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赴邀
雖按常理說, 作為大夫,斷沒有讓人輕易放棄腹中胎兒的道理,但這位老大夫並非隨意說的這話, 他看過的病患無數, 故而不僅懂望聞問切,也懂察言觀色。
不同於旁的婦人歡喜雀躍的模樣, 眼前這位年輕的小娘子打聽說自己有孕, 便麵色慘白,唇間毫無笑意。
以他的經驗, 這孩子大抵在她的意料之外,她不是不想要這個孩子,便是不知道該不該要這個孩子。
這大夫猜得沒錯, 如今蘇織兒心如亂麻,她不自覺將手落在自己的小腹上,腦中一片混沌。
雖從前在瀝寧時,她那麽想要與蕭煜有個孩子, 可當這個孩子真正來時,她卻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孩子來得實在太過突然,且不是時候。
一時她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蘇老太太看著蘇織兒秀眉緊蹙,垂首懵怔在那廂的模樣, 曉得她此時大抵無法做出抉擇,兀自啟唇道:“還請大夫先開幾帖安胎藥,旁的之後再說吧。”
那大夫似乎也看出了蘇織兒的無措,不再多言,聞言道了聲“好”, 提筆寫下張藥方。
出了醫館,蘇老太太將藥方交給孫氏, 示意她去對街藥鋪抓藥,孫氏遲疑著接過,深深看了蘇織兒一眼,張了張嘴,似是想問什麽,卻是在蘇老太太警告的眼神中被迫止了聲,隻得無奈拉著她那夫君蘇崢一道往藥鋪而去。
蘇老太太則帶著蘇織兒入了不遠處落腳的客棧。
蘇老太太腿腳不便,蘇織兒攙扶著她上了樓,一路上蘇老太太什麽也沒問,待入了客房,在床榻上坐下,隻拍了拍身側的空處,示意蘇織兒亦坐下來。
蘇織兒心下忐忑,想著蘇老太太大抵會問她孩子父親一事,不禁琢磨起該怎麽解釋,是不是要將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但若她說了,蘇老太太會信嗎?
會不會覺得她從一開始便謊話連篇,就是個嘴上無一句實話的騙子……
惴惴不安地等待片刻,卻聽蘇老太太驀然問道:“織兒,這孩子你想留下嗎?”
蘇織兒有些詫異地抬首看去,便見蘇老太太麵容慈和,拉住她的手,柔聲道:“你若想要便留下,我們在此處好生待上一陣,待你胎坐穩了,我們再啟程。但若是你不想要,就像那大夫說的,趁著月份還小,打了便是,也了卻一樁麻煩。”
蘇織兒看著蘇老太太眸光柔和,若長輩般關切她的模樣,竟一點也未因她欺騙自己而生氣,陡然鼻尖一酸,眼眶一下便紅了。
畢竟如今的她於蘇老太太而言,隻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實在想不到蘇老太太竟會對自己這般好。
“老夫人不怨織兒撒謊嗎,您不問我這個孩子究竟是誰的,就不怕我身份有異,實則是刻意接近你們,居心叵測,別有用心之徒嗎?”
