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成親

那流人雖是形容瘦削卻生得很高,縱然並未站直,立在簇擁著他的村人間仍是鶴立雞群,格外顯眼。

不止如此,似是有人給這流人修了麵,去了滿臉邋遢不已的青黑胡茬,打理了發髻,又換上了一身幹淨的暗紅長袍,竟宛若換了個人一般。

顧蘭沒想到,這流人的眉眼原來生得這麽好看,雖是緊抿著唇,沒甚笑意,可舉手投足仍是透出幾分掩不住的清俊儒雅。

她原覺得村裏考中秀才的方升就已算生得不錯,可與眼前的人一比,實在算不得什麽。

驚詫過後,顧蘭驀然生出幾分惱怒不忿,憑什麽好的都教她蘇織兒給得了。

不過她這不悅並未持續太久,因著看到那流人行動間一瘸一拐的樣子,她心情驀然又好了起來。

生得好看又怎樣,還不是個沒用的瘸子。

屋內的蘇織兒聽見逐漸靠近的哄鬧聲,懸著的一顆心總算墜了地,她蒙著紅蓋頭,外頭的情形也看不見,隻聽到一群婦人吵吵嚷嚷地進了屋,將她扶起來往屋外去。

蘇織兒留意著腳下,剛踏出門檻,不知是誰遞過來一截紅綾教她捏著。

雖是瞧不見,但她知道紅綾的另一端是誰。

她被扶著往外而去,快出柴門時,就聽見後頭一聲顫顫的“織兒”。

蘇織兒停下腳步,循著那聲兒傳來的方向轉過身子。

“舅舅……”分明這麽多年對顧家人心懷怨恨,然一開口,蘇織兒竟仍是忍不住哽咽,“織兒走了……”

在顧家的這些年,相比於會時常打罵她的孟氏,顧木匠對她說不上是苛待,見她挨餓,也曾省下自己的餅背著孟氏偷偷塞給過她兩回。

可他對她關切,也僅有那麽多,她到底不是他親生的孩子。

這些年,分明孟氏對她的不好他都悉數看在眼裏,卻因著懦弱並未出手阻攔,孟氏會變得肆無忌憚,他亦逃脫不了責任。

他無疑是縱容她的幫凶。

其實蘇織兒求的真的不多,也願意給顧家幹活,若孟氏和顧木匠能好生給她口飯吃,不打罵她,將她養大,她將來定會報答。

可他們萬不該這麽狠心將她往死路上逼,不留一絲餘地。

蘇織兒不欲再多說什麽,打那日拿出賬本決定與孟氏對峙,她就與顧家兩清了。

言畢,便回身毫不猶豫地踏出了顧家門。

不管往後過得如何,她都不會再回來了。

兆麟村也就這麽大,從顧家到蕭煜住的草屋不過幾百步,自然不需要什麽花轎,何況他也不可能花錢去租轎子。

蘇織兒拉著那紅綾一頭,跟在男人後頭,隻覺那紅綾時不時被扯緊,前頭人走得格外得快,像是十分心急,想快些到達一般。

她也隻能被迫加快步子,好幾回險些被那長裙絆倒,扁了扁嘴,心下不免有些幽怨。

及至草屋,才在炕上坐下,蘇織兒就聽牛三嬸道:“這拜堂的吉時還早,你倆要不坐著再等幾個時辰……”

“不必等了,就現在吧!”

牛三嬸話音未落,就被一道冷沉的聲兒驟然打斷。

聞得此聲,蘇織兒納罕地蹙了蹙眉,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那周煜的嗓音聽起來似乎有些沙啞,同平時不大一樣。

“哎呀,這成婚成婚,自然得等到昏時,哪有這個時辰拜堂的!”屋裏,有人笑著調侃道。

“就現在,我不想等了!”男人的語氣格外堅定,冷冰冰的甚至帶著幾分命令的意味。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眾人麵麵相覷,一股尷尬的氣息驟然蔓延開來,蘇織兒抿了抿唇,須臾,拉了拉站在她身側的牛三嬸,笑道:“嬸兒,我也覺得不必等了,左右我倆都沒有高堂,簡簡單單把這親成了就是,早些了事也好,我也餓了……”

見蘇織兒這般說,牛三嬸嗬嗬笑了兩聲,順勢緩和氣氛:“也是,我瞧著,周煜怕也是等不及了,偏我們這些人還沒眼力見兒,現在就現在吧,不妨事兒。”

