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突發
若非實在沒辦法, 蘇織兒也不會厚著臉皮提出這般羞人的要求。
她皺著眉頭癢得扭了扭身子,見蕭煜仍是背對著他毫無反應,嘟了嘟嘴, 又伸手輕推了他一把, 撒嬌似的喚了聲“夫君”。
方才她推他時都感受到他動了,可他偏偏還要裝作沒聽見的樣子。
那聲嬌嬌滴滴尾音上挑的“夫君”, 令蕭煜頓覺脊椎一麻, 他無奈地閉了閉眼,低歎了口氣, 轉身道了一句:“背過去。”
蘇織兒登時聽話地背過身子去,因實在癢得厲害,此時也顧不得羞, 忙將棉被往身前扯了扯,露出後背來。
蕭煜沉了沉呼吸,方才緩緩伸出大掌,落在那單薄纖瘦的背脊上。
大掌落下的一刻, 他明顯感覺那瘦削的身軀下意識縮了縮,但很快又放鬆下來。
他微微蜷起五指,低沉的聲音裏帶著些許幾不可察的啞意,“哪兒癢?”
“都癢。”蘇織兒說著, 又扭動了一下身子,揉著哭腔的嗓音裏透出幾分委屈,“不知怎的癢得厲害,也不知是不是今日錯吃了什麽東西,好似發了疹子。”
蕭煜聞言劍眉微蹙, 透過薄薄的單衣,他的確在蘇織兒背上感受到些許凹凸不平, 他屈動五指,小心翼翼自上而下給她輕輕撓著。
可他的動作實在太輕,對蘇織兒而言不但起不了效果,反是覺得更癢了,她忍了片刻,到底還是忍不住低低道:“夫君,重一些……”
聽得此言,蕭煜微皺了皺眉,但還是默默依她所言加重了力道,緊接著便聽蘇織兒因著舒服而不自覺自鼻尖發出的一聲嚶嚀。
這雖是無心,卻令人醉魂酥骨的聲兒,讓蕭煜動作驟然一僵,喉結上下滾了滾,一股子燥意陡然竄上使得他愈發心猿意馬。
溫香軟玉在側,若換做旁人,不一定還挨得住,可蕭煜到底是君子,曉得縱然蘇織兒是他堂堂正正的妻子,他也沒有平白在這個時候欺負她的道理。
何況,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與她圓房,不僅因著那時也非真心娶她,而且大澂素來注重女子名節,他想過若將來有一日她後悔,與他和離後再嫁,就算擔著二嫁的名頭,但擁有完璧之身,她那夫君定也會因此對她更好些。
蕭煜試著壓下那肆意流竄的燥意,隻一下一下繼續替蘇織兒撓著背,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聽那廂逐漸沒了動靜,好似睡著了,他才迫不及待地鬆開手,替蘇織兒蓋好棉被,複又背過身後。
來了這麽一遭,本就覺淺的蕭煜自是格外清醒,幾乎沒了睡意,隻能闔眼小憩。
熬到大抵深夜時分,三更快過,漆黑靜謐的裏屋驀然響起一陣意味不明的嗚咽,伴隨著急促而淩亂的喘息聲。
蕭煜緩緩睜開眼,下意識以為是蘇織兒做了噩夢,他轉過身,半支起來去看,麵色卻霎時凝重了幾分。
因此時的蘇織兒雖緊閉著眼睛,卻並不像是做噩夢,她額間大汗淋漓且正張著嘴艱難地喘著氣。
“蘇織兒?蘇織兒!”
蕭煜喚了兩聲,卻不見躺在炕上的人有絲毫醒轉過來的痕跡。
他坐在原地,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少頃,他才回過神,忙扯過棉袍穿上,匆匆出了草屋,直往對麵而去。
牛三嬸尚在睡夢中,隱約聽見敲門聲,不由得皺著眉頭醒過來,看這外頭還是黑洞洞的,家裏的男人又不在,她頓時警惕起來,躡手躡腳下炕去,順手抄過倚在灶房牆角的耙子,隔著門問道:“誰啊?”
