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赴京
正月未過, 如蘇岷所言,封賞的聖旨果然來了。
料理完邊塞之事,元月末, 蘇岷便先行一步進京謝恩, 順便安頓好京中事宜,讓蘇崢護送蘇老太太幾人緊隨其後而來。
畢竟他們還帶著一個孩子, 綏兒稚嫩, 雖已有半歲,但尚經不起太大的旅途顛簸, 加之蘇老太太身子也不好,故而他們一行一路走走停停,自是走得慢些。
行至祈南一帶, 因著已連趕了三日的路,眾人皆已疲憊不堪。
蘇老太太便提議在祈南歇息兩日再啟程,也好讓她順道去看望看望故人。
蘇老太太口中的故人來頭還不小,是如今太皇太後的親姊姊, 老鎮南侯夫人,蘇老太太尚在閨閣時,也是大家貴女,兩人自小交好, 當初蘇老太太被流放禹葵,老鎮南侯夫人還曾命人關照過幾分,但不知怎的,後頭便斷了聯係。
蘇老太太心裏頭惦記,想著這位老鎮南侯夫人曾在信中說過自己來了老鎮南侯的家鄉祈南養老, 這才生了與舊時姐妹再聚的心思。
還未抵達,她便托蘇崢派人去祈南送信, 畢竟直接冒昧登門到底不好,還是得提前告知一聲。
進城前,因著天色已晚,城門已關,他們隻好暫在城郊尋了個驛站住下,翌日一早再入城去。
然誰能想到,睡到半宿,綏兒卻是突發了高熱,他渾身燙得厲害,可又不會說話,隻能用哭嚷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難受。
這麽小的孩子,最是生不得病,但這荒郊野外哪裏去尋大夫。
他這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啼哭哭得蘇織兒心都要碎了,亦將所有人都吵醒了,孫氏和蘇老太太披衣而起,都過來瞧,見綏兒哭得全身通紅,甚至開始時不時咳嗽起來,亦是心疼不已。
雖店家備有一些草藥,但孩子這麽小,若無醫囑哪裏敢隨便吃藥,若吃出個好歹就得不償失了。她們隻能一遍遍用溫水給綏兒擦身,給他喂水喝,試圖讓他的高熱退下來。
似是依戀母親的懷抱,綏兒始終緊緊攥著蘇織兒的衣襟不肯鬆手,好容易哄睡了,甫一將他放下來或換人抱很快便又要哭,蘇織兒無奈,隻能一直抱著綏兒,哄著他來回踱步,就這般抱了整整一宿,高熱總算是退了,綏兒也因著疲倦徹底睡熟了。
眼見熬到了天亮,不止是蘇織兒,蘇老太太等人都已是心急如焚,不願再多等,天邊才吐了白,就收拾了東西離開驛站匆匆往祈南方向而去。
大半個時辰後,終是入了祈南城,還未入城門,蘇老太太便吩咐蘇崢去打聽城內哪裏有好的醫館,蘇崢應下,先一步驅馬入城,然等蘇老太太等人坐在馬車上在其後不久入了城門後,卻見蘇崢正牽著馬站在城門口。
不隻有他,他身後還站著幾人。
見馬車停了下來,蘇老太太掀簾疑惑地看去,便見站在蘇崢身側的一個年輕男子衝她拱手,恭敬道:“可是蘇老夫人?晚輩是鎮南侯世子許岸之,晚輩收到了您送到府上的信,知曉您今日或抵祈南,便親來城門處迎您。”
“原是世子。”蘇老太太聞言麵上一喜,但想到車內還生著病的綏兒,沒時間多加寒暄,隻道,“多謝世子相迎,但眼下車內尚有重病的孩子,耽誤不得,我們得需趕往醫館,還請世子見諒。”
那鎮南侯世子許岸之稍一思索道:“晚輩剛巧知道一家醫館,那裏的大夫醫術高超,不如晚輩領老夫人一行前去。”
“那可再好不過,多謝世子。”蘇老太太感激道。
“老夫人不必言謝,都是應該的。”
說罷,許岸之翻身上了一旁家仆牽著的馬,一路領著蘇老太太一行直抵那家醫館。