此言一出,屋內不少人忙隨聲附和,看向這對新人的眼神轉而變得曖昧起來。

牛三嬸扶起蘇織兒出了屋,聽著主持這場婚事的村人喊的聲兒,稀裏糊塗地躬身拜了幾拜,在一聲“禮成”後,又被扶了回去。

才坐下,就有人起哄鬧著讓新郎掀蓋頭,蘇織兒還未反應過來,眼前驟然一亮,蓋頭已然被扯走了。

男人的動作無一絲猶豫,就像在完成一件任務一般。

蘇織兒定睛看向立在她麵前的男人,卻是雙眸微張,倏然愣住了。

“向來隻見新郎看著新婦發呆的,我這還是頭一遭看見新婦被新郎迷了神的。”孫大娘見此情形不由得打趣,周遭頓時響起一片笑聲。

蘇織兒羞得垂下眼眸,她隻是一時沒認出來,誰能想到她嫁的原是這麽個俏郎君。

然她這位俏郎君似乎並非憐香惜玉的主,不置一言便取了擱在炕桌上的酒遞給她,見她接過,也不等她,直接幹脆利落地一飲而盡。

蘇織兒瞥了眼杯中的濁酒,也強忍著辣仰頭灌進了喉。

至此,這禮便是成了。

有喜熱鬧的村人嚷著要鬧洞房,被牛三嬸幾人哄了出去,說讓他們小兩口自己好生處處。

村人紛紛散去後,整個草屋徹底安靜下來。

屋內隻餘他們二人。

蘇織兒頗有些手足無措地垂著腦袋,一下下用指腹撓著自己的掌心,又時不時用餘光瞥向身側的男人,不知說什麽好。

許久,她才鼓起勇氣啟唇問道:“周大哥,你餓不餓,可想吃些什麽?”

那人反應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隻瞥她一眼,道了句:“我有些不適,你自己吃吧。”

不適?

蘇織兒凝神看去,果見他劍眉緊蹙,麵色慘白,額間甚至泛了一層冷汗。

怪不得方才,他顯得那麽急,原是身子撐不住了。

“你沒事吧?”

她擔憂地抬手想去探他的額頭,卻見那人麵色微沉,飛快地閃避開來,淩厲的眸光令蘇織兒心下一顫,手生生停在了半空。

瞥見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恐懼,蕭煜薄唇輕抿,稍斂了斂眉宇間的冷厲,旋即淡聲道:“我不喜旁人隨意碰我,我休息片刻,不必喊我!”

蘇織兒怏怏地收回手,聲若蚊呐地道了句“好”。

眼看蕭煜上了炕,她才慢吞吞起身,掀簾出了內間,一瞬間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原還在擔憂圓房的事兒,但看他那樣,今晚大抵不會對她做什麽了。

蘇織兒也不是不願意,若他真的要,她也會給,畢竟他們是成親拜了天地的,是正正經經的夫妻,她沒有拒絕的理由,隻是光想著要與這個並不相熟的男人做那般親密的事兒,她心裏總覺得別扭。

雖說裏頭那人明說自己不吃,但蘇織兒還是多煮了一份菘菜粥。

她唯恐打擾蕭煜休息,在外頭悄悄將粥喝完了,才小心翼翼入了屋內。

男人正麵牆而躺,毫無動靜,像是睡著了。

“周大哥,周大哥……”

她輕輕喚了兩聲,那廂卻是沒有回應,蘇織兒湊近想去瞧瞧,然才探過身,卻驟然撞進一雙猩紅的眼睛裏。

男人的目光冰冷攝人,沒有一絲溫度,甚至還隱隱藏著幾分殺意,蘇織兒從未見過他這般樣子,嚇得頓時僵在那兒,待反應過來,下意識要逃跑,然手腕卻被男人的大掌一把攥住。

她全然沒想到這看起來瘦弱的人居然有這麽大的氣力,她那細弱的手腕疼得似乎快被他生生折斷。

她忍著眼淚,顫聲喚了句“周煜”,企圖讓他放手,然懇求並未起到絲毫作用,下一刻,她便被男人一把扯到了炕上。

男人沉重的身子死死壓住了她,心底的恐懼頓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蘇織兒哭著想推著他,卻是無濟於事,隻能掙紮著拚命用腳踢踹。

不知是否起到了作用,男人微微鬆開她幾分,然還不等蘇織兒慶幸,隻覺裙底一涼,耳畔清晰地響起一陣裂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