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招弟家的事,大隊裏不少人都知道。

就跟朱婆子寵著自己閨女一樣,崔二柱一家那是重男輕女到人盡皆知。

招弟的親媽之所以會去世,就是因為生了一個姑娘後,崔家的人覺得她沒用生不出兒子,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些偏方,弄得身子骨越來越差,最後在第二胎還沒生產之前就一屍兩命。

“她媽媽去世沒幾個月,崔二柱就娶了趙嫦進門,一開始的時候趙嫦還一副好人的模樣,等她一懷上孕,真麵目就擺了出來。”

陳嬸子緩緩說著,“你們是沒見她耀武揚威的樣子,仗著肚子裏的孩子那是把崔二柱一家拿捏的死死,對著自己的公公婆婆都能指著鼻子罵。”

不過那也是活該。

招弟媽媽沒去世之前,崔家眾人是沒少糟蹋她,剛生下招弟就被趕去幹活,大冬天還沒出月子就去河邊洗一家人的衣服。

那個時候不是沒人瞧她可憐,想勸勸崔家的人。

但崔家人的嘴臉尤為的難看,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令人惡心。

後來趙嫦嫁進來,先是仗著大肚子拿捏住了一家老小,幾次嚷嚷著要是他們不給錢、不聽話就帶著肚子裏的兒子一起去死。

崔家盼了那麽久的孫子,還真被她拿捏住了。

後來趙嫦生的是女兒,崔家鬧得是天翻地覆,崔二柱的媽和趙嫦互相扯著頭發打了起來。

一人被打的鼻血直流,一人直接打掉門牙。

結果最後還是趙嫦把他們一家狠狠壓下去,家裏不管什麽重活累活全都歸她的公公婆婆做,自己在家作威作福。

“崔二柱的媽後來還在大隊抱怨,想著讓人替她出出頭,可誰樂意搭理她?他們一家受的苦何嚐不是招弟媽媽原先受的苦。”陳嬸子一臉嫌棄的道:“看著他們狗咬狗才痛快,誰樂意插手他們家的事。”

最開始,崔家說什麽女人做點事怎麽了?誰家女人不做事?

後來被趙嫦壓住,就到處抱怨自己幹得活多,大冷天還得去洗衣服。

敢情使喚自己兒媳可以,被兒媳使喚不行?

趙嫦確實可惡,但崔家人被人踐踏也不會有人覺得同情。

唯一讓人可憐的,就是招弟了。

“招弟出生後就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她親媽走得早,去世的時候招弟才幾個月大,崔家根本不管這個孫女的死活,渴了餓了也不管,就任由她在那哭,甚至還想著要將她丟給她親媽娘家。”

陶宏聽得吃驚,“崔二柱能同意?”

“為什麽不同意?他巴不得呢,又娶新媳婦進門,以後想生多少個孩子都行,一個不討喜的閨女,他恨不得直接丟出去。”陳嬸子越說越氣,“招弟要是有一個好外家或許都不會這麽苦,可你們想想看,能將女兒嫁到崔家的人,又豈會是在意閨女的?那邊也不是不知道招弟過得苦,但這麽多年來沒一次替她出頭過。”

雖說現在嫁娶都是雙方見個麵,沒什麽意見就成了。

但也不是全然不了解,要是她閨女嫁人,她一定會想盡辦法去打聽對方家裏的情況,了解全家人的脾性,要實在是不如意,肯定不會繼續談下去。

就算沒招弟的事,崔家在大隊的名聲都不太好。

招弟媽的娘家要是稍稍打聽下,肯定就能打聽一些消息出來。

可最後還是將閨女嫁過來,還不是為了比其他家多了一兩塊的聘金。

“最後還是大隊長瞧不過去,說這孩子要是出個什麽事,就將他們一家趕出大隊,直接上報公社他們虐待兒童,在那之後,崔家人倒是願意給招弟一口飯吃了。”

“那為什麽……”

陶宏不是一個愛湊熱鬧又愛聽八卦的人,幹活的地方也都是老爺子們,說得都是一些家長裏短的事,或許是頭一次聽到這麽匪夷所思的事,讓他十分震驚,久久回不過神。

他知道有些父母會偏心。

就連他父母也是這樣,一碗水絕對端不平,但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可能偏愛這個、虧待那個。

可看著招弟,趙嫦是後媽,惡毒後媽的事他也聽過一些。

但崔二柱可是招弟親爹,是他血脈的延續,為什麽能這麽狠心?

