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前世回憶2(修)
連祝欽饒都忍不住挑眉, 今日太後格外睥睨,發髻都較往日裏高了不少,眼尾上挑, 濃厚深邃的全框式鳳梢襯得她極為淩厲, 素日裏的端莊雍容全然不在。
太後鎮定點如同什麽事都未發生, 紫紅色口脂紮眼無比:“珩兒,你身子不好,剛剛醒來就這般大動肝火,底下的侍婢是做什麽吃的, 依哀家看,全部杖斃罷。”
她聲音壓的很低, 威壓無比, 短短幾句話就能決定他人的生死,說的祝欽饒發笑, 真是怕別人看不出這老妖婦的野心不成, 周氏一族,跟那腐臭的蛀蟲有何區別。
結黨營私、魚肉百姓, 先皇仁善, 新帝愚孝,竟養出了這等惡心的殘渣餘孽。
今日他祝欽饒還就替天行道了,左右都到這種地步了,把這妖婦送走, 也當是為民除害了。這般想著,祝欽饒眉頭一擰, 五指緊了緊, 屏息。
卻聞段知珩轉頭低聲說:“勿動。”隨即他轉頭迎上太後:“母後是在威脅朕?”
太後:“哀家是為了你好,這幾日你就不必出麵了, 哀家會對外宣城陛下病了,蕭氏覆滅,這世間再無任何威脅陛下的江山,至於後麵的事,哀家會替你做。”
祝欽饒緊了緊拳頭,咬著銀牙,手中劍意嗡嗡,他恨不得一劍斬了這妖婦。
段知珩先是低低的笑了笑,隨即愈發大聲,笑的眼淚流下來,眼眶泛紅,整個人形似支離破碎:“母後真的是這樣想的?蕭氏覆滅,這江山確實再無任何威脅,怕是這段家的江山要改性周了吧。”
太後厲聲開口:“胡言亂語,你當哀家是什麽人,先帝祖業,哀家怎可做這般大逆不道之事,珩兒,你這般揣測母後,枉母後嘔心瀝血把你教養大。”說著滿目傷心,腳步有些踉蹌。
“陛下慎言。”一道聲響從外邊傳來,周丞相拱手揚聲:“臣絕無此意,太後亦是,陛下實在不該如此對待自己的嫡親母親。”
段知珩垂著頭,半響,忽然扔掉劍,平靜道:“母後說的是,兒臣知錯。”一旁的祝欽饒露出錯愕震驚的神色。
太後暗暗滿意,麵色卻不顯分毫:“這才對,這才是母後的好兒子。”
段知珩撲通一聲跪下:“求母後,再讓兒臣見她一麵。”說完種種的磕在地上。
太後歎氣,走過去扶起段知珩:“你這是做甚,堂堂天子,哪有什麽求不求的,母後哪有不應的。”
段知珩起身:“謝母後。”隨即走到祝欽饒身邊,忽略他滿目厭惡和憤恨的表情,麻木的說:“跟朕走。”祝欽饒隻得把劍收進劍鞘,隱忍的跟在他身邊
段知珩就這麽身著褻衣往出走,太後朝一旁的侍婢使了個眼色,侍婢立即拿著大氅給段知珩披了上去。
殿外寒風蕭瑟,風雪呼嘯,周丞相依舊垂著頭拱手站在那裏,段知珩略過他,正在這時,他忽得轉身,抽出祝欽饒身側的劍,劍光淩冽,他速度極快,快到禁軍和太後包括周丞相均未反應過來平靜的帝王會突然來這一出。
劍身刺破皮肉的聲音響起,段知珩握著劍深深刺入周丞相腹部,整把劍身全部沒入,血隨著劍柄滴滴答答的流入雪地裏。
祝欽饒在身後僵在原地。
驚呼聲響起,太後被侍婢扶著出來看到了這一幕,頓時厥了過去,都指揮使想上前把段知珩拉開,祝欽饒反應了過來,擋在段知珩身前,他本就有一身俏功夫,加之殿前司和皇城司的人並不多。
三下兩下便把他們打的躺在了地上。
周丞相沒有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竭力想張嘴說些什麽,卻見段知珩驀地轉了一下劍柄,皮肉攪弄聲響起,段知珩湊到他耳邊,如同惡鬼低語:“舅舅,朕哪怕拚著不當這個皇帝,也得把你送走。”
言罷抽出劍身,輕輕一推,周丞相倒在地上,周圍宮婢驚叫聲響起,亂作一團。
過了今日,周家勢力便會被徹底瓦解,但濫殺朝臣定然會招致非議與動**。
以前總是想當一個明君,想守好百姓,守好江山,但自己在意的人卻因此受到傷害,到最後什麽也沒得到。
祝欽饒陪他站在一旁,段知珩咳了兩聲:“傳朕旨意,你暫代都指揮使,吩咐下去,貴妃薨逝,按照皇後葬禮,喪鍾鳴二十七下,現下朕殺周仲維,並無證據定會被百官指責,朕會擬旨,蕭氏父子暴斃,晚些時候你帶著他們往外走罷,走的越遠越好,還有,周芸汐害死容容,把她充作軍女支,永世不得回京。”
