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們沒有錯,我們為什麽要害怕

章若卿急匆匆跑出銀行大樓,在門口的停車場遇見了杜淼,他喊了她兩聲,她都沒有回應,手上拿著手機,他最後隻好按了下喇叭,她才回過頭來,見她一臉焦急,問道:“怎麽了?”

“我姐…打電話給我,又沒人回應,隻聽見她的一聲尖叫,就被掛斷,再打回去就打不通了。”她有些語無倫次。

杜淼皺眉,隻說:“上車。”

章若卿是頭一次看見杜淼神色慌亂,臉上有明顯的焦急,在等著紅燈變綠的時候手指不自覺敲了敲方向盤。

“她還是沒接電話嗎?”

他突然打破沉默,章若卿一直在撥嫣然的電話,無果,“現在變成暫時無法接通了。”

車子拐進小區的小路上,右邊突然躥出一輛電頻車,幸好車速不快且杜淼及時刹住車,章若卿身子隨慣性往前傾,聽見他低低咒罵了一句。

杜淼偏過頭確認,“ʟᴇxɪ沒事吧?”

“沒事,就快到了。”她探頭往前張望,看見小區花園中心花壇坐了一個人,像是嫣然,“我好像看到她了。”

杜淼也看見了,像是鬆了一口氣,懸著的一顆心才終於落下,說:“是她。”

章若卿下車,一口氣跑到花壇邊,才停下腳步,彎身撐住膝蓋長長舒一口氣。嫣然聽到身後有動靜,轉過臉來,看來人是她,笑了一下。

“嚇壞了吧?”

章若卿垮下肩膀,慢慢走過去,“半條魂都快被你嚇沒了,怎麽回事?”

“是出了點狀況,不過現在沒事了。”嫣然正說著,抬頭看見沉著一張臉的杜淼走過來,兩人視線交錯,她轉開眼,沒再說什麽。

這時,一個模樣不到二十歲的男孩走過來,將一根冰棍遞給嫣然,小聲說:“許老師,對不起。”

章若卿抬眼看那男孩,初秋的時節還穿一件厚厚的黑色衛衣,戴著衛衣帽子,快要遮住眼睛,她見他這一身打扮,想起自己似乎見過他。

“你是上次急匆匆走出樓道,還把我手機撞到地上的小孩,是吧?”

小向看看她又不說話,低頭看自己腳尖。

章若卿突然反應過來,質問他:“去我家門口蹲點的是不是你?怎麽會有我照片?你今天對想對她幹什麽?”

小向還是不說話。

“你別著急。”嫣然讓章若卿坐下,從男孩手裏接過袋子,翻出一根冰棍塞到她手裏,“降降火。”

章若卿沒接,看嫣然“嘎嘣”咬了一口,皺眉,心說嫣然可真有大將之風。

站在一旁的杜淼可沒有這麽好的耐心,他一把拉過小向,低沉聲音說:“去派出所。”

“許老師。”小向發出求救的眼神。

嫣然立刻起身,護住他,出聲安撫:“不去,有我在,不怕。”

小向嚇壞了,蹲在地上,抱膝悶聲哭了起來,“是別人讓我這樣做的,說要嚇嚇住在裏麵的人。”

“別人?叫什麽?男的女的?”

“男的,不到三十歲,戴眼鏡的,但我不知道他叫什麽。”

章若卿反應過來,翻出手機找照片,越急越慌亂,好一陣都沒找到,才想起來自己根本沒有他的照片。杜淼將手機拿到男孩麵前,說:“仔細看看,是他嗎?”

是蔣家樺的照片,小向看一眼,肯定地點頭,“就是他,就是他讓我這麽做的,我要是知道是許老師,我一定不會這麽做。老師,我是不是上不了大學了,我做了錯事,我隻想攢夠學費,他說他會給我錢。”

他說得越急,眼淚掉得更凶,一顆顆砸在地上。嫣然見了心疼,扶他起來坐在花壇邊沿,拍拍他後背,小聲安撫他沒事。

“許嫣然,你跟誰拉拉扯扯呢!”

嫣然聽到這聲音,回頭一看,竟然是謝淮。

早晨上班前,她跟他說了離婚的事情。當時他們就大吵一架,謝淮問她為什麽,他沒做過什麽對不起她的事,為什麽突然說離婚就要離婚。他想知道原因,所以請了假,整整一天都在觀察她,她正常上班、上課跟同事吃飯,又下班,一切正常,正當他決定向她服軟,自己沒有錯也道歉的時候,突然看見了這一幕,她和杜淼站在一起,那一瞬間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麽。

謝淮上前一步,抬手指著杜淼,問嫣然:“你是因為他才要跟我離婚吧?”

