,蘇女士心疼他,總覺得如果對我太好的話,會對不起她的大兒子。”
“……這是什麽變態思維!”沈卿控製不住地大罵,原本他就不是個體麵人,隻是近來生活太好,出入都是高端場合,所有人對他都畢恭畢敬,他的言行也越來越自動趨向於體麵。
但終究,沈卿並無意壓製自己的憤怒。
差不多飆了一通髒話,沈卿才勉強壓住口氣:“那她最後抱你,該不會是因為顧淮宇好了吧。”
顧淮遇說:“不,是那一天顧淮宇終於可以進行手術了。”
“……”
聽見“手術”,沈卿呼吸直接一滯。
顧淮遇說:“顧淮宇需要我的骨髓。他們賭對了,我的確是他的機遇。”
其實小時候,顧淮遇並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隻是另一個人的移動血庫。——他的父母吝惜到不願意抽出任何時間和情感來為他解釋這些。
即使那時因為醫療條件受限,以及他們的配型特殊等緣故,一直拖到顧淮遇五歲才可以給顧淮宇做骨髓移植。
而那時候,顧淮遇已經記事了。
他什麽都記得。
隻是不懂而已。
但雖然不懂,待到後來顧淮宇痊愈,顧淮遇還依靠自己的學習和探究,查清楚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年幼時他隻是很迷茫,不明白為什麽前麵四個哥哥姐姐不需要去醫院,五哥一直在醫院,而他是定期去醫院。
他也好奇,前麵的哥哥姐姐需要經常趴在那個冰冷的台子上,被人刺破脊椎麽?
他不懂,為什麽爸爸媽媽一樣不會抱那四位哥哥姐姐們,卻隻有他一個人,要定期經受一次疼痛。
他不喜歡醫院的味道。
……
沈卿搭在顧淮遇脖子上的手,顫抖地下移,指尖輕輕抵上對方的脊柱。
因為削瘦,即使隔著襯衣西裝,也可以很輕易地摸到那裏的凹凸。
沈卿的指尖忽然更劇烈地抖了起來。
他沒有被抽過脊髓。
但他聽說做那玩意真的很痛。
而且……而且二十年前,醫療條件跟現在天差地別……他真的想象不到顧淮遇當時受到的痛苦……
“疼嗎?”
半天說不出話,等到能說出的時候,也隻說了這麽一句。
平常明媚多情的杏核眼眼圈變得通紅,沈卿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眼睛流了淚。
顧淮遇抬手輕輕擦拭著青年的淚痕,心疼地說道:“知道說起這個你一定會心疼,之前才沒有告訴你。”
他答應他等他痊愈就告訴他一切。
但終究,他覺得這些都過去的事,其實也沒有必要說給青年聽。
因為當二十年後,他又一次被醫院通知痊愈的那一天,他們就已經相愛。
雨過天晴,他擁有了屬於他自己的陽光,過往的陰霾便徹底不複存在。
他想到了青年或許會為他哭。
他內心歡喜著,心髒因為青年也愛自己而發燙發熱。
但他舍不得。
顧淮遇低聲安慰著愛人。
沈卿卻很執著地追問:“當時疼嗎?”
顧淮遇就一頓,如實回答了:“還好,小時候容易好了傷疤忘了疼,隻記得每次去醫院回來都要虛弱很久。”
比起隻有一小會兒的尖銳的疼痛,顧淮遇更不喜歡自己不能掌控自己身體的,虛弱的感覺。
望著青年罕見的注滿悲傷的眼,顧淮遇心下一動,又說:“倒是後來我聽人說什麽,脊髓抽多了會得脊髓炎、會癱瘓。所以從七歲一直到十幾歲,即使知道脊髓可以再生,不會讓我癱瘓,我也總覺得自己有一天會需要坐輪椅。”
說這個的顧淮遇是考慮活躍下氣氛。
然而很明顯,從未擔當過活躍氣氛角色的他,失敗了。
沈卿……更心疼了!
