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喲,是不是帥得讓你挪不開眼了
鬧鍾在 6:50 準時響起的時候,章若卿像擰上發條似的睜開眼睛,看見陌生的天花板,懸掛的枝形吊燈,厚重的窗簾外照進一絲光線,她呆了一會,直到感覺腰間搭著溫熱的手臂鎖緊了自己,她才意識到身旁還睡這一個人。
方子聿此刻還沒完全清醒,但依靠著本能感覺到身邊的人動了動,他下意識縮緊手臂,鼻尖又嗅到熟悉的發香,觸到柔軟的皮膚,他才又像是飽食一頓睡去,可是美夢並不長,感覺到手臂被人狠狠掐了一下,他瞬間睜開眼睛。
章若卿此時徹底清醒過來,想起自己身處的地方,氣不打一處來。看見她眉間緊蹙十分氣急敗壞的模樣,方子聿那點起床氣反到是煙消雲散,展臂將她整個人圈進懷裏,蹭著她柔軟的發頂,說:“再睡一會兒。”
“方總,我們不一樣,我是可悲的打工人今天是要上班的。”
“那也要再睡會兒,就當是補償我昨天陪你純蓋棉被失眠。開車送你,一定來得及。”
聽到他說要送自己,章若卿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翻身下來。
周末放縱的結果就是周一在晨會上要下地獄的。
早晨晨會散會時,王茹找到她,半是揶揄半是疑惑地問:“勞模怎麽會在周一遲到?
章若卿有些哭笑不得,在心裏又狠狠罵一遍方子聿那個始作俑者。
王茹見到她那個表情,猜到幾分,但也沒追問,笑笑拍拍她肩膀讓她回到工位,開始今天的工作。
章若卿整理好自己領間係好的絲巾,卷閘門正好緩緩上升,今天第一位客戶恰好走了進來。
“請 0001 號客戶,到 2 號櫃台辦理業務。”
這句話章若卿每天都會重複播放許多次,機械女聲毫無感情,卻頗有效率,沒一會就見顧客急匆匆地來,生怕錯過了號,又要一等再等。
而每到這時候,章若卿總是一副笑臉,提醒他們別著急一項一項來,一件一件說,特別是對待年老些又獨自一人來辦業務的顧客,她總是有無盡的耐心,慢條斯理解釋,一樁一件叮囑,收好證件、資料、存根,不著急,慢慢來……
從畢業到現在,五六年過去了,幾乎每一位老顧客都知道分行營業廳有一位小章同誌,耐心最好、業務最熟,都愛來找她,有時候錯過了寧願多等幾位也非要到小章的櫃台辦業務,實在是拖太久大堂經理來催著在隔壁辦完,還不忘趁間隙跟小章打聲招呼再走。
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刁鑽的客戶,有一回連著好幾個星期,每到星期五快下班的時候總有一位中年女客戶抱一袋分分角角的硬幣紙鈔來讓存款。頭一次正巧趕上在章若卿的櫃台上,她一枚一枚數完核對好,入了帳。
隔周同一時間,那位女客戶又來了,又是一袋分分角角,是章若卿隔壁的同事接待的,眼看離下班就差五分鍾,同事拉下簾子,說鈔車在外麵等著了,耽誤不得,請明天再來。
見狀,女客人當下變臉,破口大罵,章若卿正好辦完手頭的業務,立馬讓她到自己櫃台前,叫來了大堂經理倒水安撫,才平息了女客戶的怒氣。
後來一連好幾星期都是如此,整個營業部都知道這位女客戶的意圖就是來找別人不痛快,但章若卿還是像對待尋常客戶一般對待她。直到有一天,來了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拎了禮品水果來,問清楚後知道,他是那位女客人的丈夫,特意來感謝銀行工作人員想對待正常人一樣對待他有精神疾病的妻子。
客戶和銀行裏的同事都知道小章話不多,卻柔風化雨,對待工作認真又耐心。同期入行的同事,能力不及她的,有的進了業務部門再不濟的在低櫃辦公司業務,隻有她。按說應當青雲直上卻工作了好幾年依然在原地踏步。
王茹開始也問過她,為什麽有那麽多次調動的機會她都委婉拒絕了。章若卿的理由是她沒覺得櫃員有什麽不好。見她無可無不可的態度王茹也就此打住,畢竟她也希望這員省心的虎將留在她麾下。可惜是可惜了些,但人都有私心。
其實,章若卿說的是真話。
大學畢業那一年,回到老家的章若卿混混沌沌,沒有目標,找不到工作,還有忍受章淑嘉對自己的白眼和冷嘲熱諷。直到有一天,ʟᴇxɪ銀行卡過期她到家附近的網點補辦,她坐在櫃台外麵,看櫃台裏麵的工作人員將麥關閉跟裏麵的同事說話,她聽不清裏麵的人在說什麽,同樣裏麵的人也不知道她在講什麽。
那一刻,她突發奇想,也許到銀行工作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厚厚的防彈玻璃將她和外界隔開,窄窄的幾尺工位不至於會讓她手忙腳亂,對講機關上之後她聽不見外麵人的說了什麽,來來往往的客戶很多但工作是一塵不變的,所有這些都給了她一種安全感,就像是呆在繭中。
此後,一呆便是六年。
但如果這份工作在中午放飯的時間不用搭電梯從一樓行至九樓,不用好巧不巧遇見剛外出回來的行長,而剛好電梯裏就隻有她和行長兩個人,就更好了,這樣她能在繭中呆得更安心。
“小章也上去吃飯?”
