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容奶奶很在意房子。

但又怎麽可能不在意自己的孫子?

本來堅定的心也稍稍有些鬆動。

陳嬸子並沒有繼續逼迫,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四處看了看,“醜牛呢?怎麽沒看到他。”

“虎娃子叫他出門,這兩個孩子在一起也不知道會不會鬧事。”

“那不會。”陳嬸子寬慰著,“你是不知道,咱們大隊最懂事的就是這幾個孩子了。”

容婆子應該不知道,但陳嬸子是知道的。

那幾個孩子天天去撿柴,時不時看著他們背著柴火往知青屋那邊跑,不用猜就知道是去做什麽。

可不管是她還是其他一些知曉內情的人,都下意識的沒把這件事給說出去。

到底都是一個大隊的人,就算偶爾會發生一些分歧,也不會做一些害人的事。

就連大隊長也是裝聾作啞。

也正是因為如此,陳嬸子覺得醜牛特別的懂事。

那麽大點的娃,誰耐得住天天去撿柴?

就看她自家的孩子,每次讓做什麽事都得催促幾次。

‘啪啪’兩聲響,容家的大門被敲響,緊跟著外麵傳來一聲,“容婆婆你在家嗎?”

陳嬸子奇怪望去。

很少有人會來容家,難不成是容知青?

可聽著聲音又不像是容知青。

……

此時懂事的娃子正瞪大眼珠子,“真的嗎?”

不止他,身邊還有兩個稍小的孩童也是一臉期許的看著對方。

焦港被他們盯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頭道:“真的,每天你給我割四頭豬的豬草,多少錢都成。”

這口吻夠豪。

三個小娃聽得忍不住激動的跳了起來。

不止隊裏的大人,他們也知道以後養豬的活歸兩個新來的知青,要是知青們能一直養下去,那他們一年四季都能掙到錢了。

“咳咳……”醜牛輕咳兩聲壓下心中的激動,剛開口想談價錢,結果激動的聲音發飄,直接破了音。

醜牛臊得臉黑紅黑紅,恨不得找塊地縫鑽進去。

“醜牛哥哥,割草也收兩分錢嗎?”招弟扯了扯醜牛的衣袖,著急問出價錢,生怕這單大生意跑了。

“兩分錢?”焦港挑了挑眉頭。

“不。”醜牛搖著頭,很實在地道:“割草比撿柴輕鬆多了,也不會費太多的時間。”

微微歪頭想了想,他小大人似地道:“知青哥哥,能不能等我們明天先割一次豬草,到時候再告訴您價錢?”

他們三個人的家裏都沒養過豬。

割豬草比撿柴要輕鬆,但到底能輕鬆多少他還是不知道。

既然要做長期的生意,那他肯定不能讓自己、也不能讓知青哥哥吃虧。

“喲。”焦港看著他,這才多大點,居然還懂得這些,“行啊,明天你們帶著豬草來找我。”

三個孩童連連點頭,高興的恨不得現在就去割草。

不過在離開之前,醜牛拉著兩個夥伴給焦港鞠了一躬才離開。

焦港瞧著。

孩子不鬧騰時還挺可愛的。

不像他家裏的熊孩子,鬧得他恨不得自閉。

看著三個小娃離開,焦港又回到豬圈,他問道:“還要幹嘛?”

容曉曉靠坐在一旁,“沒了。”

“沒了?”焦港瞪大眼。

沒了是什麽意思?

容曉曉掰著手指算著,“清理豬圈、給豬喂食,幹完之後也就沒活了。”

焦港目瞪口呆:“這、這麽簡單?”

他都已經做好再累一累的準備,怎麽這活就沒了?

學著容知青的樣,找了個地方靠坐著,他們這邊的地勢有些高,迎麵就是一處很美的黃埃風景。

突然間,焦港才發現自己來紅山大隊這麽長時間,還沒好好看過這邊的景色。

比起首都,這裏有種另類的美。

美到讓他鼻尖有些發澀。

容曉曉正在閉眼歇息,本來一切靜好,結果旁邊窸窸窣窣的哽咽聲擾亂了這個氣氛。

她睜開眼,焦港哭得鼻涕泡都冒出來了,“……你幹嘛呢?”

“我就是覺得我自己特聰明。”焦港又哭又笑,“如果昨天晚上不是跟著你,我哪裏能這麽輕鬆!”