他話音落下,杜淼震驚看向嫣然,他不知道她竟然要離婚。這一陣子,他意識到自己對她產生了些莫名的情愫,這感覺說不清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但他知道這不對,這會影響她和她的家庭……似乎她也有所覺察,兩人心照不宣都沒有再聯係對方。要不是今天,她突然出事,他是絕對不會主動來找她。

嫣然聽了這話,原本對他還有些不舍和不忍的,現在如同徹底掉進了冰窖裏,她覺得自己勇敢邁出這一步,跟他離婚是最正確的決定。

“謝淮,你還不明白嗎,是我們之間出了問題,沒有旁的人。從結婚到現在,你自己數數我們在自己家裏吃飯的次數有多少?有時候我加班出差,你就跑回你媽那住;隻要我和她出現那麽一點點的分歧,你的天平永遠倒向她那一邊。這些我都可以忍,安慰自己那時因為你們母子感情好。可你知道嗎,我最最無法接受的就是今年春節我們去海南,你竟然可以當著她的麵脫下自己的沙灘褲換上泳褲。我那一刻隻覺得惡心,單純的生理反應,想吐……其實,我根本沒有什麽會要開、項目要做,就是惡心,想離開你們。謝淮,你就像個沒有剪掉臍帶的孩子,你何必要結婚呢?”

他既然可以不在乎她的臉麵,說出侮辱她和杜淼的話,那她也豁出去不管不顧了。

“你說什麽呢?你憑什麽這樣說我和我媽!借口,你說的都是借口,明明是你自己的問題,自己出軌了還想賴在我頭上。”

謝淮猛地衝過來,揚起手想要打嫣然,杜淼反應及時擋在她麵前,他本就比謝淮高且壯了很多,抓住謝淮的胳膊擰到了身後,謝淮吃疼,但仍舊瞪眼怒罵,杜淼再一使力,他就隻剩嗷嗷亂叫了。

杜淼說:“謝淮,這隻是警告,話不能亂說。”

章若卿看見嫣然緊攥成拳的手在微微發顫,她心疼走過去輕輕握住她的手,“沒事了姐,他就是一瘋子。”

“你說誰瘋子——疼、疼。”

謝淮還想再掙紮一下,杜淼直接將他兩手有束縛住,讓他反身像隻煮熟的蝦一樣,頭頂朝地,又鬆開手,將他往前一推。謝淮失去重心往前栽,差點吃個狗啃。

“不想吃拳頭就趕緊走。”杜淼不想嫣然難堪,忍住怒意。

謝淮跌跌撞撞跑開了,邊跑還不忘回過頭來惡狠狠瞪他們。

章若卿扶嫣然坐會花壇邊上,冰棍已經化了,黏在手上,很不好受……小向遞過來一張紙,嫣然接過來,朝他笑笑。

“老師,您脖子沒事吧?剛剛我勒住您的時候有些用力。”

“沒事,”嫣然搖搖頭,“你用的是鞋帶,還好。”

“他原本讓我用麻繩,可我一想那不是在害人嗎。”他萬分懊悔,當初不該為了那兩百塊就做這樣害人的事,更何況對象還是對自己那麽好的許老師。

嫣然見小向一直低頭,那樣子十分可憐,她於心不忍,隻留下他電話,先讓他回去了。這一晚上,事情一樁在一件件,她突然覺得很累。

他走以後,一直沉默不語的杜淼才開口:“你們打算怎麽辦?”

“沒有證據,僅憑那孩子的一麵之詞,也不能拿他怎麽辦。”章若卿無奈。

“什麽證據?你們怎麽坐在這裏,不上樓?”方子聿不知什麽時候出現,聽到章若卿的話一頭霧水,轉念一想,突然問:“是不是那人又來了?監控拍到正臉了嗎?”

“拍到了,可是——”章若卿說了半截,看見嫣然掃過來的眼神,隻好立刻打住。

“報警啊,還可是什麽。”方子聿有些急了,他不懂既然拍到了還有什麽可是的。

“是這樣的,”嫣然解釋,“那孩子是我去招生的時候認識的,家裏很困難,他考上了大學但父母不同意他繼續上學,是我們同事勸說好久才勉強同意的。估計這孩子也是擔心學費的問題、和家庭的經濟壓力,才來城裏打工掙錢,但又沒什麽門路,遇上了個別有用心的人,這才差點誤入歧途。所以,我的意思是就不報警了。”

“什麽別有用心的人,他為什麽做這事?”方子聿聽得有些雲裏霧裏。

他這樣問起來,嫣然也才反應過來,回頭問章若卿:“對呀,剛剛照片裏的那個人又是誰,他為什麽這麽做?”