更近一步地抱住對方,不知道該怎麽近一步貼近對方、給他溫暖似的,沈卿什麽都做不出來,隻能抱著他默默地流淚。
因為總覺得自己有一天會坐輪椅。
所以顧總在放棄掙紮準備去死的那兩年,就真的開始,不離開輪椅了。
恍惚間沈卿覺得,這個就是顧淮遇沒瘸也要一直坐輪椅的原因。
小會客廳裏,沈卿站在他一雙長腿間緊緊地抱著對方。
相擁的人,靜謐無言。
“那顧淮宇呢?你好歹救過他的命。”沈卿心裏放不下這事,所以又問。
盡管顧淮遇不說,他也大致猜到了——在顧家那種生長環境下,即使是備受寵愛的五少爺,應該也長歪了。
畢竟長大後的顧淮宇,還十分地嫉妒顧淮遇。
“顧家內部競爭很激烈。”顧淮遇說。
顧淮宇雖然備受父母的寵愛,可也因為他受到的偏愛過多,造成了其他兄弟姐妹的不滿。
更何況在長達六年多的漫長的給他治病期間,昔日如膠似漆的伴侶都已經身心俱疲——在顧淮宇康複後的第二年,蘇女士和顧禹安反而離婚了。
離婚後蘇女士和顧禹安都又重組了新的家庭,甚至在顧家,顧淮遇還多了兩個妹妹。
對於這一點,顧淮遇還曾經不屑地點評過:曾經再喜歡,不是也可以說換人就換人。
沈卿也覺得很唏噓和諷刺——既然顧淮宇因為是他們的愛情結晶才備受寵愛,愛到他們要創造出一個特意給五少爺提供脊髓的生命;愛到他們甚至還因為擔心對五少爺不公平,連抱都不願意抱一下那個孩子……
可就是這樣堅若磐石的愛情,卻消失了。
隻留下一地的狼藉,和無故被牽扯、帶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
何其諷刺。
在顧禹安跟第二任妻子離婚、又換了個妻子以後,顧淮宇也因為不再是愛情結晶,他在顧家的生活就不像那麽好了。
這點從後麵他變成植物人後的情況就可見一斑——連顧禹安都很少再提起他。
他母親蘇女士倒是愛極了他,不僅接他出國,陪伴他療養,還負責把他的結婚對象蕭影帝牢牢地拴在身邊。
這裏沈卿倒不像歌頌可歌可泣的母愛了,因為蘇女士的愛並沒有給到他關心在乎的顧總。
……蘇女士都能偏心和護短,那自己也可以!
總之顧淮宇那會兒雖然還是顧禹安最喜歡的孩子——好不容易救活的,還是有感情的,而且按老顧總的說法,他最愛的人永遠都是蘇女士。
但之後隨著三媽進門,顧淮宇在顧家的地位還是退步了,他應該沒少被顧淮湘他們整蠱和欺負。
——在整蠱和不講理這方麵,顧家排名前三位的還是有點本事的。
即便那會兒還是有顧禹安的偏心和愛護,但他或許心性還是扭曲了。
而顧淮宇因為從小生病,身體就偏瘦小,長大以後看見英俊出挑的顧淮遇,就開始嫉妒。
或許受了他父母的影響,他也從沒把顧淮遇當成是過兄弟。
他也不過是他曾經的移動血庫罷了。
可惜,十幾年後,工具人不僅外貌出挑,還很有能力……大概這就是讓顧淮宇扭曲的原因。
畢竟不僅顧淮宇,據說顧淮遇二十出頭的時候就成了連老顧總都要瞻仰、想反過來從他這兒分一羹的存在。
——上一次老顧總來他家裏鬧,沈卿還是親耳聽到的,老顧總說顧總“自私狹隘”。
那不就是沒有從顧總這裏得到好處,從而氣急敗壞了嗎?
長輩、做親爹的尚且如此,也難怪其他兄弟姐妹都是大冤種,總覺得顧總欠他們的。
顧淮宇心性又不夠強大,時間久了,他同樣開始妒恨顧淮遇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顧淮遇對沈卿的一係列猜測不置可否,事情的真相也的確與沈卿想得差不多。
“那……那次意外,那會兒顧淮宇應該跟蕭影帝出國許久了吧,你們怎麽在一趟車上?”
“他回來找我,發了通瘋。”
“哦?”沈卿:“又怎麽了?”
顧淮遇看了下青年,蒼白的唇邊再度露出一些些諷刺:“他說,蘇女士在國外抑鬱寡歡,並不快樂,還與他繼父離婚了。……是因為蘇女士開始覺得很對不起我。”
沈卿:“…………”
靠,幹啥啊!
所以孩子小的時候不關心、沒愛過,等她老了卻忽然回首自己做過的事,開始懺悔了??
在明知道可能會造成兩個兒子繼續不睦的情況下???
“顧淮宇那心胸,直接炸了吧。”沈卿陰惻惻地說。
“的確。”
那場車禍就是顧淮宇很憤怒地回國,在顧淮遇的公司急頭白臉地蹲了整整三天,然後趁顧淮遇乘車外出的時候直接暴力躥上了他的車。
顧淮遇不欲與之計較,所以給了他一段路程的時間,聽他說他想說的話。
顧淮宇很憤怒,也很激動,一直說他不過是他的一個附屬產物而已,沒有他顧淮宇,父母根本就不會生顧淮遇,可最後,身體不好常年要服藥的是顧淮宇。
沒有聰明的大腦、過人的智商和英俊的外表的是他顧淮宇!