容曉曉抽搐嘴角,“……”

成吧,你覺得聰明就聰明。

焦港抹了一把臉,“我過幾天得去鎮上一趟,我得讓爸媽再給我寄點錢回來。”

頭一回覺得錢好辦事,如果能請大隊的小孩去拔草,那是不是也能請其他人幫著做其他事?

容曉曉看出他的想法,及時提醒:“拔草也就算了,大隊長就算知道,也是看在幾個小孩可憐的份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你要是鬧得太過,會以為你是一個資本主義的壞種,你可以想象到時候自己會落到什麽地步。”

焦港聽得心裏一緊。

他當然知道,家裏讓他來下鄉,其實也是為了躲一躲。

容曉曉沒多勸說,起身站起:“我有事離開一趟,下午再過來。”

焦港看著她離開的背影。

然後……然後找個地方睡一覺。

光割草就割草吧,要是每天都能這麽輕鬆,也不是不能長時間在這裏待下去。

……

“你是白知青?”陳嬸子將房門打開,看著來人很是奇怪,“你找醜牛奶奶有什麽事嗎?”

白曼溫和道:“我聽醜牛奶奶編製的東西很好,正好缺一些簍子和竹席,想著來換換。”

“這樣啊,那你快進來。”陳嬸子連忙招呼著,“你算是找對人了,醜牛奶奶編製得東西都不錯,我帶你看看。”

說著,回頭喊著:“老姐姐,我帶白知青看看你的編織品。”

容婆子點了點頭。

雙眼渾濁蒙著一片白,她什麽都看不見,手上卻極為利索,編製出來的東西很是精致。

白曼心不在焉的挑選簍子,視線卻時不時瞟向大院坐著的容婆子身上。

陳嬸子瞧見了,“醜牛奶奶手上的竹傘可不賣,這是從廠子裏接來的活,都是半成品,拿到廠子裏加工就成了外麵賣的油傘。”

“婆婆的手可真巧。”白曼誇了一句。

雖然有交好的心,但這句話也是真心實意的誇。

明明看不到,但編製出來的東西特別精致。

“是吧。”陳嬸子笑著,“你看這些簍子都非常不錯,打算要哪幾個?這床竹席也很好,沒一點毛刺。”

白曼隨手拿了幾個。

陳嬸子幫醜牛奶奶賣過不少東西,直接就報了一個價,“這比鎮上便宜不少,最主要的是東西也好。”

白曼不覺得貴,拿了錢之後還想著再和容婆子說說話。

可這期間容婆子一直坐在那裏什麽都不說,弄得她也不好主動搭話。

之所以會繞著路跑來。

當然不是為了這幾個簍子。

說是手藝好,但其他人的手藝也不差,她不過就是尋了一個借口上門而已。

陳嬸子看著她不動彈,主動問道:“白知青,還有事嗎?”

白曼張了張嘴,最後什麽都沒說。

她能說什麽?

說自己這次來其實就是想和容婆子打好關係,為以後做準備。

都以為容婆子的兒子戰死,可誰能想到那人非但沒有死,反而去執行秘密任務,以後再次回歸,已經成為了一位大人物。

可惜的是,那人回來的時候容婆子已經淒慘離世,醜牛更是……

如果她能改變容婆子兩祖孫的命運,還和他們打好關係,以後一定能得到那人的助力,絕對是一位很強大的靠山。

白曼知道自己很現實。

或許接觸時並不是真心,但她救下兩祖孫的命,讓他們過上比現在好的日子,也算是一種交換。

“白知青?”陳嬸子見她愣神,再一次開口提醒。

總覺得這人有些奇怪,幹嘛老是盯著醜牛奶奶看?

她問道:“難不成你以前認識醜牛奶奶?”

白曼剛要否認,可話到了嘴邊又變了,“對,總覺得容婆婆有些眼熟。”

“是嗎?”陳嬸子笑著,“我跟你講,醜牛奶奶以前長得可俊了,她結婚那日穿得一身紅衣特別漂亮,好幾個人都看呆了。”

容婆子無奈笑著,“你淨胡說。”

“我可沒胡說。”陳嬸子說著時,將從白知青那裏收到的錢塞進她兜裏,還在她耳邊小聲說了一個數,“等醜牛回來你讓他數數。”

正巧,話音才剛落下,醜牛就推開門,脆聲喊著:“奶奶,家裏來客了。”

他背後,跟著的是容曉曉。

兩人正好在小道上碰到,醜牛對自己未來的‘合夥人’特別喜歡,聽聞她有事找奶奶,便一路帶著她過來。

院子裏一下子又多了兩人。

顯得比平常熱鬧多了。

“容知青,你來啦!”陳嬸子表現的特熱情,“快坐快坐,我去給你端杯水。”

醜牛這時也端了把椅子過來,“知青姐姐,你坐。”

又是有人端水又是有人拿椅子,兩個知青的待遇立馬分明起來。

白曼有些詫異,她沒想到容曉曉這麽快就和大隊的人打成一片,“容知青好巧,你也是來看竹簍的嗎?”

