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老賴
這一次可著實讓仲維他們吃了一頓明虧, 下朝時,那些倚老賣老的老臣們一個個麵色黑沉如水,連一絲笑容都勉強不起來, 荒誕、荒唐、可笑至極, 大祁百年來從未有過如此離經叛道的改革。
蕭靖軒瞧著這些老頑固們神清氣爽, 嘴角上揚,神色漫步經心撇過宣平侯,眸色寒芒一閃。
侯府一片狼藉,梁上的紅綢可笑的掛著, 地上到處是雞鴨魚肉的殘骸,以及混淆著奇怪的味道, 宣平侯站在門口, 大公子正在招呼著家仆收拾,林嵩不知跑到了何處, 好好的大喜日子就被毀了去。
蕭枝雪翹著腳探出頭去看外麵的情景, 被小梨拉了回來,瞧著她皺眉警惕的模樣, 蕭枝雪忽得有些慶幸, 又想起方才的噩夢,打了個寒噤,閉了閉眼,晃了晃腦袋, 不去想。
她起身想出門去瞧瞧姝姝,卻被祝夫人攔了住, 現在他們歇身的客棧大部分都是從侯府出來的勳貴夫人們, 人倒是頗為雜亂祝夫人搖了搖頭:“還是莫去了,出了這等事, 對她名聲有損,現在最好任誰都避而不見,到時候被侯府的直接接回去。”
蕭枝雪失望了一瞬,隨即問:“可是今日之事分明是那老頭子的錯,與姝姝無關啊。”
這話實在孩子氣十足,蕭枝雪自然不知那宣平侯府上下豈會真的覺得是家主的錯,最推卸的說法便是今日日子不好,新婦不幸,都是沾了她的氣運遇上了這些倒黴事,恐怕沈家姑娘後麵的日子不好過。
祝夫人憐愛的笑了笑,撫著她的頭安慰:“自然是與姝姝無關的,隻是侯爵深宅的事兒誰能知道,謹慎些總是沒錯的。”
沒多久就有各家的侍婢嬤嬤來敲門,各自坐著馬車回了府,蕭枝雪趴在馬車上,有些帳然若失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後麵的那一襲綠衣瞧,她小幅度的揮了揮手,直到越來越遠。
她被護著回了府上,是太子身邊的親衛兵,許多穿著黑色玄甲的士兵拿著長戟,甚是嚴肅,祝欽饒為首坐在高頭大馬上,滿滿的安全感,他回頭朝蕭枝雪咧嘴一笑,眉眼間盡是意氣風發。
大哥已然歸了家,正被蕭閑訓斥,蕭枝雪差點出了事兒,蕭閑說什麽也不許她去國子監了,好好的老老實實待在家中休息幾日,若是有漏網之魚要來尋仇可如何搜索好。
蕭靖軒不知她出了這種事兒,抓著她胳膊上上下下查看:“有沒有傷著。”
蕭枝雪老實搖搖頭:“阿兄你不知情況有多驚險,那賊人差點就把我與昭昭欺負了,幸好太子來的及時,也不知此番會不會對姝姝的名聲有影響。”說完她暗暗瞧著蕭靖軒。
卻見蕭靖軒有一瞬愣神,抓著她的胳膊不由得收緊,疼得她呲牙咧嘴,蕭靖軒還恍若未知。
“大公子,太子殿下前來尋訪。”一命小廝解救了蕭枝雪,她揉著胳膊抽出手來暗暗撇嘴,鋸嘴葫蘆,叫你嘴硬,我就瞧著你怎麽後悔。
蕭靖軒散著的眼神驀地聚焦起來,穩了揾心神淡淡說:“知道了。”隨即轉身向蕭枝雪說:“你與我一同去,此次多虧了太子你才能全身而退。”
蕭枝雪不情不願“喔”了一聲。
段知珩正敲著指節有些煩躁的等著,今日侯府那一幕險些讓他失了分寸當場活剮了那幾名賊人,他不想讓那場景髒了蕭枝雪的眼睛,把那賊人提到開封府後為了防止他們的嘴亂講話,段知珩命人割了他們的舌頭與眼睛,失血而死。
蕭靖軒帶著蕭枝雪來的時候,蕭閑正與段知珩攀談,離著老遠就能瞧見他雖句句有回應,眼神卻是散著的,有些心不在焉,他們二人來後,段知珩好似眼睛一亮,頻頻掃過蕭枝雪。
“孤此次來,是要與蕭兄商量統計世族土地的事兒,順便瞧瞧蕭姑娘如何了。”未等蕭靖軒開口,段知珩就主動自己遞台階。