連大隊長都發了話,為什麽招弟的日子還過成這樣?

“因為他們是一家人。”容曉曉緩聲開口,語調中略帶著些冷意,“大隊長的權利再大,但總不能插手父母‘教育’兒女,對於大部分的人來說,老子教訓小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大隊長沒有權利管這些家務事。”

任由大隊社員被餓死,身為大隊長的羅建林肯定得管,而且還會往最嚴重的處理。

可小孩被打被罰,別說是大隊長就連公社那邊也沒理由出麵處罰。

原因也簡單,就是因為招弟是崔二柱的女兒。

有時候血脈牽絆能讓人感受到無比的溫暖。

可對於某些人來說卻是致命的毒藥。

“可不是麽,這種事沒法嚴肅處理,大隊長也就隻能口頭勸勸,可越勸崔家越不當一回事,該怎麽做還是怎麽做。”陳嬸子跟著道:“崔家那幾人啊,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怎麽生兒子上了,就連趙嫦也是,著了魔一樣想生兒子,那段時間也不知道從哪裏聽到喝男童的……她還真跑去大隊家連著生了幾個兒子的家裏去要。”

沒說借什麽,在場幾個人聽得都是一臉皺巴。

唯有陶宏茫然道:“借什麽?”

陳嬸子瞧了他一眼,“我就不髒了你的耳,要實在想知道就去問你丈母娘吧。”

陶宏還想說些什麽,就見醜牛一個人跑了出來,有些話不好在孩子麵前說,便將好奇吞下,打算晚上回去問問丈母娘。

醜牛小聲道:“表姑姑,招弟妹妹睡著了。”

後院有一把躺椅,表姑姑最喜歡躺在上麵看著遠方的景色,還曾說要在躺椅的上方種葡萄藤,夏日還能遮遮陽。

招弟妹妹也挺喜歡,躺上去沒一會就睡著了。

看人睡著,他便悄悄跑了過來,求助道:“表姑姑,怎麽才能讓招弟妹妹不被打?被打可疼了。”

他的日子同樣過的苦,但從小到大幾乎沒被人打過。

隻有無意間受傷才感受到疼痛。

疼痛的滋味不好受,他上回割到手臂都差點疼哭出來,招弟妹妹身上那麽多傷,一定特別特別疼。

“哪有那麽容易啊。”陳嬸子先開口,要真有那麽容易,招弟也不會被打這麽多年了。

容曉曉揚了揚眉頭,“其實也不難。”

這一聲,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

容曉曉繼續道:“分家就好。”

分了家,雖然還是崔家的一部分,但人搬出去徹底隔開,崔家真要再上門欺負,哪怕招弟打不過,周邊人也有理由攔著。

在這個年代,分家和不分家的區別還是很大。

最少招弟這邊的事務崔家沒資格再插手,那時候再鬧出事,可不是一家的家務事,而是兩家的紛爭了,也有了讓大隊長插手進來的理由。

“分家?”陳嬸子提高音量,“那怎麽成,招弟這才多大?她要是分出去了怎麽活?”

容曉曉反問著,“嬸子,你覺得招弟現在是靠什麽才活下來的?”

是靠崔家給的那一口飯?

