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北巷
蕭枝雪原想著移開視線, 並未打算理他,但是轉而想到阿兄在重複前世軌跡的岔路上,而段知珩又是前世的謀算者, 她覺得有必要去提醒一下他答應自己的事。
她狀似無意的說:“阿兄, 我忽然想起我想去紅妝閣買胭脂來著, 左右剛走過不遠,你們把我放在這裏先回府吧,祝欽饒昨日與我說他今日會去巡鋪子,正好我去尋他。”
蕭靖軒聞言掀開簾子說:“林叔, 掉一下車頭送姑娘去紅妝閣。”
“哎別別別,不必如此麻煩, 我還想自個兒逛逛, 莫誤了你們的事兒,我自己去就成。”蕭枝雪阻止道。
“那…不準亂跑, 早去早回。”蕭靖軒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囑, 且他也暫時空不出時間看著蕭枝雪。
“好。”蕭枝雪乖巧答應,隨即跳下馬車, 她在心裏暫時的對祝欽饒說了聲抱歉。
她在拐彎處藏好, 待馬車走後探頭探腦的看了一眼,才往那牆角陰影去尋去。
原先站在那裏的人影已經不見,隻留一輛馬車在,蕭枝雪提著裙子跑過去毫不客氣掀開馬車簾, 驀地對上段知珩發呆的神色。
眼見著對方眼裏迸發出欣喜神采,她隻是淡聲說:“下車, 我與你有話說。”
段知珩手足無措的應聲:“好。”每一次的再見, 段知珩總是手足無措的,慌亂好似是毛頭小子一般。
以前他以為自己隻是單純的心悅, 蕭枝雪那麽張揚,那麽熱烈,沒有哪個男子能拒絕這樣的姑娘,尤其是在潯陽城這種端雅莊持姑娘遍地的地方。
祁朝儲君身邊不缺貌美可愛,不缺張揚熱烈也不缺端莊優雅的姑娘,最後的最後,段知珩才明白自己喜歡的所依賴的一直是蕭枝雪那份飛蛾撲火般的愛慕。
真摯熱烈,她是火,把段知珩燃燒殆盡,久處高溫,不勝寒意。
蕭枝雪走後的生活,他寤寐思服,輾轉反側,才明白一捧火不會一直燃燒,也會有熄滅的時候,是他親手澆滅了這捧火,這一次段知珩想傾盡全力把這捧火讓她重新燃燒。
“你…”段知珩有些啞然,該如何問她突然來尋是遇到什麽困難了嗎?如果是很慶幸他還能有發揮作用的地方。
蕭枝雪直截了當:“我想知道上輩子你是怎麽利用我阿兄的,所有,全部與我坦白。”
段知珩聽到這個要求瞬間一怔,麵色有些難看,上輩子的混賬事本身就是二人之間的隔閡,舊事重提…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那不是什麽好話,我們…”段知珩艱難的說。
“我要聽,這涉及到我阿兄會不會與上輩子的軌跡重複。”她有些不耐,語氣也衝了些。
段知珩聞言低落的點點頭,語調艱澀的回憶他塵封在心底的事。
“那時,潯陽城內湧進了許多流民,他們吃不起飯,也沒有住的地方,擾亂了京城秩序,也給普通百姓帶來了很不便的行徑。”
“那段時候人心惶惶,朝中亦是爭吵不休,賦稅問題、土地問題是流民暴動的關鍵,百姓已入窮巷,世族卻袖手旁觀,漠不關心,依舊在為了自己的利益而算計。”
“我便想,解鈴還須係鈴人,世族的矛盾須得世族自己解決,所以去尋了你父兄,蕭氏在世族中頗有威望,我…”
“所以你以我作誘餌,威脅了我父兄讓他們去做出頭鳥,害的他們千夫所指。”蕭枝雪淡淡的打斷了他說出了接下來的話。