蘇老太太被小心翼翼扶了下來,隨即便是抱著孩子的孫氏,蘇織兒是最後下車的,她一夜未睡,困倦不已,在馬車上小小地眯了一會兒,尚且有些睡眼惺忪。
站在醫館前的許岸之眼看著婢子將一個女子自車上扶了下來,隻一眼,卻是雙眸微張,怔愣在了那廂。
那女子身姿窈窕,纖穠有度,她一身桃紅的對襟妝花長襖,湖石花鳥百迭裙,嬌豔昳麗,若一道春光般一時令許岸之移不開眼。
他眼看著那女子下了馬車,卻是蹙眉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行至他麵前時,也隻是躬身施了一禮,微一頷首,便急匆匆跟著入了醫館。
許岸之看傻了眼,忍不住側身詢問蘇崢,“二爺,也不知這位是……”
蘇崢答:“這是我的侄女,是我大哥的獨女。”
原是蘇家姑娘……
許岸之站在原地盯著蘇織兒的背影看了許久,唇間泛起淡淡的笑意,方才提步入了館內。
蘇老太太和孫氏已然抱著綏兒問起了大夫,見那位年邁的老大夫搭了搭綏兒的脈象,觀了他的舌苔,旋即眉頭緊蹙,不禁擔憂地問道:“大夫,孩子可有大礙?”
“小公子是肺熱,恐是無意受寒所致,送來的及時,倒還不算嚴重。”那大夫答道,“可畢竟還這般小,湯藥恐是得吃上一陣,再好生靜養,切記不可再受寒,不然隻怕要落下頑疾。”
聽得此言,眾人不由得稍稍放下了心。
孫氏懷中的綏兒已然清醒,瞅見站在一旁的蘇織兒,登時伸出手傾過身子想讓她抱。
“哎呦,我的小祖宗。”孫氏道,“你便放過你娘吧,你娘昨兒抱了你一夜,今早手都快抬不起來了,你還想折騰她呢。”
綏兒似是聽懂了這話,曉得孫氏不依他,一下就扯著嗓子哭了起來。
蘇織兒最見不得綏兒哭了,一時也不管手酸不酸痛,一下就將綏兒抱過來哄,“綏兒不哭,娘抱,娘抱……”
聽得這聲“娘”,站在醫館內的許岸之陡然一驚,絕想不到這個孩子居然是蘇織兒的,他原見孫氏一直抱著,還下意識以為是蘇崢和孫氏的孩子。
這位蘇家姑娘竟已經嫁人了!
許岸之一顆心陡然沉了下去,連眸色都跟著黯淡了幾分。
但失落歸失落,既得蘇家人是客,他自得盡地主之誼好生安頓的。
許岸之將蘇老太太一行安排在沈家在祈南置的府宅中,入了府後,蘇老太太方才得知老鎮南侯夫人早在八年前便已因病離世,這便是當初突然斷了書信來往的緣由。
雖早已猜想到了這個可能,但真正得到驗證後,蘇老太太到底悲意上湧,她隨許岸之赴老鎮南侯夫人的靈位前,昔日好友再見卻已是天人永隔,她終究沒忍住痛哭了一遭。
那廂,服了大夫開的藥,綏兒的身子很快便好了起來,從一副奄奄的樣子,又變得像從前那般淘氣,愛在床榻上翻滾,常是一個沒看住就滾到了床榻邊。
可雖綏兒日漸好轉,但依著那大夫的話,隻怕一時半會兒沒法隨他們一道啟程。
蘇織兒本想留下來陪著綏兒,讓蘇老太太她們先走,等綏兒徹底好了,這天兒也暖了,再行進京。
蘇老太太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一日夜裏派人將她叫到了跟前,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道:“織兒,不是祖母狠心,隻這京城你怕是得同我們一道去的。”
“為何?”蘇織兒不解道,“可綏兒他……”
“綏兒已然好得差不多了,身邊也有乳娘和幾個婢子在,應是無恙。”蘇老太太麵露無奈道,“可京城那廂,你爹接了定遠侯府的請帖,那春日宴你是不去也得去了。”
蘇織兒實在不明白,“祖母,不過是一場宴會,告個病不就好了?”
