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瘦馬

魏召南見她僵了一瞬,本就膚如脂玉,在初秋燦日下透著光,整個人更白皙了。喻姝似乎想到了什麽,神情怔怔然須臾,很快又變得清明。

他去拉她的手,那隻柔荑真就像玉似的,有些涼。

喻姝不解地抬眼,他仍拉著她的手往前走,笑說:“汴京有個官員的正房娘子生不出兒子,毒啞了房裏一個狐媚小妾,把人家剛生出的兒子接過來養,寄在自己名下。每逢日子不如意時,便對這個兒子動輒打罵,但怕被她家官人察覺,就用細銀針入皮。打罵完,又想起這個兒子已經是自己後半輩子的倚仗,不免暗悔,又哭又心疼。不過她的手段也是了得的,能把女兒嫁與肅王作妃。”

最後一句話,讓喻姝確定了他在說誰。

被他握住的手漸漸失去知覺。

那不是一個人滿帶情意地去牽,喻姝覺得像塊大石鉗住她,定定的目光要從她眼裏看出點什麽。

她勉強含笑的一句“謝殿下告知”剛說出口,魏召南便鬆開手,看向假山嶙峋的某一角。淡笑問:“夫人嫁我,也不單是因為聖上賜婚吧?”

喻姝一時間摸不懂他的意思,見魏召南神色閑淡,像隨口一問似的。她便輕快嗯了聲,也一答:“妾身確實上仰皇恩,戀慕權貴。”

換作任何一個人,聽到她這麽說,都會覺得實誠。她嫁進皇室,除了圖顯貴權勢,還能圖什麽呢?

魏召南回頭看她,明豔的小臉在秋日豔陽下如海棠綻放,風動池漾,她的容色始終能迷惑到人,那種心誌不堅之人。

魏召南隻是笑了笑,不作言語,帶著她往正堂走:“你爹真在尋你過去。”

*

用過午膳,喻姝聽喻潘說了好些德訓。做禮會親友,轉眼間傍晚過去。

夜裏府上擺了客宴,來的都是喻家族裏親戚。

席間,喻成鄴吃了幾盞酒作罷,朝他爹娘拱手:“今日兒子不知怎麽,有些頭暈眼花的,便不打擾盛王殿下和貴客們雅興,先辭去。”

林如蔲擔心了下,才要站起,喻潘拉著她又坐下。擺擺手道:“去吧,不適就早些回去,讓人給你熬些湯藥。”

喻成鄴忙應,斂著衣袖從門邊出去。喻姝兩隻眼睛盯在喻成鄴身上,那副匆匆的容色,莫不是急著回去偷.歡吧?

她知道喻成鄴最近的心思不在備考殿試之上,反而迷戀女色。

起先林如蔲一直怕娶婦會讓自己兒子沉溺女色,今年一直沒給張羅。但喻成鄴卻不是個能耐住情.欲的,他娘不讓碰女人,自己便私下弄了個女人進院子,藏嬌藏到了家裏來。

隻怕他爹娘還蒙在鼓裏呢。

喻姝拈起隻圓溜的蒲桃,剝了皮丟嘴裏,眯著眼悠悠地想。

過了會轉頭,朝仍在推杯換盞的魏召南笑說:“屋裏太悶,妾出去透透風。”

魏召南頷了頷首,她又起身朝喻潘林氏一禮,走出屋外。

夜色上乘,星光散漫。

她捋起鬢邊一縷落絲,望向天上明月,雙眸似寒玉,清亮亮的。

喻成鄴的院子坐落西北角,然布局講究。

林氏前有替兒子議門顯赫親事的念頭,月前請了十幾個匠人又重新修整園林屋舍,前頭有亭台水榭,假山池沼,並栽十來種花卉,不可謂不精致。

喻姝剛走進,便聞得一陣濃鬱花香。

果然如她想得那樣,趁著今夜家宴,喻成鄴把院裏的丫鬟仆使都遣出去玩樂了,四周靜得隻聞風聲,蟬鳴林立。

她挑著燈,本要往屋舍那帶過去。誰知剛過水榭,便聽得極嬌極細的女人呻.吟,夾著混濁的喘息與調笑,疑似從假山後頭傳來。

喻姝勾唇笑了,心下卻訝:天穹之下無屋舍四合,喻成鄴竟如此敢?

喻成鄴的相貌隨了喻潘,身形高大,麵容還算英俊。

此時的假山後頭,他衣衫半褸,胸膛精露,背靠一塊平整山石而坐,懷裏則抱著一花容美人。

隻見那美人麵色潮.紅,霧鬟散亂,雙手抵在他胸膛前欲語還休。池沼邊的卵石地散落了五六隻金簪珠髻,可謂春色滿園。

那美人還在輕捶玉拳,似笑似嗔:“不來了、不來了,羞死了......一會兒你的人都要回來了,還要玩,奴家可不依......”

喻成鄴下頜靠在她肩上,喘著氣說:“爺花大功夫把你弄進府,不就貪得這春.宵一刻?爺都囑咐好了,看那些下人誰敢回來!”

