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上藥
離荷花池幾百步外, 凝香凝玉靜靜侍候在那廂,時不時往畫舫的方向瞥去,打他們那位陛下突然出現, 她們便識相地退了出來。
雖是替她家娘娘高興, 陛下終於肯來看她家娘娘了,但心下也難免擔憂, 畢竟她家娘娘喝醉了酒, 別是一時頭腦混沌冒犯了陛下才好。
相比於凝香凝玉的憂慮,高祉安和小成子則全然不同。
這一陣兒他們哪裏看不出他們陛下終日劍眉緊蹙, 煩躁地很,似有些心事。
原全然不關切後宮之事的人,一炷香前, 突然問起雲秀宮這位娘娘來,高祉安見狀忙命人去打聽,聽得那位在禦花園納涼,他們陛下一言不發便起身往這廂而來。
高祉安和小成子雖始終看不透蕭煜的心思, 但不至於傻到看不出來,這位雲妃娘娘於陛下而言是有些不一樣的。
說起來,似是雲妃新進宮那一日夜裏,自打小福子多嘴說錯了話, 他們陛下的臉色便一直不大好。
再說了,宮裏哪位娘娘不是天天盼著陛下駕幸,而能讓他家陛下這般巴巴上趕著的怕是唯有這位雲妃娘娘了。
擔心受怕地侍候了這半個月,高祉安和小成子總覺得經過了今日,大抵是能雨過天晴了。
正當兩人齊齊望了眼畫舫的方向, 默契地相視一笑時,卻見一個身影驀然出現在視野裏。
看清那人沉黑的麵色, 兩人驟然一驚,慌忙迎上前。
要說,這似乎也太快了些。
小成子疑惑不已,然瞥見蕭煜衣衫上的穢物,不由得大驚失色,“陛下,您這是……”
蕭煜薄唇緊抿,低沉的嗓音裏摻著藏不住的慍怒,“回辰安殿更衣!”
“是。”
見蕭煜說罷闊步離開,高祉安和小成子也顧不得問太多,忙疾步跟在後頭。
凝香凝玉也瞧見了蕭煜衣衫上的汙垢,這還能是哪兒來的,大抵是她家喝醉的娘娘所致。
沒想到她們擔憂的事兒還真成了真。
兩人垂著腦袋大氣也不敢出,待蕭煜一行徹底消失不見,方才急匆匆往畫舫的方向而去。
原還擔憂不知陛下會如何責罰她們娘娘,然過去一瞧,才發現蘇織兒蓋著薄被,正舒舒坦坦躺睡在上頭,唇角含笑好似在做著美夢,全然不知自己闖了大禍。
凝香凝玉又急又無奈,隻得在蘇織兒身畔守到她蘇醒,扶她回了雲秀宮。
胡姑姑得知事情始末,將她們二人好生教訓了一頓,這主子想喝酒,她們也不知好生勸勸,這下好了,陛下難得來一回,她們娘娘卻闖了這樣的禍,惹怒了陛下,陛下往後怕是更不願來他們雲秀宮了。
這桃花釀的後勁比蘇織兒想象的還要足,使得她後頭一直有些渾渾噩噩,暈暈乎乎,及至第二日早方才有些緩過勁兒來。
昨日在禦花園發生的事,蘇織兒記得不算非常清楚,不過自己吐在那人身上的事,她隱約還記得。
胡姑姑焦急萬分,還讓她親自去禦書房向陛下賠罪,蘇織兒想起那丟人的事,實在不想去,尤其是想到那人那天在畫舫上對她的態度,就更是說不出道歉的話來,便推脫道說不定陛下瞧見她隻會更生氣。但思來想去,覺得那人如今是陛下,還是得有所表示,末了,就讓胡姑姑派人往禦書房送了一盅湯。
雖得那廂沒有回應,但至少蘇織兒自己安心了。
這皇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吐了蕭煜一身的事很快在宮中傳了開來,順利讓她蘇織兒成了整個皇宮的笑話。