李行按下數字九的時候,章若卿覺得電梯裏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對,您也去九樓?”章若卿微笑開啟無效對話。
“早餐沒趕上,中午飯就趕個早。”
章若卿沒去深究這話是直白的那意思還是在說她吃飯挺積極,因為她正發愁數字從一到九怎麽像從一到九十九。
“工作四年了?”李行問。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電梯裏單獨碰上李行的概率是百分之十,而他問這問題的概率則是百分之百。
“有六年了。”章若卿回。毫無疑問,他答錯的概率也是百分之百。
“啊,沒看出來是老員工了。”李行嗬嗬笑了笑,仰頭看看數字。
放在往常,章若卿一定是回一個微笑然後若無其事的瞥一眼頭頂那紅色跳動的數字,計算著是數字九先到還是下一個問題先到。但今天,電梯裏的香氣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叮”電梯門開,飯菜的香味衝淡了那點似有若無的氣味,她也將這點遐思拋之腦後。
挑一個遠離人群中心的位置坐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快過節的緣故,連食堂裏的菜都有了些過節的氣氛,小酥肉,黃金蛋卷,紅燒雞平時三素一葷直接變成了三葷一素,章若卿有點懊惱緊繃的褲腰,但美食當前還想減肥就是暴殄天物,吃完了這頓再說吧,她這樣安慰自己。
“照這樣的吃法,不用等過年就胖了三斤了。”
章若卿剛咬一口炸酥肉,聽到這話抬頭一看,王茹在她對麵坐下來,再仔細看看她餐盤裏,全是綠央央一片,自律使你自由,難怪經常有客戶誇王茹跟剛畢業的姑娘似的。
“一年就靠這幾頓回本了,就算胖也值了。”章若卿死鴨子嘴硬。
“還是年輕,等你到了我這年紀就知道了。”王茹白她一眼,而後正色道:“跟你商量件事。”
“我知道,”章若卿舉起筷子打斷她,“春節安排我上班是吧。”
“跟你商量呢,我們營業部家在外地的同事多,讓他們跟家人過年,本地的幾個同事就輪流安排上班,一人輪三天。”
“我沒問題,不過……”章若卿湊近桌子,卻愣了下。
她本來想趁機提年後休假的事,但突然聞到王茹身上的香味,跟電梯裏的味道一模一樣。她有些詫異,本能地愣了下,忘了將話說完。
“不過什麽,別買關子。”王茹見她欲言又止有些奇怪。
章若卿回過神來,躊躇著:“休…休假。”
聽完這話,王茹似乎也鬆口氣,“我還當什麽事,你那表情我還以為你要辭職。想休幾天?我批了。”
“謝謝主任,一星期吧。”章若卿點點頭。
“行,別跟我假客氣。”王茹湊近,壓低聲音說,“方總那單項目的績效我算在你頭上了,這項目本來就是那次我們被灌酒談下來的,不能讓你白喝。”
“啊?”章若卿反應了一會她說的方總就是方子聿,莫名心虛起來,連連說自己其實就去吃了頓飯什麽也沒幫上。
王茹白了她一眼,說:“你什麽時候也學會了得了便宜還賣乖?”