蘇老太太搖了搖頭,低歎了口氣,隻覺蘇織兒想得太過天真。
她朱唇緊抿,神色端肅了幾分,“織兒,京城此地,絕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那些世家貴族表麵光鮮,但其實私底下的關係盤根錯節,所行之事肮髒不堪,他們為了各自的利益常是佛口蛇心,笑裏藏刀。如今你爹突然被封毅國公,京城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著咱們蘇家,故而在京城更是需處處謹慎,凡事權衡再三。”
見蘇織兒這副似懂非懂的樣子,蘇老太太曉得蘇織兒未長在京城,未見過那些明爭暗鬥,很難明白,她頓了頓,又道:“如今的老定遠侯是曾在先皇時期就立下過汗馬功勞之臣,恐連當今陛下都要敬重他三分,聽你爹來信說,此番是世子夫人特意托世子去毅國公府麵見你爹後給的請柬,這般情況你爹很難不收,那請柬請的是你,你若不去,便等於駁了定遠侯府的麵子,打了老定遠侯的臉。不僅如此,到時我們毅國公府恐還要遭人笑話,怕是要說你……是膽小怕事,才稱病不敢前去……”
“他們那些人便那麽無聊嗎?”蘇織兒扁了扁嘴,忍不住道,“怎的跟我們村裏那些碎嘴的婦人似的。”
蘇老太太聞言頗有些忍俊不禁,她沒有說,其實那些恐會道蘇織兒膽小怕事的話還算輕的,畢竟從那些人口中什麽難聽的話傳不出來,“是啊,倒也沒錯,別看那些人皆一副衣冠楚楚的樣子,但其實和那些市井中愛絮叨的長舌婦沒有區別,甚至於他們三言兩語,就能徹底毀了一個人的清譽和名聲!”
見蘇老太太似有所感,麵色倏然沉重起來,蘇織兒思索片刻,頷首低低道了句“孫女知道了,會隨祖母一道回京去”。
聽得此言,蘇老太太牽起蘇織兒的手拍了拍,也知這事難為她了。
她似是想起什麽,眉心微蹙。
蘇岷雖在京城長大,但自小沉迷兵書和練武,兩耳不聞窗外事,並不知道這春日宴和旁的筵席有所不同,若當時定遠侯世子來送帖子時她在府中,定是不會接下的。
那春日宴之所以隻請了蘇織兒一人,並非沒有緣由,春日宴是京城傳統,也不知是從何年而起,每年京中貴婦們會輪流舉辦此宴,宴請京城各家未成親的公子貴女們一道遊玩作樂。
若彼此合眼緣,又門當戶對,便可借此結下良緣。
今年舉辦此宴的便是定遠侯世子夫人,不過她並不知蘇織兒已為人婦,其實準確說是曾嫁過人,畢竟她和那周煜如今也算和離了。
可蘇織兒並未有再嫁他人的打算,且她還有個孩子,故而去那宴未免有些尷尬。
這下好了,鬧了這麽個誤會,去也不是,不去更不是。
可若要說出蘇織兒嫁人了,綏兒跟著一道去倒還好些,但夫君不在身邊,孩子也不在身邊,解釋起來實在麻煩,傳出去怕還會徒生許多枝節。
且當時不說,那麽久後才說,恐怕那定遠侯世子夫人早已將蘇家姑娘要參宴的事宣揚出去了,這不像極了戲耍她嘛。
蘇老太太煩愁不已,頭疼欲裂,現下隻想抵達京城斥罵蘇岷一番,這不是徒給自家惹麻煩嗎?