容曉曉回了一個笑,“不是。”

“容知青是為了房子的事。”陳嬸子端著水走出來,一杯放在容知青麵前,一杯放在白知青麵前,“瞧我這記性,都忘記給白知青倒水了,你潤潤喉。”

白曼顧不上喝水,“你想搬到這裏來?”

其實她之前也有這個想法。

知青屋邊上的小屋住不了多久,裏麵連炕都沒,冬天根本沒法住,最開始她就有想過來容婆子家。

一來是知道容家有幾間屋子,住過來會很方便。

再來,住在一塊更容易搞好關係。

隻不過想法剛升起就被她否認。

這裏離容正誌家太遠了,哪怕其他方麵再好,她也不會選擇這裏。

可她沒想到,容曉曉也打上這裏的主意,難不成她也提前知道一些內幕?

容曉曉點著頭,“我是有這個打算。”

陳嬸子湊過來,小聲道:“我剛還在做老太太的工作,這事現在怕是定不下來……”

“屋子我可以租。”

陳嬸子話還沒說完,就驚愕抬起頭,“老姐姐你想通了?”

容婆子轉過頭,無神的眼神望向這邊,“左邊的兩間屋我不打算租出去,如果你想要租我可以把我現在住的屋子空出來。”

無論如何她都不打算動左側的兩間屋。

但她現在的屋子可以空出來,她可以搬進小灶房住。

陳嬸子張了張嘴,到底沒再勸。

她實在是不懂醜牛奶奶為什麽這麽堅持,但到底沒經曆她的過往,也不好再多插嘴,而是道:“那容知青你考慮考慮?”

容曉曉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其實我這次來,主要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什麽事?”

容曉曉正了正身子,“容……醜牛奶奶,你認識容水根嗎?”

如果如她所猜,那就不能叫婆婆了。

‘啪’的一聲響,擱放在容婆子麵前的茶碗打碎了。

“奶奶你沒事吧?”醜牛立馬衝過去,生怕碎渣傷到奶奶。

容婆子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此刻整個人緊繃得很厲害,她等了這麽多年總算從別人口中聽到讓自己熟悉到害怕的名字。

之所以會害怕並不是為了別的。

而是因為緊張,太害怕自己這輩子再也等不來這個人。

雙手在發顫,連帶著整個身子都開始發抖。

嘴皮子顫顫巍巍,好像突然間忘了怎麽說話,滿腔的話語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容水根?”陳嬸子輕聲念著這三個字。

總覺得這個名字聽得特別耳熟。

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到底是誰,直到她看到明顯有些不對勁的容婆子時,她才突然想起,“這不是老姐姐走散的兄弟嘛?容水根,這是弟弟的名字吧?”

“沒錯,沒錯。”容婆子猛的起身朝著前方走去,如果不是醜牛在邊上攙扶著給她借力,雙腿抖的怕是站都站不穩,“就是我家弟弟,水根啊,我的幺弟……你怎麽知道他的名字,你姓容?你姓容對不對?”

容曉曉也沒繼續坐著,在容婆子起身後她也起身朝著前方走去,伸手握住了容婆子顫抖的手腕,“我爸爸就是容水根。”

說著,她從兜裏拿出一張照片,“下鄉之前爸就跟我說讓我來這裏找他的家人,爺爺叫容閩大伯叫容越根二姑叫容問夏,如果能在這裏見到他們,一定要告訴他們容水根還活著。”

“對對。”容婆子早已經淚流滿麵,她哽咽的說不出話來,隻是用手緊緊抓著麵前的人,“容閩、容越根、容問夏、容水根……”

醜牛昂著腦袋看著眼前的知青姐姐,一張小臉蛋上也顯得尤為激動。

這就是他的表姑姑嗎?

他是怎麽都沒想到新來的知青會變成自己的表姑姑,是奶奶等了這麽久總算能等到的人。

陳嬸子滿心為容婆子高興,湊過來看著照片上麵,立馬樂了,“喲,這上麵就是容水根吧?長得和老姐姐好像呢。”

醜牛趕緊轉頭,探頭去看那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家六口人。

上麵有他眼熟的知青姐姐,坐在最中央的中年男人看著和奶奶還真有幾分相似。

這就是他的舅爺爺嗎?

