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宣告
關於這乞巧宮宴之事, 蘇織兒早有耳聞,聽說今年的乞巧宮宴太皇太後一早便開始準備了,還請了京中不少適齡的貴女, 為的就是不久後的選秀一事。
乞巧宮宴當日, 蘇織兒心情極好,向來喜素淨打扮的她今日也未阻止胡姑姑在她發髻間多插了兩支金簪。
及至六月末, 七月初, 這天兒已然涼快了一些,迎麵吹來的風也不再似先前那般燥熱逼人。
蘇織兒帶著凝香凝玉行至禦花園時, 已圍聚了好些前來赴宴的賓客。
她隨意掃了一圈,驀然與一人四目相對,那人久久地凝望著她, 眼眸中透出幾分悲意。
正是鎮南侯世子許岸之。
他身側站著的是如今的鎮南侯世子夫人宋茗箬,或是許岸之望向她這廂的動作太過明顯,宋茗箬亦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隔著一片花叢而立的蘇織兒。
他們三人之間的糾葛,宴上不少人都知曉, 如今看到他們這般對望著,登時有好熱鬧的埋頭竊竊私語起來。
蘇織兒自是發現了,忙轉過頭,命宮人將她領到位置上坐下, 好遠離那些是非。
可方才坐定,便覺有一人緊接著坐在了她身側,蘇織兒抬眸看去,就見寧妃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她與寧妃的關係一直以來說不上壞,但也決說不上好, 隻能說寧妃非常努力地盡著她妃嬪爭寵的責任,可惜蘇織兒並未有絲毫與她鬥的意思。
她這般突然靠近, 蘇織兒難免猜疑她不安好心。
隻見寧妃捏了盤中的一顆果子慢條斯理地送入口中,驀然道:“聽聞近日陛下賞賜了姐姐不少東西,著實令妹妹羨慕,雖說陛下駕幸後宮的次數實在是少,但幾乎都去了姐姐那兒,這恩寵姐姐到底是獨一份的,就是不知姐姐這恩寵究竟能持續到何時?”
聽著這明顯暗藏深意的話,蘇織兒秀眉微蹙,“寧妃這是什麽意思?”
寧妃不答,隻唇間笑意更甚,“姐姐,這人啊心虛的事兒做得太多,總有一天是要敗露的。”
說罷,也不待蘇織兒再問,下頜微抬,頗有些得意地走了。
蘇織兒也不知她耍得什麽把戲,怎的話裏行間一副她很快便要遭報應的口吻。
但她也並未細想,因隨著內侍嗓音尖細的一聲通傳,太皇太後由劉嬤嬤扶著往這廂而來。
她含笑在眾貴女間睃視了一圈,滿意地點了點頭,言今日佳節,令眾人不必拘著,盡情玩樂便是。
眾貴女應聲,便圍在一塊兒繼續賽傳針,比引線,看誰得巧最多。
太皇太後則招手示意宋茗箬和許岸之過去,慈和地拉著宋茗箬的手也不知說了什麽,宋茗箬赧然而笑,許岸之的神情則顯得有些尷尬。
蘇織兒也不愛去湊那些熱鬧,便自顧自吃了些點心,直坐等到開宴。
好容易見眾人在四下落座,太皇太後示意劉嬤嬤可吩咐宮人上菜時,一個身影驀然站了起來,行至太皇太後跟前福了福身。
“太皇太後,臣妾有要事要稟。”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寧妃。
想起她先前對自己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蘇織兒心微微一提,隱隱覺得她想說的事與自己有關。
太皇太後神色納罕,但同時也因著宴席被打斷而稍稍麵露不喜,“寧妃這是怎麽了?就算有什麽話想對哀家說的,就不能等到宴後再說嗎?”
寧妃哪裏瞧不出太皇太後麵上的不虞,但仍是堅持道:“臣妾也知,今日佳節,此時說怕是要壞了太皇太後的興致,可臣妾已忍耐了許久,不願太皇太後再繼續受人蒙騙,實在是非說不可了。”
聽得這一席話,太皇太後蹙了蹙眉,“究竟是什麽事啊,教你說的這般嚴重?”