那還真不是。

紅山大隊那麽多人家,她才來幾個月並不是所有人都了解,但因為醜牛的緣故,她對招弟和虎娃子多少了解一點。

虎娃子命不好,出生帶病還被人扔掉。

可他有一個很好的養父,哪怕養父是個頭腦不清的傻子,但養父是一個很能幹活的成年人,又因為智商如同孩童,遇到好玩好吃的東西總會帶著虎娃子。

生活有苦有甜,但三個小夥伴中虎娃子的童年最有童趣。

招弟卻不同,在她有記憶開始就一直餓肚子,還得幫著家裏幹活。

她還小不能下田,但家裏的家務活幾乎被她包全了。

活幹的不少,但吃的卻很少。

容曉曉曾聽醜牛說過,他們三人會玩在一塊,是因為招弟有一回在河邊洗衣,餓到發暈一頭栽到河裏去了。

正巧醜牛和虎娃子在旁邊掙一枚鳥蛋,兩個小家夥為了那枚鳥蛋差點打起來,就在要動手的時候聽到河裏的呼救聲……

最後,是醜牛和虎娃子將招弟救了起來。

而那枚差點讓兩人打起來的鳥蛋,也進了招弟的肚子。

在那之後,三人關係好了起來,在聽到第一個知青進村埋怨得大老遠跑去撿柴後,醜牛三人便開始用柴換錢。

招弟能一直飽肚,也是靠換柴的錢偷偷攢下的紅薯。

崔家能不知道那麽一點鳥食根本養不活一個孩子嗎?他們多少知道,但同樣他們知道有些人看招弟可憐,時不時會救濟一下。

他們不知道招弟手裏有錢能攢下一些飽腹的紅薯,也就是從一開始,招弟之所以能活下來,一開始是靠著大隊其他人的救濟,後麵也是靠著自己的勞動換來了飽肚的紅薯,這才沒被餓死。

容曉曉說著:“招弟本來就是靠自己,既然如此,幹嘛不分家離開?”

她確實是一個小孩,一個比醜牛還要小的孩子。

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許沒法一個人獨自生活。

但是招弟卻不同。

撿柴和割豬草,這兩樣活帶給她的收入足夠支撐她一人的生活。

至於其他的家務活。

洗衣做飯她哪天沒做過?

做的還是一整個家的工作量,要是獨自一人她會輕鬆很多。

也不用再擔心多吃一口糧食就被人拿著棍子抽打。

“你……你這麽一說,還真有點道理。”陳嬸子下意識就覺得這個方法不行,畢竟她以前從未見到過這種事,就算是分家那也都是成年之後的事情,招弟現在才六七歲的樣子,分家之後又該怎麽過?

可聽著容曉曉的話,就感覺有幾分道理。

雖然是崔家的女兒,但招弟還真沒花崔家什麽錢,吃的還沒做的多,就連她身上穿的這件特別破舊的衣服,都是大隊長瞧她可憐,翻了自家女兒的舊衣給她,到現在都已經穿了四五年,早就破舊的不行了。

她越想越覺得可行,“要是分出去,她靠自己也能養活自己,可就是……崔家樂意分家嗎?”

崔家所有人都不喜歡招弟,這是公認的事。

但她也不見得崔家樂意招弟分出去,畢竟她吃不了多少糧食還能幫著家裏幹很多活,就相當於一個不用花錢就能使喚的奴隸,他們不一定會同意。

“想讓他們同意的法子很多。”容曉曉微微側過頭,看著後院的方向,“主要是看招弟願不願意舍棄她的家人。”

……

“祝蓉,郵局那邊有你的一個包裹,讓我給你帶個信。”一人走到門邊,對著裏麵的人喊道。

“包裹?”祝蓉聽到這話走了出來,一時之間想不起有誰會給自己寄東西。

“老大一個。”來人比劃了一下,“你記得帶個拖車去,或者讓你男人跟著一塊去,不然一個人扛不回來。”

“行,謝謝嬸子了。”

“不客氣不客氣,就是一句話的事。”緊跟著,她又湊到祝蓉麵前,小聲地道:“你爸那你還能不能弄得到豬蹄?你也知道我兒媳前段時間生產,生了孩子都沒什麽奶水,我想著給他燉燉豬蹄下下奶。”

祝蓉皺巴臉:“豬蹄可不好弄,嬸子要不直接去問我爸吧?”

老嬸子一把抓著她的手,特親切的道:“知道不好弄,你就幫嬸子去問問,你原先不是特別喜歡吃我做的米糕嗎?明個做好了我給你送幾塊來。”

她能不知道直接去問屠夫比較快?

可誰讓那屠夫一年四季都板著個臉,臉上凶神惡煞的光看著就滲人,不像他閨女,白白胖胖瞧著就特喜慶,性子也看著特別柔和,一看就是好相處的人。

再說了,誰不知道屠夫最喜歡的就是這個閨女。

不然也不會在有兒子的情況下,還給閨女找個上門女婿,又是出錢辦酒席、又是替上門女婿找工作,那可是沒少花錢。

周邊的街坊鄰居們都知道,要真的想托屠夫買些豬肉,讓祝蓉傳話是最有效的方法。

兩人正說著話,前方就走來一個年輕人,他走過來一把牽著祝蓉的手,特嬌氣的靠在祝蓉的肩膀上哼哼,“媳婦,好累哦,快讓我靠靠。”

祝蓉聽得心疼,哪裏還顧得上嬸子的豬蹄和米糕,一把扶住自家男人,特心疼的道:“這麽累呀?要不我跟爸說說,想辦法換份工作吧?”