蘇老太太見她說著說著簌簌掉下眼淚來,忙掏出袖中的棉帕替她擦拭,見她哭成這般,反是忍不住笑道:“也不知怎的,打頭一回見著你啊,便覺得格外投緣。你是不是好的,這麽多日相處下來,我還能不知嗎,至於你扯謊一事,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輩子,浮浮沉沉,享過福,也受過苦,看得實在太多,曉得你大抵有你自己的難處,不願說便不說吧……”
聽得這話,蘇織兒一時哭得更凶了些。
自瀝寧去禹葵的路上,她也曾想象過她的親祖母會是什麽模樣。可無論如何想象,都不如親眼所見更讓她心生歡喜。
她的親祖母通情達理,溫柔慈祥。
還有她的叔父,雖寡言少語,卻也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之人,更別說她那叔母,雖有些大大咧咧,卻最是熱心腸不過。
這一刻,蘇織兒甚至想過,若她爹當年沒有出事,她和她娘如願被接到京城,被這般好的家人們包圍著,她定不會像在顧家時那般忍饑挨餓,低三下四,能無憂無慮,幸福快樂地長大吧。
她哭得不能自已,須臾,哽聲道:“老夫人,我的確騙了您,我夫君沒有死,我也不是被婆母逼著逃跑的。至於我腹中的孩子,便是我夫君的,可我無奈擅自給了他和離書,就是為了離開去尋一個人,我尋的那個人就在西南邊塞,待我找到他,到時您就能知曉所有的真相了……”
“好,好……”蘇老太太給蘇織兒擦著眼淚,旋即將她輕輕攬到懷中,一下下拍著她的背脊安慰著,“那到時你就好好告訴我。”
蘇織兒嗅著蘇老太太身上的氣息,久違地感受著來自親人的溫暖,這段時間以來的忐忑不安在這一刻徹底煙消雲散,她伸手撫摸著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垂眸若有所思,少頃,再抬首看向蘇老婦人時,眸色驟然堅定了幾分。
“老夫人,我想留下這個孩子,我想將他生下來!”
自聽到自己有孕,蘇織兒雖有些混亂不知如何是好,但從未動過打掉他的念頭。
這是她和周煜的孩子,是她期盼已久的孩子,她是母親,根本不可能狠下心來不要他。
不僅如此,蘇織兒亦存著幾分私心,她當初不告而別,周煜定然很生氣,但若她帶著這個孩子回到他身邊,想來他絕不會再計較她隨意離開之事。
雖然以蘇織兒對他的了解,曉得周煜到底也就是麵上流露出幾分怨怒,但知曉了真相,心底根本不會怪她。
他向來是這樣嘴硬心軟,麵冷內熱。
蘇織兒突然好想她那夫君,好想好想。
她想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然後緊緊抱住他,親口告訴他他們終於有了孩子。
若他知道消息,會不會感到高興呢?
也不知他如今怎樣了,一人在兆麟村過得可還好……
*
二月的京城郊外,已是草長鶯飛,一望無際的碧水湖畔,幾人正縱馬疾馳,一著絳紫雲紋錦袍的男子遙遙行在前頭,旋即在一棵垂柳旁勒馬而止。
駛在後頭的兩人緊接著而來,陸續停在了紫衣男子身側。
先抵達的藍衣男子看著後來之人氣喘籲籲的模樣,忍不住嘲笑,“小九,你這騎術是愈發不濟了呀,連你七哥我都比不過,看來是整日流連花叢,偷閑惰懶所致。”
被嘲笑的九皇子蕭煊聞言搖了搖頭,自嘲地笑道:“我這騎術再好,也比不上三哥啊,三哥這騎術不要說在京城,就是整個大徵,恐也無人可及……”
藍衣的七皇子蕭灼聽罷在九皇子腦袋上重重一扣,“沒有禮數,說了多少遍了,還叫三哥,應當尊稱太子殿下……”
看著這對同為賢妃所出,一母同胞的兄弟倆在他麵前一唱一和,太子蕭熠掃了他們一眼,下頜微抬,勾唇笑道:“無妨,都是自家兄弟,何必拘禮,小九愛喊什麽便喊什麽吧,你也一樣。”
“是,多謝三哥。”七皇子拱手道。
恰在此時,一守衛快步而來,行至太子身側,低低道了幾句。
那守衛的聲兒雖低,但七皇子仍是隱隱聽見了“六殿下”幾個字,他素來與太子走得近,消息自也更靈通些。
他眼珠微轉,須臾,似是隨意般道:“三哥,我聽說今日你還請了個特別的客人,也不知是否為真。”
太子微微揚唇沒有說話。
“特別的客人?”九皇子露出疑惑的神情,忍不住好奇地探問,“是誰啊?”