蕭靖軒心神一動,剛要開口打發走蕭枝雪,卻見她盈盈一笑,眸中散發出清輝,故意道:“既是要說公事,那枝雪就先退下了。”果然,段知珩順坡下:“就算是公事聽一聽也無妨,畢竟今日牽扯到了蕭姑娘,好安心些。”
“如此,那便卻之不恭了。”蕭枝雪達到了目的,無辜對上蕭靖軒的眸子,適時的露出了些憤恨,兩世蕭枝雪都知道,家中最難以蒙騙的當屬蕭靖軒。
老爹年紀大了,撒撒嬌,含含糊糊的許多事總是能模糊過去,但兄長不一樣,心思敏銳,蕭枝雪總是怕他們瞧出些端倪,雖沒有人會相信會有這種事情的發生,但心中還是不上不下的。
太子都這樣說了,他們也不好說什麽,段知珩開口:“明日孤便安排些人手,去各家登記,寫了契書,按了指印,布行施粥全權交給蕭兄,隨後再行安排,陛下已經知會了戶部。”那些老油條便由他來解決。
“我也去我也去。”段知珩剛說完,蕭枝雪便迫不及待開口,蕭閑瞧她湊熱鬧便低聲道:“噓,你一個姑娘家湊什麽熱鬧。”
蕭枝雪:“爹爹,隻是施粥罷了,我也想去。”自她上次在北巷瞧了那個場景還有昨日,都讓她產生了很大的憐憫之情,蕭靖軒聽她這樣說倒是有些意外,蕭枝雪這性子,昨日受了那般委屈,不叫嚷著把他們殺光就是好的了,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蕭閑說什麽也不同意,那是什麽地方,人多雜亂的,哪是一個姑娘家能去,若是再有害人之心的賊人混在裏麵,可不是次次都能化險為夷,何況太子要上門世族家裏與他們周旋,官兵人手還不定能有空餘。
蕭靖軒卻說:“你為何要去,昨日他們險些傷了你,你不恨他們嗎?”
蕭枝雪耷拉著眼睛:“恨的,不若這樣可好,把流民分成婦孺老人和年輕漢子,這樣我就安全些。”
這個法子倒是不錯,段知珩與蕭靖軒未想到,他們對視一眼,都有些認同,蕭閑卻皺著眉,堅決不同意。
蕭靖軒勸說:“爹,你放心,屆時我叫九鈺去看著她,互相有個照應,她想去就讓天去罷。”蕭閑沉默,後怕的勁兒到現在還未緩過來,可麵對閨女的請求他還是狠不下心拒絕,半響,他一咬牙:“若是你妹妹再出什麽事,我就拿你好看。”
蕭靖軒笑了笑:“是。”
蕭枝雪討好的笑了笑,一旁的段知珩聽聞孟九鈺陪同一起,心中不願,卻也無法說些什麽,他有公務在身,確實無法陪著看著她,段知珩心中有些難以言喻的煩躁。
朝廷雖然依舊下達了命令,著手實施卻還要一兩天,期間要搭建棚戶,分置流民,還要通知世族勳貴叫他們好做準備。
祝夫人遞了帖子給蕭枝雪,說要去太平觀祈福,為這些流民求個順利平安、吃飽喝足,身體康順的符,蕭枝雪興衝衝的也隨著一道前去。
觀中人來人往,段知珩靜靜的隱在她身後,派出去的人告訴他今日蕭枝雪出門他便馬不停蹄的跟了過來,叫親衛護著他實在有些不放心,他便把事務堆在幕僚和祝欽饒身上,叫祝欽饒替他先跑著腿。
而他來安安心心的護著蕭枝雪,瞧著前麵那一道可愛的、活潑的身影,左瞧瞧右瞧瞧,時不時鼓一鼓臉頰,像隻小金魚似的,煙藍色的衣衫如水霧般飄散,為顯莊重,蕭枝雪今日盤起了發。
小巧的發包上插著一隻玉簪,額發俏皮的貼在臉頰兩側,瞧著段知珩嘴角的笑意就未收斂過,這般的有生命力,他想起自己上輩子做的蠢事就心頭一陣堵得慌。
蕭枝雪認認真真的跪在道像前,閉著眼睛許願,願所有流民可以吃飽穿暖,不對,是那些好的流民,壞的還是算了。
隨後又磕了頭,上了香,祝夫人恰巧遇到了別家的夫人在一旁嘮著磕,互相笑著,蕭枝雪一刻也安靜不下來,就去了太平觀的後麵,走走停停的瞧。
