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揭穿
十一聞言怔愣了一瞬, 眸光飄忽,但很快便麵露無辜道:“六哥,你究竟在說什麽, 十一不明白。”
蕭煜掩唇複又低咳了幾聲, 扯唇無力地笑了笑,“因著這咳疾日重不見好, 我不免心下生疑, 昨日,命人悄悄查驗了日常吃食, 竟發現我每日喝的茶水中被人下了毒,那毒雖不會一下致死,但日積月累之下, 則會悄無聲息地要了人的性命。”
言至此,蕭煜緊盯著麵前人,眉宇間透出幾分悲涼,“十一, 我自認這麽多年不曾虧待過你,你為何要害我!”
“六哥,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十一瘋狂的搖頭否認。
看著他這張人畜無害的臉和悲傷的眼神, 若非知曉真相,蕭煜恐要再一次被他騙了,“那個下毒的家仆已然招了,還交出了你寫給他的字條,十一, 你的字是我親手教的,你覺得我會認不出來嗎?”
十一雙眸微張, 聞得此言薄唇抿了抿,這次卻是垂首不再言語。
“你對我做的,其實遠不止於此吧。”蕭煜頓了頓,繼續道,“當年的巫蠱案,在我臥房的床榻上放了那個木偶的人,是你,對吧?”
十一扯唇輕笑了一下,與方才急著解釋的模樣不同,這回他直視著蕭煜,從容的神態反透出幾分有恃無恐,“六哥越說越荒唐了,怎的將我與此事聯係在了一起,巫蠱案事發後,我還曾跪在這辰安殿前替你求情,六哥難道不知嗎?”
“是啊,我也沒想到,你為了打消我,甚至所有人的懷疑,居然能演得這般好,騙了我那麽多年,若非小成子告訴我,我出事的當日確實見過你進了我的臥房,我也不會這麽快確定……”
其實在重回京城前,蕭煜從未懷疑過十一,可或是經曆了那麽一遭,他已不似從前那般天真,變得愈發謹慎小心,敏感多疑,才會因此發現十一的舉止有異。
蕭煜驀然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其實我早就對你心生懷疑,隻是念及多年的兄弟之情,心底終究有些不願相信。你錯就錯在,那日在京郊馬場再見我時,不該急著探問我這一路是否平安……”
十一靜默地站在那廂,平日裏那少年的意氣風發,天真肆意煙消雲散,眉宇間反透出幾分陰沉,他似是覺得這話有些好笑,挑眉問道:“怎麽,難道我當時那關切六哥你的話還有錯不成?”
“自然沒錯。”蕭煜笑了笑,“隻你刻意暗示我,三皇兄欲在沿途加害我的舉動難免讓我覺得有些奇怪,就好像你知曉必會有人要害我一般,可能得知此事的還能有誰,除卻行凶者,便隻剩背後下令之人……你當日舉止原是想將這罪名推到三皇兄身上吧,卻不想反無意中暴露了自己。我也沒有想到,那在瀝寧想殺我的人居然是你所派……十一,你就這麽害怕我回到京城嗎?”
“這些不過隻是六哥你的臆斷罷了。”十一風輕雲淡道,“你所謂的證據,那幾張字條又能證明得了什麽?”
“僅僅幾張字條確實證明不了什麽,不過……”蕭煜淡然地看著他,“你加害我的證據固然難尋,但當初在寒食宮宴上,你在三皇兄杯中下毒,還製造出他與內侍那難堪的一出,想來隻要好好調查,總能尋到些蛛絲馬跡吧……”
話音未落,原還鎮定自若的十一霎時陰沉下臉來,片刻後,卻又不以為然道:“縱然你說的一切是對的,那又能如何,你又能同誰說,隻怕是再也沒有調查的機會了……”
十一說著,提步逐漸逼近床榻,逼近蕭煜,他一字一句開口,唇角笑意令人不寒而栗,“因為誠王殿下很快便會因著陛下駕崩傷心過度而暈厥,其後昏迷不醒,再不久就會隨先皇而去了……”
蕭煜眸光微震,登時吼道:“你想做什麽!十一,你已然無法無天了嗎!父皇他尚且還活著!”
“無法無天?”十一不由得嗤笑出聲,“六哥,待我登基,我便會是這大澂的天,一切還不是由我說了算……何況就算我不對付你,你中了那毒,也早已活不長了,不是嗎?”
