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驗證

若非有點點浮塵在亮處飄舞,蘇織兒都覺得時間就這般凝滯在這裏,她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她的麵前,並未死在那場大火中。

然很快,一道低沉醇厚的聲兒打破了她的幻想。

“蘇姑娘這是在喊誰?”

麵前人負手朝她走來,他腳步穩健,背脊直挺,元青常服上是彰顯身份的龍紋刺繡,他雖唇間含笑,可周身卻散發著仿若與生俱來的威儀,令人無法忽視。

蘇織兒驟然清醒過來。

眼前的並非她所想的那個人!

“臣女見過陛下。”她忙低身施禮。

她不安地垂著腦袋,卻見那雙雲紋短靴逐漸逼近她,竟是沒有一絲要停步的意思。

蘇織兒心下詫異,然也隻得默默往後退卻。

直到被逼得退無可退,背脊抵在拔步床的牡丹雕花床架上,她才猛然抬起頭,正撞見男人若幽穀般漆黑深邃的眼眸裏。

新帝身材高大,他微眯著眼眸,居高臨下的姿態,令才至他肩頭的蘇織兒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分明是同樣的麵容,可無論是衣著還是周身的氣質,以及這絲毫沒有跛態的腿,眼前的男人都與她記憶中的人截然不同。

蘇織兒抿了抿唇,微偏過視線,恭敬地問:“陛下怎會在這兒?”

男人回答的聲兒裏揉著幾分笑意,“朕自然是特意來尋蘇姑娘的……”

蘇織兒怔了怔,很快反應過來,“是陛下騙……召臣女來這兒的?”

見新帝沒有否認,蘇織兒稍稍抬眸,試探著問道:“陛下可是有要事要吩咐?”

她不明白,她一個國公之女,能有什麽獨特之處,還值得他特意使這種法子將她騙來。

正當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卻見一隻大掌伸來,撩開她汗濕的額間碎發。

蘇織兒心下一驚,忙側首躲閃,卻是避無可避,男人動作雖是輕柔,可落在蘇織兒眼中卻隻剩下輕浮,縱然他是一國之君,也不該這般隨性地對一個臣子之女。

新帝一聲低笑,“能有什麽吩咐,不瞞蘇姑娘,方才在慈壽宮第一眼看見姑娘,朕便對姑娘傾心不已,這才等不及想表白心跡。”

蘇織兒聞言難以置信地看去,便見新帝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眼尾上揚,含著幾分笑意,可這笑意不達眼底,落在蘇織兒眼中,更像是一種戲謔和玩味。

她並不信這話,就算他真是傾心,至多也不過是一時興起。

她定了定神,風清雲淡道:“陛下玩笑了,臣女自小長在鄉野,粗陋無知,不通文墨,與京中貴女天壤之別,不堪入陛下的眼。”

見她絲毫不為所動,男人麵上笑意消散,眸色陰沉晦暗了幾分,但須臾他複又勾起唇角,“蘇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更何況,朕喜歡的女子也無需才情橫溢,學富五車。”

蘇織兒眼見他指節分明的大掌緩緩勾起她的下頜,灼熱的眸光在她臉上流連打轉,一瞬間,她自覺好似一頭被餓狼欣賞的獵物,而對方正仔細琢磨著如何將她拆吃入腹才更妥帖。

她呼吸微滯,縱然麵對的是和她那亡夫一般無二的臉,可隻消一想到,興許他們並不是同一人,被那手指觸碰時,心下難免有些隱隱的不適。

她已後退不得,隻得碎著步子往一側躲閃,垂首恭敬道:“陛下是不是忘了,太皇太後已為臣女和鎮南侯世子賜了婚,臣女……已是鎮南侯世子的人了……”

雖是不打算與許岸之成婚,但蘇織兒唯恐這位陛下在這屋裏對她做出更荒唐的事,隻能借此提醒。

她與許岸之縱然還未成婚,倒也算是有了婚約。他是君王,強占臣妻,就不怕朝中群臣非議嗎。

蘇織兒本以為此話能勸住他,可不曾想此言一出,新帝似是聽到什麽笑話一般,登時輕笑出聲。

“不過區區一樁賜婚,朕怎會放在眼裏。”他薄唇微抿,不以為然,“皇祖母昨日才下的旨,朕有的是法子讓這樁婚約作廢。”