章若卿這才將前因後果解釋給他們,“我當時也沒多想,誰知道他會是這樣的人。”

“他人在哪裏?”嫣然問。

“跟我請假了,說回老家看看父母。”久未開口的杜淼解釋道,“這事責任主要在我,他要是沒被我調走,也不會鋌而走險。我來解決吧,你們別擔心了。”

“這事跟你沒關係,我們可以自己解決。”嫣然冷淡拒絕。她實在無法麵對他,也不想再麻煩他什麽。

杜淼便沒再開口,最後隻說:“時間不早了,我就先走。”

他離開的時候,嫣然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去看他,徑自往樓上走。

方子聿跟在章若卿身後,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突然說:“我還不知道你竟然會為別人出頭。”

“我自己也沒想到。”她自嘲笑笑,“可能是因為自己曾經經曆過這種事,被人誤解,被當作‘小三’。作為旁觀者的角度再看時,就覺得當時的自己多麽無助,如果當時有人願意幫忙,應該就沒有那麽難了吧。我在忙她,其實是在幫助從前的自己。”

她見方子聿依舊不解,才又說:“你ʟᴇxɪ知道當初我為什麽不願意你去銀行接我,不願意讓你將我們之間的事公之於眾?”

他搖搖頭。

“我害怕流言蜚語,曾經被它傷害過就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不確定那時候的你,對我是否真心,我們之間的關係又能持續多久,我怕我們狼狽結尾,你可以瀟灑的轉身就走,而我則需要麵對所有人的議論和眼光。”

“你就對我那麽沒有信心?”

章若卿笑,反問:“那你自己呢?那時候的你對我們之間的關係,又想到了多長遠呢?”

方子聿被問住了,但他此刻仍舊願意坦白一切:“一開始的確沒想過,可是後來甚至到現在,我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什麽?”章若卿重複他的話,心怦怦跳。

“想清楚我對你是認真的,想清楚我願意和你走下去。”

她抬眼看住他。

“章若卿,要是我沒記錯我曾經說過,請你當我的女朋友,我不是在征詢你的意見,所以你不能拒絕詢。就算拒絕,也是無效的。”

他突然上前一步,逼近她。雖然此刻,她站在樓梯上俯視著他,但她仍覺得自己沒占到什麽便宜,他像一隻獵豹對自己的獵物,勢在必得……她想要往後撤一步,卻被他識破意圖,提起攥住她手腕。

他掌心很燙,突然的肌膚接觸讓她既陌生又熟悉。

“你聽清楚了嗎?需不需要我再重複一遍?”

她木木地搖頭。

他見狀,鬆開她手腕,“晚安,好好睡一覺,也好好想想。”

章若卿關上門,靠住牆壁,定了定心神。心跳還是不受控住,一直狂跳。嫣然從房間裏走出來,見到這一幕,忍住笑意,問:“今晚你還能睡得著嗎?”

章若卿衝過去,捂住她不懷好意的嘴角,猛地才看見她脖子上一圈淡淡的紅痕,心疼道:“姐,對不起。”

嫣然揉揉她發頂,笑說:“你又沒有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傻。”

“疼嗎?”

“不疼,就是那一下真被嚇壞了。腦海裏,閃過我媽的臉,覺得再多一些時間陪她該多好。如果真有那麽一天,隻好拜托你了。”

見嫣然如此感性,章若卿也鄭重其事:“同樣的,如果我也有那麽一天,我媽也拜托你了。”

“不過,這事我們沒有證據,而我又不想讓小向受牽連。”

“他使出這樣下三濫的招數,我也不想跟他客氣。”章若卿說,“之前,我同事巧智怕他反咬一口,把他們的聊天記錄都存下來了。他這種人,最怕的就是名譽掃地,如果我整理出一份文字,列舉他所有的腳踏兩船,發到大群或者公司郵箱裏,讓所有同事都看看他真是的麵目,估計會比打他一頓,更讓他難受。隻不過,不知道巧智會不會願意將這樣私密的對話公開。”

“問問?”

章若卿撥通了巧智的電話,巧智聽完前因後果,沒有猶豫,將整理的聊天記錄發過來,最後隻對章若卿說,就像之前你告訴我的,我們並沒有做錯,為什麽要害怕。

章若卿在鍵盤上敲下第一個字的時候,內心還很忐忑。她回憶起在大學的時候那種無助的感覺,像是沉溺在深海中,周身被席卷被裹挾,不由自己地被吞噬。

然而此刻,她敲下的每一個字就像是一串串被編織被連接的繩索,被拋向海底,救起那時候孤立無援的自己。

最後,她寫下:“我們沒有錯,我們為什麽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