“這般蠢笨,還能有誰。”七皇子無奈道,“自是墨韻閣那位。”
“他?”九皇子雙眉蹙起,頓露出幾分厭嫌,“三哥請他做什麽,一個殘廢,也騎不了馬,徒掃我們的興罷了。”
“小九,莫要這般說!”太子嗓音厲了幾分,但細聽之下,便能發現他語氣中並無責備之意,反是尾音上挑,揉著幾分淡淡的歡愉,“不管怎麽說,小六與我們都是骨肉兄弟,看他回來後整日悶在殿內,孤也於心不忍,這回出來騎馬踏青,便也派人一並將他叫來了,這般好的風景,正適宜讓他散散心……”
“三哥宅心仁厚,豁達大度,實非我等所能及。”七皇子立即奉承道。
太子勒緊手中韁繩,唇角微勾,“走吧,你們也有許久未見過小六了吧,也該與你們這位六哥好生打個招呼。”
此時,一處湖畔涼亭內。
十幾位貴女隔著圍在四下的紗幔,時不時側首望向坐在不遠處另一座涼亭中的男人。
他正端坐飲茶,指節分明的大掌攥著茶盞,一身天青長衫裹出其高大卻削瘦的身軀,雖麵色略有些蒼白,然襯著他俊俏的容顏和一雙空洞的眼眸,反若易碎的上好白瓷般周身透出幾分脆弱的美,著實令人移不開眼。
涼亭內,一貴女忍不住湊近另一明眸善睞,嫻靜淑雅的女子,“宋二姐姐,這是六殿下吧。雖聽聞六殿下回來了,但沒想到他今日居然也會來。”
那被喚作“宋二姐姐”的姑娘聞言眼睫微抬,淡淡往那廂瞥了一眼,緊接著就聽身側人惋惜道:“六殿下還是俊美如往昔,隻瞧著像是憔悴瘦弱了許多,而且……”
那姑娘看了眼蕭煜倚放在石桌旁的拐柱,露出難言的神情,不由得轉而看向她口中的“宋二姐姐”,正欲再說什麽,就聽一聲“太子殿下駕到”,慌忙跟著眾人起身施禮。
太子騎馬在不遠處停下,往這廂走來時,遠遠便見圍聚在涼亭中的貴女們望著他那位六皇弟。
有歎息感慨的,亦有惋惜搖頭,但更多的是目露驚豔看得目不轉睛。
他雙眸眯了眯,不由得薄唇微抿,斂了幾分笑意。
聽得內侍通稟後,坐在涼亭內的男人轉頭看來,在看到他時麵上閃過一絲惶恐,旋即拿起身側的拐柱下了涼亭,因著步子太急,一個踉蹌險些絆倒在階上,但還是拚命努力穩住了身子。
“臣弟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居高臨下地看著費力低身衝他施禮之人,唇角噙著淡淡的笑意,站了片刻,方才伸手去扶,“快起來,行這般大禮做什麽。”
他扯起蕭煜,雙眼上下打量著他,視線最後落在他那隻瘸腿上,蹙眉顯出幾分心疼,“一年多未見,小六你看起來……瘦了,似也與以往有些不一樣了。”
太子的話說得委婉,一旁的九皇子卻不是嘴上會饒人的,“一副病怏怏的樣子,還瘸個條腿,自是不一樣了。”
七皇子聞言登時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旋即上前,拱手有禮地喚了句“六哥”。
蕭煜拄著拐,淺笑著微一頷首。
“孤和小七、小九方才在湖邊縱馬比試了一番,實是暢快。”太子側首望向碧水湖畔,眉梢微挑,“六弟可要一道來玩玩?”
