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為何總是笨手笨腳
蕭枝雪小心翼翼的走進書房,湊到段知珩身邊繼續磨墨,低著頭,一時未言語。
硯台中的墨汁一不留神就水加多了,待段知珩毛筆落在紙上,墨痕被稀釋成灰色後才發覺。
蕭枝雪本就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此番更是一驚,手一顫,啪嗒,墨塊掉入硯台裏,蕭枝雪手心也沾上了許多墨跡。
“我…知珩哥哥對不起。”蕭枝雪低下頭,懊惱地看著桌子上的硯台,她又搞砸了一件事,怎麽什麽也做不好。
段知珩眉頭下壓,放下筆,修長如青竹般的大掌拽過她的手,拿了旁邊的白帕擦拭,一下下,蕭枝雪白嫩的手心一點點被擦幹淨。
她忐忑不安,不敢像往常般纏在他身上撒嬌。
“都已經是太子妃了,為何還這般毛毛躁躁,你這性子真該好好磨磨,往後由側妃好好幫扶你,不可再貪玩。”段知珩嗓音聽不出息怒,甚至責怪的意味也不甚明顯,偏偏蕭枝雪卻認為段知珩對她很不滿。
她趕緊附和道:“我知道了,我肯定會好好表現的。”
“知珩哥哥,今晚未央宮做了你愛吃的排骨。”蕭枝雪略帶討好的說,其中意味非常明顯。
“知道了。”段知珩淡聲回她,沒有明確答複。
蕭枝雪失落一瞬,又很快恢複。
禦書房
“今年的流民比以往還要多,地方官怎麽當的。”宣德帝看完手中的折子,臉色陰沉,氣的把折子甩到了下首段知珩的身前。
段知珩撿起地上的折子,打開掃了一眼。
“流民愈發多,究其根本吃不飽飯,這不僅僅是賦稅問題,還有土地分配不均。”段知珩沉聲分析。
雖說前些年,百姓人人自給自足,但是因著經濟愈來發達,人口也逐漸增長,大祁有意抬高了商人地位,卻導致一部分人貧富差距拉大,一部分地主包攬了土地,平民百姓分到的地卻越來越少,糧食產量不夠,就交不了稅,交了稅卻不夠吃飯。
造成了流民逐漸增長。
朝中分裂成了革新派和保守派,以太子為首的為改革派,以淮王為首的保守派,還有一部分中立派。
蕭氏為中立派,周氏卻為保守派。
一幹人在朝堂上吵的天翻地覆,臉紅脖子粗,甚至有的老臣擼起袖子就幹架。
宣德帝臉色黑的跟墨汁一樣。
啪的一聲折子飛擲下去:“吵夠了沒,當這是坊市?此事容後再議。”
一幹朝臣隻得悻悻而退。
皇後那廂早已得到了風聲,雖說後宮不得幹政,但是涉及家族欣榮,她無法坐視不管。
“兄長,你既明知陛下的心思,為何要反其道而行?”周皇後不解問。
周仲維冷哼一聲:“婦人之仁,若是改革,首當其衝動的就是拿世族開刀,朝中世族不乏百年授封,豈不是百年底蘊毀於一旦。”
周皇後聞言一急,前有陛下與太子都偏向革新派,後有家族利益讓她選擇,兩邊為難。
“小妹,珩兒羽翼未豐,淮王一派早已得世族助力,若是此時實行這個法子,對他登大統絕無好處。”
周皇後捏著眉心煩躁:“我知道了,我會勸他的。”
周仲維滿意點點頭,行禮出了宮。
周芸汐有些擔憂的問:“姑母,此事該怎麽辦?”
周皇後繞著手腕上的佛珠:“你我為周氏子女一天,就當為周氏前途謀劃,你平日裏多多注意太子。”
周芸汐稱是,又反問:“蕭氏那邊?”