寧妃頓了頓,眼神有意無意地朝蘇織兒這廂瞥來,令蘇織兒不自覺攥緊了袂口,那種不祥的預感更深,果然,須臾,就見寧妃抬眸直視著太皇太後道:“太皇太後可還記得,前一陣去隆恩寺時,曾瞧見過的那個蘇家二夫人收養的孩子?”
乍一聽寧妃提到綏兒,蘇織兒微愣了一下,旋即卻反像是鬆下一口氣般放開了攥著衣袂的手。
太皇太後回想了片刻,“哦……那孩子討喜,哀家確實還記得。怎麽了,寧妃突然提那個孩子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
看來,寧妃是想借此事徹底毀了她!
蘇織兒眼看著寧妃裝模作樣,一副糾結遲疑的樣子,好一會兒才道。
“按理,蘇二夫人收養了那孩子,那孩子理應喊雲妃娘娘叫姐姐才是。”說著,她驀然轉頭看向蘇織兒,“但按血緣來說,卻並非如此,那孩子得喊雲妃娘娘一聲娘,是不是,雲妃娘娘?”
這話是什麽意思,再清楚不過。
此言一出,四下登時一片嘩然,坐在底下的許岸之亦是一瞬間白了臉色。
太皇太後麵上的神色從開始的震驚逐漸轉為震怒,“雲妃,這是怎麽一回事!那孩子真是你的親生骨肉嗎!”
麵對周遭人的竊竊私語和太皇太後的質問,蘇織兒則顯得極為淡然,畢竟她也沒什麽好怕的,她緩緩站起身,正欲答太皇太後的話,那廂的寧妃唯恐她狡辯一般,快一步道:“太皇太後,為證明臣妾並非陷害汙蔑雲妃,臣妾還特意尋來了證人,那人是毅國公府的家仆,毅國公一家尚在西南邊塞時,他便在府中伺候,親眼看見過雲妃娘娘大著肚子的模樣。”
太皇太後眉心緊蹙,沉聲道:“把人帶上來。”
“不必了。”蘇織兒已默默行至寧妃身側,她低了低身,鎮定自若道,“回稟太皇太後,寧妃說的不錯,那個孩子的確是臣妾所生……”
她這一承認,頓時令場麵炸開了鍋。
她們萬萬想不到,這位雲妃娘娘居然有這麽大的膽子,瞞下這麽大一樁事。
“好,可真好!”太皇太後氣得手都在抖,“雲妃,你竟敢欺君罔上,隱瞞已然生育嫁娶之事!”
見太皇太後發怒,坐在底下的許岸之唯恐蘇織兒受到重罰,慌忙上前,“太皇太後,此事另有緣由,還請您聽微臣解釋。”
此時的太皇太後儼然在氣頭上,許岸之此舉更像是雪上加霜,隻見太皇太後怒目看來,看向許岸之的眼神滿是失望,“岸之,你是不是早已知曉此事!”
許岸之不敢隱瞞,隻得如實答:“是,微臣……”
太皇太後不待他說完,驟然怒氣衝衝地打斷道:“那孩子莫不是你和雲妃……”
“太皇太後誤會了。”蘇織兒雖很感激許岸之幫他,但並不想讓他牽涉其中,何況一直以來隱瞞綏兒一事她確有做的不對的地方,然此事她其實不必心虛遮掩,趕忙解釋道,“那孩子與世子並無任何關係,他是臣妾和陛……”
她話音未落,就聽得一聲“陛下駕到”。
宴中眾人的視線皆被吸引了過去。
見一個挺拔俊朗的身影闊步而來,眾人忙低身施禮。
蕭煜自不可能看不出此時宴上氣氛的怪異,可他視線粗粗掃了一遍,尤其是與蘇織兒對視了片刻後,仍是氣定神閑地向太皇太後行禮,“孫兒見過皇祖母。”
此刻的太皇太後可沒有絲毫與蕭煜寒暄的心情,她沉著一張臉,冷笑一聲道:“陛下來得正好,正好瞧瞧你一向偏寵的雲妃究竟隱瞞了你什麽!”