“三嬸,是我,周煜。”外頭人答。
聽著熟悉的嗓音,牛三嬸這才放下心來,將門開了條縫,往外一看,果然是織兒那沉默寡言的男人。
昨兒聽孩子他爹說,這周煜可幫了她家一個大忙,若不是他,那野蕈也不會賣那麽好的價錢。
可這深更半夜的,從來未踏進過她家院子的人怎會突然來敲門呢。
牛三嬸敞開屋門,借著稀薄月色,見他劍眉緊蹙,略有焦急,納罕道:“是周煜啊,你這時候敲門,是有什麽事兒嗎?”
“三嬸。”蕭煜道,“蘇……織兒她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聽得蘇織兒有恙,牛三嬸也顧不上問太多,忙裏忙慌跟著蕭煜去看了蘇織兒。
果見她躺在炕上,神色似乎很是痛苦,摸了摸她的手腳,亦涼得厲害,牛三嬸連喊了好幾聲,卻見蘇織兒連眼皮也未掀,頓時急道:“呀,這叫也叫不醒,好似很嚴重的樣子,也不知道是什麽病,我看還是趕緊送到鎮上看大夫的好。”
說著,又輕輕嘖了一聲,無措地在原地打轉,“唉,真不是時候,我家那口子昨兒傍晚剛回來,又教裏長差著去縣城辦事去了,估計天亮才會回,這,看織兒這樣,也耽誤不得啊……”
正當牛三嬸絞盡腦汁想辦法的時候,卻見蕭煜已將蘇織兒扶坐起來,替她穿上外襖,旋即低下身,二話不說背上蘇織兒便走。
“這……周煜,你這是要……”牛三嬸不明所以,但還是幫著扶了一把。
“我背她去鎮上找大夫。”蕭煜隻丟了一句,便快步出了屋。
背去鎮上?
牛三嬸看著蕭煜一瘸一拐的身影,略有猶豫,但如今事出緊急,似乎也沒旁的法子了。
她疾步跟著出了屋,邊走邊心急如焚道:“這去鎮上的路你可曉得?若是不清楚,就一直往東邊走,沿大路走……哎呦,要不是家裏還有三個孩子,我便隨你一道去了……”
“嗯,我記得。”
隻消走過一遍的路,蕭煜都不會忘。
牛三嬸一路將人送到了村口,才不得不停下腳步,滿臉擔憂道:“這天還沒亮,路上黑漆漆的,你可得小心些。”
蕭煜一刻也不敢停留,隻點了點頭,將蘇織兒往上顛了顛,便一瘸一拐快步往青水鎮的方向而去。
背上的人如表麵看起來那般極輕,蕭煜背著她感受不到太大的重量,也並不吃力,可無奈他瘸了一隻腿,隻消往前走一步,身子就會往左側傾倒,背上的人也會跟著傾一些。
隻能走上一段便將往左側傾斜的蘇織兒往上輕輕一顛,擺正她的身子,再繼續往前走。
蕭煜自覺若她清醒著伏在他的背上,定然會覺得異常顛簸難受。
中途,他不是沒有試圖控製過自己身子的傾斜,可若想要平穩,他便不可能走快,然如今的情況是他一刻也耽誤不得。
在無數次將背上的蘇織兒擺正,被迫耽誤了不少工夫後,向來不為外物所動的蕭煜眉宇間也透出了幾分急迫與煩躁。
被汙蔑流放至此的幾個月,他頭一回這麽痛恨自己殘瘸的這條腿。
四更前後,雖近破曉,可日頭尚未展露的天色仍是一片漆黑,看不大清前頭的路。
蕭煜隻能憑著高墜於夜幕中的星子判斷著方向,一路往牛三嬸所說的東邊走。
可也不知過了多久,原伏在他背上還能發出幾聲哼哼唧唧的人兒卻在不知不覺間沒了動靜。
蕭煜沒注意後頭的情形,待察覺到時,不由得緩了步子,麵色微變,他側過頭,看見她閉著眼靠在自己的肩上,安安靜靜,試探著喚了一聲:“蘇織兒?”