“醜牛,你趕緊去房間,奶奶的抽屜裏也有一張照片。”容婆子伸手落在醜牛的腦袋上,稍稍用力讓他去房間裏拿照片。

醜牛飛速朝房間跑去,不過十幾秒的功夫就拿著照片跑了回來。

這張照片他很熟悉。

很小的時候就見奶奶拿出來看,等眼睛看不見後,也會時不時拿出照片擱在掌心中。

“奶奶,照片拿來了。”醜牛握起奶奶的手,將照片放在她的指縫中,“你拿好。”

“容……你叫什麽名字?”

“二姑,我叫容曉曉。”

“容曉曉?好名字,這個名字特別好。”容婆子將照片遞了過去,“這是咱們家唯一一張照片了,你爸爸那個時候才十二歲,你看中間那個呲著牙笑的孩子就是你爸爸。”

容曉曉接過來看了看。

這是一張很老的照片。

照片都有些發黃,也不知道是不是拿出的次數太多了以至於照片上的人和物都有些模糊。

能看清上麵有幾個人,卻看不清每個人的麵容。

而這時,陳嬸子一聲驚呼,“你弟弟和醜牛都有幾分相似呢,不愧是一家人,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被點名的醜牛皺巴著臉。

真的像嗎?

為什麽他都看不清照片上的舅爺爺長得什麽樣?

容曉曉好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家裏還有一些爸爸年輕時候的照片,等我回信過去讓他寄過來一些,到時候你就能看看和他長得像不像了。”

以前在家的時候她就很好奇一件事。

爸的照片特別多。

幾乎每年都會花錢去照一張相。

一開始很不理解,在她的印象裏,爸是一個特別節省的人。

平日裏不抽煙也很少喝酒,很少見他花錢。

卻每年都得花兩三塊去照一張相,後來還是聽媽說才知道,爸拍這些照片為的就是等和家人重聚的那一天。

這樣他家人才能看到他年少、年輕時候的樣子。

容曉曉的視線落在容婆子的雙目上。

心中微微一歎。

天公不作美,等到了重聚這一日,但二姑卻不能看到爸專門拍下的照片。

“二姑,咱們坐下來說話。”容曉曉將人扶在椅子上,她緩緩說著家中的情況,“爸和你們走散之後就一個人流浪到小鎮上,在那裏遇到了很好的人,他們替爸找到了安頓的住所……”

這些過往倒不是她打聽來的。

而是有一次親戚家辦酒,爸喝醉之後一直拉著她叨叨絮絮。

說的就是這些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往事。

被好心人收留,總算在小鎮上安頓下來。

緊跟著吳家的老爺子又招他當上門女婿,在陌生的小鎮上成了家又立了業。

“……我下鄉之前爸已經是六級的鍛工,現在應該正在準備考級的事,咱們明天可以一同去鎮上打電話問問他,看他有沒有考上。”

“好好。”容婆子聽得特別認真。

握著容曉曉的手就沒有鬆開過,她已經在想明天該和幺弟說些什麽。

“六級鍛工?這麽厲害啊!”陳嬸子聽的是一臉驚歎。

其實老早就有人猜測過。

這些逃荒離開的人要麽人已經不在,就算還在過得日子應該也不會太好。

就像找回來的那幾家人,也多是在外地的鄉下安頓著。

她還從沒想過容婆子的幺弟居然是鎮上的工人,還學得了一門好手藝。

六級鍛工呢,那得多少錢一個月啊?

忍不住羨慕著,“老姐姐,你這個弟弟出息咯。”

容婆子臉上笑開了花,“出息了,幺弟小時候就特機靈,一看就是聰明人,不過還是弟妹一家善良,要不是他們幫襯著,幺弟又怎麽可能有今日?”

聽到弟弟入贅,她心裏並沒有難受的情緒。

反而是慶幸著。

慶幸有吳家的出現,才能讓弟弟擁有現在的生活。

陳嬸子跟著誇了幾句,但又有些奇怪道:“可既然水根一直念著家,怎麽這麽多年來不見他來信?”

為什麽懷疑人沒了?

還不是這麽多年來一封信都沒。

人要是在,想跋山涉水的回來困難,但寄一封信總不難吧?