太皇太後說罷,寧妃還不忘上前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貼心地同蕭煜解釋:“陛下,雲妃姐姐她,她其實早已在外成親,且還與那人生下了一個孩子……”
眾人心驚膽顫地觀察著蕭煜的表情,心忖他們這位陛下這下恐是要大發雷霆,然令他們意外的事,蕭煜麵不改色,隻眉梢微挑,“哦,朕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呢,此事朕早就知道了。”
“陛下知道?”太皇太後難以置信,“那陛下為何還……”
蕭煜並不答這話,隻兀自道:“今日人多,倒是正好,本來朕也想趁此宴宣布此事,既然皇祖母已經知道了,那也不必朕多費口舌。”
他略顯淩厲的眸光在眾人間掃過一遍,旋即提聲一字一句道:“那個孩子不僅是雲妃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
相比於方才的嘩然,此時的宴席上卻是一片死寂,眾人麵麵相覷,思緒各異,誰也不敢出聲。
因為誰都不信這話!
片刻後,太皇太後被劉嬤嬤扶站起來,她慍怒地瞪著蕭煜,低吼道:“陛下是瘋魔了嗎!就算你再寵雲妃,也不能信口胡說,混淆皇家血脈,哀家親眼見過那個孩子,那孩子已快一歲了,怎可能是陛下的孩子呢!”
蕭煜聞言風輕雲淡地扯了扯唇角,似乎早就料到太皇太後會這般說,他便是為此,才選擇在今日宣布此事,好一五一十解釋地給那些多嘴多舌的好事之人聽。
“孫兒不敢欺騙皇祖母,但那個孩子確確實實是朕的親生骨肉無疑。”言語間,蕭煜轉頭看了蘇織兒一眼,方才複又定定與太皇太後對視,“也不知皇祖母知不知曉,朕流放瀝寧時,曾在當地娶過一妻。”
話說到此處,底下好些人一時沒能悟過來,但許岸之幾乎是瞬間便了然了一切。
他睜大雙眸緊緊盯著他們這位陛下,終於明白為何他會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將蘇織兒從他手中奪走,為何行宮那日他遭了刺殺,蘇織兒會哭得這般傷心。
因為眼前這個人,根本就是蘇織兒一直心心念念的“亡夫”周煜!
宴上賓客也逐漸明白了話中之意。
他們怎會不記得,這位雲妃娘娘是毅國公流放瀝寧時與一個農女所生,她自小在瀝寧長大,是去歲才認回家門的。
而他們這位陛下,當初蒙冤被流放之地亦是瀝寧。
關於蕭煜當年在瀝寧娶妻一事,並未有多少人知曉,就算知曉,也不會奇怪蕭煜回京時並未將人一道帶回來,畢竟是粗鄙的農女,登不上大雅之堂,帶回來不是平添笑話。
然這事真的有這麽巧嗎?毅國公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兒,竟與陛下在瀝寧結為了夫妻!
蕭煜薄唇微抿,沉默少頃,繼續解釋道:“隻後來……朕和雲妃生了點誤會分開了一段時日,再見時雲妃陰差陽錯被皇祖母賜給了世子,才有了之後的那些事。”
“朕也是近日才得知,雲妃替朕生了一個孩子,既然皇祖母已然知曉這個孩子的存在,那再好不過,畢竟是皇嗣,不可流落在外,朕打算明日便將那個孩子接進宮,往後他便是朕的大皇子了。”
太皇太後聽蕭煜說罷,已然冷靜了一些,但還是心有疑惑,忍不住再次確認,“那孩子真是陛下的?”
“皇祖母不是親眼見過了嗎?”蕭煜反問,“難道您不覺得那孩子與朕生得很像嗎?”
這話不禁讓太皇太後回想起在隆恩寺初見綏兒時的場景,當時還奇怪這孩子怎格外討喜,合她眼緣,如今想想,原是覺得那孩子眉眼熟悉,這相連的血脈終究是騙不了人。
見太皇太後垂眸不言,蘇織兒徹底放下一顆心,曉得太皇太後應是相信了,緊接著,她就覺一道視線投來,抬眼望去時,正與那雙如幽穀般漆黑深邃的眼眸相撞,她看見他薄唇微張,神色認真道:“何況,雲妃是朕名正言順的妻,她生的孩子怎會不是朕的呢!”