章若卿一時語塞,幸好這時,王茹的手機響起,她看了一眼接起來,眉眼立刻明亮起來,語氣溫柔地對視頻那邊說:“媗媗有沒有想媽媽?媽媽今天能早點下班接你,想想下午吃什麽大餐。”
章若卿看著她慈愛的模樣,又想到李行,腦海中那點猜想持續翻騰。
一直到下午走出銀行,她都還在思考中午的事,她覺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從入職到現在,她就在王茹手下,她們的關係雖談不上亦師亦友,但絕對超越了大多數領導與下屬的關係,因為王茹在她們麵前從來沒有端起領導的架子,對他們頤指氣使,從來不會隻說話不幹活,就連送鈔這樣基本的工作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她都一定會等在辦公室或是大廳確認一切順利結束,才跟當班的員工一起下班回家,年終決算的時候更是跟他們一起奮戰到最後一刻,途中的宵夜小食全由她一手安排。
章若卿雖然沒有太大的誌向,但的確將王茹視作工作上的榜樣。同事對她諸如對待客戶柔風化雨,認真耐心又討巧的方法都是從王茹身上學來的,她也始終相信王茹能走到今天是靠自己的努力得來的。
“想什麽呢?”
手腕突然被人從身後拽住,章若卿嚇了一跳,轉身舉起另一隻手,剛準備朝那人打下去就又被鉗住,她這才看清自己對麵的人。
方子聿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她身後,不同於往常的西裝革履,今天他穿了一身全黑的運動裝配一雙騷氣的全白跑鞋,發梢有些濕無規則地搭在前額,摘下的耳機掛在頸間,乍一看還真有幾分純情大學生的模樣,特別是當他的眼睛垂下,溫和但毫不掩飾地看過來的時候。
章若卿看得愣住了,忘記他們雙手一高一低相互鉗製舉在半空的滑稽模樣。
“喲,是不是帥得讓你挪不開眼了?”他放開她舉在空中的那隻手,卻依然牽住另一隻,“原來你喜歡這一掛的,早說啊。”他猜對了她一半的反應,至於此時停止她臉上的另一半,他厚臉皮的將此歸結到自己這張帥臉上。
見此招在她身上頗受用,她沒有牙尖嘴利地將這話駁回來,方子聿不知道見好就收,信奉蹬鼻子上臉,“你不讓我來找你,那我隻好喬裝一下,萬一遇見你們某某領導某某同事也有個說辭。為這,我可是真從我家夜跑過來的,知道有多遠嗎,摸摸我這一頭的汗,累的。”
他不由分說抓起她的手往自己額頭上蹭。原本以為她會抽回手,然而見她任由自己胡鬧,隻是愣愣望住自己,方子聿心裏炸開了雙響炮,這汗沒白流,這冷風沒白吹。
於是,他繼續臭屁:“跟你說,你是沒有見過我穿校服的模樣,簡直迷倒學校裏所有女生,你要是跟我一個學校,絕對會偷偷喜歡我。”
章若卿好半天沒有回答,她像是被點醒了一般,靜靜看著他的這張臉,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還是少年時期穿校服背書包的他。
她突然想起一個秘密,這個秘密被她藏起來幾乎都快要忘了。
如果不是那次在飯局上偶遇他,她大概再也想不起,她曾在中學的時候偷偷喜歡過一個叫方子聿的男生,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可是,無論是那時還是現在,她都十分清楚,這個秘密也許不會有除了她以外的第二個人知道。
因為,無論是那時還是現在,她都十分清楚,他們就像是赤道與北極的關係,她在寒冷的一角目睹熱帶的雨來了又去,卻沒有一道彩虹是屬於她的。
就算是現在,看著眼前的人,他真真實實站在自己眼前,真真實實握住自己的手,他臉上的笑意足以融化冰川,像熱帶的風將她周身包裹,溫暖柔和,燦若驕陽。
她心裏卻打了一個寒戰,湧出掉頭就走的念頭,腦海中閃過銀行營業廳裏那被厚厚防彈玻璃包裹起來小小如繭一般的工位。
她想,如果此刻她坐在裏麵,也許這陣風就刮不進她心裏,那她就是安全的。
她回過神來,抽回被他貼在濕潤額頭上的手,冷著聲音說:“感冒了可不關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