祝欽饒聽著心驚膽戰:“陛下,那…您。”
段知珩彎下了腰,咳的更厲害了些:“朕會擬罪己詔,擔了蕭家的罪責。”
祝欽饒驚駭的看著他,帝王失責,後世謾罵。
段知珩淡淡道:“朕欠她的實在太多了,不知道可有來世,若是有,希望能贖罪。”
良久,祝欽饒拱手:“是。”隨即他退了下去。
果不其然,周丞相一死,朝中翻天覆地,流言很快就竄至潯陽城的每一個角落,段知珩並未在意,隻是差禮部好好大辦蕭枝雪的喪禮。
喪鍾二十七下更是讓政事堂的那些言官們駭然,直呼於理不合,祝欽饒帶兵鎮壓,若有人敢反抗,就拖下去打板子。
許許多多的言官跪在禦書房外,頂著風雪,祝欽饒看著他們,半響,他進了禦書房,上首的段知珩一頭青絲已然徹底變白,這些日子他均未出現在人前。
“陛下,已經跪了一日了。”祝欽饒低聲回稟。
段知珩:“各派一個宮婢給他們撐傘,備著熱水和護膝,若是撐不住了讓太醫去,馬車也備好。”
祝欽饒啞然:“是。”隨即他猶豫著問:“您為何不去見她。”這個她,二人自然心知肚明是誰,祝欽饒得知蕭枝雪逝世的那一刻,險些衝進宮殺了段知珩。
到現在為止他依然恨他恨的要死,可是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他必須冷靜下來。
段知珩搖了搖頭。
五百從殿外進來,湊到段知珩身前:“陛下,太後娘娘求見,已經在外麵候了好幾個時辰了。”
段知珩默了默:“進來罷。”
五百應下,一旁的祝欽饒很有眼識的說:“臣先告退了。”隨後轉身出去,與進來的太後擦肩而過,祝欽饒敷衍的拱了拱手,離開的幹脆利索,叫太後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祝家的兒子,沒規沒矩的。”
韓宮令安慰她:“本就是野小子一個,自小做了陛下的伴讀才走到了都虞候的位置上。”
太後瞧見段知珩,就想到周丞相被她的好兒子刺死的場景,怒氣更是充斥胸腔前:“段知珩,你還知道見我這個母親。”
“好一個兒子,好一個皇帝,你…你竟敢就那般殺了你的舅舅,那可是你的親舅舅,血脈相連,你如何下得去手。”
太後顫抖著手指著他,說話間胸腔急劇起伏,韓宮令在一旁扶著她,生怕她一個氣兒沒喘過來就厥過去,禦書房內充斥著她的叫罵聲,段知珩隻是靜靜的看著她,涼薄的笑了笑。
“母後當真以為朕不知周氏安的什麽心嗎?皇城司和巡防營早就安插了周氏的人,你們背地裏做的手腳朕一清二楚,母後好大的野心,是你沒把朕當兒子,沒把先皇當夫君。”
段知珩一字一句砸在太後的心間上,太後被斥責的麵色蒼白,後退幾步,跌坐在地上,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做的事都被段知珩察覺到了。
段知珩笑的陰沉:“可惜了,周仲維已死,周氏群龍無首,沒了他,母後還想親自上位麽。”
太後顫抖著說:“你…你就不怕被天下人唾罵麽。”
“唾罵?不過死了一個丞相而已,朕已經打算擬罪己詔,蕭氏的罪責朕來擔,若罵就罵罷,朕依舊會把該做的事做完,再去地底給她謝罪。”最後幾句近似低語。
“可惜啊母後,你以為父皇自始至終都沒有察覺你們做的事嗎,可歎他一生仁善,總覺得你是走岔了路,會回頭的,從今日起,母後就安心的頤養天年罷。”
隨即擺了擺手,有侍衛上前攔在太後身前,把她們架起來送去了長壽宮,太後癲狂的叫喊:“你敢,你這個不孝子,哀家是你的母親,是你的母親,就憑你也想贖罪?可歎那蕭枝雪死的怕是不明不白,都不知道其實自己早已懷不了孩子,哈哈哈哈哈,活該啊活該。”
段知珩怔怔的坐著,良久,撐在腿上的大掌上落下一滴淚,強撐著的帝王在這一刻伏案慟哭。
入夜,大理寺獄中一片寂靜,平時喝酒嘮嗑的獄卒在今日也睡的昏天黑地,一點聲兒也無。