聽得這話,四下賓客的神色登時變得有些微妙。
在皇家,“妻”這個字哪是能隨意用的,皇帝的妻隻有一個,那便是中宮皇後。
他們這位陛下,特意用了“妻”這個字眼,無疑是在暗示什麽,亦是在當眾敲打一些人,公然維護雲妃娘娘。
有人忍不住瞥向退至角落中麵色慘白如紙的寧妃。
如今雲妃有孩子傍身,且還是宮中唯一的孩子,往後她這地位隻怕是不好撼動。
此事了,蕭煜全作無事發生一般命眾人繼續入席用宴。
然眾人已是沒全了享用美食的心思,各個心懷鬼胎,甚至已在暗中盤算往後要怎麽討好這位雲妃娘娘。
宴席罷,賓客盡數散去,寧妃行在最後頭,將自己藏在眾人間,唯恐被注意,見方才太皇太後和陛下並未責罰她,她本以為能逃過一劫,卻不想還未朝福安宮的方向邁出一步,就有人攔在了她麵前。
見得來人,她麵色微變,因她認得,這是蕭煜跟前伺候的內侍小福子。
小福子恭敬地衝她一施禮,“寧妃娘娘,陛下請您去趟禦書房。”
蕭煜的命令寧妃自是不敢不從,自得強笑著點了點頭,隨小福子而去。
步入禦書房,寧妃隻見那人坐在楠木螺鈿書案前,聽見聲響,懶懶抬睫看來,他麵色沉冷如冰,與適才在禦花園時含笑溫潤的模樣截然不同,“說吧,雲妃有個孩子的事,究竟是誰告訴你的?”
聽著這若自地府傳來的陰鷙沉涼的聲兒,寧妃雙腿一軟,驟然跪倒在地,不住地求饒,“陛下,臣妾不是故意想害雲妃的,臣妾也是受人蠱惑!是那崔三姑娘崔竹然,前幾日進宮,將此事告知了臣妾,說這一切是她親眼所見。”
崔竹然……
蕭煜雙眸微眯,思忖了好一會兒,才隱隱想起似有這麽一個人,“那所謂能替你們作證的毅國公府的家仆,也是崔竹然告訴你的?”
“是,是崔三姑娘讓人尋來的,她不好自己出麵,便想借臣妾的手教訓雲妃一番……”寧妃頓了頓,複又磕了幾個頭,為自己辯解,“陛下,臣妾不知其中內情,也不過為人利用,臣妾不是故意想害雲妃娘娘,就是……就是不想讓陛下和太皇太後被蒙騙啊……”
她顫顫巍巍地跪在底下,整個身子就像篩笠一般抖個不停,她深埋著腦袋,好半天都未聽見回應,試著大著膽子抬起頭,卻是嚇得低呼一聲,一下癱坐在地。
她不知原坐在書案前的蕭煜是何時悄無聲息地行至她麵前,甚至在她麵前蹲了下來。
他眸光陰鷙淩厲,緊緊盯著她,少頃,驀然嗤笑了一聲,“你有無害她的心,你難道自己不清楚嗎?若她的孩子並不是朕的,那她會是個什麽下場你應當心知肚明吧。”
言至此,他斂了唇間笑意,周身散發出的濃重的戾氣竟寧妃不寒而栗。
“寧妃,縱然此事你是為人利用,但朕還是得告訴你,蘇織兒對朕來說不一樣。”她眼見男人的大掌伸開,虛虛圈在她細弱的脖頸上,一字一句沉聲道,“若你平素安分一些,自能繼續在宮中享受榮華富貴,但若你想著對付她,朕也不是什麽仁君,不懂對旁的女人憐香惜玉,指不定哪日想見血,就一下折了你的脖頸……聽明白了嗎?”
