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脫困

吾妻?

蘇織兒迷蒙地眨了眨眼,她不過是讓他來提親,怎在他口中就成了吾妻?

兆麟村眾人聞言亦是麵麵相覷,迷惑不解。

孟氏反應卻快,登時上前指著蕭煜罵罵咧咧道:“就是你小子,騙了我家織兒的身子是不是。果然啊,流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前頭有個拋妻棄女的,如今又來個招搖撞騙的,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們織兒頭上來了,你也不照照鏡子瞧瞧,瘸了條腿的殘廢,算個什麽東西……”

她說出來的話句句刻薄惡毒,蘇織兒秀眉緊蹙,唯恐蕭煜聽了不高興,變了主意不娶她了,忙擋在前頭,下頜微抬,語氣堅定道:“與他無關,是我歡喜他在先,是我心甘情願的!我既與他有了肌膚之親,往後自是要一輩子跟著他的!”

這有沒有真心,孟氏不曉得,但她看得出來,蘇織兒分明是想借與這流人的婚事來擺脫孔家。

可這哪是她想擺脫就能擺脫的,孟氏頭一個不答應,她做出一副焦急擔憂的樣子,不住地勸道:“哎呀我的織兒啊,你就是被人騙了,跟著這種人有什麽好,你想想你爹,難不成你要落得跟你娘一樣的下場嗎?”

蘇織兒聞言輕笑出聲,“不跟著他,難不成去孔家享福嗎?孔家既得這麽好,我便將這機會讓給阿姊,舅母覺得如何?”

孟氏麵色微變,驟然被這話堵得啞口無言。

一旁聽著的劉媽媽早已沒了耐性,還以為是誰與這小丫頭有個首尾,原隻是個流人罷了。

一個有罪在身,落魄窮酸,還瘸了條腿的流人又有何可懼的。

但想著這流人初來乍到,或是不曉得他們老爺的厲害,劉媽媽還是好心提醒道:“小子,勸你識相些,護著這姑娘於你而言沒有絲毫好處,你可知我家老爺是什麽人,說出來嚇死你,我家老爺可是瀝寧的孔鄉紳,正正經經的舉人,先頭還做過六品大官,與那戍邊的韋家交情頗深。左右你還未與這姑娘成親,但我們老爺可是已經給了納妾的錢,若是還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就把那小姑娘交出來,今日我們不與你計較。”

蘇織兒有些擔憂地轉頭望向蕭煜,然男人的神情比蘇織兒想像的更為淡然,甚至可以說是不為所動,正當她稍稍鬆了一口氣時,卻聽男人幽幽開口。

“沒有成親,我的確管不了她的事……”

聽得這話,蘇織兒的心猛地一沉,一旁的劉媽媽則滿意地勾了勾唇,心下嘲笑這些人到最後果然還是會忌憚他家老爺的權勢,選擇明哲保身。

“不過……”

但這笑容才揚起來,就見那男人慢條斯理自袖中掏出一副疊好的紙張徐徐展開。

“我倆既已是夫婦,那今日你不顧她的反抗,將她帶走,便等於你家老爺強搶民婦!按大徴律,輕則杖刑,重則流放!”

他用低沉醇厚的嗓音從容不迫地說著這話,卻是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一時將在場眾人都震住了。

夫婦?

怎就成了夫婦了!

劉媽媽疑惑地緊皺著眉頭,大步上前去看男人手中展開的紙張,在孔家那麽多年,她多多少少還是識得幾個字的,這不看還好,一看頓時驚得她瞪大了眼睛。

“婚……婚契!”

婚契!

蘇織兒雙眸微張,難以置信地看向蕭煜。

怪不得,他表現得這般有恃無恐,還稱她為“吾妻”,原是因著這個東西。

孟氏雖不識字,但婚契為何,她還是曉得的,她瞥了眼那紙張,卻是不認賬,“那是誰答應的婚事,我和她舅舅不曾答應過,此事便不作數!”

“就算是官府派發的婚契,也可以不作數嗎?”

蕭煜抬首看向孟氏,那雙鷹眸泛著銳利的寒光不知怎的刺得孟氏心一顫,背脊登時攀上絲絲涼意。

但她還是昂著腦袋,咬死不認,“嚇唬誰呢!什麽官府,你說是官府派發他就是官府派發的呀,指不定是你欺負我們不識字,胡編亂造的!”

“道誰胡編亂造的!”