容婆子臉上的笑意一僵。

這是她疑惑,卻不願意去想的問題。

“不是這樣。”容曉曉輕皺眉,“我爸這些年寄回來不少信,可每一封都沒了音訊,所以他一直到現在都不確定大伯和二姑有沒有回到大隊。”

“他寄過信?”容婆子手心冒著汗,心裏卻鬆了一口氣。

其實她很怕聽到另一個答案。

“對,這麽多年來,怕是有二三十封了。”容曉曉麵向陳婆子,“嬸子,我之前聽你說就覺得很奇怪,你說過逃荒的那些人從沒有收到過外來的信封,我相信活下來的並不止我爸一個人,可為什麽其他人也沒有信寄到過大隊?”

並不止爸的信消失了。

還有其他人的。

更奇怪的是,大隊尋常人家也不是沒有書信來往,偏偏丟的都是當年逃荒人的信。

“對哦!”陳嬸子也奇怪起來,“這是為什麽?你不說我都沒注意到!”

不止她沒注意到,怕是整個大隊的人都沒太過在意。

畢竟他們也不是很確定外麵還有沒有人活著,一直到現在,確定容水根還活著,更寄了無數信過來,可為什麽都沒收到?

……

“怎麽心不在焉?”吳傳芳將菜端上桌,“下個月起你可是七級鍛工,過兩日兒子又是大喜之日,你給我高興點,不知道的還當你不滿意兒子的婚事呢。”

容水根抹了把臉,“我這不是擔心閨女們麽,平慧沒來信我們不知道她的地址,可曉曉走的第一天我就往紅山大隊寄了信,你說怎麽一直沒電話回來?”

雖然都已經收到兩個女兒的電報,但不聽聽她們的聲音還是不放心。

去的信裏就交代了,讓她們別舍不得花錢,趕緊打一個電話回來,這幾日下班他就往電話室去,生怕漏了他的電話。

“你就是操心命!”吳傳芳將碗筷遞過去。

兩人坐在桌邊,桌上就一盆青菜一盆玉米餅,兩個女兒下了鄉,兩個兒子也去拜訪嶽家。

如今就他們兩口子吃著飯,安靜的不得了。

以前孩子在的時候嫌鬧騰,現在隻剩下他們又覺得孤寂,“吃吧,不管你的信有沒有寄到,她們的信肯定到路上了,遲早會收到。”

“你說得對。”容水根順著說了一句。

可還是覺得不踏實,他後悔著:“早知道以前就該抽個時間去紅山村看看,或許……”

“沒或許。”吳傳芳打斷他的話,“這麽大老遠,你以為你想去就能去?你忘記咱們剛結婚那年,遞交的申請直接被打回來,根本沒人給你開證明。”

容水根沒忘。

當時還是吳家主動提起這件事,讓他感動的不行。

可惜,最後卡在證明上。

吳傳芳給他拿了一塊玉米餅,“先吃飯,要是過幾日還沒消息,就讓平慧去紅山大隊看看曉曉,兩姐妹待在一個城市,也不怕找不到人。”

看他還沒緩過神,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一個大男人打起勁來,後日平祖結婚、過段時間平安也會結婚,再等個一年半載,你可是當爺爺的人了。”

容水根用手揉著肩膀,吸著氣,“知道了知道了,打著勁呢。”

吳傳芳笑著,剛要吃餅子時就見大兒子回來的身影,她招呼著:“怎麽這麽快回來了?不是說在段家吃完飯再回來嗎?”

吳平祖訕笑著。

吳傳芳一看他唯唯諾諾的樣子就知道沒好事,直接把筷子一摔,“說吧,段家又鬧什麽幺蛾子了?”

“媽……”

“說!”

吳平祖嚇得一激靈,“段月爸說、說彩禮想再加五十塊錢。”

吳傳芳並沒有立馬暴怒,她算著賬,“事先說好了,六十六塊的聘金外加一台縫紉機和手表,這份聘禮難道拿不出手嗎?你去問問周邊的人,誰家的聘禮能有咱們家多?”

“我、我知道,可是段叔叔覺得……”

吳傳芳哼笑,“要是不加呢?”

吳平祖垂著頭不說話。

“怎麽不說話?”吳傳芳點著頭,“行,你不說我來說,要是不加她是不是就不嫁了?”

吳平祖還是沉默著。

有時候不說話,也就是默認了。

吳傳芳一掌拍著桌子,“不嫁就不嫁,我還不想和段家做親戚呢,容水根!你去跟李廚子說,後日的酒席我們不辦了,買來的食材退不掉就給大夥分了,我就是便宜誰也不會便宜段家。”

“段家人沒一個好東西,婚事變卦多少回?張嘴就要縫紉機、手表,我沒滿足她?現在好了,是想借著婚事拿捏我是吧?我要是能被她拿捏到我就不姓吳!”