段知珩低下頭,神色蒼白急忙解釋:“我沒有,我從未想過用你威脅你的父兄,隻是那時周氏獨大,我還無法抗衡,唯有蕭氏能做這件事,若是你阿兄站出去,那些不虞周氏的世族定會與蕭氏站在一起,流民之法便可暫解。”
“那後來呢?”蕭枝雪沒有生氣,隻是平靜的問。
“後來,我登基後周氏的野心也逐漸顯露出來,他使了些障眼法離間了蕭氏與世族的合作,把貪贓枉法的帽子扣到了你父兄頭上,他們做的天衣無縫,先我一步昭告天下。”
“後來我一直在尋找證據,你父兄清正廉潔,光明磊落根本不屑與那群蟲蟻蛇鼠做醃臢事,我假意信任,聖旨也是障眼法,我總覺得,我們還有很長時間。”
“我承認我的無能,我也承認我用錯了方式,給了他們鑽空子的機會,我…你放心,我這次定然不會讓他們傷害你和你的家人。”言罷神情脆弱的看著蕭枝雪。
半響,蕭枝雪輕笑一聲,“你確實很無能。”
這一聲譏諷讓段知珩更難過了,他輕聲說:“我真的知道錯了。”
蕭枝雪搖搖頭:“做過的事它無法被抹去,你不用覺得你坦白一切我就會原諒你,你有你的立場,我亦有我的,今日我來尋你是想說,雖然沒有你來推動,可我阿兄依然生了上一世那般出頭的心思。”
段知珩眉頭一蹙,顯然也沒料到會這樣,他安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會想辦法的,你莫擔心。”
蕭枝雪點點頭,若是無法阻止,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比較她影響的了段知珩,不知道能不能影響的了阿兄。
此事涉及到社稷百姓,很難搞。
段知珩見蕭枝雪走神,斟酌一番後,小心翼翼的說:“你可願隨我一道去看看流民?”
蕭枝雪聞言一愣,有些不解也有些不願,皺著眉說:“為何要去看他們?”
段知珩抿嘴不解釋,隻是說:“去看看罷。”
蕭枝雪不願與他一道去,既然表明了她來的目的也得到了答案,作何要與他去。
她搖搖頭,轉身就想走,段知珩心下一梗,想也沒想就抬手攔住她:“說不定你去看看就能理解你阿兄心中所想。”
這句話成功的打動了蕭枝雪,段知珩有些難過,他就知道,若是與他有關的,蕭枝雪定然避之不及,隻有有關她父兄的事才能引起她的關注。
“我駕馬,你坐車廂裏。”這樣不共處一室總是可以的吧。
蕭枝雪聞言淡淡的點了點頭,沒甚表情。
蕭枝雪上了馬車,段知珩細心的暗暗護著她的頭,防止撞到車欄處,隨即他坐上去握著僵繩催動馬車往北巷而去。
城內北巷,一般是尋常百姓居住的地方,南巷聚集了世族與達官貴人,許多府上還有自己的親衛兵,把所湧入的流民趕到了北巷。
流民幹擾普通百姓,有的會去搶食,有的會盜竊,百姓也不依不饒的,隻得去報官,當官的把他們打一頓,他們又心生怨懟,報複心更重,形成惡循環。
久而久之官爺們也懶得管,應付差事,遮掩著不讓朝廷知道。
自進入北巷,街道也不似南巷那邊幹淨整潔,房屋低矮,有的地方還有水坑,街上的人也不似那邊湧動如潮。
蕭枝雪探出頭來,忽得鼻子嗅了嗅,空中浮散著奇異的味道,她忍不住拿袖子掩住鼻子,段知珩注意到了說:“這邊確實比不得南巷。”
蕭枝雪甚少來北巷,此前祝欽饒玩鬧時倒是來過,那時好似比現下熱鬧些,不像現在這般靜謐。
整條街道兩旁間或有百姓擺著攤販在賣一些蔬菜牛羊肉,他們抬起滄桑的眸子,充滿好奇又有些麻木的瞧著富貴馬車經過,瞧著段知珩身披綢緞的模樣,有些豔羨。
竊竊私語聲逐漸響起,馬車愈往裏走,房屋愈發破舊,會時不時的看見一兩個流民,穿著破爛,臉色漆黑。