蕭煜垂首看了眼自己的左腿,眸中閃過幾分黯然,隨即躬身道:“太子殿下恕罪,臣弟腿腳不便,隻怕敗了太子殿下的興致。”
“無妨,大不了你就在一旁看著就好。”
太子的語氣雖平和,卻透出幾分不容置疑。
蕭煜默了默,到底還是恭順地道了聲“是”。
看著他這副低眉順眼的樣子,太子笑了笑,似乎心情極佳,見他應下,便兀自折身快步往馬廄的方向而去,七皇子和九皇子亦即刻跟上。
這幾人腳步極快,沒一會兒便將行動不便的蕭煜遠遠甩在了後頭。
九皇子轉頭瞥了眼身後拄拐一瘸一拐,試圖想追上他們卻徒讓自己看起來更狼狽的蕭煜,冷哼一聲,諷笑道:“哼,憑他昔日風頭再足,如今還不是個需要拄拐的廢物。”
“小九,你少說兩句,那畢竟是我們的六哥。”七皇子在一旁提醒道。
“怎的,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你不是這般想的。”九皇子不虞道,“從前滿京城的人都在道他好,就像父皇唯有這一個出息的兒子一般,但看他如今這樣,實在令人心下痛快!”
兩人說話間,就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驟然響起,幾人抬首望去,便見一匹駿馬往這廂疾馳而來,在離太子百步開外停了下來。
其上人利落地翻身下馬,快步行至太子跟前見禮,“十一見過太子殿下。”
正是十一皇子蕭爍。
太子眉心微蹙,“十一,你不是在嶼州辦事嗎?怎的這麽快便回來了?”
“有當地知府相幫,事兒都辦完了。”說著,他將視線有意無意地瞥向後頭滿頭大汗,氣喘籲籲,方才勉力跟上來的蕭煜。
太子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心下了然,撇了撇唇角道:“去見見你六哥吧。”
十一皇子重重一點頭,道了聲“多謝太子殿下”,又匆匆同七皇子和九皇子打了招呼後,便快步行至蕭煜跟前。
“六哥,你回來了?”
看著十一發亮的雙眸,蕭煜唇角難得揚起一絲發自真心的笑,“一年多未見,你似是長高了些。”
“是啊,我今年都及冠了。”十一昂了昂腦袋,一臉驕傲道。
當年,嫣貴人因病去世,不足三歲的蕭煜便被養到了與母親同殿的淑嬪,即如今的淑妃膝下。
因與嫣貴人情同姐妹,淑妃對蕭煜萬般疼愛,視若己出。次年,作為潛邸舊人,伺候文安帝七八年肚子卻始終沒有動靜的淑妃便懷上並生下了一子,即十一皇子蕭爍。
淑妃一人養育兩個孩子雖不是規矩,但因著淑妃本身並不受寵,加之當時皇後曹氏正與深受聖眷的喬貴妃鬥得不可開交,故而沒有理會。
直至蕭煜十一歲,喬貴妃病故,皇後才想起這事,做主將墨韻閣予了蕭煜,並未讓哪個妃嬪再繼續撫養他。
雖與淑妃和十一皇子朝夕相處的日子不過幾年,但蕭煜是真心實意將淑妃視作親母,將十一視作親兄弟。
太子轉頭瞥了二人一眼。
他們兩人倒是一無既往地好,隻不過一個如今是個沒用的殘廢,而另一個則是一貫的是天真愚蠢,不堪大用,更不足為懼。
思至此,太子唇角漾出一絲嘲諷的笑,提步繼續往前走。
十一刻意放緩步子,半攙扶著蕭煜,和他一道遠遠落在了最後頭,待與前頭拉開一段距離,他才低聲問道:“六哥,你這一路從瀝寧過來,可還算平安?沒遇著什麽意外之事吧?”
蕭煜側首看了他一眼,“為何問這話?”