自是沒能得到任何回應。
蕭煜眨了眨眼,心下陡然生出幾分說不出的慌亂,他甚至能聽見自己因著緊張而愈發粗沉淩亂的呼吸。
他忍不住幽幽伸出手往她鼻尖探去,然快觸到的一刻,他卻又驟然縮回了手,像是在害怕什麽,隻將抓著她雙腿的手臂又緊了幾分,旋即扭過頭步子更快更急了些。
然及至一片高低不平的田壟間,因著心急趕路而未留意腳下,蕭煜一下踩了空,身子猛地往一側傾翻,眼看著便跌進了那低窪的田地裏。
或是因著身子受了劇烈的震顫,蘇織兒迷迷糊糊恢複了些許意識,隻覺自己好像從高處摔落,但似又有大掌托住了她的腦袋,纏住了她的腰身,並未讓她感受到太大的疼痛。
她艱難地抬起若有千斤重的眼皮,便見那張熟悉的麵容正滿臉驚慌失措地看著自己。
他為何這個神情?
她是在做夢嗎?身子怎的這麽難受?她到底怎麽了?
“蘇織兒,蘇織兒,醒醒,別睡,千萬別睡……”
她聽見她那夫君不停地在她耳畔高喊,可怎麽辦,她的眼皮好沉,怎也抬不起來。
蕭煜眼見蘇織兒複又閉上眼,周身更是涼得厲害,氣息也愈發微弱,環抱著她的手竟止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方才在心底萌生的害怕在這一刻徹底加深成了恐懼。
當初的巫蠱案發,他被汙蔑受刑,後重傷流放,最大的感受也不過是心寒。
這是頭一次,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麽叫恐懼。
分明他已覺得自己什麽都不在乎,可他不得不承認,他竟然在恐懼蘇織兒的死。
恐懼她再不能醒來,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絕了氣息。
蕭煜頭腦發懵了片刻,便飛快脫下自己身上的長棉袍裹住蘇織兒逐漸失去溫度的身子,重新將她背在背上,掙紮地站起來,手腳並用爬上田壟,繼續一瘸一拐地快步往前走。
東方欲曉,天色褪去黑顏,漸漸染了白,熹光映照在蕭煜的左腿上,赫然可見那膝褲上不知何時被劃破了一個長口子,露出血淋淋的傷口,刺眼的鮮血隨著他的動作仍在順著膝褲往下淌,染紅了一片。
可他仍是腳步不停,似乎一點也感受不到疼痛。
晨光熹微中,蕭煜大汗淋漓,薄唇緊抿著,在看到終於近在眼前的青水鎮的那一刻,麵上卻並未展露出絲毫放鬆和喜悅,隻繼續麵色沉重埋頭往前走。
隻要快一步,再快一步,說不定他便能救回他背上的女子。
青水鎮,杏林館。
天蒙蒙亮,吳大夫便起身去了前堂藥鋪,預備清點藥材,收整一番,好開門做生意。
然才踏進前堂,就聽那隔扇門被“啪啪”拍得震天響。
吳大夫祖上幾代都是在青水鎮開醫館的,沒少見過突發急症的病人,聽得這急切的拍門聲,心忖大抵便是如此。
“來了,來了……”
雖心下已有猜測,但推開門,吳大夫仍不免怔了一瞬。
隻見門外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衣褲上滿是泥漬,受傷的左腿處一片血紅,看起來狼狽不堪,而他背上正伏趴著一個年輕女子,她雙目緊閉,氣若遊絲,麵色蒼白幾乎沒了血色。
吳大夫怔忪之際,隻聽那男人氣喘籲籲,緊緊凝視著他,啞聲開口。
“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