顧淮宇什麽都比不上顧淮遇。
以至於顧淮宇喜歡的人終於喜歡上了顧淮遇。
為了顧淮宇連命都可以不要的母親,最終也開始想念顧淮遇!
然後就是發生車禍,車子被失去刹車的重型卡車撞飛。
玻璃被盡數震碎的車廂內,彌漫的塵土裏,顧淮遇最後聽見顧淮宇說,他就不應該來到這世上。
“……然後你就認可了他的話?”
麵對麵站著的沈卿下意識摸上大佬的臉。
以往顧淮遇摸他的次數比較多,顧總的這張臉太蒼白了,也高高在上地寫滿矜貴,會讓人下意識地避其鋒芒。
即使沈卿已經與他熟悉至此,也從沒主動摸過他的臉。
但現在,就好像對方身上一層厚厚的殼破了,讓沈卿下意識地就撫上了他蒼白、麵無血色的皮膚,就像曾經安撫哆哆,或是逗嗷仔那樣,動作很輕卻很暖。
而在他指尖輕柔地劃過時,顧淮遇也稍微更大幅度地仰起了頭。
仿佛享受著清風拂麵。
此刻他分明的五官是放鬆且享受的,難得的沒有那麽嚴肅。
顧淮遇坦然:“不算是認可他,應該是我本身也是那樣想的吧。”
他的聲音很輕。
像羽毛。
卻狠狠地砸在了沈卿的心裏。
這一刻沈卿徹底明白,事故後選擇坐輪椅、查出疾病也放棄治療,再也不站起來的顧淮遇,是在對來到這個世界的他,進行著一場嚴酷而又殘忍的懲罰。
……人是很奇怪的。
明明是他被偷走了脊髓,被偷走了健康,被偷了快樂的童年。
可作為受害者的他,卻會嫌棄自己的出生,嫌棄自己的經曆,嫌棄來到這個世上的自己。
……原來當初心灰意冷、一心等死的顧淮遇,竟也是這種心態。
沈卿撫摸對方麵頰的手不禁一抖。
——可是顧淮遇他生來高傲!
他應該是像嗷仔那樣的性子,生來桀驁、孤高,做一切事全憑本心,山登絕頂我為峰。
他又很像哆哆,極度的聰明,極度的冷靜,勤勞務實,心性堅韌,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絕不服輸。
然而這樣的顧淮遇,卻在二十幾歲的年紀裏,就選擇了徹底地放棄自己。
……
就像是被命運打敗了。
從來沒有被陽光溫暖過的花,再堅強地生長、鑽出土壤,有一天也會懷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本就不應該。
顧淮遇並不否認自己曾經真的進入過沈卿說的這個怪圈。
他抬手覆蓋住青年的手,動作很輕:“還記得我們曾經討論過牛奶台造自己旗下藝人的黃。謠,逼死那名藝人的事麽?當時你說,如果是你被造謠,你就不會選擇去死。”
“你說,‘被造謠又不是我的錯,我才不會因此放棄性命。生命隻有一次’。”
沈卿:“……”
這事兒他記得。
那會兒他跟大佬還不是很熟呢,沒想到大佬還記得。
顧淮遇:“那時候我好像第一次意識到,生命真的隻有一次。”
“而還好我沒有放棄。”
眼見紅著眼圈的青年頓住,俊秀清俊的五官配上哭紅了的眼眶和鼻頭,看上去更加柔秀美好,頓住的表情還十分可愛。
顧淮遇不由又勾了勾嘴角,真心說:“其實上天待我不薄,在我真的放棄之前,遇見了你。”
正如顧淮遇先前所說,他的人生其實沒什麽求而不得。
除了父母的喜歡和關愛。
但問題是,孤傲如顧淮遇,從小不被擁抱的顧淮遇,這輩子都不會祈求或主動爭取父母的喜愛。
所以情況依舊是,這世上沒什麽東西是他想要卻得不到的。
這或許就是一種諷刺——但凡被顧淮宇看重的、為之發瘋的東西——地位,財富,成功,美人等等。
這些在顧淮遇這裏統統不值一提。
但也沒什麽東西,再讓他覺得有趣,或是有意義。
至少傷勢痊愈得差不多的時候,顧淮遇是這麽想的。
無疑,顧淮遇的內心也曾經曆過海嘯。
一邊是從小對自己存在意義的質疑。
一邊又因為天資卓絕、成就卓越,讓他不再有追求,興趣,甚至是欲望。
二者相加,於是他坐上了輪椅,拉上窗簾,丟掉手機。選擇以同樣冷漠的姿態對待這個荒謬突兀的世界。
他這樣躑躅疑惑著,無聊著,仿佛爬行在泥濘陰暗的沼澤地,一個人度過充滿迷霧的無盡黑夜。
直到有一天。
陽光照射進來,冰冷刺骨的手背被溫暖的掌心覆蓋。
迷霧不再,他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