十一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隻將視線投向走在前頭的太子,“沒事,就是有些擔心你……”
蕭煜亦看向太子蕭熠,沉默半晌,低笑道:“無妨,我命大著呢。”
見他態度這般淡然,十一忍不住低頭看向蕭煜的左腿,嗓音裏登時生出幾分哽咽。
“六哥,你這腿……”
“沒事。”蕭煜風輕雲淡地笑了笑,“能活著已是萬幸,一條腿罷了,殘了便殘了吧。”
“可還有的治?”十一緊接著問。
蕭煜搖了搖頭,麵色平靜,似已接受了這個事實,“我問了太醫,治好的可能極其渺茫。”
或是替蕭煜覺得可惜,十一聞言垂首麵露苦澀,下一刻,卻覺一隻大掌在他肩上拍了拍,“走吧,太子殿下在等我們了。”
那廂馬廄,太子和七皇子、九皇子已然牽出各自的馬,太子轉頭看向隨蕭煜一道慢悠悠而來的十一皇子,笑道:“十一,既然來了,便陪你幾個哥哥一道玩玩,這碧水湖畔寬闊,在此處縱馬最是恣意,不必像在京城那般束手束腳,這馬廄裏有上好的馬匹,你盡管挑著喜歡的便是。”
十一遲疑地看了蕭煜一眼,不敢不從,拱手應聲,“是,太子殿下。”
言罷,便隨一旁的馬倌一道去馬廄內挑選馬匹。
十一前腳剛走,太子就行至蕭煜跟前,和顏悅色道:“小六,我們兄弟幾人玩鬧,孤也不好讓你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這兒,特意命人給你備了一匹,你瞧瞧可還合適。”
說罷,站在後頭的馬倌便拉著韁繩上前,蕭煜定睛一看,一瞬間眸色沉了沉。
因那根本不是一匹馬,不過是一頭騾子罷了。
蕭煜心下不可能不知太子是想趁機羞辱他,然他並未動怒,隻薄唇微抿,旋即麵露難色,衝太子一拱手道:“多謝太子殿下好意,可恕臣弟腿腳不便,隻怕不能奉陪了。”
“怎的,不喜歡孤為你準備的。”太子挑了挑眉,一副理所當然道,“這騾子性情溫順且低矮,正適合於你,你確定要駁了孤的一番好意?”
蕭煜抬眸看去,便見太子雖唇間噙笑,眸光卻是異常寒沉。
與其說是好意,不如說是明晃晃的威脅。
九皇子亦在一旁煽風點火:“六哥不願意,莫不是看不起三哥準備的這頭騾子了,這可是三哥為了你特意吩咐人備下的!”
太子好整以暇地負手而立,看著蕭煜垂著腦袋,一副猶豫不絕又戰戰兢兢的樣子,唇間的笑意不由得濃了幾分,片刻後,便聽那廂低身道:“那……臣弟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你放心,孤都準備好了,特意派了兩個人保護你,定能保證你的周全。”
太子說著,往一側使了個眼色,登時有兩個壯碩的侍衛上前,二話不說便扶著蕭煜上了那匹騾子。
與其說是扶,不如說是奪去他的拐柱,強行架著他坐了上去。
蕭煜身形本就高大,如今坐在那匹低矮的騾子上,多少顯出幾分滑稽可笑。
看著蕭煜垂著腦袋,滿臉難堪,憋屈卻又不得發的模樣,一旁的九皇子強忍著笑意,心下大快,“六哥,不得不說三哥的眼光真真是好,這匹騾子果然適合你。”
太子亦是淺笑著,“小六你不必著急,你雖左腿不便,但畢竟兩條腿還算健全,從前也是騎術了得,慢慢跟在我們後頭當是沒什麽問題。”
說罷,太子便折身幹淨利落地上了馬,隨著一聲“駕”,如閃電般疾馳而去。
七皇子淡淡看了蕭煜一眼,不著一言,亦上馬跟在其後。
當十一牽著挑好的馬匹過來時,恰好看見蕭煜坐在騾上的一幕。
“六哥,你這……”
“十一,拖遝什麽,還不快跟上來!”九皇子坐在馬上,不耐煩地轉頭催促。