“嫁給鎮南侯世子有何好,他能給的,朕能千倍萬倍地給蘇姑娘你,他給不了的,朕也能給……”

說話間,他提步再次逼近她,麵上溫和的笑容卻令蘇織兒不寒而栗,少頃,她眼見他啟唇,說出極其荒謬的話,“蘇姑娘想要什麽?皇後之位好不好?”

皇後之位!

蘇織兒驚得雙眸微張。

那是天底下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位置,卻被眼前金口玉言的新帝輕易許給了她,如今是不是隻消她點了點頭,道句願意,便能得到這潑天的富貴,光耀滿門。

可蘇織兒卻根本笑不出來,隻能清晰地聽見自己因過於慌張而淩亂的呼吸在耳畔放大回響。

這人瘋了!

怕是隻有瘋子才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分明外頭都稱頌這位新帝是難得的明君,可在蘇織兒眼中,此時的他更像是沉溺於美色而變得昏聵無道的庸君。

蘇織兒不想做什麽皇後,隻想自這令她喘不過氣的屋內逃出去,她被男人逼得方寸大亂,退卻間沒有留意腳下不知被什麽一絆,驟然向後倒去。

她下意識伸手想去抓住什麽,可周遭空空如也,她能抓的隻有麵前男人的衣衫。

見她傾倒去,新帝劍眉微蹙,可未來得及穩住她,就猝不及防被她一扯,兩人雙雙摔落在地。

蘇織兒已然做好了被摔疼的準備,然除了那股子重重的落地感,她並未感覺到絲毫疼痛。

懵然之際,她聽見耳畔男人低聲道:“蘇姑娘還真容易摔著,不知是無意,還是急著投懷送抱。”

蘇織兒不是聽不出男人語氣中的冷嘲熱諷,可她並未生氣,也沒來得及深究此話中蹊蹺的地方,她隻睜著一雙杏眸,眼也不眨地望著牢牢抱著她的男人。

她之所以這般摔下去卻沒有感到疼,全是因著倒下的一瞬,男人下意識用右掌托住她的腦後,遒勁有力的右臂橫在了她的腰間,替她直麵了那堅硬冰冷的青石板。

兩人落地時,他眸中一閃而過的驚慌亦悉數被她捕捉。

這個動作,對蘇織兒來說實在太熟悉不過,因著她記憶裏,也有一個人會這般小心翼翼地護著她。

她不是沒有將眼前人與她那亡故的夫君聯係在一塊兒過,可他今日在慈壽宮見到她時,種種反應都如同麵對一個陌生人一般,似乎真的是初次相見。

她盯著眼前男人的臉,自那雙眸光熠熠的丹鳳眼,至挺俏的鼻梁,再到那緊抿的薄唇,將他的麵容徹徹底底看了個仔細,除卻沒有被瀝寧風雪侵蝕的略有些粗糙黝黑的肌膚外,竟是難以尋得與那人的不同之處。

蘇織兒明白,想要驗證她心內的疑惑其實很簡單,她咬了咬下唇,驟然鼓起勇氣,將男人本就被她扯鬆的衣襟一把拽了下來。

這夏日的衣衫本就輕薄,她稍一用力,便讓男人的襟口徹底敞開,露出線條流暢的脖頸和一小片堅實健壯的胸膛。

乍一看見男人的身子,尋常女子定會羞得避開視線,可蘇織兒卻是緊緊盯著一處,瞳孔微張,露出錯綜複雜的神色。

循著她的視線看去,能清晰地看見男人寬闊的右肩上,有一圈已然黑紫的疤痕。

她認得出來,這是咬痕。

這個咬痕,和在瀝寧草屋那夜,她因著初次難耐,狠狠在他肩上咬出來的痕跡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