“蕭靖軒是個聰明的,還在觀望,蘭陵蕭氏更是江南大族,若不是蕭枝雪入了東宮,他們早已名正言順站在淮王那邊。”
“希望太子能理解本宮和兄長的苦心。”
外邊各處都心思各異,蕭枝雪那邊卻是一派歲月靜好,冬雪未消,忙著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燒開了煮茶喝。
以前蕭閑總是嘮叨,冬天紅梅枝頭的初雪,用來煮茶最為醇香。
“娘娘,把這個暖耳帶上,瞧耳朵都凍紅了。”小梨拿著兔毛製成的毛茸茸的暖耳給蕭枝雪帶上。
她本就生的玉雪姝麗,臘月天裏凍的雙頰微紅,毛茸茸的暖耳襯得她的臉愈發的小巧。
此刻蕭枝雪穿著紅色大氅拿著一個小匙箸輕輕的往壺裏撥著雪,旁邊還有幾個侍女一同撥。
“嘶,真冷啊!”她往僵硬的手指上嗬了口氣,雙腳在雪地裏跺了跺。
今日段知珩休沐,傳了聲兒一會兒來未央宮用午膳,蕭枝雪趕忙利索又積極的起床,又是收集雪水,又是烘幹梅花。
豔紅的梅花被摘下來放到了籃子裏,花園茫茫雪色中,蕭枝雪身著紅衣與紅梅想照應,濃烈似火,是天地中唯一一抹亮色。
收集好的雪水架在炭火小爐子上,煮沸,周圍擺了幾顆栗子、紅薯、紅棗、龍眼、青橘和糯米糍粑,均是是上次回門蕭靖軒給她帶的。
龍眼被烤熟後爆開,汁水四濺,飄出一股甜嫩的香氣,蕭枝雪咽了咽口水,把龍眼剝好,放入另外的小銅壺中,加入紅棗、桃膠、雪梨、飴糖、蓮子燉煮。
飴糖也是蕭靖軒專門給她包了好大一包,還叮囑小梨看著她不準多吃,小心蛀牙。
太子妃怎麽可以蛀牙呢。
小爐子上的紅薯外皮逐漸變焦,散發著陣陣甜蜜的香氣,蕭枝雪漫不經心的撥著紅薯,在炭火劈裏啪啦的過程中翹首以盼。
“來了,殿下來了。”小梨出聲,蕭枝雪也看到了段知珩踏著雪撐著傘往過走。
心下歡喜不已。
越近發現段知珩臉色不是很好,雖不知何事,蕭枝雪也跟著擔憂。
“知珩哥哥,冷不冷呀?”她關心道。
依舊嘰嘰喳喳的圍著他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嗯!”段知珩隻是冷淡的敷衍。
饒是心大如蕭枝雪也發現了段知珩的不對勁,她瞅著段知珩的臉色,想拿剛烤好的紅薯給他吃。
段知珩來時,旁邊的內侍抱著一堆折子,均是今日革新派呈上來的改革法子,通篇囉嗦廢話,他又剛巧因保守派的勸諫煩不勝煩。
蕭枝雪拿起紅薯時未顧及剛烤好紅薯外皮的熱度,直接被燙了個刺痛,啊的一聲,不小心掉到了一旁的折子上,偏偏內侍又是個粗心的,折子的第一麵被翻開,滾燙的紅薯落在紙頁上。
炭粉把流暢雅正的字體燙的模糊不清,段知珩一個箭步上去把紅薯掃落在地,拿去折子甩了甩。
麵帶慍怒:“你能不能小心些,總是這般笨手笨腳。”
蕭枝雪怯怯的絞著手,儒懦著說不出話。
眼眶確是微微泛了紅,明明看著像是要落下來,卻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段知珩原本冷硬的眸子霎時間軟了下來,他捏了捏眉心,無奈道:“算了,孤跟你計較做什麽。”說完拿著折子又重新離去。
蕭枝雪呆呆的看著段知珩的背影。
小梨有些擔憂,等她想安慰一番的時候發現蕭枝雪默默的朝著外麵流淚,不聲不響的,麵上表情低落。
她心中亦是酸澀,早知道宮中不是個待人的地方,宮裏的人好似都罩了一層麵具,叫人看不清楚,自家姑娘非迷了心竅往裏麵鑽,吃這苦楚。
蕭枝雪坐在門檻上,望著外麵灰漆漆的天空,用手抹了臉上的淚水,兀自垂下頭。
“娘娘,這般行為坐姿可不是太子妃該有的規矩。”孔司言無孔不入的魔音響起。
連蕭枝雪最後一絲情緒也剝奪掉。
蕭枝雪被孔司言摁在桌前看東宮賬務支出,但凡有一絲走神或者不情願就會找來孔司言的教導。
賬務上的字跟爬蟲似的在蕭枝雪麵前繞,這要是放在以前她是絕對不會看的,歸結於成婚前趙嬤嬤的嚴苛,讓本不會看賬務的她硬生生的學會了。
枯燥的賬務看得蕭枝雪發昏,臨近傍晚,好歹是看完了,孔司言拿走賬務的間隙,蕭枝雪正要往桌子上偷偷趴下,孔司言突然轉過了身。
嚇得她登時坐直了身子。
“奴婢多嘴一句,太子妃在宮中的吃穿住行那都是登記在冊的,多的來路不明的食物不可再吃,省的給那不懷好心的人有機可乘。”
說著招手把炭火小爐子上的食物都撤走了。
蕭枝雪心痛如絞,含淚看著她的小零嘴全被沒收。
人一走,蕭枝雪趴在桌子上大喘氣“小梨,我想阿爹了,還想阿兄。”
小梨撓頭:“不如給老爺和少爺寫信吧!”