寧妃感受著圈在脖頸上微微用力,那股濃重的恐懼攜帶著窒息感登時席卷而來,她嚇得雙唇發顫,已然說不出完整的話,隻能不住地點頭。
“明……明白……臣妾……明白了……”
圈在脖頸上的大掌並未繼續用力,而是鬆了開來,寧妃癱在地上不住喘息著,就聽那陰冷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聽明白了便好,便罰你在福安宮中禁足兩月,自行反省吧。”
寧妃膽戰心驚地抬眸看去,便見蕭煜站起身兀自喃喃了一句,“朕不殺你,畢竟,她喜歡朕溫溫柔柔的,不喜歡朕這副可怕的樣子……”
言罷,他麵上的暴戾陰狠褪去,溫潤的笑意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
見得這一幕,寧妃隻覺脊背一涼,旋即聽得一聲低低的“滾”,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出了禦書房。
想起適才看見的一幕,她摸了摸脖頸,不禁止不住地戰栗起來,蕭煜那想殺了她的樣子,和後來的變臉,權像是瘋了一般。
這一切太過可怕,寧妃隻感慨,從前的她,怎會想著去爭這個人的恩寵,往後她隻想躲著,躲得越遠越好。
寧妃離開後,蕭煜看了眼已被高祉安閉緊的殿門,低低道了句“出來”。
一眨眼的工夫,暗處驀然出現了一個人,拱手喚道:“陛下。”
“去查查,那位崔三姑娘近日都與誰有過接觸”
“是,陛下。”來人應聲,再一眨眼,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想起方才寧妃說的話,蕭煜雙眸微眯,若有所思。
以那崔竹然的能力,斷不可能派出那些人暗中調查蘇織兒。
有人在調查蘇織兒的事,蕭煜也是命暗衛查蘇織兒與他分開那一年多的經曆時偶然發現的,隻是那夥人隱藏得很深,竟是一時挖不出身份。
蕭煜便幹脆按兵不動,將計就計,將他們想要的“人證”給他們,看看他們究竟想做什麽。
但看今日發生的一切,那些人的目的恐是不簡單,他們想要暗害蘇織兒。
或者說,是蘇織兒背後的整個蘇家!
京城,鎮南侯府。
月明星稀,已是夜半時分。
府內卻仍未靜,匆匆披了件披風而來的宋茗箬提裙穿過抄手遊廊,快步至前堂書房,便見等在書房外的小廝心急如焚地迎上前道:“夫人,您總算來了,您快勸勸世子吧,打從宮裏回來後,世子便一直將自己鎖在書房裏不停地喝酒,這再喝下去,怕是要將身子喝壞了。”
宋茗箬眉心微顰,擔憂地往緊閉的屋門看了一眼,道了句“我知道了”,讓婢子都留在外頭,自己提步上前,輕輕推開了屋門。
才一入屋,便有一股濃重的酒味撲麵而來,她抬手掩鼻,入了內屋,就見許岸之趴伏在書案上,腳邊橫七豎八淩亂地堆著好些個空酒壇子。
宋茗箬在心下低歎了口氣,幽著步子上前,在許岸之肩上輕輕拍了拍,低低喚了聲“世子爺”。
趴在書案上的人緩緩睜開眼,朝她看見,卻是一瞬間雙眸微張,激動地抓住了宋茗箬的手臂。
下一刻,宋茗箬隻覺天旋地轉的一陣,再回過神,已然被男人壓在了書案之上。
她驚詫之際,卻聽眼前人深情地望著她,喚了一聲“織兒”。
聽得這一聲,宋茗箬的心陡然沉冷下去,唇間泛起些許嘲意。
她分明知曉這人對宮裏那位始終念念不忘,為何還要生出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
她可以陪在他身邊,任他冷落她,不願同她圓房,但絕不接受他將自己認成旁人。
她朱唇輕咬,直勾勾地盯著男人的眼睛提醒道:“世子,您看清楚,我不是你想的那個人,我是宋茗箬啊,是你的夫人宋茗箬!”
聽得這話,許岸之眼眸顯出些許清明,像是終於看清麵前人是誰,踉蹌著向後退開兩步,放開了她。
“是,你是宋茗箬,你是宋茗箬……至於她,已經是別人的女人了……”許岸之驀然搖了搖頭,自嘲地笑起來,“不對,她從來就不是我的,她從來就是那個人的,他們夫妻恩愛,鸞鳳和鳴,從頭到尾就隻有我一個人活得像個笑話!隻有我而已……”
宋茗箬心疼地看著他這副崩潰嘶吼的模樣,上前想去安慰,卻眼見許岸之笑著笑著,像是終於抵不住酒意,身子驟然癱倒下去。
她忙去扶他,卻到底扶不住男人沉重的身子,抱著他癱坐在了地上。
眼見他閉著眼,口中卻依然不停地喃喃著那個名字,宋茗箬壓抑了幾個月的委屈到底忍不住化作眼角滴落的眼淚。
她凝視著這個枕在她膝上,她足足喜歡了十年,好不容易得手的男人,嗓音哽咽。
“岸之哥哥,她就那麽好嗎?可如今你的妻子是我,你就不能……不能回頭看我一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