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有時候舍不得,也是一顆束縛自己的繭

南城的雨,一下就是一天。

章若卿將寄過來的快遞搬進來,戳了戳紙殼箱,感覺它像一隻吸了水的海綿。

初十在她進家門時,圍著她腳邊打轉,本就窄小的走廊又被箱子占滿,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方,嫣然怕不小心踩到它尾巴,溫柔地將她抱起,又將一塊幹毛巾搭在章若卿頭發上:“不愛帶傘的毛病是改不了?你想周一去報道的時候鼻子裏塞一團紙巾啊。”

“搬箱子也沒法打傘,還怪累贅的。”她不在意地甩甩頭發,隨手將毛巾扔到一邊,數數收到的箱子,發現似乎還少一箱,準備先整理完堆成山的衣服,再查快遞單。

因為剛入職,錯過夏季統一量尺寸做行服,她將自己之前的那套行服也帶了過來,整理它的時候隻想著給自己職業生涯的第一步留下個念想,倒是沒想到它還有機會發揮餘熱。

“你跟我說確定要來南城的時候,我真是沒想到。”嫣然推來掛燙機,將她的襯衫掛上,小心地熨燙。

章若卿沒作聲。

其實,她後來想想,的確是衝動了些。接到麵試通知的時候,是她心情最最低落的時候,跟章淑嘉大吵一通,跟方子聿不歡而散,又接到要趕回縣城加班的消息,煩心事接二連三的來,壓得她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那條麵試通知,就像一把利劍,在她的繭上劃開了一個豁口,光亮透進來,暖融融照在她身上。雖然知道,前路未明,翅膀也許會被淋濕,也許並不比此刻輕鬆,但她突然就想要試試,試試走出去會怎樣,再壞再難,還能比現在更糟嗎?

事實證明,並不會。

麵試那天,杜淼就坐在正中間,依舊一身一絲不苟的西裝,比初見時的溫文爾雅中,又添了些嚴肅。

他其中一個問題就問到為什麽會選擇跳槽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家新成立的銀行。她回答完那些套路的說辭之後,用了這個比喻結尾:蝴蝶振翅,必要破繭。

她太習慣於一塵不變,太習慣於遇事逃避,太習慣於隔著一扇窗戶觀望,然而事實證明,怕事,事也會自己找上門來,還不如直麵現實,將窗戶推開。

結束麵試走出大廳的那一刻,雨剛好停了,她走出去,踏在積水的路磚上,仿佛能聞到四月的丁香。

收到正式通知的那天,她也跟老東家提交了辭職申請,等兩個月保密期一過,她將正式為自己職業身涯的第一步,畫上並不完美的句號。

辦完離職手續,她又一次在電梯裏遇見李行。也是頭一次,她沒有像老鼠見到貓一樣,躲在電梯角落,祈禱他別跟自己搭話,也沒有心生一陣惡寒。奇怪,處境變了,心境跟著也變了。走出電梯時,李行叫住她對她說了句前程似錦。她站定,微笑回:會的。

她想,一定會的。

臨走之前,她請同事聚餐,有人替她不值,有人替她惋惜。她看看王茹,兩人相視一笑,她們都知道,這是一個死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另辟蹊徑,在機會來時,毫不猶豫的抓住。

那天,王茹喝了很多酒,章若卿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說要好好幹,千萬別丟了她的臉。最後的最後,她說了一句真好。

回家的路上,章若卿一直在想這句“真好”,這短短的兩個字裏,包含了太多的意味。

直到真正落地南城,即將開始新的生活時,章若卿也對自己說了句,“真好。”

章若卿接過嫣然熨好的襯衫,晾ʟᴇxɪ在陽台,說:“畢竟老話說人挪活,樹挪死。”

嫣然笑,“我看你也沒有完全活過來,還是有些心事的。”

章若卿沒接話,拆開箱子,裏頭都是格式的沐浴露,開封的,空瓶的,用了一半的,花花綠綠,滿目琳琅。

嫣然拿出一瓶,瓶身有些熟悉,打開聞了聞,記起這似乎是那年去英國交換時,章若卿托自己帶回來的禮物,不說有七、八年,五、六年總是有了的。

“你怎麽還留著這沐浴露,早過期了吧?你還真是什麽破爛都留著。”嫣然驚愕道。

章若卿看了看,從她手中拿過來,聞了聞味道,似乎還跟從前一樣,“因為是你送的,都舍不得用更何況是扔呢。”

“行,那其他的空瓶子呢?留下來養魚麽?”

“不是,”章若卿搖搖頭,她頭一次對嫣然說起,“這是我的小癖好,從大學時開始的。之所以有這個癖好,是想用味道遮蓋別人留在我身上的目光,給自己造一個繭。每一次我不開心或是難過,我就獎勵自己一瓶全新的沐浴露,讓自己開心一下。每一次別人看我或是議論我,我就會很不開心。但是現在我發現,我好像不想去在意別人怎麽說、怎麽看我了,這些瓶子也就沒有意義,甚至是不愉快的象征。所以,除了留下你送我的,和這些沒有拆過的,我準備斷舍離!”

