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撞見
“夫君怎麽會……”
看著蘇織兒眸中的驚詫, 蕭煜唇間泛起淺淡的笑,“那日,不是你親口告訴我的嗎?”
蘇織兒聞言微怔了一下。
本以為他那日毒發失了神誌, 恐沒有聽見那話, 原來他根本就聽見了。
想起近一年前懷綏兒生綏兒時的種種,蘇織兒鼻尖酸脹, 頓時忍不住抽泣了兩下。
“疼, 可疼死了!”她兩腮鼓鼓,眼淚朦朧地瞪著他。
她自不會委屈自己撒謊說什麽“不疼”的話, 她生孩子時受的苦楚,她想要一五一十統統告訴他,讓他知曉。
“我懷綏兒時反應便大, 吐得厲害,後來生產不止是疼,胎兒太大導致我難產,遲遲生不下來, 險些就死了。”她說著眼睫微顫,簌簌落下眼淚來,“那時,穩婆甚至還問我爹, 是要保大還是保小,我舍不得這個孩子,想讓他活下來,本想求我爹保小的,但後來想到你, 想再與你團聚,我才強忍著熬過去了, 可我盼了那麽久,盼著與你破鏡重圓,誰能想到再見你,你卻變得那麽無情,裝作不認識我,對我那麽壞呢……”
蘇織兒碎碎地說著,一時說得止不住,這幾個月以來心下的苦悶和委屈,和想對他發的牢騷在這一刻盡數宣泄了出來。
末了,她背手抹了抹眼淚,眼見蕭煜靜靜看著她,薄唇微張,想說卻似乎不知該說些什麽的模樣,神色認真地看著他道:“別說些對不起的話,我不愛聽,夫君隻需記著我經曆過的這些,往後陪在我和綏兒的身邊,千倍萬倍地補償我們便夠了……”
蕭煜哪裏聽不出蘇織兒這話別有用意。
似是想讓他承諾什麽。
按理這時候隻消他還有一分愧疚便應該頷首道一句“好”,可蕭煜眸光晦暗,凝視著麵前的女子,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字盤旋在嘴邊竟是遲遲吐不出來。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該輕易給出承諾,就像他不知道他能給予的往後究竟還有多久……
兩人靜默對望之時,一門心思隻顧著玩花燈的綏兒驀然放開了手中的糖餅,那吃了一半的糖餅“啪嗒”一下落在了蕭煜幹淨的衣麵上,順勢滑下。
蕭煜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糖餅,瞥了眼衣衫上被染上的一條長長的深色糖漬,卻是渾不在意,隻抬手輕柔地擦了擦綏兒髒兮兮的嘴角。
四下燈火闌珊,五彩的花燈照亮了一片夜色,蘇織兒默默望著這一幕,不由得朱唇微抿。
看著這兩張眉眼相似的麵容,蘇織兒才發現這父子團聚的場景比她想象的更加安靜美好。
正當她怔愣之際,驀然被人往裏拉了拉,這才發覺她險些與身側擁擠的路人撞上。
男人的大掌牽住她的柔荑,低沉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這裏人多,我們去附近的茶樓坐一會兒吧。”
蘇織兒點點頭,將身子與他貼近了一些,反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看著他邊抱著玩著花燈的綏兒,邊護著她,往茶樓的方向而去,那股暖融頓若潮水般湧上,充斥著她整顆心。
看著他溫潤的眉眼,蘇織兒總覺得她愛的那個周煜回來了。
這一家三口,平平淡淡的模樣,才是她未與他重逢前在腦海中無數次想象的場景。
可……蘇織兒也會忍不住想,若他們當初沒有離開瀝寧,縱然日子過得貧苦些,但是不是就不會經曆那些磨難與痛苦,早已擁有了這份平和的美好。
在茶樓坐了近一個時辰,天色愈晚,碧水湖畔的遊人也逐漸散去,蘇織兒縱然再不舍,也不得不將綏兒交還給孫氏。
孫氏已在茶樓下等著了,蕭煜知道有他在,孫氏和蘇織兒說話定然不自在,便沒有跟著下樓,隻深深看了兩眼他抱了一夜的綏兒,將孩子交給了蘇織兒。
等在樓外馬車旁的孫氏接過孩子,壓低聲兒,頗有些疑惑地問道:“織兒,陛下既得已與綏兒相認,那他打算何時接綏兒進宮?”