蕭閑躺在板**,老態畢現,他咳嗽著,蕭靖軒在一旁喂他水喝。
突然,落針可聞的獄中傳來一陣腳步聲,很雜,輕的可以忽略。
祝欽饒帶著幾人來到蕭氏父子獄籠前,輕聲:“世叔,蕭大哥。”
蕭靖軒正在守著熟睡的蕭閑,聞聲豁然起身,急忙衝到前麵,隔著欄杆急切的問:“欽饒,你怎麽來了?可是陛下的意思,容容她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何事。”
祝欽饒利索打開獄門後頓了頓:“此事說來話長,容容確實……陛下讓我來帶你們走。”說著指揮其餘二人把兩具與他們長相一般的屍體放入牢中。
“世叔可還好?此事對他打擊定是不小的。”祝欽饒過去探了探蕭閑,蕭靖軒:“太醫給開了藥,昏睡了過去。”
隨即他皺眉,一甩袖子:“你方才說是陛下?我不走,容容的事還未搞清楚,我怎麽扔下她,且我還未洗脫罪名,若是走了便是給蕭氏蒙羞。”
祝欽饒抓著他著急道:“隻要人活著,以後還有機會,陛下把丞相殺了,現在周氏暴動,朝中亂成一攤泥,再說,世叔如今打擊甚大,逝者已逝,活著的人要好好活著。”
蕭靖軒還想說些什麽,祝欽饒幹脆把他打暈,招呼著把蕭閑蕭靖軒抗走,一行人靜悄悄的往外走,大理寺獄外停著一輛馬車。
祝欽饒往馬車方向奔,卻見獄門前背對的站著一位青袍男子,長身玉立,披著厚實大氅隱在風雪中,河清月落間,祝欽饒心裏一咯噔。
那人緩緩轉身,赫然露出一張儒雅溫柔的麵龐,孟九鈺迎上祝欽饒的視線。
“孟少卿。”祝欽饒對著他頷首。
孟九鈺笑笑:“是陛下的意思吧。”
祝欽饒警惕的看著他:“你要如何。”
孟九鈺搖搖頭:“你可知這一走,蕭氏算是被釘在恥辱柱上了,百年聲譽毀於一旦,蕭靖軒與蕭閑不會能忍受自己這般的。”
祝欽饒背著蕭閑朗聲:“人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我不能陛下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真的送死。”
“我不如你們這些文人,名聲看的比命重,我隻知道,容容已去,我得護著她的父親和兄長,這樣以後下去了我才有臉麵對她。”祝欽饒說著說著有些哽咽。
他抹了把淚:“若你今日攔我,我們便割袍斷義,左右我人是一定要帶走的。”
孟九鈺收斂笑意,淡聲說:“你我立場不同,那便斷吧!”隨即揚起青袍,袖中寒光一閃,衣袍一角便輕飄飄的落在了雪地中,很快浸濕了雪色,被掩蓋在地上。
孟九鈺並未阻攔,隻是淡然轉身離去。
祝欽饒回頭看了他一眼,便頭也不回上了馬車,帶著蕭氏父子一路往宮門口去。
出了宮門,又奔向城門,一輛馬車停在城門口,小梨掀開車簾:“祝公子。”祝欽饒停了下來:“快上馬車,世叔和蕭大哥都在裏麵。”小梨聞言利索上去,祝欽饒握起僵繩繼續往前走。
寂靜的夜色裏,風雪連天,碎瓊亂玉淅瀝蕭蕭,連翩瑟瑟,連一盞燈都沒有,祝欽饒早已暫別了祝父祝母,二老幫忙遮掩打點,確保他們一路暢通無阻。
段知珩站在雪月樓上,遙遙望著月色,就這麽頂著風雪站了一宿,隨後孤寂的回了禦書房,拿出準備好的罪己詔和禪位詔書壓在印璽下,喝下了□□,血跡噴灑在桌上,段知珩手裏握著一塊玉雕,閉上了眼睛。
時移世易,他再次望著月色,心生恍惚,身後院門依舊緊閉,他無力感遍布渾身。
他隻是…隻是想再爭取一下。
當這一世的軌跡未隨著上一世走,他就知道她回來了,心中悲喜交加,自少時起,身為儲君,被灌輸的就是要守禮,守德,情緒不得外露,少說多做,他也是第一次愛人,犯了錯,想要彌補,隻是曾經的少女已經不會為他停留了。
段知珩在院子外坐至天亮,坐的雙腿發麻,身軀僵直,侍衛悄悄的走到他身前:“殿下,上朝的時候到了。”
段知珩淡聲道:“知道了。”一夜未說話,嗓子有些啞,他起身後,朝著蕭枝雪的院子看了一眼,隨即翻了出去。
他前腳剛走,院門就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