“媽……你別氣,我跟段月再商量商量……”

“商量個屁!”吳傳芳噴著他,“我告訴你吳平祖,你靠著自己我也沒資格說,可你現在哪一樣不是靠著爹媽給的?我把工作讓給你就是讓你給我們找氣受?”

直接指著大門的方向,“你要真站在段家的那邊,我就去廠裏把工作指標要回來,你就給我滾去下鄉!”

“我沒、我不是這個意思……”吳平祖急得眼眶都紅了。

“喲喲,家裏這是在幹嘛呢,這麽熱鬧啊。”吳平安站在門口探著頭,“大哥,瞧瞧你又惹爸媽生氣了吧?你說說你,怎麽能這麽不懂事。”

吳傳芳沒好氣的噴著他,“你也給我閉嘴!”

吳平安不害怕,走到媽身邊,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特暖心道:“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那嶽父大人特滿意我這個上門女婿,說是為了感謝您和爸的悉心栽培,還打算多給我五十塊錢聘金帶回來。”

緊跟著,賤嗖嗖一笑:“我比大哥有孝心吧?他結婚還得往外多搭,我就不同了,我還能給家裏多掙一些。”

全體:“……”

這不要臉的人哪來的?!

……

容知青居然是容婆子失散弟弟的閨女!!

這件事轟動的不得了。

還沒到下工的時間,容婆子院門外就圍著一圈一圈的人。

記分員一遍又一遍催著他們去上工,說是不能早退,苦口婆心勸了好一會,硬是沒一個人離開,反而人群越來越大。

最後……記分員仗著人高馬大,直接爬上一旁的樹杈上,占領最佳位置看熱鬧。

誰不好奇啊?

容婆子等了二十幾年,沒成想真把失散的家人給等回來了。

聽說,她幺弟如今還是鎮上的工人,六級鍛工呢!

真要算起來,那絕對是他們大隊走出去最有出息的人了。

“你們還別說,我之前總覺得容知青麵善,現在想想,可不是和容婆子年輕時候像嗎?容婆子一笑起來也是眼睛彎彎的。”

“馬後炮,之前怎麽沒見你說。”

“我現在不是說了嘛?難不成你們覺得不像?”

“這下好了,有這麽一個親弟弟在,容婆子和孫子的日子總算能過下去了,六級鍛工呢,一個月能拿好幾十的工資吧?”

眾人驚呼,“好幾十塊?這麽高嗎?”

朱婆子掏出幾粒瓜子,一邊嗑著一邊癟嘴道:“既然容水根沒死,之前怎麽沒聽到他的消息?難不成是當了城裏人就不想認鄉下的親戚了?”

“就你會往壞處想。”錢春鳳看不慣她的做派,“聽說是寄過信,但是大隊一直沒收到,你瞧瞧大隊長都來,就是為了信的事。”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大隊裏的大部分的人都沒寄信的需求。

但其中一些卻是天天盼著收信,就比如說大隊裏其他容家人。

“是不能收到信嗎?那會不會我姐姐也寄過信?”

“我公公好像也有個走散的親戚,要是那人也在城市裏當工人就好了,有個人脈,萬一也能讓孩子們多條路。”

“哎喲,丟的信可得找回來,我媽到死都記掛著我哥哥,要是能找到他,我媽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外麵一片喧鬧,院子裏的大隊長卻很是沉默。

陳嬸子很是為老姐姐委屈,“這件事一定得查,這信要是能寄到,醜牛奶奶也不會白白等了二十幾年,他們姐弟要是早早相認,醜牛爸也不會……”

說不準就不會去參軍,醜牛奶奶也不會哭得眼睛都瞎了。

“是不是被人盜了信?”院外有人大喊著。

羅建林深吸一口旱煙,眉頭緊蹙著,“這件事還得去查查,我並不偏向是被盜了信,大隊裏來往信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如果真有人盜信,不可能偏偏隻盜當年逃荒走散那些人的信。”

丟失信件的群體固定,全都是當年逃荒的那一群人。

而現在大隊的村民以及知青們的信件從沒有丟失過,這絕對不是偶然。

他沉默了一會,跟著開口:“明天吧,明天我去鎮上跑一趟,容知青你們應該也會去鎮上?那明天一塊上路,你也隨我去一趟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