這事兒蘇織兒自是比孫氏更關心,方才在雅間時便問過了,“陛下說了,突然帶回宮就怕引起軒然大波,讓外頭流言四起,不若尋一個好的時機再將此事昭告天下,將綏兒光明正大地接進宮去。”
“也好。”孫氏點了點頭,旋即道,“倒是便宜我了,還能跟綏兒再好生相處一段日子。”
說這話時,孫氏雖是笑著的,但蘇織兒亦看出了她笑意中摻雜的苦澀,她是真的舍不得綏兒。
她頓覺有些對不住孫氏,但也沒有辦法,她不可能把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給旁人,等過段日子將綏兒接進宮後,不若同她祖母商量商量,要不就真讓孫氏和她叔父收養一個孩子,全了她的遺憾吧。
雖已將綏兒交給了孫氏,但蘇織兒仍是戀戀不舍,不願意走,還站在原地,牽著綏兒的小手,溫聲細語地同他說話。
卻未察覺不遠處,站著一位水藍衫子的姑娘,正被身側人提醒著往這廂看。
這藍衫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定遠侯府的春日宴上與蘇織兒對弈落敗的那位崔家姑娘崔竹然。
她對蘇織兒本就不甚喜歡,再加上後來,宋茗箬和許岸之出了那事後,她更是對蘇織兒恨之入骨。
她一向與宋茗箬交好,雖宋茗箬一再與她強調,賞荷宴那事與蘇織兒無關,可崔竹然仍是無法不將那事與蘇織兒聯係在一起。
若不是因為她,她宋姐姐興許就能當上皇後,也不會被迫與世子成親。
此時在此處見著蘇織兒,崔竹然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轉身欲走,卻被身側人拉住了,說不能失了禮數,得上前施禮才是。
她聞言隻得不情不願上前,然走近幾步,隱隱聽見蘇織兒對著蘇家二夫人懷中的孩子說的話,頓時如遭雷擊,陡然止住腳步。
她聽見她柔聲道:“娘走了,綏兒一定要乖乖聽叔婆的話……”
*
送走孫氏後,蘇織兒也與蕭煜坐著馬車回了宮,或是這段日子惦念的事終於得以解決,才一上車,稍鬆下一顆心的蘇織兒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馬車顛簸,她睡得並沒有很沉,但隱約間似乎感受到自己躺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耳畔幽幽響起那低沉熟悉的嗓音。
“織兒,對不起……”
她知道,他是在同她道歉,可她不知道,他是為什麽道歉,是這段日子以來誤會她傷害她,還是沒能及時發現她給他生了一個孩子,抑或是無法給她和綏兒一個關於未來的確切的承諾。
可就像她適才在燈會上說的,她不想要他的道歉,而是他切切實實的,長久的陪伴。
蘇織兒再醒來時,人已躺睡在雲秀宮內殿的床榻上,聽凝香說,是蕭煜將她抱下馬車,一路抱回來的。
想起在馬車上聽到的他說的話,蘇織兒眼睫微垂,神色有些黯淡。
關於那日他發病的事,他們二人像是心有靈犀般均是絕口不提。
可不同的是,他是不願提,而她是不敢問。
自己的身體狀況,從來是自己最清楚,她不希望他跟她撒謊,卻也不願從他口中得知不如意的消息。
畢竟,他和綏兒才相認,那些一家團聚的溫馨日子才開始而已。
蘇織兒一言不發在床邊坐了許久,少頃,不得不苦笑著搖了搖頭。
她不能這麽消極悲觀,畢竟連趙睦都說,他能苦熬到現在已是奇跡,說不定他能成為那個例外,徹底痊愈也不一定。
她深深吐出一口氣,似乎想將心頭的怨悶一道排解出去,偶一抬眸,卻見凝香凝玉站在她麵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想問什麽便問吧。”蘇織兒無奈地笑了笑。
凝香聞言與凝玉對視了一眼,方才大著膽子道:“娘娘,小公子和陛下……”
她們二人昨日跟著蘇織兒一道出去,看見陛下過來,可是嚇得不輕,生怕陛下發現她家娘娘曾嫁過人生過孩子的事,畢竟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
後來被孫氏帶走,兩人還提心吊膽,悄聲問孫氏不會出事吧,孫氏卻全然不擔心,隻道了一句“能出什麽事,他自己的孩子,還怕他對孩子怎麽樣嗎”。
聽得這話,凝香凝玉都驚得舌橋不下,之後再聽孫氏和蘇織兒商量將小公子接進宮的事,兩人更是一頭霧水,直到現在都還懵著呢。
實在想不通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凝香凝玉跟了蘇織兒也快有兩年了,縱然知道綏兒之事,也始終閉牢了嘴沒有說出去,蘇織兒自是很信她們的,不然昨日也不會帶著她們出去。
如今就算告訴她們此事也無妨,便笑著將她與蕭煜的過往簡單陳述了一遍。
凝香凝玉聽罷驚得瞪大了眼,還是凝玉反應更快些,“所以,陛下便是……便是娘娘口中的姑爺?小公子真是陛下親生的?”
蘇織兒點了點頭。
凝玉眼眶一下便紅了,竟是喜極而泣,抽噎著道她為蘇織兒高興,這幾個月輪著她守夜,好幾回她都聽見她家娘娘哭著在夢裏喊小公子的名字。
這下好了,待小公子名正言順地進了宮,她家娘娘便不必再受這母子分離的思念之苦了。
見凝玉為自己哭,蘇織兒心下感動,掏出袖中的絲帕替她擦拭眼淚,順道囑咐她們暫且別將此事往外說,以免多生事端。
兩人連連點頭應聲。
其後幾日,不斷有賞賜流水似的送進雲秀宮來,蘇織兒瞧了,都是些上好的貢緞,還有些孩子玩意兒。
尚被蒙在鼓裏的胡姑姑瞧著這些個小玩具,不由得喜從中來,說陛下這是催著娘娘趕緊生個小皇子呢。
蘇織兒和凝香凝玉聞言卻是心照不宣,相視一笑。
她知道,蕭煜這是在為綏兒進宮做準備。
他先頭說很快便會找時機宣告此事,蘇織兒也沒問,這個很快究竟是多快,時機又是哪個時機。
不過不消再問,沒過兩日,她就明白了。
因著太皇太後要在七夕那日在禦花園舉辦乞巧宮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