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沒你這麽大的孫子
為什麽走出去了還要回來,章若卿每次走出家屬院都會這樣問自己。
關於大學時那場戀愛,她始終不願意拿出來回憶的原因除了**的體驗太糟糕,就是她無緣無故成了同學們口中專搶別人男朋友的無恥之人。
那時正值期末,她忙複習忙到暈頭轉向根本沒有空閑去計算原本在期末都會給她占位買早餐的男生有幾周沒有聯係過自己。
直到有天晚上,她在圖書館複習到閉館的時間,跟隨大部隊出來,剛刷卡出了閘門就被外麵站著的三個女生攔住。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抱著書本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後出來的同學,書掉了一地,正當她低下頭準備將書撿起來的時候,她的頭發被擋在麵前的女生揪了起來。
女生質問她都這時候了還裝可憐博同情,真是不要臉。
章若卿被問得發懵當下抽了一本書打在對方的臉上,餘下兩人女生迅速撲上來抓住她的手。
當時人流量堪比中午的飯堂,且又是個無聊到爆炸的考試周,所有人的精力都快被書本吸幹,隻剩行屍走肉。如此一來,這出大戲,像是給平靜的湖麵投下一顆石子,無論大小都能激起一片水花。
斷斷續續類似小三,賤人,專搶別人男朋友這樣精彩的對白,讓校園 BBS 當晚就炸開了,討論熱度一層高過一層。
章若卿腫著臉回到宿舍的時候,那一個個彩色的繭裏探出一雙雙眼睛,像是同時收到訊號要親眼看一看網絡上發酵的當事人是否真如形容的那般精彩,在收到章若卿的視線後,她們又一陣風似的,同時閃回去。
章若卿不期望會有人出來替她抱不平,但以為她們至少會問一句“還好嗎”,可是她們隻是沉默。看 BBS 上的樓層越起越高,看她被壓得喘不過氣,也沒有人替她說一句:明明是那男生先追的她,她們都目睹過那個男生在早晨 6 點提著早餐站在寢室樓下。
她沒有力氣去怨她們,真心有時候換不來真心她是清楚的。
她隻怨自己先前那一點虛榮心作祟,隻怨自己天真地以為真的會有人用全新全意對待自己,隻怨自己真的以為那句“做我女朋友好不好”不再是玩笑,以至於被蒙蔽了雙眼沒看清他的真麵目,到如今再向他發一條信息打一通電話尋一個解釋想得一回清白,換來的卻是綿長的忙音。
“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這是她第二次聽到這句話。第一次是在中學校園的廣播裏,第二次是在大學的遊泳館。
可是無論哪一次,不管說出這句話的人是誰,原來都隻是他們開的玩笑。
後來,她去食堂裏吃飯的時候有人指指點點,圖書館裏上自習的時候有人竊竊私語,公共課上被點名喊到的時候有人發出不屑的聲音,就連輔導員都找她談話旁敲側擊讓她注意影響。
人人隻看中結果有多麽戲劇,卻沒人在意過程是怎麽一步步走到了現在。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隻是因為她不是一個完美的受害者就必須接受一個加害人的待遇。
沒人告訴她為什麽。
她隻能慣常反思自己,如同章淑嘉多年對她的教導一般:出錯要從自己身上找問題,不要想著找借口,怪別人。
她想不通,也無從解釋,就算身上長了百十張嘴,依她的性格也無法如同祥林嫂般道出自己的苦水。
她隻能選擇逃避,逃回自己熟悉的地方。
畢業後,她原封不動拖兩隻箱子回到了家裏。雖然迎接她的是章淑嘉毫不掩飾的冷嘲熱諷,但總比背後的指指點點更能讓人接受。
可是,總是有不甘的。到如今,每次她站在熟悉的家屬院大門前,依然會問自己,怎麽就回來了,為什麽不試著辯駁一次,而不是一味逃避。
然而今天,她沒有自問。
因為如果沒有回來,她也不會再遇見方子聿。
站在寒風中,裹緊大衣,看滿街穿梭的流光,章若卿第一次那麽期待一束燈光是為自己而來。
短暫也好,但為著一霎那的精彩,也是值得的。
“冷嗎?”
方子聿走下車來,捂住她的手。老遠就看見她在張望,跟上次他在街邊等了她一晚上,隻得了個半生不熟的眼神比起來大不一樣。他格外開心,話也就多了起來,如數家珍一般說著菜色有多精致,她去了一定不後悔。
等他們進了隔間,日式木質隔門一拉開,滿滿當當坐了一桌人,章若卿才開始後悔自己那個“好”字答應得太草率。
一群人見門外站著的兩人,都開始起哄,說難怪這人不聲不響打了通電話就走,原來是佳人有約。
在座的都是一幫狐朋狗友,方子聿早習慣他們編排自己,也不計較,招呼著讓座斟茶,給章若卿騰出個位置。
來的人是位大美人,但看起來有些疏離,他們也就不敢將玩笑開得太過,各自照舊聊起天來,留那位向來是有了佳人忘朋友的方大情種旁若無人地將體貼入微發揮到極致,又叫來一桌子新菜,眼神不錯地兒盯著身旁的人。
章若卿有些如坐針氈,借著去洗手間透了口氣。她原本以為,他們之間的那種關係,有些事情是可以心照不宣的,比如見不得光,隻在**才坦誠,其餘時候當個陌生人。她覺得,以他的經驗不用她挑破他自然明白的,可今天這陣仗,他帶她見的這些人明顯地跟他關係匪淺。她突然有些疑惑又有些後悔,有些話再不堪,還是說開了好,問清了好,不明不白落下些話柄是不行的。
再回來時,章若卿拉開隔間門就傻眼了,隔間裏空****的,哪裏還有那一群烏泱泱的人,隻留方子聿坐在原先的位置,剝好了蝦示意她趕緊過來。
“飯都涼了,我讓重做了一份,先嚐嚐這鼇蝦,吃芥末嗎?”方子聿問著,見她點了點頭,筷子尖挑一點芥末放在晶瑩的蝦肉上,送進她口中,“甜嗎?”