對啊,可以寫信,蕭枝雪又活了過來,拿起筆墨開始傾訴,她的字很好看。
並非是秀氣的簪花小楷,反而筆走遊龍,行雲流水,速度越快,越有種大氣之感。
“阿爹,阿兄展信佳…”蕭枝雪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表達自己的思念之情,越寫越委屈,不多時竟有水珠落在紙上,但她依舊在末尾說自己過的很好,希望老爹不要偷喝她埋的桃花釀,阿兄趕緊給她娶個阿嫂生個外甥玩。
寫好後,裝在信封裏讓小梨送往宮內的驛站。
蕭府中,蕭閑正躺在竹椅上美滋滋地小酌剛挖出來的桃花釀。
府裏的管家蹬著短小的腿跑來:“老爺,少爺,二姑娘來信了。”
蕭閑登時顧不上喝酒,忙不迭的接過信件開始看,遠在書房的蕭靖軒不知怎的順風耳聽到,一陣風似的刮到了蕭閑身旁:“我看看,我看看。”
“嘖嘖,搶什麽,老子先看。”蕭閑翹著胡子瞪眼,蕭靖軒悻悻收回爪子,在一旁探頭。
不多時,見蕭閑竟嗚嗚的哭了起來,管家和蕭靖軒大驚,還以為蕭枝雪出了什麽事兒,趕忙搶來信件。
蕭靖軒一目十行。
末了,折好信件鬆了口氣:“父親,你哭什麽,嚇我一跳。”
蕭閑擦著眼裏,四十的老頭看起來竟像個老小孩一般:“你懂什麽,你妹妹這是受了委屈不敢跟家裏說,唉,我苦命的女兒啊。”
蕭靖軒探頭四處看,手指豎在嘴邊,壓低聲線:“噓,小聲點,隔牆有耳,此話大逆不道。”
說完猶豫著道:“宮中自然不必家裏,她那番性子定會是會吃些苦頭。”
蕭閑搶過信件,翻出那頁:“你瞧,這頁紙上有濕痕。”說著竟又要嚎啕起來,拍著腿。
管家搖頭歎氣。
蕭靖軒:“太子近日在朝中情勢不大好。”
蕭閑停下哭嚎,思索著:“可是那製度改革的事情?”
蕭靖軒皺著眉點點頭。
“我在想,若是對太子表了忠心,容容在東宮的情況會不會好過些。”
蕭閑摸摸胡子,也表示讚同:“雖說蘭陵蕭氏有百年底蘊,更是應該和世家站隊,維護利益,而且周老頭怕是已經開始在朝中明裏暗裏與太子對著幹,妄圖讓殿下妥協。”
“既如此,過幾日我給太子遞給拜帖。”
“哎哎,你記得給容容帶些她愛吃的零嘴,老劉,趕緊去置辦。”
劉管家忙不迭地應下。
蕭靖軒無奈:“父親,你低調些,怎可讓太子做這種事。”
蕭閑一臉怨氣,雖說他看太子不甚滿意,不,不能說不滿意,實在是十分非常不滿意,要是可以,他恨不得連夜進宮把蕭枝雪打包揣兜裏帶走,然後一家老小收拾東西滾回蘭陵,繼續喝酒作詩逍遙天下。
讓蕭靖軒待在京城,兢兢業業打工。
思及此他滿臉怨氣又轉換成哀愁,對著那幾頁信歎氣,翻來覆去的看。
邊看,邊把桃花釀喝的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