入宮整一個月後,太皇太後的“病”終是好了,慈壽宮派人來傳話,讓她和一眾妃嬪翌日一早去向太皇太後請安。
此番去慈壽宮,蘇織兒心下已然做好了準備,次日早早到了那廂,見太皇太後捏著一菩提手釧坐在上首,眼神冷冷掃過她,幾乎不做停留,和先頭和藹可親的樣子截然不同,便知太皇太後如今大抵是極不待見她。
倒也是,她蘇織兒赫然從準鎮南侯世子夫人變成了雲妃,宮裏宮外的話傳得不知有多難聽,都說是她蘇織兒貪婪,不滿足於世子夫人一位,才會使手段勾引陛下做出這般昏聵之事。
如此,太皇太後哪裏還會再同從前那般善待她。
太皇太後指腹在圓潤的菩提珠上摩挲著,神色略顯端肅,麵向眾嬪妃囑咐著一些話。
眼下宮中沒有皇後,這治理後宮之權仍掌握在太皇太後手中。
她倒也不操心旁的,隻這皇嗣一事,定然是放在最要緊的位置,她抬眼在幾個妃嬪間掃過,語重心長道:“聽聞你們幾個新進宮的都已受幸,哀家也沒什麽好多說的,陛下如今膝下無嗣,你們定是要努力一些,早日替陛下誕下皇子,替皇家延綿子嗣才是。”
聞得此言,坐在底下的幾位妃嬪麵色均有些古怪和不自在,但也隻一瞬,便笑著恭敬地應聲。
太皇太後又順勢囑咐了幾句,便顯得有些疲乏地抬起手,示意身側的劉嬤嬤扶自己起來。
底下的妃嬪忙也跟著站起身,蘇織兒以為今日問安算是了了,心下還未鬆一口氣,卻見被扶站起來的太皇太後驀然朝她這廂看來,淩厲的眸光嚇得她後脖頸一涼,“聽聞雲妃前一陣還毀了陛下一件衣裳?”
聽得此言,蘇織兒身子微僵,心生頓升起不好的預感,此事都已過去好幾日了,太皇太後怎的又突然提起。
她抿了抿唇,硬著頭皮答:“是,臣妾一時吃多了酒,冒犯了陛下……”
頭頂傳來太皇太後的一聲冷哼,“作為後妃,酒醉失儀,成何體統!陛下不罰你,哀家卻是不能慣著你,自去殿外罰跪半個時辰!”
這個天氣!罰跪!
蘇織兒雙眸微張,驚了一驚,但到底不敢不從,隻得福了福身,恭順地道了聲“是”,旋即在眾人的注視下,由慈壽宮的宮婢領著,行至殿外跪下。
很快,殿內幾位妃嬪同太皇太後告退罷,魚貫而出,從跪在院中的蘇織兒身邊經過時,皆是掩唇低笑,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蘇織兒沒理會,隻自顧自罰跪她的,早點跪完便能早點回去。
眼下已然入伏,縱然還未至正午,殿外的天也已熱得人受不住,蘇織兒最是不耐熱,在硬邦邦且被曬燙的青石磚上跪著,很快便是滿頭大汗。
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劉嬤嬤掀開竹簾子往外望了一眼,不由得蹙了蹙眉,旋即行至太皇太後身側道:“太皇太後,這日頭大,奴婢瞧著雲妃娘娘像是有些受不住。”
太皇太後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卻是不以為然,“不到正午,這天還不至於熱到這個份上,怎偏她嬌貴,才跪了這麽一小會兒就不行了,倒是會演!也不知當初是不是靠著這狐媚本事惑了岸之那孩子,又惑了陛下!”