“不不不,衝一碗麥乳精我就能恢複體力了。”

祝蓉二話不說,趕緊回屋去衝一碗麥乳精。

她不會是小氣的人,直接挖了三勺,香味變得特別濃鬱。

衝完之後又趕緊端了出去,“喝吧,用的溫開水不燙。”

男人接過來,並沒有馬上喝掉,先是遞到媳婦嘴邊,“咱們一塊喝。”

祝蓉眉開眼笑,就著他的手大大喝了一口。

緊跟著男人也喝了一口,笑眯著眼:“真香,媳婦你真的太好了,就連衝的麥乳精都這麽香。”

老嬸子在旁邊看的眼直抽抽。

自從上門女婿搬過來,她算是開了眼。

明明長得濃眉大眼一臉正派,結果比女同誌還要嬌氣,幹個活下班回家也不管周邊有沒有外人,都會在自己媳婦麵前撒嬌。

嘴上也跟抹了蜜似的,說的話也不怕人覺得害臊。

就跟剛剛一樣,真的是沒眼瞧。

不過老一輩的人或許看不下去,但周邊的一些年輕人誰看著不羨慕?

祝蓉這男人對著她哄著順著,隔三差五摘把好看的野花送過去,單位上有什麽好吃的東西也會省著帶回來,吃的喝的也都會分享絕對不會一人吃獨食,嘴上說著工作辛苦,但也沒見他甩手不幹,就連家裏的家務活也都是一塊分擔。

她們大清早起來就得收拾家裏,而祝蓉呢?

每天睡到太陽曬屁股,醒來之後灶上還溫著早飯,閑的沒事就這邊轉轉那邊逛逛。

上麵沒公婆管著,娘家幫襯著,男人賺錢養家還黏糊糊的,這小日子誰看了不羨慕?

小兩口你一口我一口分完了這碗麥乳精。

老嬸子要不是為了兒媳那口豬蹄早就翻白眼離開了,這時還得幹巴巴誇著:“瞧你們倆,感情好著呢。”

男人一聽,歪頭就靠在媳婦肩膀上:“那是。”

“嗬嗬。”老嬸子快繃不住了,趕緊說著:“祝蓉,那豬蹄的事就拜托你了。”

也不等她拒絕,又跟著道:“郵局的事也別忘了,趁現在有時間早點拿回來吧。”

祝蓉這才想起,一臉茫然的道:“誰會給我寄包裹?”

以前別說是包裹,就是信她都沒收過。

也沒有什麽遠方的親戚,就算有親戚信和包裹也都是寄到爸媽那邊。

“是小妹吧。”男人說著:“小妹先前來了電話,說是不方便寄到爸媽那邊,便往我們這邊寄了。”

這個愛撒嬌又甜言蜜語的男人正是容曉曉的三哥。

吳平安在結婚之後那是徹底的放飛自我,又黏糊又撒嬌,按著他自己不要臉的說法,對著自家媳婦怎麽就不能黏糊不能撒嬌了?

說的有幾分道理,但也沒幾個男人能做到。

吳平安一把將媳婦拉起來,“今晚不在家吃,咱們給爸媽送包裹順便在那邊蹭一頓。”

還得早一點過去,最好趁晚飯還沒做好之前。

兒子兒媳好不容易上門一趟,怎麽也得做一碗肉招待招待吧?

去郵局之前心裏就做了準備。

老嬸子一再說包裹老大老大,但親眼看到之後才知道到底有多大。

“六七十斤,咱們郵局今年收到最大的包裹就是這件了。”工作人員核對好證明,便指了指一旁老大的包裹,“你們看能不能扛回去,實在不行我就給你們借輛推車,明天還回來就行。”

也是認的祝蓉,不然他肯定不會隨便借人。

吳平安可不像小妹有一身巨力。

他自認自己是個廢柴,不用去嚐試就知道肯定扛不起,也不願意累著媳婦,便從兜裏掏出煙盒,遞了一根過去:“謝謝同誌,明天我保準把拖車還回來。”

就這樣,兩人推著拖車去蹭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