恰在此時,一個而立上下的男人從自覺退讓到兩側的人群中走出來,滿臉不悅地看向孟氏。

一身衙差打扮,正是韓四兒。

這婚契可是他天未亮就匆匆忙忙趕著牛車送來的。

居然有人敢說是偽造。

他趕路趕得急,累得筋疲力盡,在草屋裏坐著喝了碗水,歇了歇腳後,才跟著蕭煜出來。

這廂的吵鬧聲大,他遠遠聽了一耳朵,這才明白緣何這位爺那麽心急地想要婚契,原是再晚一步,這美貌的小娘子就要教旁人家給搶走了。

那可萬萬不行,好容易解決了一樁麻煩,誰也別想再攪黃了此事。

韓四兒昂著腦袋頗有氣勢地在人群中睃視一圈,最後將視線定在劉媽媽身上,言之鑿鑿,“我告訴你們,這婚契可是我家縣太爺親手批下的,都入了衙裏的冊案了,他們二人從此便是朝廷承認的正經夫妻。你們若是不信,大可以直接去縣衙問我們縣太爺去!要是誰還敢動這位蘇姑娘,便是跟我們縣太爺,不,是跟官府,跟朝廷過不去!”

聽得此言,方才還張狂妄行,趾高氣昂的劉媽媽此時也弱了氣焰,捏著帕子,白著一張臉不說話。

沒想到這流人還算有些本事,竟真從縣衙那廂得了婚契。

雖說她家老爺確實很中意這小丫頭,可就跟這官爺說的一樣,為了這麽個丫頭跟官府的人對著幹,不值當!

此事還是從長計議得好。

劉媽媽沉默片刻,才無可奈何地抬手,道了句“走”。

旋即帶著兩個家丁悶著頭氣呼呼往村口而去。

見他們離開,孟氏頓時心急如焚,忙在後頭喊,“唉,劉媽媽,劉媽媽……”

她的錢可還未到手呢。

見劉媽媽步伐飛快,理都不理睬她,孟氏曉得沒了希望,追了幾步後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完了,全完了,我的錢啊……”

顧木匠見勢欲拉她,卻被孟氏氣得一把推開,怒瞪著他道:“都怪你這個廢物,廢物,我打從跟著你那天起,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眼見劉媽媽三人徹底消失不見,蘇織兒提起的一顆心才徹底落下來,正當她長呼出一口氣時,卻覺一道灼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抬眸看去,便見身側的男人正垂眸看著自己。

她抿唇露出感激的笑,“大哥,今日多謝你幫我。”

蕭煜將視線落在她纖細脖頸間劃破的一道紅痕上,旋即目光稍稍下移,又瞥向她半掩在袖中指尖仍在微微發顫的手,唇角輕抿。

分明害怕成這般,卻還敢拿自己的性命相威脅,不知究竟該說她膽大還是膽小。

“不必。”蕭煜淡聲道,“我隻是守諾罷了。”

左右他也有解決麻煩的需求,這一紙婚契,也能徹底擋了所有會被送來的姑娘。

他們兩人正好互相利用。

說罷,他折身作勢要走,蘇織兒忙喚住他,“大哥能不能等我片刻,我去屋裏拿了東西,就同你一道回去。”

她是不敢繼續待在顧家了,唯恐孔家再來搶人,還是跟著這人走更安心些。

她生怕對方不同意,又緊接著道:“官府的婚契都給了,我不已是你的妻子了嗎?”

蕭煜見蘇織兒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眸,期盼地看著他,劍眉蹙了蹙,但還是輕點了下頭,自喉間發出一聲“嗯”。

“我很快便好。”

蘇織兒笑著保證道,轉身正欲去西屋拿她的包袱,還沒走幾步,手臂卻教人緊緊抓住了。

“你這死丫頭,你這是要去哪兒,哪兒也不許去。”

如今賣了蘇織兒換錢的計劃徹底落了空,孟氏也幹脆不裝了,就算在孔家那廂拿不到銀兩,她也決計不能就這麽放蘇織兒走,自己什麽都撈不著。

孟氏怒目看向蕭煜,“你,我告訴你,我不管什麽婚不婚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我們養這丫頭到這麽大,就是她爹娘,想把這丫頭帶走也可以,先拿出五兩聘禮來,拿不出來,休想把人帶走!”

五兩!

蘇織兒驚了驚,隻道她這舅母可真敢張口,村裏尋常人家累死累活一年都攢不下幾錢銀子,哪裏能拿得出五兩這麽大筆錢。

“孩他娘……”

顧木匠上前欲勸,卻聽孟氏厲喝道:“滾!我不能白白養了這賠錢貨這麽多年,如今孔家那麽多銀兩撈不著了,我也絕不能輕易放這個死丫頭走!”

蘇織兒聞言緊盯著孟氏,眼神倏然冷冽起來,“舅母若真想算這些年養育我的賬,好啊,倒也是時候了!”

她重重甩開孟氏緊拽著她的手,快步入屋去,沒一會兒就捏著本表麵泛黃的薄冊子出來。

她立在孟氏麵前,豎起那冊子,斬釘截鐵道。

“那今日我們便一筆一筆,徹徹底底算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