言至此,太皇太後的麵色複又沉下幾分,“如今外頭不知傳得有多難聽,哀家若是不教訓教訓她,隻怕她又要不安分,使些醃臢手段。”
劉嬤嬤聞言道:“不管怎麽說,陛下好歹是聽您的,他雖堅持要冊封雲妃娘娘,但您說隻有再冊封幾位後妃才肯讓雲妃進宮,陛下不也同意了,且這段日子,也不見陛下多偏寵雲妃娘娘。”
“唉。”太皇太後長歎了一口氣,“也幸得陛下還算清醒,沒讓這詭計多端的小丫頭得逞,不然這後宮隻怕是不安寧了。”
劉嬤嬤聞言默了默,旋即似是想起什麽,問道:“太皇太後,鎮南侯世子那廂,婚期將近,您……”
“你替我去庫房挑著好的送去吧。”太皇太後道,“沒娶著這蘇織兒,哀家知他難過,但哀家瞧著這未嚐不是件好事,畢竟那宋二姑娘可是難得的好姑娘啊……”
殿外,整整跪滿了半個時辰,那在一旁替太皇太後監視著的宮婢才示意蘇織兒起來,跪得久了,蘇織兒已然雙腿發僵,甫一站起身,險些又跌下去,幸得被凝香凝玉一左一右給扶住了。
她強忍著膝上傳來的疼痛回了雲秀宮,撩起裙子,解開膝褲,才發現雙膝已是一片紅腫,想是教那滾燙的地麵給燙傷了。
凝香凝玉伺候蘇織兒沐了浴,換下已然被汗透濕的衣裳,替她膝蓋抹藥時不由得心疼地抹起了眼淚。
蘇織兒見她們哭,卻是笑著勸慰,隻不過罰跪了半個時辰,沒什麽大不了的,從前險些餓死凍死的日子她都過過,如今吃飽喝足,穿的用的都是頂好的,就是遭了個小罰,不必在意。
見蘇織兒這般樂觀,凝香凝玉也不好再哭,隻得收起眼淚,忙替她去熬解暑的湯藥,生怕她中了暑熱。
可蘇織兒嘴上雖這般說,心底到底還是鬱悶得緊,她還忍不住笑自己矯情,如今受得這點小傷就弄得淒淒哀哀的。
甚至於夜裏做夢,還夢見了綏兒。
她已有兩個多月不曾見過綏兒了,這個年歲的孩子長得最快,可謂一天一個樣,也不知道過了這麽久,綏兒眼下是不是又長高長胖了些,是不是已經很會翻身了,除了乳水,應當也能吃些旁的了吧,不知道他會不會想她,不會已經將她這個娘給忘了吧……
蘇織兒這個夢越做越傷心,她夢見綏兒不認她,在夢裏忍不住痛哭,夢外亦在喃喃落淚。
全然不知,在內殿昏暗的燭火中,有人悄然坐在了她的身側,聽著她含蓄不清的囈語,一雙眉頭越蹙越深。
“綏……好想你……好想你啊……”
看著她傷心到抽泣不止,眼淚自眼角一滴滴滑落,在枕上濡濕了一片,男人的雙眸驟然染上一片猩紅,周身散發出攝人的殺意。
掩在袖中的大掌握緊,其上青筋崩起,下一刻,發出了一聲瓷器碎裂聲。
蘇織兒沉睡間,驀然聽見什麽聲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便見內殿的窗扇開著,被夜風吹得搖晃作響。
她坐起身,背手抹了抹麵上的水痕,納罕地擰了擰眉,她怎記得睡前她好似親眼看見凝玉閉了窗子,這會兒怎的又開了。
她起身欲去關窗,腳方才落地,就好似踢到了什麽,蘇織兒借著屋內昏暗的燭火看去,便見床榻邊有一碎了的小瓷瓶,瓷瓶裏裝著的似乎是藥膏,散發著淡淡的草藥香味。
蘇織兒愣愣地坐在床榻邊,這才感覺原有些發疼的膝上傳來一陣涼意,她掀開長裙瞧了一眼,麵上的疑惑更甚,明明離凝香給她上藥已快有兩個時辰了,可此時膝上仍是黏糊糊的,好似有誰才幫她上過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