忽然一女子撲倒在他們的馬車前,咧嘴哭嚎著,跪趴在地上:“求貴人救命,我的孩子快餓死了,你們救救他吧。”
一個人上來,很快就有一群人上來,圍在了馬車前,他們全都嘴唇幹裂,頭發如枯草般,手指凍出了凍瘡,開裂、流血。
蕭枝雪驟然愣住了,有些無措,流民好多日未洗澡的味道熏了過來也忘記了掩鼻子。
麵對這些祈求,蕭枝雪無法不心軟,她掀開簾子,段知珩把她攔住叮囑道:“唉,別下去,想說什麽想做什麽我替你。”
蕭枝雪掏出了身上的錢袋,遞給了段知珩,隨即段知珩掏出了自己身上的錢袋裏的銀錢放到一起,遞給了他們,每個人發散了些。
他們感恩戴德,其中最開始的那位母親喃喃自己孩子有救了,想跑著去買些吃的,半路途中卻被一旁閃著賊光的、邋遢的大漢搶了去。
那位母親推搡間被推倒在地,大漢想大搖大擺的走掉,卻被段知珩彈出的石子半跪在地上。
他對上段知珩冰冷的、帶著無盡寒意的眸子,生了怯懦之心,不敢再造次,慢慢的把錢放在了躺在地上絕望哭嚎的婦人身前,隨即腳底抹油跑走了。
段知珩收回目光握著僵繩繼續往前走,北巷深處,流民聚集,空氣昏暗,蕭枝雪有些喘不過氣來。
看著眼前的這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她寸步難行,在此前她從未想過這個世上除了他們這樣的世族還會有這樣一群人。
家中把她保護的實在太好了,好到至今為止,她第一次看到這世間的反麵和不公之處。
她忽然覺得自己更蠢了,什麽都不知道,仗著在國子監那些紙上談兵和前世的經曆就妄圖想要改變父兄的命運。
段知珩低聲說:“剛才那個婦人上一世我也見過,我很敬佩你的阿兄,但是我身為君主並未保護好衝鋒陷陣的將士,我該死。”
蕭枝雪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麽,信息量一時過多,全部擠壓在她的腦海裏。
在北巷轉了一圈兒,段知珩帶著她回了南巷,蕭枝雪坐在馬車裏很安靜,段知珩亦未打擾她。
這輩子那些惑亂朝綱的賊子依然在,他會一個一個的拔掉給蕭枝雪給這些流民一個交代的。
自駛入南巷,周圍重新變得繁華,街上多了很多人,穿著華服,就連攤販都很幹淨體麵。
蕭枝雪呆呆的瞧著,馬車駛過街巷停在蕭府門前,蕭枝雪有些恍如隔世。
就連段知珩跟她說話她都未聽見。
“枝雪?枝雪?”段知珩的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喚回了她走神的思緒,段知珩才不想與別人一樣叫她蕭枝雪,奈何若是再叫她乳名,蕭枝雪會看他更不順眼。
蕭枝雪轉頭對他說:“我回去了。”說完幹脆的往府內走,段知珩望著她的背影,恍惚的想,因果報應,前世蕭枝雪總是跟在他身後,現在輪到他來看著她的背影。
蕭枝雪可以稱得上失魂落魄了,她獨自回到了房間,關上門,靜靜的消化今日的所見所聞。
小梨站在門外敲敲門,聽到房內沒有聲響,側過身去聽了聽,叫道:“姑娘?小廚房做了些吃食,有姑娘最喜歡的小點心。”
蕭枝雪拽起被子捂著腦袋:“不吃。”
小梨稀奇得很,彎著腰想趴在外麵想看看蕭枝雪關著門在做甚。
看來看去並未發生什麽,也沒其他動靜,便一步三回頭的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