“這話,便是承認那毒是你下的了。”蕭煜說罷,複又猛烈地咳嗽起來,緩了好一會兒,方才艱難開口道,“我很想知道,我究竟是哪裏惹了你,才讓你這般陷害於我,即便我落得如今這個境地,也還是不願放我一條生路……”
“哪有什麽惹不惹的。”十一輕哼一聲,“六哥,你果然天真,世事並不一定有個確切的緣由,若真要說,便是我想要,我想要這天下,想要這皇位。同為父皇的兒子,我自認和你們一樣同樣有這個資格,可我不像三皇兄那樣是中宮嫡出,亦不像你這般出類拔萃,所以我隻能另辟蹊徑,隻消將禦極路上阻礙我的人一一鏟除,不也能一償夙願嗎?”
蕭煜驟然激動起來,“所以就為了此,你先是陷害我,再後來便是三皇兄,今日,你是不是還想害父皇!”
十一步步走近,在床榻前停下,瞥了眼躺在其上的文安帝,麵露嘲諷,“父皇他活得夠久了,且他如今已是頭腦不清,昏聵糊塗,才至於這麽多年縱容曹賦榮胡作非為,攪亂朝堂,他也是時候將這位置讓給更合適的人了。”
“不過,在這之前,我定是得先處置六哥你才行。”
見十一言罷含笑看向他,眸光陰冷,笑意滲人,蕭煜麵上閃過一絲慌亂,正欲舉起一旁的拐棍保護自己,然轉身的一刻,十一的手已然重重劈在了他的後頸處,令他身子登時軟了下去。
看著癱倒在地的蕭煜,十一唇角露出淡淡的譏諷的笑,轉而抬眼看向躺在那廂的文安帝,慢條斯理地拿起床榻上的一個軟枕。
“父皇,這般躺著想必痛苦,兒臣……送您一程。”
十一淺笑著,正欲將那軟枕蓋在文安帝的臉上時,卻見原安靜闔眼而躺的人卻是驟然睜開了雙眼。
“你個逆子!”
十一猝不及防間,榻上人使盡全身氣力抬起胳膊在他臉上猛地甩了一巴掌,竟一下直直將他的腦袋打偏去。
見文安帝躺在那廂,睜大雙眼怒瞪著他,費力地大口喘息著,十一雙眸微眯,卻是目露凶光。
既然被發現,自是一不做二不休,更不能手下留情。然十一舉起軟枕,方欲狠狠按下去,卻見眼角閃過一道寒光,一把鋒利的匕首已然抵在了他的脖頸間。
他緩緩折首看去,直到看見蕭煜穩穩站在榻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禁雙目圓睜。
“你,你怎會!你的腿!”
蕭煜將手中的匕首壓緊了幾分,眼睫微抬靜靜看著他,“十一,有句話叫兵不厭詐,棋高一著。我也不可能永遠愚蠢到為你所騙。況且我也不知究竟是你太過肯定我沒有還手的餘地,還是對自己太過自信,自信到連我在這辰安殿中公然與你對峙也不心生懷疑……”
他話音才落,殿內四下倏然湧出幾十個禁軍,將十一團團圍住。
見得此景,十一方才恍然,原這一切不過是他們早已設下的局,直等他主動來跳。
“哈哈哈哈,騙子,你個騙子!”被禁軍擒住壓跪在地的十一忍不住衝著蕭煜嘶吼道,“蕭煜,真沒想到有一日我竟會反遭你算計,也沒想到留到最後的那個人居然會是你,我們所有人都教你給騙了,原來你蕭煜才是最會演的,最心機深重的存在……”
蕭煜負手抿唇不言,隻從容地淺笑著,看著方才還囂張不堪的十一逐漸崩潰失控。
在殿外提心吊膽,縱然聽到動靜,也始終依著吩咐沒有入內的何福慶見十一皇子被擒拿,這才快步入殿來,然卻見經此一事,氣急攻心的文安帝竟又捂著胸口吐了好多血。
“陛下,快請太醫,請太醫啊!”何福慶慌忙吼道。
十一很快被押了下去,宮中十數禦醫圍在辰安殿內,費了好大的氣力,才勉強穩住了文安帝的病情。
此時,已值深夜。
何福慶見蕭煜始終坐著守在榻前,忍不住上前勸道:“誠王殿下,陛下如今的病情還算穩定,您守了一日,想必也累了,不如去側殿休息休息,這裏還有奴才們在呢。”
蕭煜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聞言微一頷首,“好吧,若是父皇醒了,你記得及時派人喊本王。”
“是。”何福慶躬身,隨即眼看著蕭煜站起來,步子穩健地朝殿外而去。
雖心下震驚,但何福慶到底什麽也不敢說,隻垂著腦袋默默將蕭煜送至殿門外。
夜已深,又近十一月,辰安殿的院中覆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小成子見自家主子出來,忙提燈上前,替他披上狐裘大氅,一路穿過朱紅的長廊,往側殿的方向而去。
然還未至側殿,就聽殿外響起一陣喧鬧聲。
“安公公,你便讓我進去吧,讓我進去!我要見陛下,我要見陛下!”