十一站在原地遲疑地看向蕭煜,便見他衝自己笑了笑,“我無礙,你快去吧,莫惹了太子殿下不喜。”
聽得此言,十一劍眉緊蹙,少頃,衝蕭煜點了點頭,這才翻身而上,驅馬追趕太子等人。
他自然不知,下一刻,他身後的蕭煜望著他的背影,唇間笑意漸消,一雙如幽穀般漆黑深邃的眼眸裏閃過幾分陰鷙銳利,但很快便消失不見。麵對兩側“保護”他的侍衛,他垂眸低歎一口氣,費力地雙腿輕夾,駕著身下的騾子往前駛去。
騾子的速度自然比不上馬,很快,太子等人便繞湖一圈回來,自他身側而過時,太子隻諷笑著看他一眼,並未說什麽。
但後來的九皇子蕭煊便不是這般態度了,他衝著蕭煜吹了個口哨,隨即將韁繩一轉,朝蕭煜而去。
“六哥,你這騎得也太慢了些吧,想來對於你這般從前縱馬馳騁的,定然覺得不夠痛快,不如就讓小九助你一臂之力吧。”
說著,九皇子揚起馬鞭,對著那騾子屁股狠狠一抽,那騾子吃痛之下扯著嗓子發出刺耳的嘶叫,登時若發了瘋一般拚命往前狂奔。
這突然其來的變故令坐在上頭的蕭煜似有些措手不及,他扯住韁繩想穩住身子,可無奈左腿無力,反是失去了平衡,很快往一邊傾倒去。
那兩個所謂保護蕭煜的侍衛此時卻是無動於衷,隻裝模作樣地追趕了幾步便慢下了步子。
反是駛在最後的十一,見狀麵色大變,立即驅馬上前,他行至蕭煜身側,伸手想幫他穩住那匹騾子。
可或是距離太遠了些,當他重新試著靠近,再次去拽騾子上的韁繩時已然來不及。
隻能眼睜睜看著蕭煜從發狂疾馳的騾子上栽下去,重重摔落在泥地上。
“六哥!”
十一停下馬,飛奔至蕭煜身側,試圖將他攙扶起來,然蕭煜似是有些摔傷,再加上左邊那條殘腿,一時間竟是怎也站不起來。
很快,太子和其餘兩位皇子亦回返圍攏過來,看著蕭煜灰頭土臉,雙手帶著些許擦傷,天青的衣衫上滿是泥漬的狼狽模樣,太子眉宇間浮上淡淡的歡愉,但轉瞬他便沉下臉,厲聲嗬斥那兩侍衛道:“連六殿下都保護不好,孤要你們何用,自去領四十大板!”
那兩人躬身退下後,太子又轉向九皇子,“還有你,小九,怎可同你六哥開這般玩笑,若是出了什麽事該如何是好,還不快同你六哥道歉。”
“三哥說得對,小九知錯了。”九皇子說著,麵向蕭煜,“六哥,小九就是同你玩鬧,並非故意的,想來你氣量大,定是不會同小九計較的吧?”
雖是這般道,然九皇子說話時嬉皮笑臉,麵上卻無一絲愧意。
蕭煜眉頭緊蹙,似在強忍著周身摔落的疼痛,但還是試圖扯起唇角,回之一笑,“怎會呢,我也知你向來玩心重,定不是刻意為之。”
他被幾人合力扶起來,抬首看去,卻見不遠處的圍欄外,站著十幾個貴女。
也不知是何時出現在那兒的。
她們望著這廂,不,應當說是望著蕭煜,神色各異,但與方才不同的是,其中有幾人以帕掩唇,秀眉深蹙,看著他的眸光裏透出幾分嫌惡。
蕭煜麵無表情,甚至於絲毫不為所動,直至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容顏,方才劍眉微顰,神色有了些許鬆動。
太子命人召來馬場的大夫給蕭煜好生瞧了瞧,除卻一些細微的擦傷和瘀傷,倒是沒甚大礙。
看了這麽一出好戲,太子心情格外愉悅,見臨近正午,也沒了繼續騎馬的心思,便由七皇子邀著去了附近的一座莊子。
七皇子蕭灼顯然是有所準備,不但命人提前備下了豐盛的筵席,還有太子喜歡的歌舞美人。
原本七皇子將自己的位置安排在太子身側,但太子卻執意令蕭煜坐到他身邊來。
他甚至親自為蕭煜斟了酒,在湊近他時,低聲道:“六弟今日在馬場見著那位宋二姑娘時,可有什麽感觸?孤瞧著,你好似悄悄看了她好幾眼,莫不是舊情難忘?”