她總覺得這一趟入京,日子過得恐怕不會很太平。
眼下隻望那周煜早些被接進京,彼時織兒他們一家團聚,這事也好解決些。
京中那些好事的到時頂多也就衝著周煜昔日流人的身份冷嘲熱諷一番,旁的似乎也沒甚好指摘,時日一長,自會淡忘了。
在祈南耽擱了太久,三日後,蘇老太太一行不得不再次啟程,往京城而去。
乳娘抱著綏兒站在門外相送,綏兒似還不知自己即將與母親分別,還不住地轉著腦袋好奇地往四下張望。
蘇織兒從乳娘手中接過綏兒,強忍著眼淚道:“娘不在,這段時間我們綏兒定要乖乖的,等天暖了,再來京城找娘,到那時說不定也能跟爹爹團聚了。”
她說著在綏兒額頭上親了親,見綏兒下意識傾過身子抱住她的脖頸,一時淚如雨下,怎也不舍得放手。
見得這個場景,蘇老太太隻得勸道:“織兒,綏兒住在世子這府邸裏,有人照看,你叔父也留了不少人保護綏兒,也就一個多月,他們便會護送綏兒進京,你不必擔心。”
蘇織兒點了點頭,仍是磨蹭了許久,才忍痛將綏兒重新交給了乳娘,咬牙上了馬車。
眼看著母親在視野中消失,綏兒似是感覺到什麽,驀然扯著嗓子對著馬車的方向哭起來。
聽著這哭聲,蘇織兒頓時淚如泉湧,不住地抽泣著,蘇老太太知她難過,隻能輕拍著她的肩安慰。
因鎮南侯世子許岸之本就是因著祖母忌日,告假來祈南祭拜祖母,也是時候回京上值,故而便隨蘇老太太一行一道北上。
祈南離京城算不得太遠,十幾日後,幾人終是抵達了這天子腳下的都城。
入城後,蘇織兒忍不住掀簾往外瞧,不由得瞠目結舌,這裏果真同周煜和她說的那樣熱鬧繁華。
這便是京城,是她十幾年來心心念念想來的京城,沒想到有一天她真的來了此處。
往後也能與周煜和綏兒長長久久地生活在此處。
她也不求什麽富貴,隻望往後一家人的日子能平平安安便好。
許岸之直將蘇家幾人送至毅國公府門口才告辭離開,看著蘇織兒衝他頷首而笑,忍不住喚了一聲“蘇姑娘”。
見蘇織兒疑惑地看著他,默了默,隻道了一句,“春日宴再見”。
蘇織兒笑著點了點頭,低身施了一禮,恭敬道:“世子爺慢走。”
許岸之扯了扯唇角,複又同蘇家其他幾人道了別,這才驅馬離開,可轉頭的一刻,卻又深深看了蘇織兒一眼。
這十幾日與蘇家人同行,蘇家人也未瞞他,告訴了他關於蘇織兒那位“夫君”之事,讓他暫且保密,待人來了他們自會公開此事。
想起蘇織兒每每提到她那夫君時發亮的眼眸和唇角滿溢的笑,許岸之心下頗有些不是滋味。
這一路而來,他分明知曉蘇織兒心有所屬,可越了解她視線就越發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他恨隻恨自己與蘇織兒相識太晚。
不過他倒也很想見見,蘇織兒口中的夫君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竟能讓她這般念念不忘。
許岸之騎在馬上,慢悠悠往鎮南侯府的方向而去,薄唇緊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聽說那人是個流人,且他們先前還和離了。
若那人不如他呢,那有沒有那麽一點點可能,他與蘇織兒之間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