蕭煜步子微滯,抬首看去,便見淑妃不知何時衝進了辰安殿內,卻被宮人阻攔在了正殿外。
餘光瞥見他,淑妃驀地轉頭看來,像是瞧見了希望一般雙眸一亮,旋即跌跌撞撞向他跑來。
“煜兒,煜兒……”淑妃奔上前,一下攥住蕭煜的衣角,“母妃求求你,求你幫幫十一,他怎會做那般殺害陛下,大逆不道之事呢,一定有誤會,其中定然有誤會……”
蕭煜居高臨下,麵無表情地看著她,須臾,涼聲道:“此事為我親眼所見,怕是沒什麽誤會,淑妃娘娘請回吧……”
言罷,蕭煜甩開淑妃拽著他衣角的手,正欲提步向前,卻見淑妃猛地跪在了他的麵前,失聲痛哭起來。
“不,我不能回去,我若回去了,爍兒便死定了。我隻有這一個兒子,隻有這一個兒子呀……”她用哀求的眼神看向蕭煜,“煜兒,母妃求求你,就當看在我養育你那麽多年,將你視若己出的份上,看在十一和你一起長大,親若同胞骨肉的份上,你救救他,救救他吧……”
“視若己出?”蕭煜一字一字細細咀嚼著這個詞,須臾,唇角不禁揚起一絲諷笑,他直勾勾地看著淑妃,直看得淑妃頭皮發麻,不自覺別開了眼。
“淑妃娘娘說這話時,一點也不覺得心虛嗎?”蕭煜冷笑一聲,“當年,你與十一合謀害我時,可曾念過我半分生死,如今,怎還有臉來求我顧及情分。十一之事,他自需付出應得的代價,至於您,也請好自為之吧……”
這話沒有嘶吼,沒有怒斥,隻這般冷聲道出事實,卻令淑妃雙腿一軟,驟然絕望地跌坐在地。
看著蕭煜離開的背影,她像是想彌補什麽,複又衝著他喊道:“煜兒,不是的,不是那樣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十一想對你做那樣的事,我是事後才,我也不想的……”
聽著身後的淑妃抽噎不止地說著那些話,蕭煜麵無表情,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經曆了這樁樁件件,如今的他已不會信任何人說的任何話。
若非發現當年害他的人是十一,他也不會察覺,其實巫蠱案事發的當日,淑妃突然喊他去棲霞宮並非心血**,而是早有預謀。
想必正是在他離開的間隙,十一趁著機會,光明正大地以不知他早已前往棲霞宮,請他前去為由入了他的寢殿,放置了那個證明他巫蠱的木偶,再將此事以密信告知那時的三皇子蕭熠。
十一說得沒錯,蕭煜說得亦沒錯,他太過天真,太過輕信於人,愚蠢地相信什麽兄弟情深,相信什麽公道自在人心,才會落得當年那個結局。
什麽情愛,什麽仁義,他也曾將十一視作親兄弟,將淑妃視作生母,可到頭來不過都是他一人自作多情。
他掏出的真心,終究被一一踩碎。
變成一地的笑話。
世人皆貪心不足,自私自利,為了一己私欲,尚能兄弟鬩牆,骨肉相殘,又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小成子緊跟在自家主子身後,偶一抬眸,便見夜風穿過長廊,掀起蕭煜的狐裘大氅,卻令他挺拔如鬆的背影透出幾分難以言喻的寂寥悲涼。
小成子一時看愣了神,卻見行在前頭的蕭煜驀然止步,側身靜靜望向院中的皚皚白雪。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薄唇微啟,似是在對他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喃喃道。
“王權富貴就這般誘人嗎?小成子,你說,若本王什麽都有了。縱然虛情假意,她是不是也會心甘情願回到本王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