段知珩蹙眉,昨日才剛遇見了賊人今日就敢心大的獨自出來,他一刻也不敢眨眼的緊盯著蕭枝雪,索性她並未去什麽犄角旮旯瞧螞蟻搬家,隻是被一個樹上的鬆鼠吸引了住,拿著掉落的鬆子逗弄了半天。
真是什麽事都能引起她旺盛的好奇心。
最後被祝夫人安全的拎走了,段知珩鬆了口氣,瞧著他們下山去,吩咐了親衛仔細護送著便翻身上馬去辦正事,蕭枝雪意有所感的掉頭瞅了瞅。
兩日過後的清晨,這日休沐,段知珩帶著一些人手上了世族的門,第一個開刀的就是周家,蕭靖軒聞言吃了一驚,皇後的母家,太子居然這般的鐵麵無私。
周府
廳內氣氛焦灼,周仲維與太子對立而坐,雙方皆神色莫辨,隱隱有對峙之感,似是都在等對方開口,誰開口誰就先輸人一等。
段知珩悠閑喝茶,周仲維麵色有些扭曲,半響他笑了笑:“殿下果然與以前不一樣了,長大了。”
“周大人說的是,人都是會變的。”一聲疏離的周大人,拉開了二人的距離。
“殿下何必逼迫至此,這樣罷,城郊的莊子,乃先帝賞賜給臣的,臣就給了殿下,如此可好?”
段知珩不緊不慢的放下茶杯:“周大人可真是說笑,您家財萬貫,區區一個莊子說的好似割了您的肉一般,這莊子起碼五個以上才行。”
周仲維麵色頓時難看了起來,他原想著,這太子看在皇後的麵子上,且怎麽說他也是他的舅舅,麵子上過得去就行,不必真的出地,誰料這太子油鹽不進,竟是來真的。
“殿下如此不怕寒了老臣的心,且殿下羽翼未豐,未來還需老臣們鋪路……”周仲維侃侃而談,一副老賴做派,還想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周大人不必說了,孤說過,百姓為先。”段知珩打斷了周仲維的話頭,微微一笑說。
一頓拉扯,周仲維不情不願的把契書拍在了段知珩麵前,一番舉動可謂是大不敬,段知珩沒有說什麽,淡淡的笑了笑,不想跟他一般計較,達到目的就好。
開了個好頭,其餘的便順暢了些許,各家神色莫辨,段知珩進門後,非常刻意在朝臣麵前抖落著周仲維的契書,朝臣們也乖乖的搜羅出家底,充公抵押。
這邊蕭靖軒他們施粥也不算順利,先是有地痞流氓強行耍無賴,躬著身子在婦孺的隊伍裏假裝,或是拿捏著孩子讓婦孺們打來飯食以此交換。
婦孺老人這邊稠粥無限續,年輕漢子那邊卻隻得一碗,不能太飽,太飽會生惰性,覺著不必勞作便能獲得免費的食物。
一早上,他們就抓了好幾個投機取巧的漢子,巡防營摁在地上,他們神色扭曲,不甘的掙紮:“不公平,憑什麽我們吃不飽,而這些婆娘們就能吃飽,我們還要勞作,吃不飽如何去做。”
巡防營統領冷硬的說:“還未到勞作時,到時候自然會讓你們吃飽,一個大男人與婦孺計較,臉呢,把他捆起來,餓兩頓。”
他一邊說著一邊揮著鞭子吼:“今日我便放話在這裏,來領粥的如若不老實,敢與婦孺孩子老人搶奪食物,一經發現,捆起來吃一頓鞭子,發配到後勤掃茅廁。”淩厲吼聲震懾全場,蠢蠢欲動的漢子們頓時煙息息鼓,老實的排起了隊。
蕭枝雪挽起袖子,帶著襻膊揮著細瘦的胳膊,拿著比臉還大的勺子打著粥,小巧的鼻頭沾惹了一絲灰塵,眼睛卻閃著細碎的光。
“慢些,一個一個來。”後麵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無數婦孺和小孩麵上閃過期冀的、幸福的神色,孟九鈺在一旁扶著一些老人找座位,他們大多席地而坐,有些抱著孩子的,一手拿不住碗,就得官兵上前去幫扶。
“活菩薩啊,都是活菩薩,感謝感謝。”麵對百姓的一聲聲道謝,蕭枝雪眼眶泛起了濕潤,有些不好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