蕭煜微怔了一下,眸中旋即流露出幾分落寞,“太子殿下誤會了,那宋二姑娘雖從前是臣弟未過門的妻子,但如今已與臣弟毫無關係。”
“哦?”太子笑了笑,“那宋二姑娘生得國色天香,若是孤想要她,你可會介意?”
太子眼看著蕭煜聽得這話,舉著杯盞的手微顫,在桌案上灑出些許酒液來,雖麵色難看,但仍扯唇道:“臣弟怎會介意,殿下身為儲君,將來這天下也會是殿下的,能得您的青眼,是那宋二姑娘的福氣……”
太子盯著蕭煜的臉看了許久,隨即朗聲笑起來,看著如今蕭煜這副對他俯首帖耳,唯命是從的模樣,心底隻覺萬分滿意。
“孤不過玩笑,小六你怎就當真了呢。”他在蕭煜肩上拍了拍,“你喜歡的女子,皇兄我再喜歡也定不會搶奪,往後有機會,孤便上奏父皇,求他賜婚,可好?”
太子話音剛落,就見蕭煜原本灰暗的眸光複又亮了起來,衝起身他一拱手道:“多……多謝太子殿下。”
“都是自家兄弟,客氣什麽。”太子下頜微抬,含笑端起酒盞喝了一口,旋即低眸睨了蕭煜一眼,神色高傲,若在欣賞一隻他方才馴服的獵物。
見太子眉開眼笑,心情甚好,七皇子瞅準時機,趁勢開口,指著最中間那個舞姿婀娜,傾城絕豔的美人道:“三哥覺得,這舞姬跳得如何?這可是臣弟特意從江南尋來的女子,不但腰細如柳,身子還軟得跟汪水似的……”
太子眸光灼灼地盯著那妖冶勾人的舞姬,拇指緩緩在杯壁上摩挲著,隨即淡淡吐出一句,“舞跳得倒是不錯!”
七皇子聞言登時麵露驚喜,“三哥既是喜歡,那一會兒臣弟便將人送去您府上。三哥閑暇時,可看看歌舞,好一消案牘之疲累……”
太子沒有應聲,片刻後,隻看向七皇子,似笑非笑,“小七,你送美人給孤,就不怕外頭詬病孤沉溺美色,荒廢政務嗎?”
“嗐,三哥多慮了。”七皇子還未開口,九皇子便搶先一步道,“三哥勤政愛民,人盡皆知,何況您那東宮才幾個人啊,臣弟可聽聞皇兄一夜可連著寵幸三個美人,就東宮那些女子哪裏能滿足三哥您啊,多一個又能如何,還能多添幾個皇家子嗣不是。”
九皇子說著,神色驀然曖昧起來,他看著太子,殷殷道:“要說三哥這本事,可著實令臣弟我欽佩啊!”
“你這嘴,真是不知收斂,什麽都敢說,若不是三哥胸懷坦**,不屑與你計較,這要換作旁人,早已動了怒。”七皇子不住數落他這位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何況三哥是天賦異稟,哪是你這臭小子輕易學得來的!”
聽得此言,太子雖未說什麽,也知這兩人是在刻意恭維,但這話無疑足了他作為男人的虛榮心,很是受用,他眉梢微挑,少頃,似是無可奈何地道了一句,“罷了,也是你一番心情,你願意送來便送來吧……”
“是!”七皇子雀躍道,“那臣弟命她好生收拾一番,就給三哥您送去。”
在一旁始終默默喝著酒沒有插話的蕭煜,聽罷垂首在無人察覺間暗暗勾了勾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天賦異稟?
可別到最後反溺死在美人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