話正說著,頃刻便聽見一陣腳步聲。兩人俱是大驚,喻成鄴更是嚇得渾身一繳,竟聽得有個清麗的聲音在喊,“二弟弟……”

他頓時大氣不敢出,但聽得腳步聲還在附近摸索,忙丟了衣裳給女人。兩人急手急腳地套著,還未穿得齊整,有人提著燈籠已經繞到假山後來了。

“這後頭怎麽還有貓叫……”

提燈的人似喃喃自語,影子越來越近,忽然,與那衣衫淩亂的男女目光碰上。

但見喻姝好像愣住了,望著他二人瞠目結舌:“二弟弟……你,你們……”

刹那間,風聲鶴唳,銀月突兀。

喻成鄴縱是平時再厭惡他這個姐姐,此時也不得不賠著尬笑:“阿姐找我為的何事啊?怎也不遣人通傳一聲?”

“哦,是要找人通傳的,可怎知二弟弟你院裏連半個丫鬟也不見呢。”

喻姝悠悠地抿唇,突然瞟了眼躲在喻成鄴身後扯衣裳,半掩酥.胸的女子,訝問:“這位姑娘又是誰呀?我竟不曾見過,難不成是二弟納的小妾?”

說罷,玉蔥似的食指微彎,摸下巴:“也不對,我記得母親說二弟弟讀書要緊,連通房也不曾給納......”

“阿姐說的哪裏話......”

喻成鄴高大的身形癟了些,臉漲得窘紅。

他咳了聲,隻好牽出縮在身後的女人:“她叫琬娘,是我買的揚州瘦馬。好姐姐,弟弟這些日讀書實在辛苦,也是偶爾找樂子紓解而已。至於父親母親那頭,還望阿姐替我瞞住......明兒我就把人送走!”

“我知弟弟辛苦,會替弟弟瞞的。不過弟弟還要花些功夫才能封我的口。”

她粲然笑著,手中燈籠的光芒照在臉上,姝容在月下如曇花乍現。

連琬娘看得也不禁暗歎,在揚州見過無數媽媽手下**出的絕色瘦馬,可眼見這位還是少見的美人,嬌俏不媚俗。

以前不懂,正經人家的小姐“女四書”地教,有些書香門第也教些四書五經,可養出的規板模樣又哪有她們這種香水脂粉裏**出來的討男人喜歡?隻會遵著規矩,男人娶回去,也都覺得自己娶了管家婆子。不然家裏妻妾如何多,怎還會身浸妓院出不來?

眼前這個,還是琬娘上汴京以來,見到的第一個有出身的女子。說話間眉眼俱是俏色靈動,可能還是長得姣美,感覺有在使心思,卻不像在算計。

喻成鄴瞧一眼喻姝,心下冷笑。

他就知道這女人沒安好心。就如母親說得那樣,一張漂亮的臉皮子能迷惑男人,這會兒又來找他討什麽了。

“你要什麽?”喻成鄴問。

“我看上二弟手裏的鋪麵了,繡巷的那間。”她一笑:“我也不會獅子開口多占二弟的便宜,用八十兩賣我吧。”

那間鋪麵喻成鄴去年剛得,是他幾間鋪麵裏盈利最多的,喻潘與林氏還不知情。明麵上的銀錢用度由家中管控,賬上雖不記細,隻記大概,卻勻不出多的錢讓他吃花酒。他往常在妓院一擲千金的銀子都是從自己鋪麵賺來的。

八十兩賣掉,雖說不是大虧,可也讓她撿了個便宜。

喻成鄴極不願,眼下卻不得不給。念著,心下愈發恨起來,家裏養了個白眼狼出來,果真貪婪,連手足的錢也貪著!

他冷笑:“好、好,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隻能如你所願。明日我就讓人把契紙送到你手上,也希望阿姐可一定要把嘴封死了才是。”

“好啊。”

喻姝提燈離去,卻忽然頓住腳步,回眸笑著,清曼曼的目光落在琬娘身上:

“金屋藏嬌,琬娘花容月貌,嬌豔欲滴果真不負。”

一句話揉進夜風裏,人也沒了影。

喻成鄴惱恨地咬牙,轉頭卻見琬娘已經紅了眼,整個人瞧起來楚楚可憐。

“都怪奴家,讓郎君花了大錢......”

美人落淚,喻成鄴心一下就軟了,伸手把女人攬入懷裏,細細嗅著她發間的香味:“怪你什麽?爺疼你還來不及,花再多的錢都值得......”

說罷,他眼前忽然浮出喻姝那句“金屋藏嬌”,念了又念,頓覺前路柳暗花明。

是啊,他怎麽忘了,有的是法子金屋藏嬌!

母親手裏有兩三間空的鋪麵,也不知道是何緣故,已經三年沒用了。他母親似乎也忘了自個兒還有這幾間鋪麵,無論遣人打掃收拾、還是算賬請夥計,都沒它們的份。

既然眼下也不方便花重金置個院子,何不先把琬娘安置在鋪麵裏?等殿試過去,母親給他辦完親事,他再把琬娘這個美嬌娘納進府......