她依舊點點頭,問:“他們都走了?”
“嗯。”方子聿輕描淡寫地回,又剝了一隻蝦放進她碗中。
發現她一進來就不自在,再加上自己那幫發小本來就是開玩笑沒個輕重的,她剛一離開就打起賭來,賭年後再聚會見到的還是不是眼前這位。
本來方子聿對於他們這些玩笑向來是不在意的,可不知今天怎麽了生怕她一進來聽到這玩笑,回去就跟他翻臉,她是幹得出來這事的人,從那天她不肯在自己家裏過夜,下了床翻臉不認人開始他就知道,她沒有看起來的那般溫順圓潤,別扭較勁起來是動真格的。
所以,他幹脆將一幫罵罵咧咧的人打發走了以免鬧出些尷尬場麵,更重要的是能跟她清ʟᴇxɪ清靜靜吃頓飯,再了解了解彼此,總不能真的就“下了床誰也不認識誰”。在他的感情觀裏,是有“臨時起意”,但絕對不存在“Just One Night”。
見她吃得認真,他突然想起來什麽,說:“下周三我去你們銀行辦點事,到時候等你下了班我們一起吃飯,朋友新開了家餐廳,提拉米蘇做得很好。”
章若卿筷子停了半刻,才又想起來原是想去揀那道天婦羅。
“不了吧。”她說。
“有約?”他挑眉問,察覺到這頓飯裏她情緒起起伏伏。
章若卿打定主意要把話說清楚,自然也就不會拐彎抹角,“銀行人多嘴雜,我們這樣的關係被人看到了,會說不清楚的。”
她實在是害怕閑言碎語,也切切實實體會過閑言碎語的殺傷力。社會對女人都太過苛責,而對男人大都寬容。於她,是連臉麵都可以被削掉的事;於他,隻不過是風流薄上淡淡的一道水印。
“我們什麽關係?”方子聿眉眼依舊帶點笑意,而聲音徒然冷了一截,像她握在手心的茶水,嫋嫋霧氣蒸騰散去……知道他盯牢了她,她沒敢回視,隻看住手心裏易碎的玻璃盞。
露水情緣,千帆過客,床伴,炮友……她百轉千回地想,挑了一個最要緊的說:“炮友。”
方子聿被她這個詞堵得啞口無言,但轉念一想,的確。相識一周,見麵兩次就上了床,下了床轉賬討價還價,速食的時代成年男女你情我願的事,什麽關係也顯而易見。
可他從來就沒有這樣想過,這大帽子他必然不能戴。
“既然我們是你說的那種關係,那你也應該清楚我犯不著帶你來見我朋友。”他試著冷靜,心裏清楚跟她應該循序漸進,但語氣明顯急了些。
“是啊,”見他著急跟她掰扯清楚的模樣,章若卿反倒鎮靜了許多,“從進來我就納悶,誰知道他們是不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不然怎麽會打賭節後你再帶出來的會不會是我。”
從洗手間回來就聽到這玩笑話,隱隱約約地還有位不知道是蔣小姐還是江小姐的名號從他們嘴裏說出來,笑笑罵罵揶揄他沒有空窗期,她隻好又折回去,在洗手間裏發了會兒呆才進來。本來她也不想提起,就當是個笑話,可他偏偏一本正經為自己澄清,不知怎麽的,她便脫口而出。
偏偏他聽到耳朵裏,七拐八繞地竟聽出了別的意味,她這是在吃醋吧。方子聿突然笑了一下,“祖宗,你真是我祖宗。”
“我沒你這麽大的孫子。”章若卿反唇相譏。
“好好好,你是孫子,可以嗎?”方子聿手搭在她椅背上,將她放下的筷子又遞回她手中,“先把飯吃了,待會又涼了。”
章若卿白了他一眼,見他嬉皮笑臉的模樣,生生又把想說的話咽回去。跟他這種被廣播裏點名批評通報全校還無所謂愛誰誰的無賴講不清道理。更何況,男女之間的那點事也講不清楚,本就沒打算跟他要發展成什麽樣,太過較真反倒顯得她認真了。
她沒好氣從他手中抽回筷子,開始專心對付眼前的美食。
方子聿還想說些什麽,但見她收起話頭便也沒再自討無趣。頭一回開始認真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真的給人太隨意的感覺。可是他敢保證,每一段感情他都是認真且百分百投入,隻不過他的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這一次能持續多久,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不過,至少眼下是認真且全情投入的。
他看著她大快朵頤,鼓起腮有些滿足地眯起眼睛,發現這姑娘還是不說話的時候可愛。他沒忍住,上手捏了下她臉頰,說:
“還想吃什麽,祖宗我給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