“從沒聽你說起過。”

“說出來,我也輕鬆了許多。”

嫣然沒有追問原因,“都扔出去,舍得嗎?”

“有時候舍不得,也是一顆束縛自己的繭。”

嫣然聽了這話,似乎若有所思。

突然門被輕輕扣了兩下,章若卿愣了一下,輕聲問嫣然:“誰呀?姐夫不是有事不能來了嗎?”

嫣然也漠然搖搖頭,隻叮囑:“問問再開門。”

章若卿租的房子是位於城中心的老小區,距離銀行步行五分鍾,通勤十分便利,但就是這老舊的木板門沒有貓眼,隻有外頭一扇鏤空大鐵門,帶來形同虛設的安全感。

章若卿剛走到門邊,就聽見外頭說明來意:“我是住你樓上的住戶,你有一箱快遞送到我家了。”

“抱歉抱歉。”

章若卿趕緊拉開門木門,隔著鐵門,見來人是一位跟自己年紀相仿的男人,戴一副斯文的眼鏡,理著精神的小平頭。

那人見到她,白白淨淨的臉上突然泛起了一點紅暈,有些激動地自我介紹:“你好,我叫蔣家樺。我們之前見過,在電梯裏,我還問你是不是來我們銀行麵試的。”

他準確地說出來他們遇見的地點,還差點拿出自己的名片,生怕章若卿沒想起來。她雖然對不上他的臉,但的確有人問過她是不是來麵試的並且給她指路,讓她順利找到麵試的會議室。

“那天謝謝你,不然我可能要遲到了。”章若卿頷首道謝。

“別客氣,”他連連擺手,“你搬到這裏是不是代表我們以後就是同事了?”

章若卿點點頭,“周一報道。”

“歡迎你,”他笑起來露出六顆牙齒,“我就住在樓上,有需要叫我。”

章若卿謝過他,關上門轉身往回走,看見嫣然朝她笑起來,說:“不錯呀,這麽快就遇見新同事了。如果我不在,估計他會邀請你吃頓飯?約著一起去上班?”

“都是客套話,你怎麽會看不出來?”章若卿反問。

“不太像,沒看見他笑容都咧到耳朵了。”

“那是銀行人的自我修養!”她反駁。

“不過說真的,就算房東不讓你換門,但監控總讓裝吧?不然連門外敲門的人是誰都看不到,怪心慌的。你要是一個人在家千萬別自己開門,外賣或者快遞留門外,隔一會兒再出去取,還有啊,陽台上晾幾件男士衣服,等明天我收拾幾件你姐夫不穿的舊衣服,記得晾。”

“嗯,”章若卿用小刀劃開箱子,整理裏麵的物品,“監控已經下單了,我不吃外賣,外賣沒靈魂,樓下有小麵館,快餐店,銀行有食堂,別操心我……還有,我怎麽覺得你比我媽還嘮叨。”

說到這裏,章若卿頓了頓,想起那次吵架之後,她跟章淑嘉之間似乎就有了一種隔閡,離開那天她也隻是去家屬院,通知她,自己要去南城工作了。

嫣然見她那表情,自然猜到她在想什麽,拿出手機,將自己和姨媽的對話框調出來,遞給她。

章若卿接過來,大致翻了翻,都是章淑嘉在問她安頓好了嗎,房子怎麽樣,離工作單位遠不遠等等這樣瑣碎但從來不會親口問她的事。就像嫣然說過的,她們都是同樣嘴硬的人。

她將手機遞回去,歎一口氣,“我等會給她打電話。”

嫣然臨時接到婆婆的電話,要她盡快回去,她離開後,章若卿放下整理了一半的東西,想了想,還是撥通了章淑嘉的電話。

那邊響了一會兒,才接起來,她一聽竟然是岑歧的聲音,她猶猶豫豫問:“我媽呢?”

“是小卿啊,你媽她剛剛睡著,”他的聲音壓得低沉,“要是有什麽事,我讓她醒了再給你回電話。”

“沒事,”章若卿拒絕,“不用讓她回了,我有時間再打。”

她掛斷電話,覺得有些奇怪,章淑嘉向來作息規律,覺得不會在下午四、五點還睡午覺。

但她沒來得及多想,微信彈出來一條新消息,來自於方子聿,等她點開,發現他已將消息撤回。

上一條對話還停留在幾個月前,他說,抱歉這周不能回去,他很想她。

這一陣子,她一直沒有去想他。畢竟,話已經說到那樣的程度,她猜他是絕對不會回頭的。

所有,這條發來又撤回的信息,她就將它當作是個意外。

雖然這個意外,並不是第一次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